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在华
提到曾老师,大家都说他的命好,修了个好老子。
曾老师,姓曾,名有福。这个名字起得真好,曾老师是真的有福。
曾老师是文革时期的学生,初中、高中都是贫下中农(大队干部)推荐的,没要考。尽管他贪玩,不爱学习,成绩一团糟,实际水平初中也不如,依旧获得了高中毕业证书。
毕业了,许多城里人都担心的就业问题,对于曾有福这个农村人来说,却不成问题。因为这个时候,国家出台了顶替政策,而他的父亲是公办教师,又正好退休。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姐姐们自然是不能和他争的。
于是,曾有福一毕业就成了吃皇粮的公办教师。因为公办教师太少了,教革组领导大笔一挥,就把他分在了公社所在地的学校,也就是现在的中心校。中心校有小学,也有初中,曾老师自然被分在了初中。学校数学老师紧缺,教导处本想把他分到数学组。征求意见时,曾老师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数学,那些繁琐的代数题,立体感强的几何图形,自己都搞不明白,怎么跟学生讲。还是教语文吧,除了语法,其他的都好应付。
于是,曾老师成了一名初中语文老师,还搭了一些副课。新学期,曾老师刚走马上任,就遇到了喜事。公社书记的女儿25岁了,在供销社上班,因为是农村户口,还没找到满意的对象。书记娘子找校长娘子,请她帮忙,在教师中物色一个,最好是公办教师。
校长娘子也是教师,立刻想到一个合适人选——新来的曾老师。一了解,曾老师22岁,还没订婚,再说,人也长得不错:中等个子,圆脸大眼,很耐看。一番运作,曾老师及曾老师父母,都认可了这桩婚事。双方商定,春节就举行婚礼。于是,曾老师成了书记的准乘龙快婿,可谓双喜临门。学校还分了两间宿舍给曾老师,算是在镇上落了户。
曾老师个人生活顺风顺水,教学工作却不怎么愉快。原因很简单,他的水平太低了,别说什么讲得好不好,就连字都经常读错。譬如,“绪论”读成“诸论”,“臀部”读成“殿部”,“造诣”读成“造脂”。至于在作文批改中写错了字,更是家常便饭。“文章深动形象,希再接再励”这样书写有误的句子时常出现在学生的作文本上。那些成绩好的学生暗中嘀咕,他却毫不知情,自我感觉良好。
有一次,上生物课,由于没有备课,文中出现“蟾蜍”一词,曾老师楞在那里不会读,“嗯,嗯……”了好一会儿,灵机一动,“这个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癞蛤蟆。”曾老师正为自己的机智而高兴,忽然发现一个男生冲女生做鬼脸,甚至伸手抓住了女生的长辫子,动静不小,引得周围的人都转身观看。
“蔡小槐,站起来!”曾老师火冒三丈,拍着桌子,大吼一声。
蔡小槐满不在乎地站了起来,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这个蔡小槐外号蔡小坏,是父母的独子,心头宝,一个软硬不吃的主。他父亲是公社所在地朝阳大队的支部书记,学校就砌在朝阳大队的地盘上。因此,任课老师对蔡小槐的调皮捣蛋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看你,像个学生的样子吗?自由散漫……”曾老师不知道蔡小槐的过往,加上刚才的生字令他差点出丑,心中烦躁,便决心拿出点颜色治治这个调皮猴子,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你才不像个老师呢!还有脸说我。”蔡小槐突然尖叫起来,仿佛火烫了一般。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突然受到指责,就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我不像老师!胡说八道,无法无天!”曾老师怒发冲冠,脸像着了火似的。
“字都认不得,狗屁老师!”蔡小槐脱口而出,同学们面面相觑。
“竟敢骂我!滚出去!”曾老师气急败坏,冲过去,一把揪住蔡小槐的衣领,用劲往外拖,蔡小槐拼命挣扎,嘴里嚷着“告诉我爸爸!”双方闹成一团。直到校长闻声赶到,把蔡小槐喊走,才算解开僵局。
这次冲突,校长轻描淡写地与曾老师谈了几分钟,提示他充分备课,避免出现类似的尴尬。
对蔡小槐,校长没有像以往那样,随便说说了事,而是郑重其事地与他父亲通了电话,把他与曾老师吵闹的事叙述了一遍,最后提醒了一句,曾老师是一把手谭书记的女婿。
第二天,蔡支书押着蔡小槐来到学校,找到曾老师负荆请罪。蔡小槐低着头,十分乖巧,哪里还有一丝调皮的样子。
曾老师虽然水平不高,为人处世的本领却超出一般人。他紧紧地握着蔡支书的手,大力地摇着,笑容满面地说:“小孩子嘛,哪有不犯错误的,知错能改,就是好学生。”
蔡支书见曾老师这样豁达、识数,也很高兴。当下约定,星期天,请他喝酒。于是,双方皆大欢喜,握手道别。
星期天,曾老师如约赴宴。而蔡小槐从此上课,也十分老实。当然,这只限于曾老师的课,在其他老师的课上,他依然是一只猴子,上窜下跳,闹得大家不安生。
老师们羡慕地说:“曾老师真有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