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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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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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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父亲尽孝


大年初三。当我赶到医院时,父亲已经躺在抢救室的病床上。氧气,点滴,监视器的管子缠绕全身。七八个医生和护士紧张抢救。父亲躺倒了,黑白相间的头发稀疏凌乱,紫铜色的脸,颧骨高高凸起,嘴巴下陷。他大口大口地喘息,头挣扎着翘起,神志不清。我拉着手,试图叫醒老人家,却是徒劳的。顷刻间,一个激灵,我仿佛感到死神的临近。惊吓至极,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

父亲八十三岁高龄。为人忠厚老实,和蔼可亲。从未打过我们,从不唠唠叨叨。一辈子没得罪过人。父母性格迥然,父亲憨厚,母亲刚烈。

记得小时候家里比较穷,全家7口人全靠父亲39元工资,生活艰难。那时,父亲在我的心目中是一条汉子,是一座为我们遮风挡雨的山。

从小学一年级到中学毕业,我都是一把手班长。14岁入团。当上团支部书记、三好学生。上初中时被团县委表彰为优秀团干。耀眼的光环照亮前程,为我后来走上仕途奠定了雄厚基础。这些都是传承了父亲的纯朴、厚道的秉性。          

记得参加工作的前夜,为一块手表我闹得全家不宁。和我一起参加工作的17人中大多数都有手表,而我没有,自觉寒碜。和父亲磨蹭了几天不见效果,虚荣心迫使我下最后决心。那天晚上,我又提手表的事。父亲还是不声不响,故意推托。于是我也不相让,大哭大闹。妈妈、奶奶劝架无效,来走亲戚的射阳小姑劝说也没用。我哭哭啼啼说:“不给手表明天就不去报到”。老实巴交的父亲,此时在我的“威胁”之下才摘下那块心爱的钟山表。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父亲不是舍不得那块手表,而是舍不得他的事业。解放初期,父亲到海边小镇,在政府机关食堂工作。那会儿,天麻麻亮就要起床去四五里地,用平板车拉水做饭。为了不误事,他用两个闹钟定时起床。后来,一位部队老干部送他一块从战场上缴获的罗马怀表。可是修修停停,经常耽误事情,父亲非常烦恼。计划经济年代,镇革委会分了3块钟山表计划,领导特批一块给父亲。可是手表还没捂热,就被我“死皮赖脸”拿走了,他本来憨厚的性格更加郁闷。工作一周年之际,父亲为了弥补过去的裂痕,特地托人从上海买了一块120钻上海牌手表,专门送到县城我的手中,于是,我淘汰了又厚又大的钟山表。

父亲大口的喘气,顽强的挣扎。妈妈来了,泪流满面地告诉我,中午,从乡下表叔家吃喜酒回来,他匆匆去洗澡。刚下浴池,就一头栽下去了。幸亏表弟和搓背师傅及时捞起来送到医院。

监视器紧急报警,显示:血压110—200mm/gz ,心率190,人神志不清。医生讲:“你父亲心肺衰竭,病情很严重,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你们要有思想准备” 这时,姐姐、妹妹和我的爱人、孩子和邻居相继赶来。从大家的表情上,我读到了无助的目光。

父亲虽然已经耄耋之年了,头疼脑热的经常有,可是,我从未经历过亲人的突然变故。难倒眼睁睁看父亲的离去?作为长子的我,血肉之情油然而生。于是,我立即打电话找朋友,请专家会诊。不一会,心脑专家和主管副院长都来了。他们检查瞳孔、插管吸痰、胸腔按摩,各自发表看法,分别用药。

傍晚时分,父亲有了梦呓的语言。他模模糊糊的说:“天晚了……等二重子(弟弟小名)……回来了,我就走了……”我们很为担心,父亲是否回光返照?还是下意识感到命数已尽。傍晚,弟弟一家赶来了,安慰他老人家,他反而些许好转。

刘副院长交待我们:“你们要做好处理后事的准备”我说“死亡的概率估计是多少呢?”“百分之八十以上,如果能敖过今夜,即可无恙了。”“病人大小便失禁,身下不舒服,你们应该准备一套新衣服,总不能让老人家赤条条的走吧!”。听了这些,一家人心情沉重。大家商量一边抢救一边准备后事。

父亲是旧社会过来的人。战争年代没被抓去当壮丁,也没有参加共产党部队,靠做小生意维持生计。解放后,在扫盲班学点文化,能买菜记账、读书看报。工作三十多年,默默无闻,用强壮之驱支撑这个家。老人家从未有过大病,平常头疼脑热的也不烦我们。他一辈子兢兢业业为党工作,抚养我们兄妹五个长大,成家立业。他从未求过我们什么。看着生命垂危的父亲我思绪万千,浓浓的亲情震颤我的心灵,我要为父亲尽孝!

我和姐夫扶起父亲,准备为他换衣。突然,他猛烈呕吐。淤血、浓痰、未消化的食物带着一股酒味直泻而下,喷溅我的手、衣服,弄得满床污秽。一股难闻的味道剌激喉咙。我左手挽着父亲脖子,右手拿厚厚的卫生纸揩嘴,擦着脖子、腋下、胸脯和床上的污秽,抠出睹住气管的食物。突然的变化,使我们惊慌失措。医生又来打了止血针。吐了之后,父亲反而好受了。

我们再次扶起父亲,又是一阵强烈的呕吐。我和弟弟揭开吐脏的棉被,臭味刺鼻,充盈整个房间。点滴、氧气、监视器的管子缠绕全身。内衣是脱不下来了,只好剪掉。姐姐操刀,剪开内衣短裤。从屁股到大腿,从床上到被褥和裤管到处都是屎尿。我用五六张叠起的卫生纸一把一把地把屎抓起来放到垃圾桶里。阵阵味道呛得我欲吐又止。我强忍着。擦洗,穿衣,换被褥,整整一个多小时才弄干净。此时,父亲才舒坦了一些。

剪下的内衣满裤子是屎尿,有四五斤重。我把这些拎到门外。我已近半百,从没服侍过双亲。此时,老人家神志好像清楚了许些。我才感到稍微的轻松,为父亲尽了孝,即便父亲走了,也能无憾的上路。

子夜时分,通过医护人员的全力抢救,父亲奇迹般地缓过神来,死神又一次擦肩而过。病情稳定了,父亲转到住院病房治疗。我主动首轮陪护。父亲不停地咳嗽。他一辈子抽烟,加上这次心肺病并发,痰液滋生。我用叠好的卫生纸靠在下巴,等着他咳嗽吐痰,再揩去。老爷子有时候不过意,故意留住或下咽。我说:“父亲,您不要在意,我不嫌弃,咳出来才能舒坦。”

父亲年纪大了,前列腺有问题。我专门为他买了尿壶,为他接尿。隆冬夜间,老人尿液特别多,小便滴滴拉拉,半天才能解完。看到只穿内衣的我,父亲有些心疼。有时看我睡着了,他强撑着自己下床拿尿壶。我从梦中惊醒,还埋怨他几句。

中午,母亲顶着凛冽的寒风拿饭来。父亲有些食欲了。我一口一口的喂,他显然吞咽困难。吃一点不时吐一口痰,我加一点点汤让他顺畅些。喂一口吃一口,我停他也停,不晓得要。唉,父亲老了。俗话说,“老不如人,小不如人。”至今,我才晓得这不是骂人的话。

摇起病床,伫立旁边。父亲佝偻的坐着,宽阔、长方形、黝黑的脸庞爬满了皱纹。硬茬茬的胡须和黑白相间头发参差凌乱。眼、嘴、额明显凹陷。眼角与髂骨长着两颗豆粒大的黝黑肉瘤,暗淡的眼神还和平素一样默默无言。我久久地凝视着父亲。不知此时的父亲在想些什么?在回忆过去,还是身后的事,还是全家的未来。也许,他老人家辛苦一辈子,走累了,睡着了……

在全家人的悉心照料下,父亲很快康复。他在奈何桥上转身回头,又回到了大家庭。

我工作三十多年了,靠自己的跌打滚爬,顽强拼搏取得了本科文凭,当上了工程师。有时,懊悔出生卑微,没有靠山,不然还可官至六七品呢。几十年的风风雨雨,酸甜苦辣应有尽有。家庭、生活、事业彼此彼落。对待双亲,想念时回家看上一眼,从没这样仔细端详过。此时此刻,我方才感到世事无常,人生苦短,亲情的浓厚,老人需要的关爱。

 

二〇一〇年六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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