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脚手架

1

卸下最后一块脚手板，柳家湾的初夏的夜已经悄然降临了。

喂，师傅们，快歇手吃晚饭啦。有人在喊。

闻声望去，主人家门口正站着一位端庄秀丽而穿着大方的女人

正在一边解着围裙一边朝我们喊着。

这就是我们的女主人，那是我们第一眼见到女主人。我从没见过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主人。

来啦。大伟应道。大伟是我们的队长。

洗手。揩面。汰脚。我们在主人家门口的小溪边收拾完身上的灰尘后就进屋了。

堆放着木料的厅堂中间，嵌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已经七碟八碗地摆满了。冷盘。热炒。更有好烟好酒。

入座。难得主人家这么客气。主人出来倒酒。据说他是这个村的一个村办厂厂长，姓吴。

玉兰，再拿双筷子来。厂长主人这么喊着。

我们这才知道女主人叫玉兰。她拿来了筷子又端上来一只菜，正冒着热气。

这就是我们上柳家湾做活的人家。是大伟接的活儿。大伟既是我们的队长，他就专门接活儿。我负责工地的施工进度和质量。小刘则管好队里的材料和后勤。这就是我们这个流浪脚手架队最核心的领导层了。大工六个，小工八个，够了，全是自家村上带出来的兄弟姐妹。

电视上出现了“再见”后，我们就睡觉。床就铺在主人家卧室的后半间黑乎乎的屋里。说是床，其实就是稻草铺成的铺，一条席条一摊，什么就成了。我们已习以为常。

我有一个坏毛病。每逢新换一户人家，第一夜睡觉无论如何睡不着。不知怎的，今夜特别难以入睡。真怪，刚闭上眼睛，面前就是女主人那双妩媚的眼。看来这一夜是绝对睡不着了。

半夜，我那头脑里还在胡思乱想个不停。突然，仅隔薄薄一层板壁的主人房里竟传来“吱嘎、吱嘎”的床的扭动声，伴随着的是男人的粗重的喘气声和女人细微的呻吟。一会儿便风停雨住。唉，这家主人怎么干那事也不瞧瞧日子。我的心里好焦渴，好歹咱也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了，这懂。真悔气，可这是别人的家。

2

半梦半醒之间，我听到床上有响声，忙睁开眼一看，窗外已经是阳光灿烂了。穿好衣服走出房门，见大伟小刘他们已在将脚手架拖到河对岸主人家的新屋基上去。我很快进入了这个行列。我真不知道自己会睡过了头。

今天开工。是主人家请风水先生择定的吉日。主人竟出差了。因他是厂长，三天两头在外面跑，很少在家。由此想来夜里的事情也难怪。现在家里的一切全有女主人玉兰操持。工地我们做了不少，但从未见过砌屋这样的大事由一个女人操办过。看来我肩上担子不轻。

我们这个屋场做的是点工，就是以天数算工钱，主人家管饭。钱是少了点，可省心。

开工第一天很顺利，十几个人挖墙沟排墙脚，劲头足进度快。这也许是女主人对我们特别客气的缘故吧。我们也想要让人家相信，只有女主人在家我们的活一样不差。要在一个陌生地方立住脚不是件容易的事。

吃点心前出了点小事，小英的脚被石脚压破了点皮。大伟虎着脸骂小英不当心，小刘却心疼极了，忙给小英包扎。小英是大伟的妹妹，小刘则正和小英恋着呢。大伟一向对大工小工们都非常严。说实在话，我们做这活也是把头拎在手里，说不定哪天哪块脚手板一断或自己一不当心就没命了。因此要求严一点是好事。小英包好脚后又在背泥灰了。忙了一天终于排好墙脚，这在别人家要两天做的活我们竟一天就做好了，人是都很累了，可没法，赶进度是我的责任。

晚饭后玉兰把我从电视前叫走。我不安地跟着她走进了她的房间。我正打量着主人家房里时髦的家具，玉兰从办公桌里取出一张彩色照片给我。我一看愣了。那是与我相恋了好久正不上不下的女同学的照片。她说，是你女朋友吧，挺漂亮的，险些被我把照片洗潮了，什么时候同她来这里看看。我脸红着告诉她，人家已经考上大学了，我只是留个照片作个纪念。她问，是吗？我无言以答。

3

开工第二天，大伟就外出为下一个工地奔忙了，这年月生意真难找。每个地方都有当地的包工队。我们是外来的只有在工钱上压低一点，人家也正是看中了我们这一点。

工地上的一切就有我负责。谁砌墙、谁和泥、谁运砖，大工小工都要安排好，当然我也是其中一个大工，也陪大家做活。

我正在砌墙，玉兰把我叫进屋。我真不敢和她单独相处，她那溢发着女人特有的香气和那诱人的眼睛高挺的双乳时时都在撩拨着我的心。我和女同学在一起也没有过那种特别的感觉。

玉兰是来叫我看她屋里的水泥够不够的。我就给她一一估算，估计差不多。她点点头笑了。

你这人真好，我这屋场全靠你操心了，不然我真要乱套。她对我感激地说。我说别那么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她又问我女同学的事，我就说早已经断了。她忙说，没有关系，象你这样一表人才的，不愁没对象，往后我给你介绍。

难得玉兰这片好心，我倒被她的真心感动了。玉兰看上去也只有二十三、四，实际年龄已有二十九了。大概是她还没有生过孩子的缘故吧。玉兰没生孩子是别人告诉我的，什么原因也不清楚，我也不用多问。从玉兰那透彻的眼光我看出她是真心对我的，也许是一种感激吧。看到她那热辣辣的目光只能尽量回避她，告诉她材料上的事就跟小刘说就行了，我要抓进度。

4

上第一层楼板那天，主人吴厂长回来了。大伟也赶回来，说下一家的工地有些麻烦，至于麻烦什么他没有说。

上楼板时尽管有吊杆，吴厂长还是请了他厂里的工人来帮抬楼板。这就省了我们好多时间。

楼板上得很顺利，一个下午就把一层的楼板全上齐并整好了。晚上吴厂长请他厂里的工人喝酒，我们自然也有份。酒喝得很晚，那帮工人才醉熏熏地离去。

我们刚准备看电视，厨房里竟传来玉兰和她丈夫的吵架声。我走出来，只听玉兰正一边哭一边骂，就你忙，你就死在外面好了，家里的事你都不管，整天陪着小妖精。

看来吴厂长又要出门，玉兰骂的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我们睡着的时候，玉兰和她丈夫闹得更凶了，看来吴厂长是在动手打玉兰。我绕到他们的房门口时发现玉兰躲在床的一角，短裤的边已被她丈夫拉破了。我只得劝了一句话就连忙退出房门。人家夫妻间的事我无法插手。

天亮以后，吴厂长竟又走了。玉兰给我们烧早饭。我去拿火柴点香烟，只见玉兰脸上有抓痕。玉兰苦笑着对我说，你别介意，他就是这号人，一回家就只知道要我和他做床上的事，他每次出差都要带个小妖精，我说他几句，他就和我吵。

我说他是厂长，外出带个人是为了业务需要，你别多想。

玉兰说，你不知道，我也不瞒你，他和那小妖精已经有好久的关系了，被我亲眼撞见过。

我不知道玉兰心里还有这么多苦水。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5

屋照砌。中间下了两天雨。我们只得做室内活。小刘的父亲来了，叫小刘去乡办厂上班。我们为小刘高兴，他终于可以进厂当工人再也不要吃我们这种苦了。小刘却不肯去。他父亲气得要打他。小刘只得说他和小英已经难分难舍了，要让小英去厂里上班。终于小刘留下而小英被带走了。这也好，小刘父亲对小英已经默认了。我叹息，我们这帮人连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大伟又外出了。工程进展很快，可下家还没有找到。在上第二层楼板时发现少了几块。玉兰急死了。我和玉兰就连夜到远村的水泥制品厂去购买。要知道这里的楼板一般都是要定购的，很少有现货。找了几家，我终于找到了熟人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回到家已是深夜十二点了。我的大工小工都已经睡着了。我要到侧房里去洗澡，玉兰就取了我的干净衣服来帮我烧热水。我刚钻进热水里，玉兰竟走到我面前把我的衣服放在了大浴锅边的椅子上，一点也不避我。我的心直跳。我洗好后她接着洗，她要我陪她。我只能在一边抽烟。我要去睡觉，她竟把我拉进她的房里并反锁了房门。

我说，玉兰你对我好我有数，可我不能做对不起吴厂长的事。

玉兰却说，他早就不把我当人看了，整天在外面胡搞根本不顾家，我为什么还要对他那么忠。我就要给你，我现在没有你已经无法活了，我自从看到你的第一天起，就认准你是值得我喜欢的人。没有你我的屋场不知道怎么办。

我无言以对。

  6

上梁了。热热闹闹。一切按照江南人家的风俗。吴厂长如期而归，还带来了厂里的一帮人和那个小妖精。晚上摆了酒席，大家喝得烂醉。我却记挂着明天的活不敢多喝酒。

想起小刘说过要支点钱，我就顺便问吴厂长先要一部分工钱。吴厂长先是一愣，接着说，工钱不是早就给了大伟了吗？

我们问也回来喝酒的大伟。大伟吱吱呜呜的，最后才说，吴厂长在开工前已把大部分工钱给了他，他为了拉生意和别人赌钱已经输光了。我们大家愣住了。小刘一把揪住大伟的衣服要打他，并叫着，你把我们的血汗钱都输光了，你还是人吗，我不干了。另外几个大工也嚷着要走。我一时没有了主意。

玉兰把我拉到一边说，别急，还有我呢，我不会看着你们不管的。

我把小刘先稳住，并保证不让兄弟姐妹们吃亏。这才平息事态。大伟觉得无法再当这个头了竟连夜出走了，一再说再也别把他当人。

我们之间的事刚停，玉兰那边又和吴厂长吵了起来，原来吴厂长居然要留那个小妖精住下来，被玉兰阻止后让厂里人带走了。吴厂长就边打玉兰边说要和玉兰离婚。

我去劝架，心里真怕玉兰被打。吴厂长竟对玉兰说，原来有人帮你了，怪不得你那么神气。说完他就走出了家门。

我对玉兰说，我不该来劝架，反而害了你。玉兰说，你看这还象个家吗，就要气气他。他反正不要我了，我就跟你走，我会跟你一起吃苦的。

我实在无法回答她，不希望玉兰走到这地步。

7

屋场终于完工了。玉兰丈夫始终没有回家。玉兰把整个屋场的工钱给我，我却只要她一小部分，因为大部分工钱他丈夫已经付出了，虽然我们没有拿到。她不肯，她说这些钱是她种地养鸡挣的。我最终把我的工钱扣除了，其余的就接了过来。

我把工钱发给大伙时，小刘竟哭了。再三逼问下才知道，小英进了厂居然抛弃了小刘和别人好上了而且马上就要结婚。我只得劝小刘想开些，天涯何处无芳草。

第二天一早，我们借了两台拖拉机，一车装上脚手架，另一车坐人，去我们自己已经联系好的下一个屋场。我的心情好沉重。玉兰似乎在故意躲着我，一个人在新屋里清理建筑垃圾。

拖拉机驶出了柳家湾。我多想再见见玉兰，可是她就是不露面。我好惆怅。我为玉兰今后的日子担忧。

车子绕过了一片农田，正要转上公路时，我眼前一亮——玉兰竟拎了包裹站在路口拦住了车头。

我跟你们一起走，我给你们做小工。她说道。

你？我简直不敢相信。

怎么，不要？她的眼中闪着泪花。

要！我欣喜地连声说，马上让玉兰坐上了我们的拖拉机。自此我们有了一个新的女小工，全队人兴奋极了。

我们无言地奔向下一个工地。

大工五个，小工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