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村何处小茅茨,红杏青蒲雨过时。半幅生绡大年画,一联新句少游诗。”宋代诗人陆游曾经在诗中记述,虽然已是红杏枝头春意闹,但年画和春联却依旧历历在目。年历翻过去很久,年画所承载的那份年味犹在。年画是中国画的一种,始于古代的“门神画”,为老百姓喜闻乐见。年画大都在新年时张贴,含有祝福新年吉祥之意。从前文化生活单调,年画更是倍受孩子们喜爱。
老家所在的村子,包括四个自然村庄。我家所属的自然庄要稍大一些,有四十几户人家,与相邻的一个较小的自然庄几乎连接起来,这样村民串门,可以一抬腿就走遍半个村子。年画的题材虽然包罗万象,但在半个村子里几乎都能领略。画面除了寿星、财神、土地神、花神、药王、灶王等各路神仙,常见的还有瑞兽祥禽狮、虎、鹿、鹤、凤凰,花卉则有莲花、牡丹。至于内容为摇钱树、聚宝盆的年画,那就最为普遍。朝思暮想早生贵子的人家,则在家里的墙壁上贴有人见人爱的萌娃。
父亲粗通文字,是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的庄稼汉,他猜透我们小孩子的心思,倘过年前赶集,情愿少买几样年货,也要挤出钱买回几张崭新的年画。当然,父亲总是把年画变为奖品,作为他激励我们好好读书的小举措。父亲买的年画多是带有简单情节的连环画。崭新画面,配发文字,尤为摄人心魄。其中,我特别爱看《岳飞枪挑小梁王》与《八仙过海图》,姐姐则尤为喜欢《穆桂英挂帅》和《盗仙草》。母亲在张贴年画上极为仔细,她会用面粉调制出上好的“浆子”,“浆子”是用来粘贴年画用的浆糊。
村里人经常评说我呆,呆在看年画的瘾太大。村庄里过年,有串门拜年的习俗,我乘势挨家赏看年画。《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红楼梦》、《西厢记》等古典名著和《牛郎织女》、《宝莲灯》这些经典故事,都是最先从年画中注入我的脑海。看年画不能讲究斯文,记得村东头五爷家里张贴的年画《水浒传》离地面很高,最上面的内容看上去费力,为了一饱眼福,我竟然爬到他家的桌子上去。也有让人遗憾之处,堂兄家张贴的年画《杜十娘》,下角有一大块被老鼠啮咬损坏掉,也不知最后究竟是什么结局。尽管堂兄告知我杜十娘投江了,但是我一直不愿意相信,我期待杜十娘能有一个峰回路转的美好结局。这件事让我纠结好长一段时间。
村里识字不识字的孩子都喜欢年画。不识字的孩子看得是个新鲜,识字的孩子往往因为画中内容,争执得面红耳赤。有两个年龄相仿的小伙伴,因为探讨究竟是关云长大刀厉害,还是岳飞枪法高明,两人先斗嘴,接着又拳脚较量。回顾那时,年画的“热”不仅在过年时热乎,还会持续升温好久。一大阵年龄相仿的孩子,背着书包上学一块来去,往往会因年画的话题,分出若干个阵营和派别。
半幅生绡大年画,道尽年画中的年味,以及人们对生活的美好憧憬。二大娘喜欢热闹,为了招引小孩子上门,她家的墙上贴满了年画,即使贴满了还要贴,一幅年画上摞了有好几层。眼睛害瞎了的大表爹尽管看不见,但他每年还是要托人替他买回几张年画,别人笑他瞎子点灯白耗油,他却笑着说,有了画子在家里,我眼睛看不到心却能看到,心看到了画,心里就亮堂!
半村生绡大年画,汇集了年画所有音容笑貌。想起当初的年画,从前每家每户过日子的情景,不禁又浮现在眼前。时代在阔步向前,顷刻之间,身后就会留下千万种乡愁。年画是现代文化的根须,也是一代又一代人的文化乡愁。从前门上张贴的年画和对联,过日子仔细的人家会保存很长时间。我们家张贴在室内的年画,老房子数次翻新拆建,母亲也舍不得丢弃,她像做针线活那样,将损毁的年画一再用心修理。
如今,年画和对联张贴就张贴,没有多少人注意,更没有多少人在意,虽然印制十分精美,却像一道被冷落的传统家庭菜。也许想起来它的妙处,突然又会把它当作一盘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