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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电大录取通知书,我的心情确实有点激动。想不到高考落榜后进乡办厂干苦力干了三年,又被厂领导推荐,参加可以带薪学习的电大招生考试。我在最短的时间内翻箱倒柜找出了已经被我封尘多时的高考复习书,又到新华书店去买到了成套的高考最新复习资料书,经过短短的时间苦战终于参加了考试。
一天,我正在车间里劳动。车间主任带话叫我到厂长那里去。我丟下工具,跑到厂长室。厂长热情地拿着一张纸给我看。我一看是电大录取通知书。厂长说,你后天就去报到吧,学费回厂报销,每月厂里按时会发给你相当于企业管理人员水平的工资。我这才知道我已被江城电大氿城分校录取了,而且是我们厂里报考的三人中唯一被录取的一个。我报的是机电专业。
报到那天,我按照录取通知书上的地址,前往报到。意想不到的是,要到电大报到,先要经过城南一座规模很大的军营大院,再跨过一座两层楼高的小天桥,来到同属于军营的南院东南角一排青砖砌成的营房里。我知道那里就是被电大临时租用的教学房。也许整个南院已经被军营冷落好久了,整座教学房前后都长满了草。我们一报到,就被班主任安排集体清理校房周围的杂草。
我们忙了一下午,发现教学房前是一面大大的操场,操场南边是一条宽宽的东西向的大溪河。我们刚把工具放回教师办公室隔壁的后勤室时,只见一位看上去比我们大好多的高个子同学拎着大箱子前来报到。我们看着他那络腮胡子,觉得他这样的身材,要是早点到的话,我们清理操场的工作量可以很快就完成。
大个子同学叫储伟明,来自本市最远的一个乡镇。正式上课第一天,从市机电公司抽调来担任我们机电班班主任的庄老师,先让我们一个个自我介绍。因对别的同学还没有印象,只知道我们这批同学都是从全市各地的规模企业中招考来的,仅对这个大个子同学留下印象最早,所以一下子把这个姓名和这个人对上号了。
我们这些同学有一半是住在市区,一半家在乡镇。因而学校准备的两个学生宿舍正好够乡镇来的同学住。我知道大个子同学报到当天一放下行李就帮管后勤的老师一起安装男女宿舍的双人床到半夜。我因家住城南,报到那天干完活就返回家了。经过那个天桥时,我觉得那些要拎行李箱的同学确实够呛,特别是那些女生。
我身材中等,找了个第三排的座位。储伟明,我们也叫他大明因个子最高,自然就坐在了最后一排。我们都已经不是中学生,坐位置当然不会绝对按个子来,都是自觉行动。前两排都让给了女同学。也有个别同学笑着说自己是近视眼只能坐前些,也就厚着脸皮坐到了第二排边上。我们大家只能笑笑了默认。有一个女同学晚到,她看前面坐满了,干脆就坐在了最后一排。我第一课结束,起来往教室后看,发现最后一排就大明和那个女同学两人。
几天下来,我们和班主任庄老师已经很熟了。他经常在教室里和同学们拉家常说笑话。如果某一天下午没有正式课,他就领我们返回天桥,到部队大院的篮球场上打篮球,也让我们在战士们训练的体育设施上翻双杠单杠。我慢慢地就到老师的学生册里偷查自己感兴趣的同学的情况。我发现最后一排的女生叫孙丽,来自市里的机电公司。我知道市机电公司是主管全市机电企业的局级单位,说是公司,其实是机关行政单位,在那里工作的应该都是吃皇粮的国家干部。我真的不明白孙丽有这么好的条件还来读这个不能改变学生性质更不能像正规大学那样可以转户口的电大。我只能认为孙丽是确实好学,就是要提高学历。
我在学生册里也了解到那个总是笑嘻嘻地对人硬挤到第二排座位的同学叫赵磊,是来自国营酒厂的,据说他父母都是老师。还有一个瘦瘦的老是喜欢阴阳怪气说话的同学叫潘方,来自市郊一个镇办厂,据说他父母都是当年的下放知青。
也许是我早就爱好文学喜欢了解人的缘故,也许也有一种好奇心的驱使,恨不得自己能够一下子就能对班里四十几名同学的情况都掌握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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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家住城南不住校,我就要天天在小天桥上爬上爬下。大晴天无所谓,下雨天上下台阶就要当心。也许是我们教室所在南院已经被部队搁置多年,小天桥台阶的两边都有了青泥苔,一下雨,台阶上就很滑。特别有时碰到下雨天还要上夜课,那就更要当心。那时我就羡慕那些住校的同学。
放学回家的同学,自然是一同步行。我和赵磊潘方几个都是有说有笑,我觉得他们的父母知识成份高,因而他们聊天中的知识面也很广,虽然是说说笑笑,他们谈的话题却都是国际国内形势、社会问题分析等,完全不是我在乡办企业里的那帮同事整天的下流话题。
我在放学的路上发现一个情况,我们班的孙丽同学总是走在我们最后面。女同学住校的多,回家的少。她几乎是每天一个人跟在我们后面走。我奇怪的是,翻过小天桥回军营大院没多久,就不见了孙丽的身影。我拉过潘方,悄悄地告诉他这个秘密。他做了个鬼脸说,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这位美女孙同学可不是一般来头,据说她父亲就是我们所在镇的副镇长,我们能租用现在这个团部的营房做教学房,都是通过这位镇长的老关系才有用的,否则我们这批电大第一届学生找不到教学房就是考取了也不能入学呢。
我被潘方一说,才知道孙丽的来历,也知道孙丽就住在军营边的亲戚家里,由此对她多了份敬重。
我们这班同学中,大明确实是年龄最大了,28岁,但看长相还要大,也许是他的络腮胡子的关系吧。大明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不大说话,但是做事情很勤快。教室里有什么事情,大明都是抢在前面做。
有一天,庄老师从外面弄来了两个篮球架,车子运到军营门口不让进来。我这时才知道庄老师叫我们每天要带好校徽的缘故,是为了我们上下学进出军营的需要。事实上,篮球架进军营大院了也不能到达我们所在的南院,因为中间有天桥隔着。庄老师来到教室找到大明和孙丽。大明说,小天桥下南院有大门,可以开车进来。孙丽说,我去找找后勤处的领导试试,这个门一般是不能开的。庄老师说,那就辛苦你了。
我这才发现小天桥下营房的两边围墙里一直是有大门,但真的从来没有打开过。
说真的,提起这座小天桥我比同学中任何人要知道的早。因为部队营房西围墙就紧挨着我外婆的家。我很小的时候,在舅家玩,舅舅家的几个表兄弟就经常带着我到营房里看电影。有几次为了躲开大门卫,我们也想从小天桥这里沿着大铁门溜到天桥下的土城路上,这样回舅舅家就方便些。可从来没有成功过,只能拖着大表兄,绕到军营大门口,凭他和军营门卫值班官兵的关系出得大院来。
载着篮球架的大卡车就停在天桥下的土城路上,我们站天桥南堍下的大门里干着急。等了好一会,终于见到大明、孙丽在一位部队干部的带领下走过天桥来。那干部下到南院的大门处,用手中的大钥匙打开了绣迹斑斑的大挂锁,终于打开了大门。
我们迎着大卡车,来到校舍西南边一面现成的大水泥场前,卸下篮球架。隔壁化工班的同学也拿了工具赶来和我们一起安装篮球架。大明、赵磊、潘方几个又分别在水泥场上画线。半个下午的时间,我们终于把篮球场搞好了。运篮球架来的司机也一直帮我们树架子,直到全部安装好才离开。那时庄老师还专门塞给了司机一包香烟以示谢意。听司机口中一再喊庄老师为庄经理,我们知道司机是庄老师所在公司的职工。大明随司机到了南院大门,送大客车出了门开走了即把大门锁上了。我们看着大明把那个大门钥匙交给了孙丽。
我们一直感谢庄老师,因为这篮球架是庄老师把他所在公司的两处篮球场上移了一套来的。用他的话说,这样的机电公司市里要求马上改制为行业协会,不再保留行政级别,人员也越来越少了,篮球架装在那里也是摆设,不如拿到这里来给同学们有用处。自此我们午休时间或放学了都可以打篮球了。
学校里有食堂,午饭是供应所有师生,晚饭只供应住宿的学生,因而我们打篮球打到时间最晚也只能回家,好在我从学校回家步行也就二十多分钟,又是大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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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大教学最大的特点就是看着电视里的老师给我们上课,每周除了有几个课是有老师来面授外,大部分课都是看电视。在八十年代中期我们这样普通的家庭还很少有电视机,即使有还只是很小的黑白电视机的情况下,我们的教室里,每个教室都有两台大大的彩色电视机分别挂在黑板的两边。
这样的大彩电在那时的市区都很少见,听说都是庄老师想办法从上海托人搞到了彩电票才买来的。开学初还没有等来大彩电。第二周大彩电一到,都是大明和潘方在忙着安装。他们本就已经是机电工程师,对这些很内行。赵磊在厂里是行政干部,那时也只能在边上看看。
有了大彩电,电大的学习生活就丰富多彩了。我们在看完电视教学课程后就看新闻节目,偶尔也看些文艺节目。于是有许多不喜欢打篮球的同学放学了就在教室里看会电视回家。
大明的无声勤快和孙丽的美丽动人成为了我们班的两个亮点。大明的勤快当然只有班上遇到有事情时才体现。而孙丽的美丽时刻在激荡着班级里许多男生的心。孙丽是我们机电班的班长,也早就成为了我们心中的班花。女生们都围着她转,男生们都仰慕她的美丽和气质。
秋收季节来了,大明突然向庄老师提出要请假几天,说是要回老家帮乡村的父母收割稻子,他父母年纪大了,几个哥哥已经分家另过,家里的责任田只能靠他。庄老师理解他,也只能同意他,但要他最好抓紧在双休日完成田间劳动任务,实在要请天把假就请,尽量少影响点学习时间。我们也对大明的情况报以同情。
我们班和隔壁化工班的同学里已经有多位小老板,家里都有小厂,有的企业规模还不小。我们班一位办有环保厂的管新同学和化工班的一位家里办有化工厂的于华同学,同时找到我,他们知道我是副班长,就来向我建议,这个双休日,他们两个安排点厂里的职工去帮大明家收割稻子。我说好呀,我也参加。于华让我星期六一早在家等,他开车来接我。管新则从另一个方向开车带职工直接去大明家。
第二天,我们两部车分别从两个方向直接向本市最西北的一个镇赶去。我们开车四十多分钟就到了大明所在的村,和管新的车会合了就一路打听大明的家。我们到大明家时只见家里就大明的娘在喂鸡喂鸭,大明和他父亲一早就下田了。大明娘知道我们是大明的同学是来帮忙的,忙到房屋东边朝不远处的稻田里喊大明。大明一见是我们到了,马上从小田埂上跑过来招呼我们。我们说不要跑过来了,我们已经带了稻割镰,直接走向大明家的责任田。大明父亲一再给我们递香烟。我们都说不抽烟,一个劲地割起稻。
午饭就在大明家里吃,大明娘杀鸡宰鸭又取了自家菜地上的许多蔬菜,烧了满满的一桌菜。吃饭前,大明家来了一个姑娘。大明不好意思地说,那是他没过门的对象,就住前村,知道大明同学来了赶来帮忙烧饭的。我们边喝了点酒,大明对象还烧了几个红烧鱼这样的拿手菜。我们看着大明的对象扎了两个大辫子穿着简朴的衣服一直忙碌着,为大明高兴。大明那时已经是镇办机电厂的科长,对象是他同厂的同事,在车间里做会计。但大明家里的事情从来不麻烦厂里的同事,也许这些同事家都在附近,农忙时大家家里也都忙。
午饭即将吃好,大明说,辛苦大家了,大家先回家吧,自己还要到对象家干点活。一听这话,大家知道他对象家也正需要割稻,都连声说,大明你就别客气了,我们既然来了有啥活尽管说,我们人多力量大。大明见大家这么一说不好推迟,吃饭了喝了一会茶就带领大家一起出发,往他对象家的责任田赶去。按照这一带习惯,新女婿每个农忙季节都要上岳父家帮干活的。大明带了这么多人来帮忙,大明对象家地里的稻子不到两个小时就割完了。大明的准岳父赶到田头来为每人发了一包香烟。割完了稻子,我们又分两部车回家了。大明和他对象一再感谢我们,为每个人准备了一大包新鲜蔬菜,看着我们开车出发了才回去。
星期一一早,大明按时到校上课。庄老师奇怪地问大明,家里责任田的割稻任务完成啦?大明就把我们几个去帮忙的事情告诉了庄老师。那天放学后,庄老师居然请大明和我们几个星期六帮大明家忙的同学,到学校附近土城路西头挨人民路大街边的一家饭店里吃晚饭。大家的酒杯刚倒满庄老师专门从家里带来的好酒时,包厢里进来了一位我们学校隔壁化工班的路老师。我们知道他是市经贸局的在职科长,每天上午来化工班招呼安排好后又回经贸局上班。我们和路老师联系不多,只知道他文质彬彬的,确实像个大学教授。
路老师和庄老师一样,对我们很热情,一再夸我们。只是庄老师经常是笑眯眯的,而路老师不大笑,仅用言语夸我们。我们喝了一会酒,才知道路老师原来就做过中学教师,而且是民主党派人士,后来才进市级机关的。
喝酒中,路老师提议我们氿城电大能否成立一个学校文学社。他特别提到他已经在市报和市文联办的文学杂志上读到我发表过的多篇小说,直接提名我担任这个文学社社长。我知道我们学校两个班里爱好文学的人很多,先是推荐我们班一个写诗歌的叫苏妹的女生担任社长,我知道她在市建材公司工作,她的诗歌已经发表了不少。
路老师认真地对我说,我们现在认为你做这个文学社社长比较合适,因为我到市文联打听过,你已经出版有个人著散文集,又在省市级报刊发表有许多作品,更是省作家协会会员,条件比较成熟。文学社其他人员你去物色。
大家一听路老师这样说我,一齐敬我酒,让我担任这个文学社社长。庄老师则一直笑着说,看我这个大老粗,居然不知道我们机电班还有这么一位大才子,让你学机电专业真是大材小用了。我站起来回敬大家,一再感谢各位老师和同学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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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个江城电大氿城分校,虽然只有九十多个学生,想不到爱好文学的确实不少,我们文学社征集社名和吸收成员的启示一发出,居然有三十多人报名加入。从他们的入社申请报名表来看,许多同学已经发表了不少作品。我们从征集来的社名中确定以我们学校南边的柳溪命名最有意义。我们几个征求路老师意见得到他的肯定,正式把我们的文学社确定为柳溪文学社。根据大家发表作品情况,我任社长外,化工班的于华、机电班的管新任副社长,我们机电班的苏妹任秘书长。这样的组合,两位副社长不仅创作上实力雄厚,而且资金上让文学社有了支撑,秘书长苏妹在读中专时就编过校刊,编辑文学社社刊没有问题。
那年的十二月九日,我们的柳溪文学社成立大会暨《柳溪》文学社刊首发式在我们教室里隆重举行。那天下午没有电视课,大家自学了一会,三点就开始正式举行这个活动。这个活动由我主持。活动开始,我们特聘的指导老师路老师宣布文学社正式成立,并宣布了文学社首届理事会领导班子名单,大家报以掌声以示祝贺。作为文学社顾问的庄老师为每个参会成员一一发放了《柳溪》文学社刊。大家看到自己创作的小说散文诗歌都刊发上了社刊感到十分荣幸。我们知道社刊的每个字都是苏妹放学了回到她办公室加班打印的,印制装订也都是她请几位编务部的同学去她办公室加班帮忙搞成的。当天活动上,文学社的同学们对改革文学、伤痕文学、寻根文学、新潮文学等展开了讨论。最后我作小结并作表态发言,表示至少每两个月组织大家开展一次活动,将分别组织文学采风和文学讲座活动,在完成学业的前提下组织社员分赴各地进行采风,聘请名家来学校作文学讲座。我的话得到了大家热烈的掌声。
文学社筹备和成立的过程中,大明和孙丽虽然没有报名但都做了许多工作,因此成立活动上我们也特邀他们参加。我们举办文学社得到了江城电大的一致好评,被评为特色教育素质教育的亮点经验。
时隔不久,庄老师带了一个干部来我们教室巡查,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干部在教室里看了一遍就回教师办公室了,也许他没有发现什么。
我回头一看,发现最后排的大明和孙丽都不在座位上,觉得那位领导来是否与他俩有关。
等那位领导回去后,我就去找庄老师。庄老师说,没有什么,就是有人发现我们南院的大门半夜里有人会开了门进出。
我一愣,我知道庄老师是故作冷静,在这里发生这样的事情不是小事情。我说我们同学中肯定不会有人会做这样的事情。
庄老师说,南院大门钥匙就那次运篮球架进来,我们要求用过一次,孙丽当天就还给团部了。现在有人怀疑孙丽,镇里来的干部和学校的老师把孙丽关在学校的办公室询问。
我说不可能呀,孙丽这么清纯,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我们要么请她父亲出面。
庄老师说,孙丽父亲出差去了,一两个月不会回来。
我想了想说,我来找找我大表兄看,他那时已经是那里所在村的干部,和镇里领导比较熟,可以帮孙丽说说情。
庄老师知道我有这层关系,忙说,那你快去找你大表兄。
当天,我一上完电视教育课就出了学校去找大表兄。我一是肯定要帮孙丽说情,二是请大表兄所在村对学校所在土城路加强安保,防止坏人。说真的,我不担心别的,就怕半夜里不要让教室里的大彩电被人偷了去,那可是我们上课的关键所在。
大表兄真的去找了镇里领导,一再说孙丽同学是副镇长的女儿绝不会做违反纪律的事情,请领导相信她的为人。并一再强调一定加强学校周边的安全防范工作,请领导放心。
镇里领导看到我大表兄代表村部那样表态,也不想让事情扩大就把孙丽放出了办公室。
孙丽又回到我们教室上课时,我只当作不知道一切,照样听课做作业。庄老师仍是笑呵呵地在教室里和同学们有说有笑。
大明几天没来上课,听说他母亲住院了,他在医院陪几天。我们只得对大明表示同情。
有一天放学的路上,苏妹告诉我,那天文学社成立的隔夜,有两个编务部的同学回学校很晚了,团部营房大门已经关闭,不知道谁了解到大明会开南院的大门,她们两人就绕道土城路在大明的帮助下进了学校。
我就纳闷,大明那天明明是把南院大门钥匙交给孙丽的,怎么还会开门呀?
看来镇里领导说的有人会开南院大门的事情是真的了。我把这个情况留在自己心中,不想告诉别人,包括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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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迎接期末考试的日子里,同学们都很认真。我对文学社的同学也说,完成学业是我们的主要任务,文学只是我们的业余爱好,不能因为业余爱好丟掉我们的主业。我们的学习不仅是个人的事情,关系到组织对我们的信任和培养。大家觉得有理,都一心扑在课业上。
一个周末,学校里来了一位姑娘。我们一看是大明的未婚妻,她是送棉被来给大明的。她说大明好长时间没有回家,天已经冷了。
那姑娘一到,我们班里的女生都一齐向她问好。那时我正好二十岁,其他同学也就二十三四,都还没有对象,见大明对象来了都觉得新鲜。大明对象带来的被面和被絮是分开的。女同学们都忙着在女生宿舍里帮着把大明对象带来的被子用棉线定好了。
我们都夸大明好福气,对象还没有过门就对大明这么好。大明则红着脸,一句话也不说。那时的我还真的不懂爱情的滋味。看着大明红着脸痛苦的样子,我不知道他的福气在哪?
第二天一早,大明未婚妻就离开了学校。她是住女生宿舍的,有几个女生双休日回家了,宿舍里有的是床。
星期一我一到校,苏妹就交给我一封信,是大明未婚妻让她转交给我的,说是只能让我一个人知道。
我趁课间休息时间就带着这封信来到校舍东边仅隔一座小桥的孤岛上。我知道这个孤岛有树有花,就是学校的后花园,住校的同学们每天早晨来这里晨读,晚上就有感觉好的一对对同学来这里聊天。真是个浪漫的地方。我在这里打开了大明未婚妻的信,只见信上这么写着:“君班长:谢谢你对大明的帮助!有一件事情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大明变心了,他和你们学校一位镇长的女儿好上了,据我了解他们俩经常放学了去市中心看电影吃夜宵,很晚回学校不能进学校大院正门,大明身上就有你们南院的大门钥匙,所以他进出很方便。我知道我是一个乡下姑娘,又黑又粗,绝对比不上人家镇长的女儿,又漂亮又有才华。他们两个要好我不反对,但是我觉得大明是一时迷了心窍。大明是农村户口,人家镇长女儿是城市户口,他们俩是根本不会走到一起的。我告诉你,只是想请你适当时候提醒一下大明,不要让他做傻事。大明这几天也没有陪她老娘,只是到外地躲了几天。他要是能陪他老娘,我就不送棉被到你们学校了。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我们的事情现在不要对其他人说,包括你们的老师。拜托!”
我一看完这封信,吓坏了。我想不到大明这小子看起来老实,居然和孙丽搞上关系了,这人呀真不可想象。
我也纳闷,大明未婚妻远在西北乡村,怎么对大明的事情了如指掌,还了解有干部对孙丽的问询,真够厉害的。我觉得她是否听了别人的馋言,只是怀疑而已。现在的年轻人思想复杂,孙丽是镇长女儿,是我们的班长,也是我们的班花。一般的同学对她都是可望不可及,谁也不敢奢望。大明在班务工作中,身为生活委员自然和班长接触多一点,不可能走到这一步吧。那时我正被路遥写的小说《人生》感动,心想大明不会学高加林,进了城就忘了乡下的巧珍吧?
继续上课,因是临近学期考试,我不便影响到大明和孙丽的心情,也就把这事先放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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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完成了学期考试。放学了我就到学校西隔壁的外婆家玩,看看外婆和三个舅舅,再和舅家的几个表兄弟聊聊天。傍晚,大表兄下班了,见我在他家玩,就说为了我完成第一学期大学学业,今天晚上要请我吃晚饭。我在舅舅家吃晚饭已经是常事,不管春秋冬夏,我来了,舅舅们都特别喜欢我,因我是他们的大头外甥,现在又在他们家附近读大学。他们一直把我当作他们的骄傲,时不时的把我的长劲说给表兄弟们听。我知道我虽然上的是电大,在他们眼里就是大学,而且边读大学还可以边领工资。其实我的一个表弟已经考取了正规的中专,我是不能和他比的。
大表兄领着我们几个来到了土城路东头的一家饭店吃晚饭,菜不错,大家也喝了一点酒。正喝得高兴,二表兄说今天晚上部队里在操场上放电影,我们抓紧吃好了晚饭去看电影吧。我们一起说,好。
我们连忙喝完了酒就沿土城路往西走回到舅家,我们要绕到部队团部的大门才可以进去看电影。
提起这土城路却是很有来历的。民间一直有传说,先有土城后有氿城,意思我们现在的氿城形成城市前就有了土城,后来慢慢往北发展,这里土城一带才成了城南。
我们走在土城路上,也许我老记着我学校的缘故,知道土城路围墙南边就是我们的学校,走到此处格外好奇。临近天桥,我隐约听见天桥南堍上有人在说话。我们穿过天桥,我就故意和大表兄说,今天晚上家里还有事情,就不跟大家到部队里去看电影了。大表兄知道我父母对我的规矩多,也不强求我,就说让我回家的路上当心点。二表兄说电影马上要开始了,他们要抓紧时间。于是他们几个跑步前进了。我则留下来,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天桥下。
回到天桥下,我躲在围墙一角,虽然围墙北边大院里电影播映的声音时时传来,但天桥南堍上一男一女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我听出就是我们班里大明和孙丽的声音。
大明说,谢谢你对我的好,我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
孙丽说,没有什么,还不是一个镇里的科长要我做他儿媳妇,可以让他有接近我父亲往上爬的资本。我偏不答应他,你不知道他那儿子傻里傻气的,高中都没有考上,托地方关系被安排在一家小福利厂工作,你说我能嫁给这样的人吗?我爸也没有答应,那科长就经常找我的麻烦。
大明又说,我未婚妻好像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上次来送棉被其实就是来看我们的情况,她还说有封信她已经交给了我们班主任庄老师,要是我们两个再热乎下去,她就要庄老师处分我们两个。
孙丽愣了一下说,不可能吧,庄老师要是有了这封信肯定要找我们谈话,可到现在都没有提起,放心吧,何况我们俩就看看电影,没有其他,也许庄老师就是有了这封信也不相信我们有什么,所以他根本没有把这封信当回事。
大明说,是我害你被镇里领导询问,真的是我不好,我配的大门钥匙也丟进大河里了,上次那个镇里干部来校区调查后我再也没有开过门,我知道我不能再害你。
孙丽说,我不怪你,是我喜欢你的,谁叫你比他们都成熟呢,虽然我知道你家在农村又有了未婚妻,我不会影响你们的婚姻的,我只是要你对我的这份感觉。
这时,天空忽然飘起雨来。围墙北边大院的电影声音渐渐小了。
孙丽突然说,明年开学,我要转到江城电大本部去读书了,我母亲按照我父亲的意思,也已经在江城省级机关为我重新安排了一份工作,这里的机电公司马上就要撤销了。
大明顿了好一会说,不会吧?那我怎么办?我已经爱上你,没有你无法过日子了。
孙丽说,别瞎说,你有你的未婚妻,说不定电大毕业了厂里就要提拔你做副厂长,你父母也需要你。
大明说,我不管,我就是需要你,你能让我抱抱吗?
孙丽说,你要怎样就怎样吧,就是天要下雨了,快回宿舍吧,明天回家路上当心点。
说完,只听见他们拥抱接吻的声音,大明呼吸很急迫。
好一会,孙丽说,我会记得你的,你要好好珍惜自己,我们各自回吧。
我听到孙丽的脚步走过天桥,下得北堍,估计是回家走去。我想大明肯定也回宿舍了,就也往土城路西头走去,准备回家。
我走出不远,忽听背后传来“啪嗒”一声闷响。我意识里马上感到不好,出事了。
我连忙回头,跑到天桥下,果然见大明摔在地上。我说,大明,你干嘛?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我发现大明的一条腿肯定骨折了,脸部也擦伤了。
我背着大明沿着土城路往西走不远就到了我大表兄家楼下,忙叫着大表兄。大表兄出来看到我背着一个人。我故意说是我同学在看电影了回学校的天桥上不小心被青泥胎滑得摔下来了。
大表兄也没问多少,就叫上二表兄,两人各骑一部摩托车,把大明和我送到了市中心的人民医院急救中心。
经医院检查大明的右腿骨折,脸部擦伤。我们进医院时被在医院门口广场上玩的潘方发现,他和医院比较熟,帮我们安排好了一切。
安顿好后,我让两位表兄回家,因为他们第二天都还有工作,我反正放假了。两位表兄叮嘱我几句就回家了。
我和潘方留下来守护着大明。潘方说,怎么搞的,大明会从天桥上掉下来。
我就说部队里放电影,下雨了,大明看了电影回学校在过天桥时滑倒了。
潘方又说,你怎么也在呀?我说我和表兄弟们一起在看电影的,送大明回学校,他走得快,上到天桥上就滑倒了,我只能喊表兄帮忙。
潘方做了个鬼脸,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说,你是不是把大明对象给你的信交给庄老师啦?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有那个信。
他这才告诉我,他妹妹和大明对象是同学,他父母当年就是下放在那里的知青,他和妹妹的童年都是在那里乡村度过的。他只是把孙丽被镇里领导找去谈话的情况告诉了妹妹,他妹妹就把孙丽的事情告诉了大明对象。
我“哦”了一声,原来是你这小子在搞鬼呀,怪不得大明对象会了解这么多事情。
潘方说,我哪有这么大能耐呀,我们可都没有告诉老师哦,我听我妹妹说,大明对象给你了一封信,肯定是告发大明,我们就怕你告诉庄老师,幸好你没有,我们没有看错你。
我说,你们呀,不知道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他只是说,我们再也不敢了。
我说你明天一早叫你妹妹想办法告诉大明对象吧,就说大明摔伤了,其它不要说。
潘方说,好。说着,我让他回家了,我守着大明,一夜未回家。直到第二天上午等到大明对象来了,我才离开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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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学期考试成绩出来,我们机电班同学五门课程大都合格,就大明有两门课不合格,那样新学期就要到江城电大本部补考。
真的放寒假了,我们都在家。我惦记着大明,在时隔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去医院看大明,却发现大明已经被他厂里人接回去了。
正月十六,新学期开学。我们仍旧进得军营,翻过天桥,来到学校报到。一报到,我们发现我们的班主任居然换人了。庄老师因所在单位机电公司撤销被调到一个机械厂去做工会主席了。来了一位吴老师,说是经贸局下属单位的。同学中孙丽真的转学了。让我们奇怪的是大明退学了,非但不参加补考,干脆就不来上学了。听说导致他退学的直接原因就是镇里派人到他们单位对他进行了调查,虽然没有查出他什么问题,厂部还是决定不让他继续读电大了。
我一听这消息,真的为大明难过。
我们的柳溪文学社红红火火,搞采风办讲座。孙丽班长转学了,我的副班长顺利扶正。按照电大本部要求,我们氿城分校也成立了学生会,苏妹作为副班长顺利当选为学生会主席,也成了我们柳溪文学社的常务副社长兼秘书长。
新学期开学不到两个月,我大表兄告诉我,因城市建设需要,部队的南院真正被市经贸局收购。在部队大院和南院中间横跨土城路的小天桥就要拆除。南院目前就完全作为氿城电大分校。
拆除小天桥的那天,我们同学们都去看。我大表兄就在现场指挥。我看着就要被拆除的小天桥,仿佛看到天桥顶上就有孙丽美丽动人的笑脸和大明痛苦无比的脸。我的心在颤抖。
拆除了天桥后的南院大门边正式挂上了“江城电大氿城分校”的大牌子。我每每进出这个校门,时不时的要朝大门上面看看,仿佛那里依然有着那座小天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