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河边草

青草是玉芳的命。玉芳在夜里做梦都在梦见自己被青草包围着。

玉芳爹承包了队里的渔场，玉芳从中学一回家就只得丢了书包去田边河岸割草。玉芳知道爹养的那些青鱼草鱼没有青草就不会长大，她就没有念书的机会。

当然，她的那点力量是不够的，鱼塘主要的割草任务是爹和建辉在完成。建辉是村里邻家自小和她一起长大的男孩。建辉很早就不见了爹，只和娘在一起过，建辉在读完了初中就只得回家种田。玉芳爹看着建辉家可怜，就让建辉到了自己承包的渔场来做事，建辉也显得特别高兴。

其实玉芳很小的时候就跟了建辉他们几个经常在一起去割草了。村周围的几乎每条田埂都被玉芳跑遍了，村边荡河的河堤更是让玉芳每天割草走来走去熟悉得闭上眼睛都能知道哪里有树哪里有缺口。等玉芳长大了后才发现村边的草也不是容易割到的，割草的人多，村边田埂河堤上的草割完了就只得想别的办法。

田边河堤的草割光了怎么办呢，建辉有的是办法。玉芳还没有想好，建辉就拉着玉芳的手，伏进了麦田里。那麦田的沟光里全是疯长的青草，只是有看田的老头看着不让人进麦田割草。建辉却不管，他只顾朝有草的麦田沟里钻，一会儿拔了成堆的草就叫玉芳送出来，这样也可以让玉芳在田边望风。好在大片田里看田的老头只有一个，根本顾不上朝这里看。没有多久，两人就拔了几大堆青草，建辉故意要等天黑了才把草装进藏在麦田里的大草篮里。

正装着草，建辉突然之间就会把玉芳压在青草堆上，不顾一切地亲着玉芳的嘴，并一个劲地说，玉芳，我要你做我的老婆。

玉芳对建辉的举动也不惊乍，因为他们俩自小就在一起扮新郎新娘过家家做游戏。玉芳说，只要我爹同意，我就嫁给你做老婆。

建辉说，那你是同意了，不可以反悔哟，你爹那里我肯定会想办法让他同意的，你放心。两人亲了一会，就各自挑了草担子回家了。

田里麦收上了场，种上了秧，那田里就根本不见什么草了。正是热得地上都冒汗的夏天，也正是玉芳放暑假的时光。玉芳就跟着建辉上了南山。因为南山宽宽的山坡上都是各家各户种的山芋地西瓜地。山芋地西瓜地里的草要比村边田地里的草好几倍，都是一人高的青草长在那里。玉芳就坐在建辉拖着的板车里，边嬉笑着边朝南山进发。到了南山，建辉和玉芳把板车停在自家的山地边，佯装着是去拔自家山地里的草。可一眨眼间，建辉就钻进了别家草更好的山地里，一会儿就抱了满满的一大捧草回来了。两人就找一片树荫歇一会。突然建辉就从草堆里摸出了一只大西瓜，还没等玉芳反应过来建辉就已经用拳头砸开了西瓜，两人一人半只地吃开了。玉芳看着建辉脸上鼻子上都是西瓜，开心得笑个不停。玉芳知道，有建辉对她的好，她就是饿不着渴不着。到了中午，建辉就去不远处的大队茶场食堂欠了两罐满满的饭菜端了来吃。说是欠可从来没有还过，因为茶场食堂的大师傅就是玉芳村上来的，而且建辉和大师傅家还有点转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有时，两人正拔着草，突然天下起了大雨。建辉马上就把板车竖起来朝大树上一靠，再用带的大塑料薄膜往上面车柄处一结，俨然就有了一个遮风档雨的小窝。两人就往这小窝里钻。玉芳身上的衣服已经潮了，胸前高高地突出着。建辉就紧紧地抱着她，自然不让嘴和手歇着。玉芳就让他摸着亲着，谁叫自己已经答应了他的要求呢。只做这样的事情，玉芳是心甘情愿的，心里还有一种特别的甜蜜。雨停了，两人就把湿湿的草装进了板车。玉芳又爬上装满草的板车，看着建辉拉着车行走在被雨水冲刮得只剩小石子的山路上，心里真有种幸福的感觉。她觉得这潮湿的青草正如她的心一样，嫩嫩的、湿湿的。

山里的草也被人拔得差不多时，玉芳爹开始动脑筋了。玉芳爹说只有到大城市边的太湖湿地去割草，内地的草已经没有多少了。于是就趁一个双休日，玉芳爹、建辉还带着玉芳一起摇着大农船朝太湖边的湿地行去了。玉芳娘在渔场要看护鱼所以不会出远门，在船上烧饭洗衣的事情就只有靠玉芳了。

玉芳可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哟，这下子她可以看到她向往了好长时间的太湖，也可以看到大城市的高楼了，心里能不开心吗。

船整正摇了一天，到达爹看中的太湖湿地时已经傍黑了。果然不出爹的预料，太湖湿地里的草真的特别好。爹就和建辉下了船到湿地里割草去了。爹知道在大白天是不能割的，不要连船都被人扣住了就不合算了。玉芳就在船上用带来的米和菜做起晚饭来。

好久，玉芳才见建辉挑着满满的草担来了船上。玉芳赶紧问，草割好没有。建辉说，这一带的草已经差不多了，你爹还在割，我先开始挑了。玉芳说，你们不饿呀，先吃晚饭吧。建辉说，我和你爹下船时已经吃点带来的米粉饼了，你如果饿就先吃吧。玉芳说，不用的，我等你们，你们抓紧好了。

星星闪烁了好长时间时，爹和建辉都回来了，草已经堆了几个大舱。大家就一起吃晚饭，爹说，这里的草真的不错，今天就到这里吧，吃了晚饭就睡觉，明天再换个地方。

夜里，玉芳一个人躺在船的前舱洞里，爹和建辉躺在船的后舱洞里。玉芳不敢把船洞盖开着，怕什么东西跑进来。她听着湖边的小浪拍打着船，发出清脆的声音，觉得奇妙极了。

玉芳一觉醒来，突然手搭到了热热的东西吓了一跳。她一看才知道是建辉躺在她身边。她忙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建辉说，你爹睡不着躺到后半夜又去远一点的地方割草了，叫我当心点你，我怕你害怕就偷着过来陪你。

玉芳怀疑地说，你怕我害怕，我害怕什么呀，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吧，是想我了吧。建辉说，你说我有什么鬼呀，我是真心为了保护你呀，你说我有什么胆子碰你呀，难道你不知道你爹会对我怎样？

玉芳说，好了，好了，我是随口说说的，我知道你有贼心没贼胆。说着，建辉的手又摸上了玉芳的身子，说，我真的有这个胆呢。

玉芳说，刚刚还表扬你的，看你经不起表扬哟。建辉居然就爬上玉芳身上，一个劲地说，反正你要做我的老婆，今天我们就做了吧，你爹不会知道的。

玉芳连忙说，不，不行。可身子软了起来，任凭建辉在她的身上动作。完了，玉芳有种说不清的柔情，一个劲地说，你明天还要割草挑担，你吃消不？建辉说，没事，你放心。说着他马上就回后舱了。

玉芳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也许是船洞盖盖着不知道天亮吧。她忙起来做早饭，却见爹已经在煤炉上烧好了粥。

玉芳心里觉得真有点对不起爹，明说是自己来烧饭的，却让爹这么辛苦，最主要的是她昨天夜里居然和建辉那样了。她就开始恨建辉，爹还没有答应把她嫁给建辉，建辉就对她动真的了，要是有了怎么办。

玉芳就问爹，建辉呢？爹说，他一早就去帮我挑草了。

建辉回来了，三人就吃起了早饭，玉芳居然不敢正眼看建辉。建辉也象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什么活都很主动。

爹看着这一对人笑了笑说，今天白天没有事情，我们把船靠在大城市边，你们两个上城里去玩玩吧，不要太晚回来。

玉芳一听这说，高兴极了，忙说，谢谢爹。

船靠近了城市边，玉芳就和建辉真的上岸进了城，玉芳爹一个人在船舱洞里休息。

这一天，玉芳真的开心得要命，跟着建辉在这座叫做湖城的大城市的大街小巷里穿行。他们来到了花鸟古玩市场，又来到了长长的服装一条街，还进了电梯登上了高高的大商厦。建辉帮玉芳买了衣服买了耳环，玉芳则帮爹买了绒帽帮娘买了围巾。

在回船的路上，玉芳问建辉，你怎么对这个大城市很熟呀，好象你来过。建辉说，没有来过呀，只是好象在梦里见过这里，所以对这里真的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玉芳惊奇地说，真的吗，你会梦到这里。接着她又问，你昨天夜里对我这样，我要是有了怎么办呀？

建辉说，你有了就马上嫁给我呀，我们村上恋爱的对象不都是这样的呀，再说你身上那个刚干净，不会有事情的。

玉芳疑惑地说，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你真坏。

建辉说，我看了书的呀，你放心吧。

玉芳和建辉两人回到船边时，看到船还在，可不见了爹。玉芳忙找了起来。两人正焦急时，不远处一个年轻人背了一个人在朝船走来。

玉芳忙上前一看，那年轻人背的正是爹，忙说怎么回事呀？那年轻人说，你们是他的亲人吧，他被人打了，说是你们割了他们湖滩上的草，那湖滩是围网养鱼人家的，今天一早发现没草了沿着湖追来，看到他正挑了草担走出一段路就截了下来，幸亏船没被人发现。

玉芳忙为爹擦手上的血。建辉则说要去报仇。年轻人说，你们赶快回去吧，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玉芳感激地问年轻人，谢谢你，你是这里人吗？

年轻人说，我是这里学校里的学生，我知道你们是氿城人，是在城郊的吧，听你们的口音就知道了，我也是氿城人，就在城里，是前年考取了这里湖城的大学，我和同学出来散步遇上的，你们放心吧，你爹伤不重的，是我叫了同学赶跑那些人的。

玉芳忙说，真的谢谢你了，你姓什么呀？

年轻人说，我姓万，姓什么不重要，主要是我们是同乡，在这里有同乡受人欺负，我们都不会看着不管的，放心吧，回家去吧。

建辉心情沉重地摇起了船。玉芳把爹安排好了，也来帮建辉搭帮摇船。船就在小河里穿行，终于把那个叫做湖城的大城市抛在了后面。

建辉一边摇船一边说，做大城市里人真好，你看城市里人什么累活都不要做，穿得这么好吃的那么好。

玉芳也被他的话感染，说着，是呀，城里人真好呀，哪怕不做大城市湖城人，就是做我们那里的小城市氿城人也好呀，我们就不要象爹这样天天为了割青草犯愁了。

爹终于醒来，看着两个年轻人在边摇船边说着，就问他们，你们后悔跟我出来了吗？玉芳忙说，爹，你没有事情吧，我们没有后悔跟你出来呀，只是看到你这样辛苦很难过。

爹笑了笑说，没有事情的，真幸亏那年轻人，还没有什么谢谢人家吧？玉芳说，怎么谢呀，我们什么都没有，他也是我们这里人，也许今后会碰到的，你安心歇歇吧。

没到一年，玉芳高中毕业考不取大学只得回乡。爹正想为玉芳和建辉订婚，建辉家却传出了一件大事情。

建辉的爹原来一直是在政府里当官的，十几年前因为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被抓了起来坐了牢，建辉娘就只得带着小时候的建辉回到了这里的老家。建辉说是梦见过大城市里的大街小巷，其实不是梦，正是建辉小时候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现在建辉爹的问题得到了纠正，已经官复原位，政府还落实政策返还了建辉家在湖城里的房子。建辉娘得到这个消息时哭了整正一夜。建辉却根本不相信这是事实，他看着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的人站在他面前要他喊爸爸，真的傻眼了。

建辉要和娘跟了要他叫爸爸的人去大城市了，全村的人都来送他们。玉芳爹娘也带了好多土特产来了。

玉芳却躲在自己家里发愣，要是知道有这样的结果，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身子交给建辉的。现在人家成了大城市里人，自己根本配不上人家。

建辉知道玉芳的心思，特地来找玉芳，要和她谈谈，他要告诉玉芳不管怎样自己都不会丢掉玉芳的。

可玉芳知道这一切都变成了泡影，听着建辉在家外面一个劲地叫她的名字，她就是不理。

当建辉家搬家的车子开动时，玉芳终于站在家里窗口对着远去的汽车哭了出来。

玉芳爹开了门锁进来了，听到玉芳在房里哭，忙过来，拍拍玉芳的肩说，孩子，别伤心，各人的命吧。

这之后几年，玉芳就在爹的渔场里做会计，割青草的生活已经交给爹聘来的工人做了。再说爹已经把渔场的产权买了下来，玉芳爹真正当上了大老板。

一天，玉芳正在渔场的柳堤上看工人们抛洒鱼饲料喂鱼，又想起自己和建辉在一起割青草的情景。她想建辉肯定在做了真正的城里人后已经把她完全忘记了。玉芳娘也让人家来家里给她提亲，她却一个也看不上，说是还不到时候。

玉芳边走边看塘里的鱼，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个年轻人在钓鱼。她想爹是不允许人家来她家的鱼塘里钓鱼的，谁有这么大的面子呀。她走近一看，才认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次在大城市湖城救了她爹的小万。玉芳忙说，你怎么会来这里呀？

小万说，是大小姐呀，我是你爹邀请来的呀，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了呢，我现在就在氿城工作，我在负责一家房产开发公司。

玉芳“哦”了一声，就不明白爹是什么时间又遇上这位小万的。

小万说，你现在是会计了，再也不用割青草了吧，你爹没有告诉你吧，你爹已经答应把这里的渔场卖给我了呀，我要把这里改造成为一家特别有风味的度假村，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在度假村坐办公室哟。

玉芳不信，说，你开玩笑吧，我爹怎么会舍得把这个花了多少年心血的渔场卖给你呀。

小万笑了笑说，你真的不知道呀，现在你爹不卖不行了呀，因为这里连着城里，政府要保护这片水域，要把一大片鱼塘拆掉，退还成水面，建设一流的风景区，我是冒了风险才可以买到几处鱼塘，要把这里改造的呀。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爹吃亏的，何况有你呢。

玉芳更不明白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呀？

中午，爹请了小万在渔场的食堂里吃饭。玉芳娘也在。爹把渔场转让的事情和大家说了一遍，玉芳这才知道小万说的一点也不错。

爹一口一个万总。玉芳娘在一旁问玉芳，你看万总这人怎样呀，这次可是万总第二次救你爹了呀，要是你爹不把渔场卖给他，只是被政府收了去，那亏就吃大了。

玉芳只得说，谢谢万总哟。爹喝着酒对玉芳说，谢什么，万总马上就是我们家自己人了，他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呀。

玉芳眨着眼，真的不明白。玉芳娘说，你爹已经把你许配给万总了，今天就是在这里告诉你这件事情的，你总没有什么意见吧。

玉芳不相信娘说的话，问，是吗，我可配不上万总呀，人家可是大学生，又是城里公司的总经理呀。

玉芳爹笑着说，什么城里不城里呀，这里早已经并进氿城里了呀，我们户口也早就转了，你真是读书读糊涂了吧。

玉芳这才明白自己不是在梦里，既然爹娘都答应了，她已经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不过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晚上，玉芳问起娘，不知道建辉怎样了？玉芳娘说，你还愁他呀，他爹现在是大干部了，怎么还会看得起我们呢，你就别想他吧。

那年腊月，玉芳果然嫁给小万，住进了氿城边的别墅。玉芳爹的渔场早已经卖给了小万。小万按照政府的规划，除了退还水面的外，就把这里改造成了度假村，沿氿边还造起了商场街面，真正是把氿城延伸到了这里，这一带的人都变成了城里人，住进了商品房。

一天，玉芳正在建设中的度假村里走走，忽然发现正在铺草坪的路边有个身影很熟悉。玉芳只见他刚从小汽车里出来就在指挥工人们如何摆放草坪和绿色植物。

玉芳走近一看，竟吓了一跳，那人正是她心里一直惦记着的建辉，忙说，建辉，你怎么来了这里？

建辉也一愣，马上说，玉芳，哦，现在应该叫你总经理夫人，你来啦，你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玉芳说，你不是和你爹去了大城市吗，怎么在这里呀？

建辉说，是呀，我是去了大城市，可我又回来了呀，我现在自己在搞一家绿化公司，是你家万总照顾我的业务，把这里的绿化交给我做的呀，还要你多美言哟。

玉芳看着建辉冷冷的表情，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点音讯都没有，你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吗？

建辉说，我以前在湖城工作，刚来这里没有多久，就听说你和万总的事情，我还能说什么呢，当初我已经对不起你，根本没有脸面见你，我知道你嫁给了万总，知道你很幸福，我就满足了。

玉芳狠狠地说，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建辉说，你要骂就骂吧，我们一起割青草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看现在是我来为你们的度假村种草了呀，只要你幸福就好。

玉芳再也不说什么，哭着上了小车回家了。她也许再也不会想这个没良心的建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