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盏花

      羊毛

收到作家出版社上下两册精美的图书很是惊喜，我的中篇小说《断竹续竹》被收录进《大地上的灯盏——中国作家网精品文选·2018》。“大地上的灯盏”，多么震撼人的书名！诚如《中国作家网》总编刘秀娟在序文《拨亮大地上的灯盏》中所言：“在大量平凡的人和平凡的作品中，或许都隐隐闪烁着一点点经典的光亮。他们被照亮，同时也把自己生命经验和创作的热力，添加到世代相传的文学薪火中，哪怕仅仅成为保存文学火种的灰烬。”原来，刘秀娟把优美的文字比作成灯盏。

的确，文字如灯盏，能带来光明，指引前程，温暖人的心灵。记得我小时候，父亲那时是地方造纸厂的厂长，他十分尽责敬业，每天总是早出晚归，一天的劳顿下来，常常在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家里那时的灯盏是煤油灯，因为穷困母亲有时舍不得点灯耗油。家对于父亲来说是太熟悉了，在没有灯光的屋子里，他习惯了在黑暗中摸索。当父亲得知到我还没有睡，总要坐在床头给我讲上一段小故事，算是送给我的睡前礼物，让我从中领悟到很多做人的道理。我印象最深的故事是父亲给我讲“孔融让梨”和“智子疑邻”。我长大后父亲告诉我，每当讲完“孔融让梨”的故事，他总会考问我一番，“你是喜欢吃大梨还是吃小梨？”那时我总是淘气地回答说，“我喜欢吃大梨！”结果弄得父亲哭笑不得。但不久之后，父亲有一次从集市上买回来几斤梨，看着我认真地忙着挑小梨，父亲在一旁开心地笑了。父亲讲“智子疑邻”的故事，我问的最多的是，“如果斧头最后要是找不到呢？”父亲对这个问题答不上来，但他会告诉我，“所以轻易不要怀疑别人。”

父亲只上过几年学，但他喜欢读书，特别是非常喜欢古诗文。在我到了读书的年龄，父亲开始在煤油灯下为我教诵古诗。他最早讲授的一首古诗，是颜真卿的《劝学诗》，因为有一次他看到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灯火烧焦了发丝。“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正是这首励志古诗，激发了我战胜困倦，立志在灯盏陪伴下勤奋学习。父亲喜欢的诗不多，但一旦他喜欢上，总会倒背如流，而且必在第一时间传授给我。郑板桥的《竹石》备受父亲推崇。“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父亲不仅督促我背诵领会这首诗，而且还将这首诗题写到我的日记本扉页上。父亲教我背记于谦的《石灰吟》时，那时大概他不仅是对这首诗的喜爱，而且心事重重。“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父亲吟诵完，将煤油灯盏上的灯罩取下来，拨去浓重的灯花，对我说道：“这灯花是世上最美的花，它是灯芯用自己的生命绽开的，所以人也要耐得住煎熬。”长大后，当父亲和我交心谈心时我才真正明白，原来当时父亲的一位上级被人偷偷告了几条问题，那个领导怀恨在心在心中排来排去，不知究竟是谁在暗地“别腿”整他，怀疑一切后后竟疑心父亲做了不利于他的事。父亲对那位领导相当忠诚，只缘于有人拨弄是非他就遭受猜忌。那段日子父亲大概最为纠结，但他坦坦荡荡没有进行任何辩解和讨好，他只是将被人误解的冤屈深埋在心底。在为我解读《石灰吟》时，父亲对我说：“你要真正喜爱并把这些好的古诗背熟，即使那柄斧头最后找不到，有人怀疑你人品差，现实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灯花是世上最美的花。”父亲的这句话让我铭记在心。直到有一次，父亲到西南省份出差，回家带回几棵山花时，我才知晓原来世上除了灯花，还有一种真的花叫灯盏花。当时我们并不认识这陌生的灯盏花，只感到它绽开来像极了灯盏。父亲告诉我们说：“对，这就是灯盏花。”因为母亲经常性眩晕，这是父亲随身携带的一块心病，他听说用灯盏花烧水喝可以医治眩晕，于是就突发奇想打算移栽灯盏花。在父亲的精心呵护下，后来灯盏花竟然活了下来，而且竟然彻底医好了母亲的老毛病。我们对此感念，一定是父亲的爱心使然。

年上，父亲作为一名农村老党员，上交最后一笔1286元党费辞世，给我上了他不忘初心的最后一堂课。灯花，灯盏花，应该都是世上最美的花，我终身难忘父亲的教导。父亲传承下来的家风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世上优美的文字如灯盏，世间高尚的德行如灯盏，父亲的谆谆教诲亦如灯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