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师宴（小小说）

杨在华

高远被南大录取了！常年在外打工的父亲高大成一听到消息，就兴冲冲赶了回来。

父子俩商量了一下，决定摆一桌酒席，宴请高中老师。婶婶和姑姑都是烹饪高手，自告奋勇，承担了做菜的任务。

8月6号，高远家三间简陋的平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堂屋中间摆了一张亮堂堂的大圆桌，圆桌四周是红漆漆的高背椅子，很喜庆的样子。高大成忙着把烟酒和饮料摆到家神柜上，鞭炮也都备好了。

“嘟嘟嘟”门口传来汽车喇叭声，一辆大型面包车缓缓停下。高远率先下车，老师们也纷纷走了下来。一行八人，有高有矮，有男有女，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秃顶男人，一双眼睛亮得出奇，他姓姜，是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姜老师扫视一眼四周，立即发现了高远家窘迫的状况。对比四周的别墅、楼房，高远家的老旧小走廊瓦房十分寒酸，尽管这些早就知晓，姜老师心中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古寒门出贵子啊！其他老师也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深有同感。

进了屋，高大成说着感激的话，老师们则纷纷夸奖高远，气氛十分融洽。这些老师，虽是城里人，来到这乡野田园，却一点也不嫌弃。高远安排老师们坐下喝茶，便跑到厨房张罗水果。数学老师张老师和其他几个嘀嘀咕咕一番，兴致勃勃跑到高远房间参观去了。

高远房间的桌子上堆满了复习资料，东面的墙壁上贴着几排奖状，似乎在诉说成功的不易和荣耀。张老师举起手机，摄下这一独特的镜头。

十一点钟，酒席开始。鞭炮声声传喜讯。餐桌上，荤菜是由土猪肉、散养鸡及鱼塘里刚打捞的毛鱼、甲鱼、长鱼(黄鳝)等烹饪而成，蔬菜瓜果则是才从田里采摘的，别有风味。老师们一个劲地夸奖菜好吃。高大年红光满面，轮番敬酒，老师们爽快地一饮而尽。

“什么狗屁老师，一群好吃精。人家爷俩苦死了，上大学的钱都拿不全，好意思的……”门外忽然传来叫骂声，很难听。老师们面面相觑，高远也愣住了。

“高大炮，你瞎嚼什么舌头，我们请老师，关你什么事！”高远的婶婶徐翠兰从厨房冲出来，大事呵斥。

“路见不平一声吼……”高大炮挥舞着手，不甘示弱。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曾经翻过村干部的酒桌。

“大炮啊，求求你，别瞎说，别瞎说啊！”高远留在屋里陪老师，高大年快步跑上前，连声哀求，一脸惶恐。

“怕什么？有我呢！”高大炮拍着胸脯，显然理解有误。

“大炮啊，我在外做工，远远双休日都是在几个老师家吃住。三年啊，不要我们一分钱。还帮他补课，交资料费。我就喊老师吃一顿饭，哪里还得了这个情啊？你这样骂人，我怎么对得起老师啊！”高大年说着说着，竟急得流下了眼泪。

“啊，是这样。我骂错人了。该死，我去赔罪。”高大炮拿得起放得下，立即大步流星，走进堂屋，抱拳作揖，连连道歉。老师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见他如此豪爽，纷纷表示理解，还让他一起坐下吃饭。高大炮婉言谢绝，大踏步走了。

这一插曲并没影响大家的兴致，酒席继续进行。席间，老师们关切询问上大学的费用问题。高大年表示，一定想方设法让儿子读完大学。高远说，自己已申请了助学贷款，可以勤工俭学。姜老师掏出一封信递给他，微笑着叮嘱：“这是给你师兄的信。他是学生会主席，可以帮你介绍家教类工作。”英语老师李老师看了看高大年的右手，发现他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果然都蜷曲得厉害，筷子都握不牢，搁下筷子问“听说你申请残疾证，批下了吗？”

“材料报上去半年了，还没答复……”高大年嗫嚅着，要不是手指有毛病，什么工不能做呢？唉！

“我有个朋友在民政局，答应这几天帮你催一催。”李老师不动声色说。其实，他是个怕麻烦的人，特别讨厌开后门。

“谢谢，谢谢！”高大年感动不已，连声道谢。物理老师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有个亲戚在政府部门工作，前些日子，他特地跑去了解过，得知像高远这样高考成绩优异的学生，政府会发奖金的。现在没公布，不好提前说。

一点钟，老师们登上面包车离开了，高远伫立良久，才转身回家。太疲劳了，帮着收拾完桌子，就上床午睡了。一躺下，忽然发现枕头有些异样，拿起来一看，下面竟有一个“吉祥如意”的大红包，反面写着“再接再厉，鹏程万里”，落款是：高三(6)班全体老师。打开，里面厚厚的一叠鈔票，数一数，整整3000元。

也许是母亲去世时，眼泪流得太多了。这些年，尽管日子艰难，高远却从未流过眼泪。可今天，看着这一叠厚厚的票子，他的眼泪噙满眼眶，如决堤的洪水肆意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