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陈旧的黑白照片,我们的初中毕业照。凝视那一张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庞,记忆的小溪欢快地流淌,流进我的心田深处,流向那纯真的少年时代。
上初中的那一年,我十三岁。学校在三里多外的公社所在地——卜家寨。
冬天里的一个下午,寒风凛冽。第二节课时,“哗啦啦”下起了大雨。天好像被谁捅了个窟窿,放晚学时仍下个不停。我不竟懊恼起来,早知如此,就应该听妈妈的,穿上套鞋,带上那把沉重的旧雨伞。好友粉先及本村的另一个女生翠萍和我一样,也都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傍晚的时候,雨才慢慢变小。怎么办?细雨并不可怕,可脚上穿着布鞋,踩到泥泞的路上,一点不巴滑,而且沿途还有几座狭窄的木板桥呢!
“粉先、在华、翠平,地上太烂,不能走,到我家过宿吧!”一个矮个子女生快步走了过来,大声嚷嚷。她叫陈阿凤,家住学校附近。
“你怎么还没走?”我们异口同声地问。刚才,视线被大雨吸引,谁也没注意她的存在。
“看雨大,怕你们走不了,就留下了。跟我走吧!”阿凤笑着解释,热情邀请。
我们没有推辞,跟在了阿凤的后面。寒风刺骨,我们缩着脖子,尽力加快脚步。沿途的泥土路稀稀疏疏地嵌着碎砖,并不怎么泥泞。我们踩着碎砖走,来到阿凤家大门口时,鞋面只有四五分潮湿,还能忍受。
阿凤的家很简陋。三间低矮的泥墙草房坐北朝南,院子的大门朝东。西边还有一间小厨房。
“妈妈,妈妈。我同学来了。”阿凤还在大门口,就大喉咙大嗓子地喊开了。
“啊,同学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别淋坏了。”一个身材中等,衣裳打着许多补丁的妇女急匆匆走了出来,四十多岁的样子,一脸慈祥。
“擦一擦,要不会着凉的。”她飞快地找出一条干毛巾,递给我们,叮嘱了一声:“阿凤,你陪同学玩,我去煮晚饭了。”就一头钻进西边的厨房忙活去了。
东房间里忽然探出几个小脑袋,全都扎着小辫子,模样与阿凤相似。我们吃了一惊,阿凤的姐妹这么多啊!
“别躲了。快出来喊姐姐。”
在阿凤的催促下,三个不足十岁,年龄不一的小萝卜头蹦蹦跳跳地走出来,大声喊起了姐姐,我们高兴地回应。没多久,几个小妹妹就与我们熟悉起来。听阿凤说,她还有一个姐姐,走亲戚了。
天快黑的时候,阿凤爸爸回来了。矮矮的个子,黝黑的脸庞,一副庄稼人的打扮。据说是生产队长,刚开完会。听说来了客人,笑眯眯地和我们打招呼。目光扫视了一眼,忽然皱起眉头走了出去。怎么了?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有些惶恐,有些紧张。过了一会儿,阿凤爸爸提着一只取暖用的大铜炉,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阿凤,快找几双鞋给丫头们换上,我帮她们把鞋烘一下。”阿凤爸爸大声吩咐,阿凤立即执行。
一声“丫头”,倍感亲切,刹那间打消了我们的疑虑,紧张的心忽而轻松起来。
“潮鞋子不能穿,会冻病的。”阿凤爸爸边絮叨,边把潮鞋子放到炉子上面和四周烘烤。他不停地调整鞋子的位置,先烘鞋底再烘鞋帮。动作娴熟,似乎做过许多次了。他一边忙碌,一边与我们聊家常。什么家里有哪些人,庄子上有哪些好玩的地方等等,那模样好像在与自己的晚辈说话似的。
炉火旺,鞋子潮得也不厉害,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就全干了。“好了,没事了。穿上吧!”阿凤爸爸十分高兴,哈哈大笑。我们穿着带有火炉余温的鞋子,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吃晚饭了!”阿凤妈妈端了一瓦盆热气腾腾的粥放在桌子上,又端来一碗煮蚕豆,一盘香油炒咸菜,拿出了勺子和碗筷。
阿凤陪着我们三个同学,坐在堂屋的大桌边吃晚饭,她的爸妈和三个妹妹都在厨房吃,说是小孩子闹,分开的好,其实是怕我们受拘束。白米粥、煮蚕豆,这是招待亲戚的规格了。一碗香喷喷的热粥下肚,浑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阿凤热情似火,不停地要我们吃豆子,给我们添粥。其间,阿凤的爸妈还特地进来,要我们吃饱了,别客气。
晚上,外面寒风呼啸。我们四个同学挤在一张床上,聊得热火朝天,一点也不觉得冷,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第二天早上起来,阿凤爸爸已经出去喊社员出工了。我们吃了厚实的米粥,喷香的萝卜干,就去上学了。临走时,阿凤妈妈热情地叮嘱“下次再来!”我们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阿凤的小妹妹突然喊了起来:“姐姐,你们要来啊。来了,就有米粥吃,有豆子吃了!”
……
光阴荏苒,岁月沉香。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那逝去的一幕仍然似一幅小水墨画,鲜活如初,芬芳怡人。因为,在那个寒冷的冬日,我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温暖。
哦,忘了告诉你。陈阿凤,就是毕业照第四排,左边第三个,那个穿着花衬衫的小女生。不过,现在已经是外婆级的人物,小日子挺滋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