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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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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谁家翁媪

        ——年庄的故事

1

年庄是个大村子,村里大小场合,只要年有余参加,一直是他坐上席。年有余心中清楚,大家捧他,是因为他的儿子。年有余的儿子年鼎在城里当局长,而且有很好的口碑。可现在,年有余为了儿子竟心事重重。

几天前,有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在乡干部陪同下,悄悄来找他了解情况。戴眼镜的男同志告诉年有余,他们是考察组的工作人员。简单说了几句开场白,男同志和年有余闲聊:“大爷,您平时都抽什么烟?”年有余被问得一愣,他回答道:“说什么?咱好些年不吸烟哩,早就戒了。”大眼睛女同志笑着接了一句,“大爷,那您平时都喝什么样的酒?”年有余更加莫名其妙,他转身从柜子里摸出一瓶地方产的“双溪大曲”,回答说,“别的酒喝不惯,咱一辈子都喝这个酒,度数高过瘾!”

女同志望一眼男同志,笑道:“这酒现在一瓶卖多少钱?”年有余正想回答,却听戴眼镜的男同志笑道,“我爸做低档酒生意,这酒市场上三十八块八毛一瓶,已经连续五年都没有提过价。”女同志问年有余:“那年局长经常回来吗?回来都给您带什么礼物?”年有余这才听出味来,原来他们是奔着儿子年鼎来的。两位年轻人又和年有余聊了好长时间,所聊的其它内容年有余记不住了,上述场面他印象最深。

来访的几个人走后,年有余给年鼎打电话。年鼎告诉父亲别担心,说是考察组的同志例行搞廉情家访。年有余对儿子的话半信半疑,心里猜测一定是儿子哪儿出了经济问题。年有余闷在家里好多天不出门。老伴怕他闷出病来,就对他说:“得喜儿子的喜酒,中午你过去!”年有余推辞不去,老伴故意吓他说:“咱今天脑瓜子疼得厉害,这头礼你如果不去,那就只有拉倒哩。”年有余是个特别要面子的人,在村里怎么也不能短他人的礼,他想了想就硬着头皮去得喜家赴宴。

年有余故意埋着头走路,他本想在角落随便找一个座位,却听有人高声叫他。年有余抬头一看,村里的养鸭大户“鸭子王”汪得水在不远处站起身,友好地向他招手。年有余见“鸭子王”面前的酒桌上刚好有一个空位,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年有余刚落座,猛然又拘谨地站起身。原因是他很快发觉自己的座位竟然是上席。年有余扫了一眼桌旁众人,有儿子当大老板的“大胡子”年万山,有女儿在乡里中心小学当校长的“消息通”汪千里。年有余想起考察组工作人员找他的情形,急忙尴尬地笑道:“坐错了,坐错了,这座不该咱哩。”

“鸭子王”汪得水见年有余举止怪异,纠正说:“哪里错?您那座可就是上席。”年有余的脸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望了望年万山和汪千里,语无伦次道:“咱不能坐上席,不合适,不合适哩!”

汪千里走上前,一把将年有余按到座位上,打趣说:“余表叔,儿子提拔了,您现在倒变得这么低调!这上席,就应该是您的。”年万山也帮腔说:“余叔,这桌上按班辈数,您坐上席没毛病。”汪得水听了汪千里的话,追问道:“千里哥,您刚才说什么?咱们年鼎又升职了?好啊,余老头子,您老的嘴真紧。”

“惭愧,惭愧!”年有余听了众人的话,他心潮起伏,鼻子发酸差点落泪。看着众人轮流向他敬酒,年有余心头热乎乎的,但他在上席的座位上却如坐针毡。散席后回到家,年有余满身酒气,他第一件事就是给年鼎打电话。“你这个熊娃,咱好多年没骂过你,如果你在位置上犯了错误,一辈子都别回来见咱!”

2

年庄有两个同年同月同天出生的人,瘦的这个叫年有余,胖的那个叫赵伯龙。两人从小就常在一起玩耍。小时候,他们喜欢下“四路棋”,棋盘画在地上,棋子是捡来的土疙瘩。两人棋艺相当,互有输赢。

年有余和赵伯龙长大后,他们还是喜欢下棋。农闲之余,他们有时坐在村东老榆树下,有时坐在村西大青石上,两人常常杀得天昏地暗。观众只有一个人,就是村里的力瞎子。赵伯龙和年有余棋艺相当,谁也不服谁。力瞎子眼睛看不见,只在一旁听两人下棋。听到年有余和赵伯龙嬉闹,力瞎子也跟着哈哈大笑。

一转眼很多年过去,年有余和赵伯龙两人的儿子相继大学毕业,一前一后到县里的机关上班。年有余的儿子年鼎当上了局长,赵伯龙的儿子赵丹是纪检监察干部,年鼎和赵丹都很孝顺,他们时常回老家年庄看望父母。

年有余与赵伯龙还是喜欢对弈。两人一边下棋,一边谈论最近的新闻。观众不止力瞎子,还会有一些熟悉或陌生的人。有的是前来求赵伯龙说情,有的是前来求年有余递话。赵伯龙和年有余棋艺相当,他们不紧不慢对弈,直到前来相求的人等候着急,一个个无奈地离开。

一天,年有余忽然抛出新话题,瞪了赵伯龙一眼。“胖子,听说你那儿子,打虎拍蝇又立功了?”赵伯龙哈哈一笑:“哪像你这瘦子,有一个本领大的局长儿子,能给县里作大贡献!”

年有余和赵伯龙棋艺相当,两人既斗棋又斗嘴。一次,凑热闹的人不只是力瞎子,又围过来几个前来欲送礼的人。

年有余瞟了眼赵伯龙,故意压低声音说:“兄弟,求你个事儿,哪天咱那局长儿子‘进去了’,你可要帮着通融!”赵伯龙故意大声说:“只要咱那儿子敢徇私,就有他喝一壶的!”送礼人听到两人赤裸裸的对白,一个个羞红着脸悄悄溜走。

此时,观众只剩下力瞎子。只听力瞎子突然大叫一声“好棋”!接着,他向年有余和赵伯龙伸出大拇指。

3

力万金儿子力丰茂新提拔当上银行行长,这事年庄全村无人不知。并不是因为儿子当了行长,力万金原本在村里的威望就很高,年龄大的人一般喜欢称他叫“老金”。

老金家经常门庭若市,有事的人来求办贷款,没事的人也会提前来联络感情。老金会笑着说:“不知道丰茂是不是有难处,还是不喜欢给人办事,如果事情不成,您可要多多包涵!”

但村民们根本不相信老金的话,只要力丰茂诚心去办,还会有他办不成的事!“大长腿”李嫂对老金的邻居冯大爹道:“咱掂量年庄这几十年,就数丰茂这个行长实惠,他如果办不成贷款,找其他人也没有用。”

力丰茂孝顺,经常带着媳妇小韩回力庄探亲。听到力丰茂回到老家,很多人会闻讯而来,特别是办事心切的长辈,还会不断地问他:“丰茂,咱那办贷款的事,老金给你说了吧!”

儿子给老金带来的人气和幸福感,让全村人羡慕不已。不料想有一天,突然发生的一幕,却令村里的人咋舌震惊。老金像疯了一般,手里提着两盒酒,翻脸去追打儿子儿媳。力丰茂和媳妇小韩幸亏躲闪及时,否则差一点就“中弹”。

冯大爹和李嫂等人很快过来围观。老金余怒未消,一边大骂力丰茂“赶快滚得远远的”,一边喋喋不休地说:“官不大,架子不小!不就这点芝麻大的事,你也办不成。如果是忘祖背宗,那你就不要回来!”冯大爹赶紧上前拉架规劝,圆场道:“老金,是不是酒喝多了!丰茂夫妻俩大老远回来,你怎能这样对待他们?”李嫂对冯大爹的话有点吃惊,嘀咕说:“这还没吃晌饭,怎么就会酒喝高?”

老金和儿子“弄崩了”的事,全村已经没人不晓。李嫂叹息说:“这个老金,真是福气享过头,这么孝顺的好儿子,竟被他追着打骂。”冯大爹也遗憾道:“老金做得过了,丰茂没办成的事,定会有他的难处嘛。”李嫂还预言说:“估计这下父子俩好不了啦,儿子原谅老子,可媳妇还要面子哩!”

果然,很有一段时间,力丰茂才回一次年庄。这次媳妇小韩没有跟来村里,只有力丰茂一个人。本是父子和好的良机,哪想到老金倔脾气上来,老远就冲着儿子嚷:“咱不稀罕你回来,再往前走一步,小心咱打断你的狗腿!”力丰茂对父亲的举动莫名其妙,被他劈头盖脸骂得发呆。

李嫂和冯大爹看在眼里,在一旁不住嘴埋怨老金。“你这个老金,真是不通情理,怎么成了死脑筋!”“儿媳被你骂跑了,你还想让儿子也不沾这个家?”

老金的家里变得冷清,再没有从前的门庭若市。老金很难过,但他又很欣慰。吃晚饭时,老金一个人端起酒杯,眼里噙满泪水。老伴看了老金一眼,心里很是怜惜,问他说:“你说你翻脸这个诡计,叫什么来着?”只听老金感慨道:“哎,跟你说过好多遍啦,苦肉计!”

4

年庄的人经常把方小圆这个名字挂在嘴边,因为他是年庄第一个考取名牌大学的人。经过多年努力,方小圆在省里重要部门当上了处长。

方小圆从挂钩的村子回到单位,坐在办公桌前沉思。“年庄的乡亲们还是太实诚!”方小圆回想自己无数次帮助挂钩的村子修路架桥、招引项目,忽然想到了老家年庄。

这时,门卫电话打过来:“方处长,您老家来人了,门卫说有个叫冯二旺的人找您。”方小圆有点激动,冯二旺是他小时候最要好的玩伴,初中毕业后在家务农,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大老远来,一定有事相求。方小圆揣测着,心想:“二旺从没向我开过口,只要不违反原则,无论如何得帮帮他。”

“二旺,我正惦念你们呢。”方小圆对冯二旺笑道。冯二旺上下打量方小圆几眼,搓了搓双手,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小圆,咱早就想来看你。”方小圆虽然心里在重复着自己的揣测,但脸上笑容依旧。“二旺,什么事快说吧,我正愧疚没帮过你和乡亲们什么忙呢。”方小圆担心冯二旺不好意思,故意说得很轻松。

“小圆,是这样,家里刚上了几个钢架大棚……”“我明白了,想争取财政补贴?”冯二旺脸红起来,继续搓着手,“小圆,咱不是这目的。”方小圆看冯二旺有些着急,笑道:“现在补贴审核非常严格,但我还可以想其他办法嘛……”

“小圆,咱不是这目的。”冯二旺突然站起身。方小圆看了看面前的儿时玩伴,话锋一转,说:“你还是那么实诚,先不说这个了,今晚留下来,跟我吃饭去。”

冯二旺摇头:“小圆,今天就是路过,想看看你,送一些新鲜的蔬菜给你尝尝。”

“哦,没别的事?”方小圆看冯二旺满脸真诚,自己的脸不禁红起来。

“咱还要赶回去,抓紧给菜地浇水呢。”冯二旺告诉方小圆,带来的蔬菜放在门卫那儿,并交待他不必相送。

目送冯二旺远去,方小圆有些不安。不会是自己的语气得罪了二旺吧?也可能这次是二旺先试探着铺垫?

晚上,方小圆给老家的父亲打电话,道出了心中的顾虑。父亲笑了:“现在二旺的菜园可红火呢,他不光给你送蔬菜,全村人他都送过,还有不少电商找他。”停顿了一下,父亲接着说:“本来不想告诉你,不允许乡亲们去找你办事,不允许大家扯你后腿,是老支书在世时立下的规矩。”

提起老支书,父亲的声音哽咽了。“当初老支书担心大家,不理解你们几个在外当干部的年庄人,特地召集大家开会,当时还让二旺起身在会场走两步,他冷不防弯下腰去扯二旺的腿,二旺立马走不动了,大伙儿当场大笑。那场面,我永远忘不了。”听了父亲的话,方小圆眼睛湿润了。

5

赵伯龙生在铁匠世家,他父亲去世早,十几岁就接过父亲的班,在镇上开起铁匠铺,曾小有名气。几十年过去,赵伯龙的铁匠铺早已歇业,他的名字也早就被人忘却,但人们还是习惯叫他“赵大锤”。

本来,赵伯龙也有机会“跳农门”。那时赵伯龙打铁的手艺已炉火纯青,镇上工办室宫主任想介绍侄儿跟他学手艺。赵伯龙瞅瞅那小宫的身板,让他试着抡锤。小宫刚把大锤举起来,就被赵伯龙叫停在半空。“另登高枝吧,咱收不了你这个徒弟。”一旁给赵伯龙当下手的亲戚小声说:“不收下不妥,总不能驳了干部的面子!”赵伯龙犟脾气上来,大声怼道:“打铁必须什么来着?就他这点力气,怎么在炉膛前站稳!”后来,镇上开办铁艺厂,工办室负责选人,赵伯龙就没被选上。

赵伯龙年纪大了,他关了铁匠铺,回老家年庄种地养老。大家的都知道赵伯龙好酒,一天,表弟带着两瓶好酒登门拜访,求赵伯龙给儿子带个话,赵伯龙的儿子在县纪委工作。“表哥,咱想要一架好轮椅,你让表侄帮咱说句话。”赵伯龙问:“你不瘸不拐,要什么轮椅?”“眼下不瘸不拐,难免将来用得着!”“他只管抓贪官,配发这轮椅不归他管。”“就是不直管,转个弯子总行。大侄现在这位子,很多人怕他。”“要说你自己说去,咱不说。”表弟狠狠瞪了眼赵伯龙,气呼呼地离去。

此后,隔三差五总会有乡邻登门,请赵伯龙给儿子捎话。上门的人通常会带上几瓶好酒。赵伯龙拒之不掉,会给送好酒的人回赠价值相当的物品。当然,赵伯龙背后也绝不会给儿子捎话。

又一天,表弟再次登门,他手中还是提着两瓶好酒。赵伯龙板着脸问:“事情办成了?”表弟笑道:“也就你喜欢打‘拦头坝’,大侄儿给咱办得很好哩。”赵伯龙的脸色沉下来,抡起扫帚开始扫院子,弄得表弟很狼狈。表弟刚走,赵伯龙就给儿子打电话。得知好轮椅是儿子自己掏钱买的,赵伯龙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赵伯龙从前戒过酒,后来又开戒,但经此事后,赵伯龙就把酒彻底戒了。

因为彻底戒酒,赵伯龙生了场病。老伴心疼赵伯龙,端着酒杯送到他嘴边说:“黄土埋到了你这半截桩子,要说戒酒,在外边戒给别人看就行了,在家里何苦较真?”赵伯龙将酒杯推开:“这戒酒也能玩假?打铁必须什么来着?记不住这句老话,咱几十年的铁匠可就白当了!”

赵伯龙戒酒后,他心里空荡荡的,总是感觉不踏实。突然有一天,赵伯龙开始收拾家里两间闲置的偏房。模拟当初打铁时的场景,赵伯龙重新拾掇出一个“铁匠铺”。

“儿子,你可是铁匠世家出身。咱新弄的这铺子,虽然不开张,但你周末没事,一定要带着媳妇孩子常回年庄来看看!”赵伯龙拿起手机,在电话里对儿子反复叮咛。

6

“世上哪有后悔药!”方小圆参加警示教育视频会,散会后,他仍旧沉浸在会上播放的那个专题片中,片中教育局长池某以身说法让他深受感染。走出会场,方小圆掏出手机,发现有几个未接电话,其中一个是老家的弟弟打过来。弟弟一般不给方小圆打电话,他知道哥哥从省城下来到市里当领导,在一把手的位置时间精贵。方小圆边走边给弟弟回电。

“哥,你还没吃饭吧?”弟弟说了一句老家年庄特有的问候话,但语气中明显藏着事情。“是这样,清明节快到了,不知你还有空回年庄?”“哦,二圆,这日子过得真快,你不说,我差点把清明节这事给忘了。”方小圆是在清明节那天出生,他有个习惯,每年清明节来临,他总会择个时间回老家祭祖。“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如果你得空,能像往常一样,回来一趟最好。父亲老年痴呆病,最近又犯了。”

方小圆的父亲患有间歇性老年痴呆症,平日看上去很正常,但犯起病来脑子就糊涂。弟弟方二圆告诉方小圆,父亲这次犯病很蹊跷,他好像是受到了刺激,不仅看到人捂着脸连声说“对不起”,就是看到喜鹊欢叫,也会捂着脸向喜鹊道歉。回到家里,父亲还会纠缠小儿子,向他讨要方小圆。

方小圆对弟弟说:“看来父亲这次犯病可不轻,那我叫辆车去年庄,把他接来市里的医院!”弟弟道:“哥,你应该知晓,父亲要是愿意去看病倒好,一提起去医院,他就满村到处跑,口口声声说自己没病。不过看上去呢,俺也觉得他好像并没大毛病。”弟弟知道父亲平日挂念哥哥,病因说不定就是想见他的面。“哥,也许你从城里回来一趟,父亲的病就会好起来!”

喜鹊在梨树枝头欢叫,梨花如雪,芳香扑鼻。“柳叶绿,桃花红,过了寒食是清明。煮鸡蛋,卷单饼,荡完秋千放风筝……”因为方小圆在清明节这天出生,父亲时常在嘴里捣鼓这几句歌谣,他站在村路上,看着眼前梨花绽放,嘴里念念有词。听到喜鹊叫声,他忽然内疚地捂起脸。“喜鹊喜鹊对不起,对不起!”父亲嘴里大声叫喊。方小圆从小车内钻出来,在村头正巧看到这一幕。

“爸,您这是怎么啦?”方小圆走上前,一把抱住正在犯傻的父亲。父亲听到熟悉的呼唤声,将捂着脸的手放下来,待他抬头打量方小圆一眼,却顿时转身跑开。“爸,我是小圆!”父亲停住脚步,冲着方小圆道:“你走开,你不是方小圆,你不是俺的儿子。”

父子俩正在对峙,忽然村里的刘大爹走过来,他手里拧着一个八九岁男孩的耳朵。“毛蛋,快和你方爷爷说清楚,别把他弄糊涂了。”

听了刘大爹诉说,方小圆才明白,原来刘大爹的孙子毛蛋天性顽皮,几天前放晚学,他碰见父亲,曾戏谑说,“方爷爷,您为何不进城去,跟小圆大表叔享福!”“你那大表叔当一把手可忙啦,俺不能再给他添烦。”“切,有什么忙!大表叔千万别忙出错误,俺看电视上,经常有贪官被抓。”毛蛋口无遮拦,为了炫耀自己懂得多,说了好长一大段话。方小圆听了刘大爹叙述,才知道父亲这次犯病,原来根子竟然在这里。

“我的好老爸,快跟我回家!”“你是贪官,俺不要你这个儿子。”方小圆拍着胸脯,脸上挂满泪珠。“放心,儿子干净着哩。”父亲这才似乎听懂方小圆的话,他憨笑着帮儿子擦去脸上的泪水。喜鹊在梨树枝头欢叫,清风拂来阵阵花香,父亲又抬头看喜鹊,这次他不再捂着脸,而是对喜鹊自豪地说:“喜鹊喜鹊,你听着,俺没有对不起你!”方小圆的鼻子发酸,他深情地看着自己的老父亲。

7

老宋是局办室主任,因要参加县里培训会议,走之前特地跟办公室小秦交待一番。小秦是新分来的公务员,对单位情况尚不太了解。“小秦,‘门难进,脸来看’,这一点咱们年局长最为反感。”办公室是单位的窗口,老宋担心小秦处理事情没经验,叮嘱他待客一定要热情礼貌。

尽管培训的内容很多,但经过大幅压缩,原本两天用时变为一天。傍晚时分,老宋看时间还未到下班,就抓紧赶回单位。“哦,主任,您终于回来了!”小秦看到老宋,像找回了主心骨。“别慌嘛,遇上了什么事?”

小秦告诉老宋,上午单位来了“不速之客”,是位六十岁左右的男同志。本来包括小秦在内,没有人认为那位老人是不速之客,只是在临下班前,小秦得空偶然打了几个电话,才确认那位老人行止可疑。

因为局里涉农业务多,平日经常有乡村群众前来办事。那位老人和许多办事群众一样,只是他个头矮小,更不引人注意,唯一吸人眼球的,是他的上衣有只口袋,口袋上挂着一支签字笔。小秦接到门卫电话,说有位老人想上办公大楼,他要找于科长请教几个事情。小秦想起老宋的交待,笑道:“只要办理好登记手续,那就叫他上来呗!”门卫说:“他找于科长,关键咱们单位有两位姓于的科长,他一时也说不清楚,到底找的是谁。”小秦虽然对单位情况尚不太了解,但他对两位于科长的情况,却能分别对上号,就请门卫将老人带到局办室。

“就是经常下乡的那位于科长,戴着眼镜。”小秦听了老人的话感到不好判别,请他再说细一点。“他知道的农业知识真多,对人也和蔼。”“每次他都是开着自己的车到咱们村里,他的车子有点旧。”“哦,对了,他的同伴是个胖子。”小秦听了好大一会,终于对上号。“好啦,您说的是‘大于科长’,他今天又下乡去了。”

听说于科长下乡,自己扑了趟空,老人好像并不在乎,他接过小秦递过来的茶水,笑道:“你们的局长大名可叫年鼎?”“是啊,年局长是咱们单位一把手。”老人和小秦攀谈起来,“这个人怎么样?”“年局长可好啦,他和蔼可亲,和我还聊过几次呢。抽空他就跑基层,一心扑在工作上,真是位好领导。”“这位小同志,你可不简单啊!年纪轻轻就懂得拍领导马屁……”老人盯着小秦看,似乎不经意地小声嘀咕。“怎么是拍马屁?年局长人确实好嘛!”“现在的干部,光干事不能说好,还要干净呢。”“哼,要说廉洁,年局长更是没得话说。人心是杆秤,在这方面,大家背后都最服他啦。”

“小同志,咱说话没章程,言高语低你别往心里去。”老人和小秦聊了会,小秦虽然对听他的话不高兴,但还是礼貌地要给老人添茶水。老人放下杯子,道:“你说的‘大于科长’人不在,‘二于科长’咱也见过面,能让咱再找他请教一下吗?”小秦想了想,笑着说:“大爷,您人来都来了,好不容易来一趟,您就根据需要,随便找吧。反正每个人的姓名照片,都印在办公室的门牌上。”

小秦说的这件事很正常不过,单位每天都会有很多这样的接待。这件事如果小秦不在心,也就自然而然过去了。然而就在快要下班前,小秦忽然想起,那位老人曾提起年局长的话题来,于是他警觉地给“二于科长”打电话。

“哦,你说那位老郭啊,他是跟我提起过年局长,我好像无意中是和他聊上几句。”小秦听了“二于科长”的话,赶快给老许、老赵和小王、小冯打电话,这几个人与那位“不速之客”老郭都有过当面交谈。果然,小秦担忧的事情发生了,老郭在这几个人面前,同样提起过年局长的话题。

老宋听小秦说完,感到上面的事情的确有点蹊跷。“虽然不像是媒体暗访,也不像是上级领导私访,但背后的背景,可就难说了。”老宋反复考虑,他最终决定还是把这件事迅速向年局长汇报。“局长,这件事咱们要不要来个反调查?”年局长下乡调研,正在返回途中,他听了老宋善意的提醒,笑道:“咱们党员干部,必须广泛接受群众监督,依我看这事情,完全没必要大惊小怪。”事实上,老宋汇报的这件事,年局长也很快忘掉。

一个星期天,老婆和女儿提醒年鼎,好长时间没有回乡下老家,该回去看望一下两位老人。

看到儿子一家回来,两位老人很开心。父亲年有余执意要弄点酒与儿子一起喝。年有余近年来酒量变小,几杯酒下肚就有点高了。

“来,这杯酒咱敬你!”年有余对儿子说。“爸,您怎说这话?喝多了吧!”“咱没喝多,你这个局长,干得还是不错的,这杯酒呢,算是咱对你的期望。”“老头子,你在家侍弄庄稼,儿子错不错,你怎能知道?”老伴白了年有余一眼。

“有件事,咱一直埋在心里。对你是否平平安安、老实本分当好局长,咱时刻惦挂哩。本来,咱想亲自到你那单位去暗访,但又怕被人发现或者遇撞见你,咱就委托新近结识的一位好友老郭,让他作为眼线,拜托他曾去过你单位,包括你调研过的地方暗访。老郭说,大家对你评价很高呢,而且保证没有水分……”

年鼎深情地看着老父亲,一时心潮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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