倾听

县里的巡察组要到苗庄巡察，“老杨同志”是巡察组长。老杨同志姓杨，但大家不喊他“老杨”，习惯称他“老杨同志”。苗庄的村民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因为他们对老杨同志久仰大名，了解到老杨同志跟群众十分贴心。但老罗对此很消极，他认为基层干部大都穿一条裤子，工作方式差不离。

老罗是各级信访办的常客，他执着地反映问题坚持了十多年。其实老罗的问题早有定论，说简单也简单，但他对早已经定论的事纠缠不休。不光是乡信访办干事老余，就连苗庄的村民也爱说老罗“一定是哪根筋歪了”。

早些年，老罗在承包地田埂上盖房养猪，乡里搞环境整治，拆掉了老罗盖的房子。因为是违建，赔偿是象征性的很少。为此，老罗的老婆心疼气恼，干农活时心不在焉，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

老罗于是四处上访，反映拆迁赔偿问题。老余对老罗反映的问题很重视，为老罗在乡里争取了一笔“同情费”，可老罗还是不满意。老余就引导老罗依法起诉，法院判决不支持老罗的主张，于是老罗开始越级上访。

老罗越级上访，通常都是乡村干部去把他带回来。他们将老罗带回，通常会说：“老罗，你的那要求，你估计上面能帮助解决？”老罗道：“不能，但咱亏！”“你亏，亏在自己先做了糊涂事。”老罗道：“不能这样讲，你们听咱把话说完！”但负责将他带回来的干部通常会拍拍老罗的肩膀，“不要说了，你要说的话我们都知道。”老罗执意还想说，但他的肩膀又被拍了拍。老罗见话已至此，只好起身回家。就这样，老罗反反复复上访，乡村干部反反复复去接老罗回来。

老罗正在计划如何去找老杨同志，老杨同志却带着一名年轻人主动上门来了。老杨同志手里拿着笔记本，手臂上缠着一条毛巾，和传说中的一模一样，老罗未经介绍就很快对上号。“听说他表态讲巡察组要帮助村里维护稳定，屁股在板凳上还没坐热就偏向村干部。”老罗估计老杨同志登门这架势，无非是想教训自己不要再上访，就沉着脸道：“这么快就来找咱，你们不要枉费心思，反正咱得空还是要到上面找。”老杨同志掏出笔记本，笑着说：“老罗，您说远了，我们这次来找您，哪是搞什么教训？主要是想听听您说话。”

老罗望了望老杨同志的笔记本，叹口气道：“哎，咱亏！”老杨同志看着老罗，没有打断他。老罗于是将自己如何攒钱盖房子，老婆如何伤心气恼动情地复述一遍。老罗的事老杨同志其实早就听说，但他还是认真听老罗讲完。老杨同志说：“老罗，您是有点亏。”老罗听了老杨同志的话，有点难为情地说：“不过，要说咱亏，那是亏在咱自己先做了糊涂事！”

老杨同志进驻苗庄期间，他没事时总喜欢找老罗聊天。几句开场白后，老罗就会开始讲自己怎么亏，老杨同志总是不厌其烦地倾听。老杨同志每次听老罗讲完，总会道：“老罗，您是有点亏。”老罗听了老杨同志的话，总会有点难为情地说：“不过，要说咱亏，那也是亏在咱自己先做了糊涂事！”

村民们议论说，老杨同志也不知道有什么灵丹妙药，自从他带队来苗庄，老罗心里敞亮，好似变了个人。巡察组撤走后，老罗不再四处上访。他和老杨同志结成了好朋友。老罗经常用手机和老杨同志通话，他把老杨同志当成了他的忠实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