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淳散板

马云

        1

一垄一垄的珊瑚

将茶场绿成了波动着的海

漫步其间

我像一尾好奇的鱼儿

一时间竟忘了南北与远近

在茶室里小坐

那玻璃杯中的舞蹈

曼妙莫名

未及品尝的我

已清芳盈口

门外初夏的阳光

清澈而温热

此刻——

恰有钟声从游子山顶飘来

一声接着一声

如一片又一片的嫩尖

翻覆摇落间——

让这个寻常的下午

婉然而成了一杯可人的淳青

         2

在慢城

车和人都成了蜗牛

因为慢

所以才各自有所抵达

返程的高速上

竟若有所失

莫非——

归来的只是个硬壳

而那颗柔软的心

已丢在了慢城的花草间

         3

是瓷又不是瓷

每一个都是生命

有呼吸有心跳

有你屏息凝神间

就能听到的言语

精致如梦的它们

或婉约或华贵

或豪放或粗朴

且又都同样的脆弱而易碎

在高淳——

普普通通的土

变成了精妙绝伦的瓷

而创造这一切的

不是传说中的上帝之手

是街上那些与你擦肩而过的人

         4

文峰塔下

马鞭们从岁月的深处钻出来

在春天里重新结集

然后只一个冲锋

便占领了六月的起伏

无需任何口令

紫色的小花们

在阳光下联袂而舞

硝烟尽散的它们

笑甜了每一个寻常的朝暮

慢城的马鞭花啊

是你无意却结实地抽疼了我

做一只会思考的蜗牛吧

只有这样——

才配得上脚下这芬芳的泥土

         5

茶场的那棵老树下

踞着一个铁锚

其势如虎

林间舱板逶迤

一路平铺

却没有一处是直叙的

曾经的漂泊与抗争

如今都被一一拆解

然后陈列在游子山下

化作一曲又一曲的幽径

让人们信步其上

触景而生情

兴许——

某位蓦然回首者

还能窥见那片游子的帆影

在白鹭的翼上

在雨后的云间

在淳青溢出杯外的清香里

         6

在石墙围的水塘边

我伸出右手

轻轻握住一片芦苇的叶子

告诉它——

我来自数百公里外的江北

然后俯身拾起一枚石子

高高抛起后

侧耳细听

听它溅起的水花

是否也有我最熟悉的乡音

凭栏柳下

水里轻鲦嬉逐

水上蝴蝶翩跹

这里当然不是濠水

可我——

还是想起了庄子

而此刻——

青萍之上有风乍起

一下子

便吹皱了那水中的塔影

回来的途中

当地的朋友说

山顶的那座塔名叫文峰塔

（刊于2019年《一字街》春季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