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庄的故事

                                        牵线

匡振是城管局副局长，县里组织结对帮扶，匡振联系的对象是年庄村甘老汉家。

甘老汉七十多岁，唯一的儿子又瘸又哑，老两口带着独身儿子过日子，一家人生活很是艰难。匡振经常送钱送物到甘老汉家，抽空就陪老人聊天。

一场春雨过后，匡振和甘老汉在田地里种桑。“报上说，心正方能行正。”甘老汉忙累了，一屁股坐到田埂上。“匡局长，要说这行直，还真是多亏你！”匡振听了甘老汉的话，知道他把多音字“行”念错了，就笑着帮他纠正。为了让一行行桑苗长在一条条直线上，匡振帮甘老汉牵线标杆十分认真。

甘老汉见匡振说话耿直不藏心眼，和他很是说得来，等到休息后起身，就边干活边给匡振说家史。甘老汉将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一五一十告诉匡振。

“匡局长，有件事，咱很少跟人提起过。”甘老汉对匡振说，他的母亲在战争年代曾收留过一位南下干部，那人后来成为“大干部”。“大干部”在省城一直念念不忘当年甘老汉母亲的救命之恩，在世时经常关照甘老汉一家。“大干部”过世，他的儿子仍旧断断续续保持与甘老汉联系。“‘大干部’的儿子，如今在省城也当上了大干部。”甘老汉将故事说完，看了匡振一眼，故意叹口气道：“哎，可惜咱家这两代人少材无料，人家又能怎么帮你！”甘老汉见匡振对他说的话好像不感兴趣，赶快又重新找个话题。

匡振到甘老汉家次数多了，双方感情愈来愈加深厚。一天晚上，甘老汉执意让匡振陪他喝酒。见匡振不胜酒力，几杯酒下肚脸红起来，甘老汉乘着酒兴道：“报上说，心正方能行正，匡局长，咱看你是个好干部，有句话咱埋在心里，不知当说不当说！”“您有话就说嘛，可千万别把我当外人。”“咱听别人讲，你这个副局长，已经干了好几个年头。”匡振憨憨地笑，为了排解尴尬，故意岔题道：“叔，您把那‘行’字又念错了。”甘老汉打量匡振一眼，犹豫了一下，没再继续说什么，仰起头“一咕噜”将杯中酒喝得干净。

第二年，甘老汉家顺利脱贫，匡振也由于各方面表现优异，被“扶正”提拔。待到匡振来到年庄，甘老汉得知匡振当局长的消息很是高兴，他端详着笔直的桑树行，笑道：“匡局长，心正方能行正，你当初牵的线，真是直哩，咱只是内疚无以回报！”

匡振在田地里帮甘老汉采桑叶，又帮他将桑叶运到家里的蚕室。“种瓜得瓜，种桑得丝。可是种桑得丝，还真是不容易。”甘老汉看着蚕宝宝吐丝作茧，把自己裹在丝里面，心中既高兴又难过。“它们这叫作茧自缚哩，”甘老汉对匡正袒露心扉，“匡局长，你还不知道吧，看到你没有被重用，咱有过好几次念头，想帮你在省城牵个线呢！”匡振想起甘老汉曾经欲言又止的样子，这才恍然大悟。

“可是，幸好咱没有为你牵那个线，”甘老汉说，“咱几天前刚听讲，‘大干部’的儿子出事了，缘由就是因为腐败。”匡振没有想到，他在浑然不觉中，甘老汉的心里竟然上演了这样一出离奇的故事。“线可不是好牵的，”甘老汉专注地看着匡正，感慨道，“匡局长，那句话说得真好，心正方能行正！”

这一次，甘老汉没有把“行”字读错，并特意加重了语气。

                                        红线

雨过天晴，老乔坐在鱼塘边织网，他内心有些慌乱不安，时而忘记穿梭，呆呆地注视自家的鱼塘。老乔是年庄的村民，他恼恨自己没法把心思说出来。

老乔没法说出自己的心思，是因为他天生在听说方面有障碍。老乔性急，不识字，也不会哑语，当别人不明白他的心思，他就会急得面红耳赤，然后一个人闷闷不乐按渔网织。

张小婧是县里的下派干部，她负责帮扶老乔家。年虽然还未过，立春就到了。吹面不寒杨柳风，张小婧站在鱼塘里的小船上，她从风中捕捉到春天的气息，感到老乔织网的情景十分美好，禁不住掏出手机对准老乔拍照。老乔涨红脸“依依呀呀”打手势，张小婧很快明白，老乔心里的疙瘩还没有消，她的意见老乔依然没有接受。

老乔五十多岁，一家三口人过日子，家庭经济困难，上有多病的老母亲需要奉养，下有抱养的女儿乔乔正在读高中。村里的人劝老乔让女儿辍学打工，告诉他如果女儿考取大学飞走，他反而落空。可老乔心疼女儿，怎么也舍不得让她辍学，张小婧得知这一情况，坚定地支持老乔，还经常帮乔乔补习功课，老乔对此很感激她。

张小婧说的话，老乔向来信服。年庄土地少，但家家都有塘口。张小婧提议，在鱼塘里再栽植莲藕，这样又有一笔可观收入。老乔明白了张小婧的话，对她不住地点头，当即表示同意。眼看春节就要来临，由于前段时间滞销，鱼塘里还库存大量鱼虾，为了帮助老乔增收，张小婧计划通过抖音“直播带货”、招引游客前来现场捕捉活鱼销售。她把自己的想法与老乔沟通，没想到老乔却极力反对。

看到张小婧神情失落，老乔更加着急，似乎又很内疚。老乔丢下手中渔网站起身，冲着张小婧勉强露出笑脸。张小婧知道老乔善良，这是在安慰她并表达歉意。

“大叔，‘直播带货’，能招引很多人前来买鱼，这是好事啊！”张小婧开始用手比划起来，她仍旧想说服老乔。老乔急促不安，依旧连连摆手，张小婧领会老乔的意思，“招引那么多人来？不行！”

张小婧见老乔想不同，就去找新上任的村主任年壮。年壮笑道，“老乔这个人，有时做事就是愚，您为他好事情干就是了，依他干嘛？等他想通了，黄花菜早凉透了。”张小婧了解老乔的性格，如果好事办不好，强行违背他意愿，他一定很伤心。

转眼到了寒假，老乔的女儿乔乔放假回家。张小婧眼前一亮，她想再请乔乔帮助父亲转化思想。“招引那么多人来？千万不能！”老乔激动地用双手反复比划，并且从织网的工具篓里翻找出一根红线。乔乔顿时明白过来，她将父亲的苦衷转述给张小婧听。

多年前，老乔在家里的池塘养鱼，当时帮扶他家的乡干部老冯为了照顾老乔，经常招揽县乡干部到鱼塘钓鱼，但费用却是安排村里埋单，最后很多干部受到了查处。张小婧向老乔提出招揽游客前来捕鱼，老乔又想起这段往事，他担心张小婧又会将县乡干部招来，害怕重蹈覆辙让别人犯错误。老乔将红线拿在手里挥舞，对女儿袒露心扉，他表示绝不能为了多贪几个钱，去拉别人下水。

张小婧盯着老乔手里的红线，不禁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