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

                         杨在华

一条大河贯穿东西，绵延数里。初冬时节，河边的树木光秃秃的，微风吹来，发出沙沙的响声，透出深深的冷意。两排茅草屋，背靠大河，东西各有一条小沟。风吹雨淋，屋上的草已剩下薄薄的一层。这就是红旗公社马家小学。南面最东边的一间，是五年级班主任李老师的宿舍。

李老师，二十三四岁，高个子，国字脸，细眼睛。温文儒雅，典型的知识分子模样。

这李老师，也够可怜的。本是大城市里的老师，爸妈犯了事，据说是什么右派分子，关了起来。李老师受牵连，就下放改造了。

不过，小伙子确实是个人才。写字、绘画、读书、讲课，那是超级棒。来了没多久，就让一帮调皮鬼迷上了他。从前只知道爬树下河的泥猴子，现在竟都喜欢上了读书，让人刮目相看。

星期天上午，李老师改完作业，感觉浑身充满凉意。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心中思忖，该收拾一下棉衣了。翻出棉衣的外壳和棉絮，心中愤闷。本来，因李老师气管不好，冬季不能挨冻，母亲便想方设法，弄了二斤棉花，做了一套新棉衣。抄家时，却被造反派来了个顺手牵羊，拿走了。这一件是旧的，棉絮都发硬了，不暖和。眼下也没法，只能凑合着穿了。控制一下情绪，找出针线，却又难住了。怎么把连在一起的棉絮，整个儿放进外壳中呢？正瞪大眼睛观察，忽然听到门口有响声，一抬头，原来是班上的几个学生。见老师发现了他们，一个个像受惊的兔子，撒腿就跑。

李老师忍不住笑起来，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鼓足勇气，继续琢磨实践。

门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一个面容黝黑的六十多岁的老妇人风风火火走了进来。她大声嚷道：“李老师啊，你怎能缝呢？快，把衣服给我，我来缝。”

李老师一眼认出，这是学生金宝的奶奶马奶奶。他忙站了起来，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没事，我学着弄。”

马奶奶不容分说，一把抱起桌子上衣壳和棉胎，笑着说：“你放心，明天弄好了交给你。”说完，便一阵风似的走了。

望着马奶奶的背影，李老师十分感动。记得刚来时，自己十分抵触，也十分忐忑，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会不会因为爸妈入狱的事戴高帽，挨批斗呢？直至到了学校，见村里人都十分和气，听到领导说自己是师范生，公办教师时，还一脸崇拜的样子。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

从此，他一心扑在学生身上，很快便打开了局面，赢得了学生的喜爱。乡亲们看他是个实在人，都很关心他。今天这家送一把青菜，明天那家送两只丝瓜……李老师渐渐有了家的感觉。家，不知爸妈怎么样了？李老师默默地想。

第二天，气温大幅度下降，竟有了薄薄的冻。整个一天，李老师都有一种冷丝丝的感觉，蜷成一团，而学生都穿上了棉衣。

一直到晚上，马奶奶还没把棉衣送来。“难道忘了吗？不应该啊！”身上的衣服太单薄，吃了晚饭。李老师就坐到了被窝里。

“啪啪啪，啪啪啪”大约两个多小时后，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这么晚了，是谁呢？匆匆忙忙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马金宝和她妈妈。

“李老师，不好意思，来晚了。”金宝妈妈解开包裹，把棉衣放到桌上，抱歉地说。

“不晚，不晚。麻烦你们了！”眼尖的李老师一眼发现，棉衣似乎厚多了。伸手一摸，厚实实，软绵绵的，好暖和啊！

“马大嫂，您加棉絮了？”李老师惊讶地说。这年头，棉花有钱也买不到，金贵得很。

“嗯，加棉絮，要重弹。婆婆起早去镇上，人多，晚上才回来……就弄晚了。”金宝妈妈解释。“老人家辛苦了！”李老师一楞，镇上离这十几里路，马奶奶为了自己……鼻子竟不住发酸。

“棉花，还有加工费，我拿给你。”李老师边说边掏钱。金宝妈妈立即制止。

“这棉花是大贵、阿根、网锁和我们家合出的，都是旧棉花，不值钱，加工费也没多少。你对我们的孩子那样好，送纸送笔的，怎能要你钱呢？”金宝妈妈恳切地说。

临走时，金宝妈妈还说，她来时，婆婆反复叮咛，今后，缝补衣服之类的事，尽管开口……

屋外，寒风呼啸。李老师却感到无比温暖。眼前这厚实实的棉衣，似一道曙光，撕裂心灵深处的阴霾，照亮前行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