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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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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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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政部长”的烦恼

 

 

“财政部长”的烦恼

唐树华

 

结婚起初,我和妻子工资放在中间的共用抽屉里。谁用钱随便拿,不打招乎不记账。两人民主、公开,生活过的紧紧凑凑,相安无事。日子久了,妻子逐渐逐渐露出了“抢夺财政大权”的狐狸尾巴。她悄悄地把钱转移到左侧抽屉,加锁封存。小两口过日子,有钱用就行,我也没太在意。

九十年代后期,随着改革开放力度加大,工资奖金多了起来。妻子态度也强硬许多,她要求我每月如数把工资奖金交到她手上。交迟了、交少了她都会盘问,有时还会到会计那去查证。于是,出人情、凑份子,和小兄弟玩玩,抽香烟一些零星开支都得先讨好妻子,然后才开口“申请资金”搞得两袖清风,囊中羞涩。有时,与小朋友下馆子,一俟付账,心跳加快,面红耳赤,最后是退避三舍。从此,家中兄弟姐妹、朋友圈中也知道内情,妻子“财政部长”的绰号不胫而走。

人到中年,我走上领导岗位,经常出差开会考察,偶尔涉足交际娱乐场所,用钱机会多了,然而,“财政部长”看管更加严厉。晚上回家,她总要翻翻口袋,见到钞票统统没收。出差回来,首先翻包,尔后再检查衣袋,不管大钱小钱,还是公款一律上交。妻子深谙“男人有钱就变坏”的道理。

儿子读初中后,穿着讲究起来了。按理孩子的开销都应该从“公共户头”上支,但每次买衣服,妻子老是缠着我“拼盘”我嗔怒,妻子涎皮赖脸,令儿子一起上阵,她拽住我的双手,儿子伸手摸着口袋,“一百大洋”转眼飞去。儿子剃头洗澡自然是我义务,钱当然也从我的“小金库”里出。有一次年关,晚饭后,带儿子理发。女老板给我享受的是VIP待遇,一年到头了,除去理发、吹风、头部按摩费用外,还要给点小费,也在情理之中。一百大元甩过去,儿子瞠目,当下,我并没在意。没想到,儿子回家后,立即向他妈禀报。结果,我被骂的狗血喷头,是夜,至凌晨方止。翌日,妻子携子带路,敲开了那家理发店,连吼带骂要回了一百元钱。从此,儿子成了妻子的“眼线”,大家有所不知,二十年前,一百元是什么概念,“领袖”才刚刚发行哦,在小孩眼里更是“百万英磅”啊。

小城镇建设之火蔓延,单位的宿舍楼拆迁了,国家不再福利分房。买房盖房难题摆在面前。过去这些都是父母操心的事,现在又轮到我们了。对于三十出头,刚刚才晓得居家过日子的我们来说,真是第一大难题。大舅子介绍一户两上两下的别墅式房子,主人调外地工作。要价12万元,天啦!哪来那么多钱?父母没家底,亲兄弟姐妹不比我们好过,拆迁费才三万多,做贷款吧,偿还利息后,工资所剩无几……这一大摞问题摆在了妻子面前,“财政部长”第一次烦恼了。

此时的我,整天忙工作,又不掌握“财权”安得悠闲。妻子怒骂:“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人家哪个一把手还住在这小鸽窝里,哪家没有三二套房子。就你整天工作工作的,除了赚一肚油肠子,你还有什么?”夜里,她常常说梦话,“钱、钱,一万、三万……”骂归骂,妻子找到做大老板的我朋友,又到银行贷了款。前后左右都是她一人跑,我签个字就完事了。全家住进了一套宽敞、别致的小别墅。

五年前,一场巨大灾难降临。只有花钱才能消灾。经过十几轮谈判,二十六万元对方才肯罢休。二十六万,对于我们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倾其家底,不吃不喝,十年才能还得起。白天她出去借债,晚上,又盘算明天到谁家借钱。一夜又是一夜,辗转难眠。这一次,妻子失眠了。开始吃一颗安眠药,不行,两颗,最后是三颗、四颗,才能勉强眯一会。最终,在两头亲兄弟姐妹和朋友的相助下,度过劫难。

船漏偏逢顶风雨。儿子高考选择志愿时,想进的专业需要点招,赞助费却要五万。钱、钱、钱!摆在妻子面前的又是一次艰难的抉择。痛定思痛,为了孩子前途,借!

家底空了,还背负30多万元的外债。儿子还得上学,妻子下岗,我也息岗。从此,生状况从天上掉到了地下,家庭陷入了极度的危难之中。

怎么办?出路何在?如何生存?妻子烦恼变成了纠结、苦闷和痛楚。做生意、打工才是生路。我长期在领导岗位上,一时丢不下面子。妻子出生干部家庭,父亲是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的老干部,曾经在陈毅、粟裕手下当文书、通讯员、卫生员。当年,随大军南征北战。解放上海后,为了年迈的母亲,他没有继续南下,回到家乡。

妻子在家男女混排第四,按女顺排老二,在家娇生惯养。和我结婚这些年,享受了官太太福,场面上,有时招摇。现在,要她出去打工,也挺难为情的。但为了生存,为了这个家,她毅然决然迈出了家门。

妻子在一家私营企业打工。公司职工都是老总七大姑八大姨。妻子开始负责拖拖地,倒倒水打杂的事,每月六百块钱工资。打杂,什么事都做。一个不怀好心的人,是老板大哥。公司修房子,他硬叫妻子和他抬水泥,一包水泥一百斤,从地面抬到三楼,一天下来,整整抬了三十多包。肩上磨出了水泡,脚底裂了口子,回到家,人似散架。就这样,她一声不吭,眼泪暗自往肚里咽。

两月后,有岗位空缺,妻子帮公司要外欠账。饭账、浴城消费账,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几十万,都是她一家、一个单位,楼上楼下,城里乡下,一分钱,一分钱讨回。妻子曾经是局长夫人,也风光过。现在,她却要屈尊当讨债的,去向和我过去一样当官的求情。帮忙的,同情的、怜悯的、嘲讽的皆有之。帮忙的人,拿到发票就批了,还有的把钱领好了,等她去拿。刁难的人,三番五次,人都找不着,哪一天好不容易看到“神仙”了,看着发票左追问右盘查,没个十趟八次的,钱是拿不到的。在外遇到的白眼、屈辱从不带回家。她常常在没人的地方仰天长啸,放声大哭。

妻子个头只有15,但她用羸弱身躯撑起了家庭。她用真诚、不甘示弱、吃苦耐劳精神征服了偏见、世俗及灰暗的社会。半年后,妻子当上了会计,由勤杂人员变成了白领。负责金店、浴室现金收徼和外勤。担子轻松,责任大了。每天下班前,把几十万元现金存到银行,有时晚了,就背回家里。那时,抢劫的事经常发生。她整天魂不守舍,提心吊胆,生怕被劫。

这段日子,妻子与同事结成了“小姐妹”。她们和经济打交道,公司老板们的信息也受启发,眼界宽了,不满足打工、拿死工资了。前不久,妻子获得一笔四万元下岗补贴金,真是雪中送炭啊。她和小姐妹利用这笔钱,搞起了“小额贷款”。这年头,做生意人多,资金缺乏,银行门槛高,民间借贷应运而生,业务亦在滚雪球中利好连连。

我们还清了债务,尚有节余。儿子也进了国家事业单位,工资不菲。小家庭在风雨中顶风破浪,终于,调转船头,顺风顺利。

生意场上,什么形色的人都有。一做酒的,拿了几年贷款,都是信誉好的人。第五次贷款,他经营受挫,资金回收困难。这次,他耍赖了。左一次右一次催款,他话说的好听,就是不给钱,最后,门店也关了。无奈,妻子和小姐妹,专拣晚上登门讨债。去年,年三十,万家灯火,当别人举家团聚,坐在一起收看春节联欢晚会时,妻子和小姐妹,冒着严寒,来他家讨债。进屋一看,傻了,一屋子都是要债的人。人家两口子也有对付办法,他老婆当众,不是搂抱,就是亲吻,最后,杀手锏----发晕。5万元,要了两年,无果。她们求教老道,算命打卦后,老道指明一条路----打官司。到底还是法律的威严。法院在网上,搜索了借债人、担保人的银行存款并封存。然后,在烦琐的手续中如数把钱追回。

自从妻子做起行当后,白天上班讨债,晚上,还要把一张张摁了红指印的借款协议拿出来看看,明天、后天还有谁贷款到期了,如何催要?这样,她脑子翻转,是夜,又失眠了。

儿子工作转正,当上助理工程师、副科长。工作稳定了,到了谈婚论嫁年龄。儿子调到市里局上班,是局直属业务单位。工作场所与局机关相距二十多公里,而且有大小夜班。无公交,骑车更不方便。儿子哭声乌拉的叙说,让她妈妈软了心。当即表示,买车!于是她调用资金,提前让人家还贷,儿子又做了贷款,车子潇洒地开了回来。有亲友说,两口子这么艰苦,还娇宠孩子。可妻子说,“儿子在世面上“混”,我要让孩子像其他人家孩子一样得到尊严和脸面。”因此,再苦再累也不能苦孩子,大人的“影子”不可在孩子身上重现。也许,这就是中国传统女性的“慈母心”吧。

车子买了,接着是房子。本来计划好一笔准备年底为儿子买房子,可是,提前用于买车子了。妻子在愁,儿子在催。我反正没财权,只是参考参考。房价一时涨一时跌。政策调控不灵,专家预报不准,叫我们也拿不定主意。最后,在大多数意见下,决定买!

找朋友帮忙,找广告,看楼盘,听推介,赏户型,看价格,学政策。中心地段不菲,学区房价钱太高,郊区太远,生活设施不配套,难以形成经济圈。楼层高共摊面积多,靠路边噪音大……唉,跑了十几趟,这些问题令人纠结。刚看好的房子,因定金没交而被他人抢走,再不下手,好房子就没了。

最后,痛下决心,还是选择了开发区的东冠逸品小区。虽说距离市区远了一点,但小区环境好。区内亭台楼阁,山水花木,瀑布应有尽有。关键小区房型好。两面朝南,东边飘窗可以欣赏景色,与客厅通风透光。诱人的还有书房赠送,室外又有会客室可三户共享。三口合计,决定买!

买!可是钱如何筹措?妻子又陷入了新的烦恼之中。裸房70万,车库5万。首付20万,做40 万贷款,三十年还清。妻子对这一串数字,盘算、谋划……这一次,她又失眠了,两颗安定,不行,三颗,不行,四颗,仍然,辗转难眠。翌日,黑眼圈突兀,皮肤发黄。

盘点家底,又向大姨娘借一些,把首付交了。可是,车库钱是没法筹款了,只好放弃。就在这节骨眼上,贷款又出问题了。原因是我年龄偏大,不能贷三十年,只能借贷十五年或另换他人。请好了她妹妹、妹夫,踏上了去儿子城市,履行手续。

唉,房子买了,儿子来电话说,今天交钥匙,于是,“财政部长”当期的烦恼才告一段落。

 

 

二〇一三年八月八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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