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一名乡村教师。他只读过几年私塾,却自修到了不亚于中文大专的水平。也因此,他和书有着不解之缘。
爷爷兄弟五个,家中只有几亩薄田。夏秋两季,曾祖父便去抠长鱼(在田间地头寻找洞口,用手伸进去捉长鱼)贴补家用。曾祖父卖了长鱼,总喜欢把铜钱装在鱼篓里。回到家,便“哗啦”一声倒在地上,兴高采烈地数起来。每逢此时,年幼的爷爷就会乖巧地走过去帮忙。当他又快又准地报出钱的数目时,曾祖父便开心地大笑起来,并随手奖给爷爷一枚铜钱。
时间一长,爷爷便用积攒的铜钱买回了朝思暮想的书,并如饥似渴地阅读。
无论是解放前开私塾馆,还是解放后成了公办教师,爷爷一直都省吃俭用,把节余的钱用来买书。
爷爷爱书如命。每本书都包上牛皮纸,并在扉页上写下“此书恕不借出”。怕虫子叮咬,他还特地托人从几十里外的镇上买了樟脑丸,与书放在一起。
到了夏天。当太阳最火的时候,爷爷就会曝书。一大早,奶奶在天井里摆上了门板和篾匾子。爷爷捧出一摞摞书,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放下,一本本均匀地摊放好。大约十一点多钟时,爷爷还要把书一本本反过来晒。烈日当空,爷爷满头大汗。怕汗滴下来,弄坏了宝贝书儿,他忙用毛巾飞快擦一擦,埋下头继续苦干。
因为精心保管,爷爷的每一本书都完好无损。
退休后的爷爷经常坐在那张没有抽屉的高腿桌子面前默默看书。他不仅看文学作品,还看一些医药保健类的书籍及生活小常识,并能活学活用。
记忆中,爷爷有一个记满了小秘方的本子。乡亲们有了感冒发热或肚子疼之类的小毛病,舍不得花钱看,便找爷爷讨要秘方。那些方子不但东西好找,而且也很管用。爷爷俨然成了一名土郎中。
也许是受家庭熏陶的缘故,我从小就喜欢看书。等到家中小小的旧书箱里再也翻不出一本可看之书时,只好找爷爷借了。
那年我十岁,刚上小学三年级。当我怯怯地站在爷爷的书桌前,鼓足勇气说出借书的要求时,爷爷很是诧异。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皱着眉头,似乎想要拒绝的样子,我的雀跃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正当我忐忑不安时,爷爷忽然站了起来。他走进卧室,翻出了一本早已停版的《故事会》。
“自己看,不要借给其他人!”爷爷把书递给我,并严肃地叮嘱。我小鸡啄米般地点完头,就一溜烟地跑了。
从此,我便经常去找爷爷借书。每次只能借一本,须拿上次所借的去交换。
上高中的时候,我参加全市中学生作文大赛,获得二等奖。爷爷笑逐颜开,破例送给我一本《民间故事》。书很薄,里面有五个小故事。可惜的是,这本书后来被堂姑借去,不小心弄丟了。
记得其中有一篇的题目是“金栗子和石蛋子”。写的是兄弟两个的故事。哥哥贪婪、懒惰,霸占了田地和房屋,只分给弟弟一间小草房和一座长满荒草的小山坡。弟弟在小山坡上栽了栗子树,由于他勤劳肯干,最终收获了金栗子,发了财。哥哥因为懒惰,良田长满了荒草。看到弟弟发财,便逼迫弟弟把小山坡换给他。
小山坡到手后,他既不浇水,也不施肥,而是整天睡懒觉。栗子成熟后,他欣喜若狂,满以为金栗子唾手可得。最终,树上的栗子却变成了石蛋子,将他砸得头破血流,鬼哭狼嚎。
书的目录上,爷爷在“金栗子和石蛋子”下面画了一条粗线。我想,这应该就是爷爷送书给我的真正目的吧!
爷爷八十三岁时无疾而终。去世时,他手上还捧着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