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父亲

杨在华

父亲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小学教师。

  做教师前，父亲曾担任过村里的会计，种过几年田，上过水利工地，并在大型水利工地被现场任命为技术负责人。虽然谈不上轰轰烈烈，却也一路坎坷，风雨兼程，阅历丰富。

父亲的算盘打得又快又准，人称“快手杨”。

记得小时候，我练习打百子里的加百子珠算，开始时总是出错。后来，我放慢速度，小心翼翼，终于得出了“5050”这一准确数目。高兴之余  我手舞足蹈，立即向周围的小伙伴们炫耀起来。父亲伸手拿起我的算盘，一脸严肃地说：“我打一遍，好好看着！”

只见父亲的右手食指上下翻飞，算珠发出如音乐般动听的声响。一眨眼的功夫，“5050”的结果就奇迹般地出来了。   我除了佩服，便是脸红。虽然父亲没有责怪我，我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任何时候都不能骄傲！

 父亲的算盘打得好自然与他的人生经历有关。年轻的时候，父亲做过几年的村会计。他是个凡事精益求精的人。据说，为了提高业务水平，他几乎算盘不离手。平时，一有时间就苦练加减乘除。天道酬勤，父亲很快成了算账好手。准确无误的账目，加上一手的好字。父亲立即在同行中独占鳌头。然而，没多久，村子合并，人员精减，他就从会计的岗位上退了下来。

 按理说，父亲似乎“英雄无用武之地”了。但他的才能始终没被埋没。不时有过去的同事和朋友找他帮忙算账。其中，有一位在粮管所做会计的陈叔叔几乎成了家中的常客。

  退休后，村里那位年轻的小会计还经常找上门来，请父亲帮他弄账。父亲并不推辞，一喊就去。但每次回来，总要埋怨一番，责怪小会计学艺不精，账目太乱。

 离开会计岗位不久，父亲就到村里的小学做了民办教师。与村会计相比，少了勾心斗角，这一职业似乎更适合父亲。 

 父亲十分敬业，且富有智慧，育人方法独特。

 记得我读小学的时候，正处于文革时期，学生很是散漫，经常有人迟到。父亲心急如焚，昼思夜想，终于有了主意。他从赤脚医生那儿找来纸盒，剪成几十张卡片，从1号开始，按班级人数逐一标上数字。 每天一大早，父亲就赶往教室，一边备课，一边等待学生。每个同学进来，就发一张卡片，并进行登记。最早的是一号，第二个是二号，以此类推。上课前公布结果，早的表扬，迟的批评。

 从此，学生像吃了兴奋剂似的，一个个天不亮就往学校赶，争着领取前面的号码。迟到现象自然也就杜绝了。

直至现在，我仍对父亲的这一做法赞叹不已。

 父亲具有赤子情怀，乡亲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总是尽心尽力，从不推托。

 祖父的一手楷体闻名乡里。他曾用毛笔小楷写过一本厚厚的《自传》，并且几易其稿。父亲从小受到熏陶，也写了一手好字。乡亲们婚丧嫁娶，思念远方亲人，需要写什么东西，都会找上门来。父亲无论多忙，都会热情迎接，细心询问，尽力让对方满意。尽管耗费笔墨不谈，有时连纸张都得倒贴，但父亲总是乐呵呵的，从不计较这些。

 为乡亲们写春联是父亲最快乐的时刻。春节前夕，家里人来人往，小小的茅草房快要被撑破了。父亲瘦瘦的脸庞染上了一抹红色，像喝醉了酒似的。因生活的重负而微驼的背也挺得笔直，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代。他先是飞快地掏出一包新崭崭的丰收牌香烟(他平时抽的是八分钱一包的经济牌)，笑呵呵地分发给会抽烟的乡亲，接着便取出对联摘抄本，拿来大瓶墨汁和大号毛笔，按先到先写，后到后写的顺序，喜滋滋地大干起来。连续几天的劳作，父亲累得腰酸背痛，香烟也去掉好几包。母亲心疼地埋怨起来，父亲说了一句：“乡里乡亲的，我能帮的有限，一年到头，难得一次嘛！”母亲听了，就不再吱声了！

父亲虽然外表文弱，性情温和，有时却倔强得八头牛也拉不回。

 据说，父亲年轻时就在外面学会了骑自行车，但后来家中有了车子，他却碰也不碰一下，谁劝也没用。其原因，竟是他无意中犯下的一个错误，以及立下的誓言。

 原来，父亲做会计的时候，村里有一辆公用自行车。父亲没几天就学会了，并很快来去自如。

有一天 ，年轻的民兵营长王叔叔忽然找到父亲，要父亲送他到乡里开会。父亲从未骑车带过人，有点犹豫，但看到王叔叔迫切的眼神，还是答应了。

车子很快出发，开始时十分顺利。后来，骑到一条颠簸的道路时，不知怎么的，父亲连人带车摔倒了，王叔叔也被摔了出去。倒霉的是，他的额头磕到了一块凸起的砖头，划了一个大口子，血流如注。父亲心急如焚  立即送王叔叔去医治。

 后来，王叔叔的额头留下了四分之一个铜钱大的伤疤，十分刺眼。父亲既痛心又懊悔，他掷地有声地立下誓言：今后，坚决不再骑自行车了。

 不顾王叔叔及其他人的劝阻，从此以后，父亲始终坚守诺言，终生不再骑车。

 当年，听母亲叙述完事情的始末，我一时诧异得久久说不出话来。震撼于父亲的言出必行，同时也有点不理解他的做法。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父亲这是在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啊！他分明是在警醒自己：人要有责任心。不管什么原因，只要是犯了错，就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父亲做了27年的民办教师，任劳任怨。退休前一年，幸运之神终于降临，父亲转正了，成了公办教师，得以安享晚年。

70岁那年，父亲患了肺癌。不久，他便溘然长逝了。

屈指算来，父亲辞世已经整整十五年了。午夜梦回，常常会出现父亲那熟悉的身影。醒来后不禁泪湿衣襟。

怀念父亲，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