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
溧河洼的栗茂永在村头搞了个“农家乐”,饭馆主打的是手擀面。店名叫做“一面之约”,是栗茂永从脑瓜子里亲自抠出来的。村里的姬玉爱评论张家长李家短,对此当面调侃栗茂永道:“茂叔,您都七十岁的人啦,不缺吃不缺喝,何必赶这潮流?”栗茂永呵呵一笑,没有回答。
溧河洼的乡村旅游业吸引了很多外地人前来观光,但开饭馆毕竟忙人,儿子栗惊蛰当初也很不理解栗茂永的行为。他家虽然不说已经富裕得流油,但在溧河洼全村财富排行榜上,还是能够数一数二。栗茂永年轻时不仅庄稼种得好,还是个水产经纪人,腰包很早就鼓起来。
“凡是到溧河洼的外地人,只要能提起老支书栗大锤的名字,饭账钱一律全免。”栗茂永喜欢坐在面馆的凳子上,开心地看外地客人享受他提供的免费美餐。待栗茂永制定了这样一条特殊店规,栗惊蛰和村民才明白他开店的意图。原来,栗茂永在苦苦寻找和等待一个人。用他的话说,这个人与他有“一面之约”。
四十年前,穷困的溧河洼来了个姓甘的下派干部,栗茂永开面馆的根子原来就在他身上。下派干部虽然才三十露头,但村民们喜欢称他叫“老甘”。老甘是文化人,懂种庄稼的技术。经村里安排,老甘吃住在栗茂永家,因为他家住村头,出行方便。但栗茂永家很穷,老甘将饭票和菜金换来的细粮,全部省下给老人孩子吃。栗茂永时常感叹,不是老甘,家里五个孩子,至少要饿死两个。老甘拖着孱弱的身体,跑遍了溧河洼的沟沟壑壑。在老甘的提议和发动下,溧河洼在地区率先实行土地“大包干”,并将两千亩旱田改造成水田,因此才有了后来溧河洼大米香飘天下。
老甘又饿又累终于病倒了,躺在床上说着胡话。老支书栗大锤和栗茂永趴在床前,隐约听好久才明白,原来当天竟然是老甘的生日。栗大锤决心让老甘吃上一碗生日面,他和栗茂永跑遍了全村几十户人家,才凑满了一碗细面粉。等到栗茂永的母亲做好手擀面,栗大锤和栗茂永将老甘扶起身。老甘在迷迷糊糊中,将一大碗手擀面吃了个底朝天。老甘砸了砸嘴意犹未尽,栗大锤和栗茂永望着空空的破碗,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老甘一下子惊醒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幕,慌忙不住声自责。从那以后,不是老甘执意拒绝,就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直到老甘离开村里,栗茂永也没有能让他吃上一顿像样的手擀面。老甘离别时栗茂永很内疚,老甘道:“怕什么?等你们翻过身来,还愁我不回来吃手擀面!”
栗茂永年龄大了,再也无力打理店面,可那个让他日夜思念的老甘,还没有被等来。栗惊蛰想将光是落忙不挣钱的面馆关掉,可栗茂永坚决横竖不让。栗惊蛰只好将累赘的面馆接手下来。“开这倒贴钱的店面,不就是等老甘来吃碗手擀面?”不久,栗惊蛰虑得个主意。一天,他高兴地回家告诉栗茂永,店里来了个外地客,无论是年龄,还是相貌和口音,都能与他说的老甘对得上。
栗茂永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到他一手营造的饭馆“一面之约”。“老茂,不敢认我了吧?你的貌相倒没什么大变化哩!”老甘自报家门,与栗茂永热情寒暄,还主动讲起一段当年的往事。送走老甘,栗惊蛰笑嘻嘻地问老父亲:“怎么样,这下完成了一面之约,这个面馆可以关掉了吧?”
栗惊蛰话音未落,却听“咣当”一片声响,栗茂永脸涨得通红,挥舞着拐杖将餐桌上的碗碟打碎满地。栗惊蛰惊悚地看着栗茂永,连声问他怎么啦?“怎么啦?我只是想报下恩情,你都不让!以为我真的眼瞎?”栗茂永摸着栗惊蛰钻在他怀里的头,哽咽着说:“老甘,他二十年前就去世了,你干嘛这样糊弄我?”栗惊蛰呆住了,他眼含泪花敬佩地端详着父亲。栗惊蛰为了寻觅“老甘”和将他请来,花去了三万多元费用。
“老爸您放心,这面馆,我要永远开下去!”栗惊蛰对栗茂永说出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