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

      杨在华

翠兰今年五十九岁，虽然识字不多，却是个与时俱进的人。如今田都被养殖大户租去养螃蟹了，她便和丈夫购买了锅碗瓢勺，桌椅板凳，搞起了家宴服务。有生意时忙生意，闲暇之余，便跟着村里的姐妹们一起跳舞。既健身，又娱乐，两全其美。这不，吃过晚饭，她便准备出发了。

“我们的生活充满了阳光……”翠兰一边哼着歌，一边往外走。手机响了，显示的是丈夫茂民的号码。今天，茂民和朋友打牌，到现在还没回家，估计留下吃饭了。

“我今晚可能不回去，姐姐带我吃饭，志鹏开车子来接了。”茂民只说了一句，就匆匆挂了电话。姐姐家请吃饭，外甥还开车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茂民弟兄两个，还有一个姐姐。当初，茂民家里穷，住着几间破旧的茅草屋，哥哥茂贵在村里做干部，早早盖上了青砖瓦房，很是气派。姐夫也是村干部，经济富裕。姐姐每次到娘家来，都是直奔大哥家，眼睛里没有茂民这个穷弟弟，至于翠兰，更是看不上。前些年，翠兰儿子在城里买房子，首付款二十多万。翠兰夫妇与儿子的钱合起来只有八万，十几万的缺口，只有向亲戚朋友借了。翠兰的兄弟姐妹，二话不说，倾其所有，凑了五六万。

找到茂民姐姐时，却支支吾吾，说钱全给儿子媳妇进货了，没余钱。翠兰和茂民带了自家田里的瓜果蔬菜，到镇上找外甥志鹏和他妻子。外甥媳妇慧萍十分客气，一去就张罗着煮饭烧菜，嘴里则抱怨着生意不景气，几十万的货积压着，脱不了手。等到翠兰嗫嚅着张口借钱时，慧萍露出万分抱歉的神情，连声打着招呼，说什么，表弟买房，理应帮忙，可目前实在拿不出现金。最后，捧出一千元，热情地说，这钱不急，随便哪天还。

这是亲戚里最有钱的主。夫妻两个结婚时就在镇上买了大房子，门面房也是自家的。实指望能借个几万应应急……没办法，翠兰夫妇只好跟庄上开厂的老板借了几万高利贷，才帮儿子凑齐首付款。没多久，就传来志鹏家买了豪华汽车的消息，据说，花了四五十万。

第二天早上，茂民回来了，过了一夜，仍有些萎靡不振。翠兰正收拾屋后的菜地，丈夫走过来，低声解释道：“嘿嘿，昨天喝多了。”“你这么大岁数了，酒要少喝。昨天姐姐家有什么事吗？”翠兰是个贤惠的媳妇，没过多指责，抬头询问。

“没什么事，就说慧萍爸爸带了鱼虾和螃蟹，请舅舅去喝酒。”

“大哥去了吗？”

“没去。”

翠兰有些诧异，再一想，随即释然了。这几年，自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儿子进了大公司，一年五六十万，不仅不要父母的钱，还经常买东西带回家。自己与丈夫一年也有七八万。茂民大哥早就不做村干部，包了几亩鱼塘，一年也就几万块钱而已。姐姐已很少上门了。

“我……可能是……说错话了。”茂民挠挠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吃饭而已，能说什么错话？”翠兰很是不解。

“他们夸我，说我们家现在是亲戚里最有福的人家，存款恐怕有四五十万了。我一激动，就说……只有……三十几万。”茂民眼睛瞄着翠兰，一副十分后悔的样子。

“说了就说了，又没人跟你借！”翠兰脱口而出，忽然愣住了。无缘无故请吃饭，又打听存款，不会真的要借钱吧？他们家好像也不需要借钱啊！

“他们有没有说要买什么？”翠兰疑惑地问。

“没说要买什么！”茂民摇摇头。那是要做什么呢？翠兰纳闷地想。

“舅舅舅母好！”晚上，夫妻两个刚吃过晚饭。两个三十七八岁的男女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走了进来，齐齐呼唤。

原来是茂民姐姐的儿子和媳妇。这不年不节的，带着礼品上门，看来是有事相求啊！翠兰心中嘀咕，却是不动声色。“志鹏、慧萍，快进来，快进来！”翠兰热情地招呼。“哎呀，来玩就来玩，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翠兰边倒茶递水，边客套。

“没几个钱，一点小意思，给舅舅舅妈补补身体。”志鹏张了张嘴，刚想解释什么，慧萍抢先开了口。这两口子在镇上经营一家服装店，生活红火。志鹏只是会卖死力气，真正发挥作用的是媳妇慧萍。这慧萍，虽然只有初中水平，却能说会道，精明过人。家里的事，基本她说了算，男人对她是唯命是从。

“自家人，没必要这么客气。现在生意怎么样？”翠兰削着苹果，关切地询问。

“老街现在人流量小，生意不好。我们想把店卖了重买。现在新大街有门面房出售，就是太贵了，将近二百万呢！”翠兰的问话正中下怀，慧萍喜出望外，立即回答。翠兰一下子明白了二人的来意——借钱。

“老店能卖多少钱啊？有人要吗”茂民着急地询问。

“五六十万的样子，有人买的，广告打出去，几家来问呢！就是新店不落实，不敢立即出手。”慧萍皱着眉头，满腹惆怅地回答。

“那差多少钱啊？”翠兰试探着问。

“其他人家都借过了，还差三十万，实在没办法了，不知舅舅、舅母能不能帮忙。”慧萍一脸期盼，那表情，似乎是一个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

“这……这……”一听自己的外甥媳妇居然要借三十万，正是上次自己说的存款数目，茂民有一种惹祸上身的犯罪感，他结结巴巴的，不知说什么的好。

“志鹏、慧萍啊，不是舅舅舅母不肯借，我们眼下实在是有难处啊！你们表弟的孩子马上要上小学了，想买学区房……我们不能一分不出啊！等我们与你表弟联系一下，看看能借多少给你们。”翠兰灵机一动，很快有了应对之策。

翠兰挽留两人吃饭，慧萍夫妻婉拒了，说要再去想想办法，急匆匆走了。

“真是狮子大开口，气死人了。不能去贷款吗？”茂民捶着桌子，气呼呼地嚷起来。或许也是想起了当初自家借钱的遭遇，心中有气吧！

“唉，袋款利息大。能跟亲戚借，当然就借了。”翠兰叹了口气，烦闷不已。

“你看……借多少好呢？”茂民发作一番，试探着问。他想起姐姐小时候对自己好的事情，忍不住心软。

“你说呢？”翠兰白了他一眼，为他的不长记性而气恼。

“我……借十万……行吗？”茂民小心翼翼地说。看男人这个样子，翠兰有点心疼，虽说有点软弱，但翠兰看中的是他的善良。有心一口答应，又怕一时心软，以后再惹出什么麻烦来。

“你真大方，人家借你一千，你借人家十万。我们还高利债的日子你忘了吗？”翠兰虎着脸，出去跳舞了，留下一脸心思的茂民。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夫妻俩还没起床，忽然有人大力敲门。打开门一看，居然是茂民的姐姐。

“姐，你怎么这么早啊？”茂民诧异地问。

“舅母啊，你心好。茂民找了你，是烧了高香了。这一回，无论如何，一定要帮帮你外甥……小的有难事，我睡不着啊！”姐姐一进门就絮絮叨叨说起来，大有不借钱，誓不罢休之势。这个姑子，强势了大半辈子，现在跟人借钱，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本想一口拒绝。忽然看到丈夫正盯着姐姐发愣，顺着视线看过去，姐姐的头发全白了。七十一岁了，怎能不白呢？

“姐，你膝盖上哪来这么多的泥？”茂民跑上前，关切地问。

“唉，我家庄子东边扩路，不小心绊倒了，没伤着，别担心，没事的。”姐姐看茂民这样关心她，语气不知不觉变得轻柔了。恍惚间，茂民似乎又看到了小时候那个对自己呵护备至的姐姐，他痴痴地看着，满脸地幸福。这一幕，落在一旁的翠兰眼中，心中残存的坚冰渐渐融化。

“姐姐，你坐下，先歇歇。放心，自家人，肯定要帮的。我和茂民商量过了，借二十万。下午上银行去转账。”翠兰爽快地说，旁边的茂民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很快便开心地笑了。

“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帮了大忙了，我回去告诉他们。”姐姐原本心中有愧，信心不大，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一听二十万，不由喜上眉梢，不顾二人挽留，也不要茂民骑车送她，兴高采烈地走了。

“媳妇，你真好！”茂民紧紧地抱住翠兰，感动地说，眼圈有些发红。翠兰依偎在丈夫的怀抱中，温暖而又踏实，似乎拥有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