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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泰州杨在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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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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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头匠严三

                         
                              文/杨在华
         严家庄是个小庄子 。一条宽阔的大河由东向西缓缓流过,把庄子分成南北两个部分。河上架了一座水泥大桥。
        清澈的河水,似明亮的镜子倒映出沿岸参差不齐的茅屋和婀娜多姿的杨柳。河边,几只鸭子躲在一丛芦苇中打盹。傍晚,一群放学的孩子嘻嘻哈哈地走过,不知是谁蓦然吹响了哨子,惊得鸭子嘎嘎怪叫,鱼儿也凑热闹般乱窜,水面泛起了层层涟漪。小村庄笼罩在夕阳的余辉中,似一幅静默的小水墨画。
         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夹着蓝色的包裹,从大桥北边缓缓走来。他矮矮的个子,瘦瘦的脸。 这就是严三,庄上的剃头匠。
        严三本来有两个哥哥的,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严三先天不足,又是家中的独苗,父母就三儿三儿的喊,认为这样好养。后来上学,老师干脆顺水推舟,给他起了个严山的大名。严三命运坎坷 ,十几岁的时候父母就全没了,只留给他两间破草屋,还有一副他爸爸当年用过的剃头家伙。
        严三体弱,不能做农活,就跑到镇上理发(就是农村人说的剃头)店偷师,因为原先也经常看父亲剃头,算是有些底子,居然学出一些名堂,成了庄上的剃头匠。
        庄上还有一个剃头匠老贾。老贾正儿八经地拜过师,相信他的人也多,平时剃头只收钱或者划工分(生产队平时出工记工分,年终结算分红)。严三不讲究,什么都收。一捧米,几棵菜;一只南瓜,几只红薯。那是来者不拒,没钱的,工分少的都找他。严三光棍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到也活的得自在。
        此刻,严三却一头的心思,眉头皱成了川字形。到了桥中间,他停下脚步,伫立远眺,似一座雕像汇入水墨画,凭添几分肃穆。一艘小轮船快速开过,水面划过冲天浪花,搅动严三的心湖,汹涌澎湃。
        刚才,严三去给刚叔剃头,才发现刚叔病了。上个星期,刚叔感冒发热,找赤脚医生拿了药,虽然退了烧,至今仍咳个不停。刚婶去了后,刚叔大病一场,竹竿一样的瘦。这一病,更是瘦得脱了形,国字形的连沟壑纵横,憔悴不堪。 刚叔说了几句话,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蜷成了一团,像煮熟的虾。帮着熬了两碗米粥,照料刚叔吃下,严三才不放心地离开。
       “可能是肺炎,也有可能……”严三不敢想下去。那咳声似一把重锤砸在心头,尖锐地痛。他低下头,呆呆地看着大桥上的水泥栏杆,恍惚间,似乎看到八年前的一幕——
        一群戴着红袖章的造反派逼了过来。
        “封资修的走狗,快把东西交出来!”有人狂叫,严三紧紧抱着包裹,蜷缩在拦杆边,瑟瑟发抖。
         他不明白,自己凭手艺吃饭,怎么成了坏人了?包裹里的理发工具是自己的吃饭家伙,决不能交出去。
          “上前抢过来,扔到河里去。”造反司令严老大冷冰冰地命令。这小子抢了老舅的生意,毀了工具,也就断了他的手艺路。
         外号猩猩的张武怪叫着冲了上去 ,严三绝望地闭上眼。
        “住手!”随着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响起,身材魁梧的刚叔大踏步地走了过来。刚叔当过兵,打过仗,富有正义感,担任过村干部,如今虽然不在位了,但其声望不降反升,就因为现在这帮人太闹腾。
         “刚叔,这小子贪图享乐,不肯做工,走资本主义……”严老大忍着一肚子火解释。
       “嚼舌根呢,他是响当当的贫农,身体不好,学了剃头的手艺,靠劳动吃饭,犯了什么法?哪个再乱扣帽子,我就造他的反”刚叔义正辞严,脸色铁青。
        “这……这……”严老大支支吾吾,刚叔不耐烦地凶了他一句:“快走,再不走就跟我上公社去,告你欺负贫下中农!”
       “走!”严老大早就知道,刚叔的战友当了公社主任,不敢犟嘴,只好灰溜溜带着打手走了。
        “三儿,回家吧。以后谁为难你,就来找我。”刚叔边说边上前拉起严三,温和地帮他掸去灰尘。
        可能是受了惊吓,毕竟只是十六七岁的孩子,严三没说一句谢谢就飞也似地跑了,几百米外拐弯处一回头,刚叔还站在那望着他呢,严三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从此,刚叔的形象刻在了他的心里。
        三年前,刚叔的老伴走了,唯一的女儿,因远嫁他乡,家境不好,几年才回来一次。严三就隔三差五地上门看望,带一些剃头得到的瓜果蔬菜,运气好,还能拿出几只鸡蛋。刚叔推辞不要,严三就死缠烂打,时间长了,就处出了感情。
        “嘎嘎嘎”鸭子上岸回栏的叫声唤醒了沉思中的严三,严三不再犹豫,快步往回走去。
         晚饭后,严三打开包着剃头工具的蓝色包裹,轻轻掀开了箱子:平剪、牙剪、推剪、围巾、梳子……逐一映入眼帘。目光滑过平剪、牙剪、停留在推剪上,这是作用最大的一个,也是最值钱的一个。父亲用了十几年,他又用了七八年,还是闪闪发光,新崭崭的,曾听父亲说过,这是托上海的远房亲戚,化了大价钱买的,能传代呢!记得当初到镇上偷艺,拿出推剪偷偷比划,被店里的大师傅发现了,惊讶地抢到手里,如获至宝,还提出拿他的推剪换,再加五元钱。严三没同意,那是父亲留下的,怎么舍得?
        “就它了。爸,对不起,原谅我吧!”严三的眼睛有了湿意,又憋了回去。
        第二天清晨,严三去了一趟镇里,用他的推剪换回十五块钱。当天下午,严三哄刚叔,说他找了刚叔的战友批了条子,可以免费。就不由分说,找人帮忙,划着木船,载着刚叔沿着庄子里的大河往东行,到镇上看病了。本来做好了住院准备,没想到傍晚就返回了。
        没多久,传来好消息,刚叔的病好了。原来是支气管发炎,对症下药,自然好得快。看病只化了十块钱,余下来的钱,严三找大师傅买了一把半新的推剪,又通庄跑着,找人剃头了。
        据说,后来刚叔得知真相,劈头盖脸地骂了严三一顿,像是骂的自己的孙子。骂着骂着,那滚烫的珠就滴满了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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