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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济威(路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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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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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汊河

三汊河

 程济威 

我记忆里最深刻的是河,打小就在河边度过。古运河是历史,属于父辈也属于我们。我经常在河边徘徊,熟悉解放桥,也熟悉通阳桥、还熟悉渡江桥,再远就不清楚了。小时候过河,只有木渡船,前后两板中间一个舱。踏在上面,一颤一悠的,两橹一摇便到对河,人已上岸,而船还在那里晃悠。

稍稍长成,方才知道,原来古运河还可以通向更远的地方。

它经过解放桥向南、渡江桥向西、通扬桥向西,弯弯曲曲,在离开扬州时被高昊寺劈开了,形成了,也就是老一辈人还依稀记忆的三汊河。

三汊河岸边有个小镇,叫汊河镇。汊河镇依水而立,对面就是高昊寺。不过很少有人过河去高昊寺上香的。困难时,人们终日愁着吃饭问题,望穿苍天,好不容易糊了上顿还不知下顿在那里,你说,谁还有闲情逸致去向那个只知道收供果而不会排忧解难的菩萨上香供拜,再后来,高昊寺被邗江人用来建了缫丝厂,高昊寺也就逐渐从人的记忆中退出。只是偶然从傍晚或夜深人静隐约传来不曾摘下的寺四周仍然悬挂着的风铃在风中飘逸不定的铃声在为逝去的一天哭泣时,人们才仿佛想起还有高昊寺的存在。

那年月,农民终日在田间劳作,奇怪,却打不来粮食。以致,过了九点多钟,小街就开始冷冷清清,扔个砖头也不会砸着人;到了黄昏,空气也觉凄冷,人们裹紧衣服、拱着腰朝家跑。口粮不足的农民在农闲时大都一天只吃两顿并且早早的上了床。然而,二五一十,不如三三进九,且不说,二五根本没有十。但是,没有法子,谁不知道吃两干一稀三顿好。只是,每天吃两顿可以打发孩子们早早的上床困觉,睡不着也得困。至少,躺在薄薄的被窝里,不用动旦,不动旦就不会消耗。这个馊主意不知谁发明的,还说,只要定下身来、静下心来,饿,就会好一点。 

安静的时候读古人,发现古人高明睿智,佛心慧语。大诗人白居易感喟最多,在《初出城留别》中有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种桃杏》中也有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等语。是的,大地永无乡,心安是吾乡。人在凡尘,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人们只有念着这些古诗,常想一二,心存阳光,快乐相随,困难就会过去。

我外公家就在三汊河,饿得心烦意乱时,我们也去外公家走走,定定心。记得去时,要出菏花池,再绕过水校的围墙,途中,还得在土地庙的白果树下也就是后来的看守所门前歇脚片刻。然后,踏着坎珂不平起伏有致的田间小道高一脚低一脚的踯躅行进。沿途最最令人发怵的就是不断地有田埂被挖开了缺口放水或者排水。面对近一米宽的缺口我虽然害怕虽然犹豫,但前无救兵后无援兵大人故意装着看不见只得勇敢地闭着眼跳过去。想不到,这无可奈何的勇敢为日后下放到农村遇到类似情况时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一路间,高大的风车与人踩的水车相得益彰构勒出一幅田园风光图画,但图画中那些踩车的农民烈日下汗流浃背的情景却与美丽的图画难以和谐。我沿着小河走,小河缓缓地流,悠悠地哼唱,阳光一点儿一点儿地追赶着,一路走走停停,看行云流水,看春光点点,看万物淡然……远处,还有三两孩童骑在牛背上,看样子是悠然自得,好像这日子,安宁而又平和。

只有十多华里的三汊河,走走停停,需要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方能到达,觉得三汊河离家好远、好远,好似出了宇宙一样。七八岁小小年纪,跟着大人后面步行要搁现在不会有人相信。那时,所有的小孩子都没有现在的娇气,又是摩托车又是汽车的,跑不了几步路大人就觉得心疼不已,就扛上了肩膀。

当然,奢侈一点的时候也有花一毛钱乘船的。

彼时的扬州人上南京,很少有人乘车的。汽车的班次很少且票价又高,一般的老百姓消受不起,就像现如今老百姓看不起病一样。尽管如此,选择乘船的其实也很少。只有春节拜年顾及难得的新衣时才偶尔乘船。但回城时为了省却那一毛钱,多数还得跟在大人后边屁颠屁颠的步行回家。

那时,疲惫不堪又破又旧的小火轮,早上准时从渡江桥码头出发,晚上再返回渡江桥。途中,在三汊河停靠,捎带那些上南京回扬州的客人,就像水上巴士一样。船行至三汊河时,由镇上的轮船局子派出小划子,将船划至河中央,傍在轮船旁,将需要上船的人送上船并将需要下船的人带上岸。每每上下船,我都胆颤心惊,生怕那小划子歪一歪,将我滑入河中。因此,有时我宁可跑路,也不愿意乘船。

汊河镇与其说是镇,其实也就是房子多了一些。镇中窄窄的、高低不平的唯一小街零落稀疏地开设有澡堂子、小茶馆、包子店、也有杂货铺,还有一些个体作坊打打菜刀镰刀之类的,规模较大的就数公社主办的粮油加工厂了。说是粮油加工厂,其实也只是除了赶街逢集开开机,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粮油可供加工。

在扬州版图中无法圈点的汊河镇充其量只能是袖珍小镇。很小,我却非常喜欢。特别是在冬日的阳光下,当家家户户烟囱冒出的袅袅青烟与河岸水气相连汇聚不断升腾并在迷茫的晨雾中展开,呈现得那份宁静。整个小镇,犹如一幅没有喧哗、没有光和热的油画,耐看、有味。

 外公的院子在镇子的尽头。院子的两扇黑漆黯淡的大门朝着南面的三汊河,我们可以踏着长满青苔的灰绿色块石直到河边,看那微风吹皱的青光粼粼的运河急流。东面,在用柳枝编成的场院篱笆外面,是通知农田的土道,一丛丛生命力顽强的褐色车前草在挣扎;岔道口圩上是表姐的一个同学家,表姐带我到她家吃过汤贺,那汤圆很大,一个就盛满了一小碗。当时,我并不知道,这粒汤圆包含了多么深的感情。后来,这个姐姐在南京大桥下面的一个宾馆工作。她家后面,是飘忽的蜃气笼罩着的荒凉田地。

外公是古文学功底很深的人,我很小的时候就在他的指导下读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古典著作,捎带也读点论语此类的古文。外公眼睛不好,几乎失明。遇有读错的地方,他随时能够纠正,而读不出的字,我就写在外公的手掌心,外公依据我的笔划,确定我的字,教我并讲解字的涵义,真是是一本活的《说文解字》。长成后我通过许多其它渠道得到了学习,但外公启蒙老师的地位在我心中是不可动摇的。

外公不但自个常年坚持学习,还是最早打破男女界限,鼓励女儿家读书的人,这举动在当时的环境中是难能可贵的。因此,母亲及几个姨母及表姐都有幸念过书,为走出三汊河闯荡世界打下了基础。

由于有不少人在外面谋事,外公家道还算殷实。可是那土砖垒成的墙壁大白天屋里仍旧难觅亮光;到了晚上,仅有的一盏15瓦灯泡还得计算着使用;满是灰尘的灯泡已被厚厚的污垢包裹着,隐约可见的灯丝,只能透过厚重的尘埃顽强地向外散发出灰暗的灯光。唯一的一点白色,就是表姐闺房里铺着的一条白床单。表姐很漂亮,两只酒窝就像著名黄梅戏演员但远比那演员漂亮。表姐很爱整洁,小小闺房被拾掇得一尘不染。由于大舅走得早,表姐得到了前辈的呵护,已经外出上学,还享受了独自厢房的特殊待遇。有一次,表姐带我去外公家,我死活赖着要与表姐同睡,结果,半夜尿了床,将表姐气得无可奈何。

又一个春节在等待中来临了,这是一个孩子们共同盼望的日子。我又随表姐下乡,原指望,到了外婆家可以放开紧缩一年的小肚皮饱吃一顿了。因为小脑袋里,总觉得农村是长粮食的地方,既然出粮食,还能没有吃的,况且还是过年。那知,到了外公家,最奢侈的也就是大年初一,能将珍藏的粘玉米面取出当作糯米面搓出圆子,但极珍贵的却是破例拿出珍藏多时计划供应的白绵糖,给孩子们蘸着吃,当时美得,好像几个世纪没有过甜味似的。

外公家隔壁紧挨着我的一家堂姨,靠贩点食品糊口,也就是倒卖点议价粮票,然后再用粮票购来茶食等食品再议价卖出赚点差价。一次,去她家玩,看到刚从扬州进来的甜缸齐还透着香味冒着热气,我实在经不起诱惑,偷了一只掖在怀里,悄悄在外面吃了。谁知,返回后看见堂姨在翻来覆去的数缸齐,满脸严肃认真的态度就好比天要塌了下来似的。少了一只甜缸齐,是这个家庭空前绝后的大事。结果,闹腾了整整一天搞得全家没得安宁。事后,我想想非常后怕也很后悔, 但当时不敢承认、也不能承认。以致,多少年来,每当回忆起那一幕就觉心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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