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在华
“啬大妈家要砌屋了!”听到这个消息,人们先是惊讶,接着便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一百个不相信。
啬大妈姓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成大全20岁,二儿子成二全18岁。小儿子3岁的时候,丈夫一病不起,拖拖拉拉吃了三年药,欠了一屁股债,最终撒手人寰。家中的顶梁柱倒了,成大嫂(那个时候还没人叫她啬大妈)悲痛欲绝,心灰意冷。直到儿子哭喊饿了,她才如梦初醒,振作精神。
她开始俭省起来。农闲时,只吃两顿稀饭。自留地里出产的及集体分的,只要是“奢侈品”,如韭菜、茄子、葱、蒜、菱角、茨菇、蚕豆等,一律拿去卖钱。
至于人情往来,公婆是外来户,早已故去,又只生了丈夫一人,倒也没什么负担。庄上人家婚丧嫁娶,请她吃饭,一律谢绝。过年的时候,来拜年的,无论是谁,都用五个指尖抓一把麻花。那些条件好的孩子,气得不再上门。
成大嫂家门前有一棵树,夏天的时候,结满毛桃。庄上的孩子一个个眼巴巴看着,渴望尝尝桃子的美味。成大嫂剐了一堆荆棘,围在桃树的四周,又在庄上放言:“谁要吃桃子,拿钱来买。偷吃的,逮住了,一只赔一毛钱。”等到桃子成熟,她悄悄摘下,没留一只,背到十几里外的镇上,卖得一干二净。
如此一来,啬大妈的绰号便通庄传开了。
要砌屋了?前两年才还清了债,她的大儿子今年才拿到大工分,小儿子争的工分只有大劳力的一大半。哪来的钱砌屋呢!
当人们纷纷猜测时,啬大妈已经行动了。她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来到队长家,掏出一包丰收香烟,恭恭敬敬递过去。原来,她想在刚收割的稻田里挖垡头砌墙。队长二话不说,立即批准,啬大妈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二天,啬大妈两个儿子,还有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啬大妈的娘家亲戚)就开始在大田里挖垡头了。先用木榔头砸实,再用大锹裁挖成相等的长方体。四个人披星戴月地奋战了两天,啬大妈家旁边就堆满了垡头。
又过了几天,啬大妈出去了一趟,竟请人运回来一大船青砖。庄上的人都惊呆了!青砖啊,队长家去年砌屋,也只是用红砖砌了二尺高,上面垒的垡头呢!乖乖隆地咚,一鸣惊人啊!
“这回啬大妈家砌屋,我也去做小工,混两顿肉食吃吃。”男劳力开始盘算起来。
又过了几天。啬大妈家一下子来了六个亲戚,分别是她的哥哥、姐姐、姐夫和侄子们。其中,竟有两个瓦工,一个木工。六人是开船来的,船上装满了砌屋的材料。有木头、毛竹、石灰、芦柴箔子,还有盖屋的茅草等。
开工了。瓦工砌墙,木工准备大梁和其他材料。啬大妈做饭,其他人做小工。人手紧张,又喊了庄子上的大根、春旭等人帮工。这些人是还工的,不要管饭。原来,庄子上有规矩,家里有事(如盖屋、泥墙、罱泥、挑把等)请人做工,只管饭,不给工钱。这两年,有人请啬大妈两个儿子做工。啬大妈都预先申明,这算是换工,不要主家管饭,以后还工时,也不管饭。当时,那些人满口答应。因为啬大妈家有三个做工的,一般不需要请帮工。哪知,打的是这样的算盘呢!
上梁需要敬菩萨。头一天,啬大妈心急火燎地买了鱼和肉,还有六斤干面,一大早便跑上门,请邻居施嫂子帮忙。施嫂子是个涨馒头的高手,又很热心。她二话不说,拿出自家的饼酵子,帮啬大妈和面。中午的时候,面发好了。施嫂子带了糖精,再次跑去帮忙。投食碱,和糖精,再把面团做成同样大小的小团子。此时,锅里的水烧开了。一切就绪后,施嫂子吩咐取蒸笼蒸馒头。啬大妈支支吾吾,面红耳赤,拿来一只竹筛子,竟是要用竹筛子蒸馒头。原因是,借蒸笼最少要给主家六只馒头。上梁要六十六只馒头,而干面只有六斤……
听了啬大妈的解释,施嫂子安慰说:“婶子,您放心,这六斤干面,一定可以蒸出66只馒头。”“麻烦了!麻烦了!”啬大妈连声道谢,眼睛微微发红。
施嫂子不愧是涨馒头的高手,六斤干面硬是蒸了七十多只馒头,而且都与馒头店同样大小。施嫂子好人做到底,又帮着用自家的红墨水点了红。洁白的馒头上星星点点的红,显得十分喜庆。啬大妈感激万分,拿出多下的馒头,往施嫂子衣兜里揣。施嫂子一个也不肯要,一溜烟跑了。
上梁了!凌晨三点钟,鞭炮声噼噼啪啪地响起来。听到响声,人们笑嘻嘻赶来了。按习俗,木匠瓦匠安好大梁后,要往下扔馒头和糕点,让下面的人抢。啬大妈没糕点,就只有扔馒头了。可是,啬大妈却没有这么做。她提着篮子,招呼大家聚在一起,笑着说:“馒头扔在地上弄脏了不能吃,我分给你们吧!”说完,就一人两只分开了。十一个人,只分了二十二只,其余的立即收了起来。大家原本看人少,能多抢几只。此时,一个个面面相觑,不好多说什么,接了馒头,闷闷不乐地走了。
一周后,三间大屋及一间厨房砌好了。山墙是砖头砌的鸽子窝,屋上盖着光滑的茅草。望着高大宽敞的新房子,啬大妈开心地笑了。
第二天,她带了纸钱和素菜,来到丈夫的墓地,边焚烧纸钱,边低声祷告:“全他爹,房子砌好了!人家都怪我啬。不啬,我拿什么还债?不啬,我拿什么砌屋?原谅我,我把你结婚时买给我的戒指卖了。不然,砌屋的钱不够啊!你生病时,我要卖,你死活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