氿洲寻梦录

1

走进氿洲园市文化中心报到时，我的心情确实有点激动。

氿洲园是氿城明清时期的一座规模较大的私家花园，莲池水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典型的江南园林。民国年间这里被收归国有。解放后这里成了全城的文化中心，剧团小京班、美术展览馆、文管会办公室等全城的文化机构都集中在了这里。

因爱好文学，在镇办企业干苦力时，就在市报上发表了一些短小说及散文诗歌之类豆腐干。却被市文化中心的老师和镇文化站的站长看重，经常被邀请到氿洲园来参加市文化中心举办的各类文艺创作培训班，观摩群众文艺汇演。在尔后的不同工作经历中，坚持创作了一些小品小戏群艺作品，被文化站树上舞台，也到氿洲园的大舞台上领过奖。

每次到了氿洲园，总被这里的风景吸引着。看着在氿洲园上班的老师们，觉得他们不管从事哪个部门工作都有种艺术的气质。心想，自己要是有一天也能到这个文学艺术的中心来上班，真是幸福极了。

想不到，我在基层单位摸爬滚打多年后，真的收到通知，能够在这个早春的季节来这里报到了。

走进市文化中心文艺创作辅导科，两位已经熟悉多年的老师热情接待了我。科长还亲自带领我到文化中心主任那里报到，主任也认识我，简单吩咐几句，就让科长领我回了文艺创作科办公室。

我的任务是做好《氿光文艺》内部报纸的编务发行工作。我知道两位老师已经把这份全市文化干部和文学艺术爱好者心中的内部文艺报纸办得有声有色。全市业余作者们都把能够在《氿光文艺》上发表作品当作了自己追求的目标，各乡镇文化站也接受市文化局的任务，把能在《氿光文艺》发表作品当作年度工作考核中的一条硬指标加以落实。

我在两位老师的言传身教下，一个月内就把《氿光文艺》的编务发行程序了解了透，对报纸上各个不同版面的特点要求也都有所掌握。

我知道两位老师潜心创作成就颇丰，都已经创作了许多大型戏剧深度小品或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在全国性文艺汇演中获奖，或在全国和省地级报刊上发表。我想在《氿光文艺》的编务上要尽快上手，让两位老师有更多的精力去创作。

我对每篇来稿认真审阅，对符合版面要求且有一定质量的稿件都在稿签单上写好意见，对重头稿都出具意见联系作者进行修改。那时许多乡镇文化站都已经办有文学社，他们那里集聚着许多业余骨干作者，要联系作者和当地文化站长一个电话就能解决。

有一天上午，文化中心召开全体人员会议，既是理论学习，又是工作安排。主任布置重点工作说，根据当前机关办三产的总体要求，按照局里具体意见，市文化中心新一年中要积极创造经济效益，中心会把具体创收指标下达到各个科室，希望大家集思广益，开动脑筋，为完成市局下达给文化中心的目标任务而共同努力。

我是新来的年轻人，对文化系统的工作要求还不大了解。只见会场上的几位上了年纪的科长们唉声叹气，有位科长悄悄地对边上的人说，搞文化产业不是不可以，但应该让经营科去重点抓，我们文学艺术业务部门还是要以文化艺术生产为主。有位中年科长可能听到了，提高了声音说，我们文化中心虽然是公益性事业单位，但在目前所有机关都要办三产的情况下，市局下达给我们中心的经济指标单靠我们一个经营科肯定是完成不了的，希望大家发挥专长，通力协作，共同努力，需要我们经营科帮忙的事情尽管说。

中心主任看大家发表了一些意见，总结说，完成中心创收任务不是某一个科室的事而是大家的事情，特别是几位副主任要带领和指导所分管的科室，多想办法，多开门路，要发挥现有资源的尽管提出来，中心领导集体会通盘考虑。

散会后，大家默不作声地回到了各自的办公室。

2

会后第一周星期一一上班，门外进来了一个四十左右的人。他一进门就某老师某老师地喊，还一一发了香烟。我估计着那人和文艺创作科两位老师肯定很熟。

科长请他坐下，就向我也是向我们大家介绍说，这位是本市几年前的文艺创作骨干，也在文艺创作科帮过忙，前几年下海经商，生意做得风声水起，已经成为本市文化界有名的尚总。这次请尚总回中心来，是中心的意思，聘请他担任文化中心设在三楼的文化开发公司总经理，主任也答应，只要尚总接到的文化文学创意方面的业务就算我们文艺创作科完成的任务。当然我们的平台就是《氿光文艺》，可以借助这个平台搞些创收，具体业务联络方面要请尚总多辛苦。

尚总也不客气，一再表态，我们有平台就好，我们文艺创作科那十万任务应该不是难事，请大家相信我，也请大家支持我，我会全身心投入。

我的心里却摸不着底，那时我们的工资才一百多元一个月，争取全年当上万元户是我们几年后的目标，一下子要完成十万元不是小事情。也许尚总真的有本事，不然科长不会特地请他来帮忙。

他出门上楼后，我依然处理我办公台上的来稿。我知道科长肩上的压力不小，我都不知道我编辑的那份内部报纸的平台作用如何发挥。

我正修改稿件中，科长说，你从下月起把《氿光文艺》的版面作一些调整，头版改为报告文学纪实文学，二版三版仍可以编发文学作品和群众文艺作品，四版改为专题版，重点编发全市重大文化文艺活动的图片文章。四版下部四分之一处开设长篇小说连载，并请企业做特约刊出。

我一听科长的安排，真佩服科长的决策，也许他那天开会后头脑里一直在思考，终于提了出来。他还吩咐副科长，你有企业需要写报告文学的你可以亲自写，有需要的大家写，你有个写武侠小说的作家朋友，你可以动员他的小说来我们这里连载，稿费从优，特约单位我叫小尚物色。

如此看来，我们文艺创作科《氿光文艺》的平台作用已经完全体现出来了，就是等米下锅。

说干就干。我们的科长放下了创作大型戏剧剧本的笔，一个星期内包括采访写作，很快完成了精彩的报告文学《紫葡萄》，描写一位葡萄种植专业户创业创新的故事。我看科长的文章笔法老到，语言凝炼，文风朴实，可以用一版半的篇幅来刊登。

副科长联系的武侠小说作家也一口答应，很荣幸把自己的原创长篇武侠小说放在《氿光文艺》连载，但他提出因《氿光文艺》是双月刊，如果仅仅是某一个版的小部分实在版面太小了，可以扩版，四个版同时刊发，这样一部长篇小说一年正好连载结束。科长当即表态完全可以。

尚总那里也传来消息，市里将举办首届家庭文化艺术节，《氿光文艺》可以整版篇幅刊发有关图片和文字。

如此说来，我的文字编务工作反而轻松了。科长的报告文学，作家的武侠小说，我根本不需要修改，计算字数和相应的版面就可以了。家庭文化艺术节肯定可以请承办单位提供所有资料。

我有一点遗憾，文学作品的版面小了，那些业余作者巴望着能在《氿光文艺》刊发文学作品的时间只能慢慢推迟了。没有办法，任务所迫。

3

星期五下班前，我终于完成了当周的工作任务，心想双休日可以有时间打一点我喜欢写的小说了，而且一部长篇小说正写到关键时刻。

突然，中心办公室的美女小乔走进我们创作组办公室，转达通知，明后两天下午你要到一楼舞厅值班。

我一听办公室小乔的通知，肯定是中心领导听了经营科的意见的，只能答应了。

我开始纳闷，我们办公在二楼，一楼只有一个大会议室，哪里来的舞厅。

我问科长，科长说，音乐舞蹈科为了响应创收号召，硬是把大会议室要了做舞厅，平时工作日也是白天可以开会晚上用作舞厅对外营业，他们科里的人每天晚上都在那里值班，双休日就要各科的年轻人帮忙了。

我知道会议室有时也作为过展览室，就说，那展览搞不了了。科长说，就是呀，为了利用这个大会议室，书法美术科还到主任那里去争的呢，主任说，有书画展业务接到了就到中心大院另一幢楼的美术馆去办吧，会议室就机动改为了舞厅。

我只能服从。星期六下午早早地来到了中心一楼舞厅门口。我的任务是收门票。每位进舞厅的人员都要到舞厅边的小办公室门口购票了才能进去。由于氿洲园的环境美，又处于市中心，来这里跳舞的人真多。

我忙了一阵子，看看舞厅开始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来的人比较少了，就到舞厅里看看。只见闪烁的五彩灯光下，一对对男女跳着交谊舞，觉得他们的舞姿优美，气质高雅，着实令我这个旱鸭子羡慕。

忽然，我发现有两个人认识的，就是中心文化开发公司的尚总和他们公司的美女会议小婷。我纳闷了，我在门口收门票时没有发现他们俩。我悄悄问音乐舞蹈科在那里负责的一位大姐，她说，中心自己人就不用买票了，他们是从另一个内门进来的。为了吸引客人，中心鼓励同事们适当带人来观摩，也可以扩大影响。我觉得有道理。

我知道我来舞厅值班的任务从收完门票时就已经基本完成了，舞厅正常运行中，我只要难得到舞厅里走走看看，防止意外发生。

我趁舞厅营业的时间，偷偷地溜到了氿洲园大门口的临街二楼中心图书馆看书。那里最吸引我的是有许多文学杂志，特别是全国出名的许多大型文学杂志应有尽有。我办了借书证，每周去那里调换一次。

那天我正要选杂志，发现阅览室座位上坐着小乔，就和她打招呼，你也在这里看书呀，怎么不去跳舞呀。

她笑笑说，你在那边值班怎么也跑到这里来看书呀。

我说，我嫌舞厅音乐太闹，出来透口气再过去。

她说，我不喜欢跳舞喜欢看书，所以来这里找找书。

我听说她是高干子女，这次偶遇觉得她真的与众不同。

我调换好文学杂志就回到了舞厅。我刚到舞厅门口，听到里面的音乐已经停止了，只听到有人在一角吵架。那位大姐告诉我，这两个年轻人要跳迪斯科，其他大多数人员要跳交谊舞，两个年轻人就跟音控室的师傅闹。

我走近一看，那带头的就是街上的小混混。有次我们厂里几个同事在市中心电影院门口为了看很流行的电影《少林寺》想买票却没有买到，那人就追着我们要买他手里的高价票，我们没要，他就追着我们要打人，辛亏我们中的一位大哥大声吓唬他说有亲戚在镇派出所，马上叫民警来，那人才退去。这次他居然又到这个舞厅来捣乱了，大概是我刚离开这段时间进来的。

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尚总从内门进来了。那小混混见尚总五大三粗也许原来就认识，忙叫了一声尚总好。尚总说想在这里跳舞就按照舞厅规定，到放迪斯科的时间喜欢的人就跳，其它时间以交谊舞为主。那人听尚总这么一说，马上说，听尚总的，我们今天还有事情就先撤了。说完那两个人离开了舞厅。尚总招呼大家继续跳舞，一场误会。

大家都对尚总投去了敬佩的目光。那位大姐告诉我，尚总在派出所有人，那两个小子估计见识过。我也对尚总更加佩服了。

4

尚总又为我们的《氿光文学》拉到了一个全市书画展的宣传专版。科长非常高兴。尚总提出一个要求，为了让编辑对书画展有更深入的了解，建议我到美术馆书画展布置现场帮助布馆。

我一听无非是要我去现场帮忙么，而且又是星期六的上午。科长看看我，我马上表态，可以呀。

那个星期六早上，我特地骑了一辆新买的自行车来到了氿洲园另一角的美术馆，把自行车停在楼下上了锁就进美术馆了。这个美术馆有几个常设的国大师展厅，我虽然来氿洲园上班几个月了还没有进过美术馆，借此机会先到几个国大师的展厅参观了一下，再回到本次书画展的展厅。见几位美术馆的人员正在将前一天评委评审出的获奖作品排队，以利布置顺序有数。等他们安排好了，我就帮忙着布置。这样的事情很细，作品先后顺序绝不能搞错。到中午十一点半还只有布好一半，尚总拎着几份快餐进来了，先让我们吃饭。我们也不客气就吃起了快餐。

我一想看来今天又要在这里一天了，也没有办法。这时尚总过来和我们说有幅书法作品挂错位置了。美术馆负责的主任说没有错呀，全是按照评委意见的。尚总忙说，你们有所不知，这幅书法作品是支持本次书画展挂杯的那家企业老总的，人家已经没有拿到一等奖，我已经打招呼了他也理解，可二等奖应该放在第一个，评委们也同意的。那主任听尚总这样说，表示理解。我们吃好快餐后，又把已经挂好的书画作品撤下来按照新顺序重新挂好作品。

整个布展工作完成好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我为我能够第一次参加全市性的书画展布置感到很荣幸。我快乐地下楼，准备骑着我的新自行车回家。我在美术馆楼下转来转去，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我的新自行车。我的头脑里“轰”的一响，觉得大事不好，我的新自行车被人偷去了。

尚总走出楼来知道我的新自行车不见了，还怀疑我没有锁好。我说，不可能没有锁。他也四周看了看发现真的没有新自行车，也为我着急。他忙说，你别急，我来和派出所的朋友说说看，也许他们会找到。我说谢谢尚总。

我知道和派出所说也是白说，人家正忙大事呢。我只能步行回家，那时小城还没有公交车开到城郊的我家门口。

5

尚总对我们搞活《氿光文艺》真是动了好多脑筋，我真的佩服他的活力，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办不到的。他说帮我们《氿光文艺》拉点业务是小事情，他重点在承接全市许多重大节日重点项目的宣传策划工作。他经常在我们面前自夸他与某某局长的关系，他和某某主任的交情。

尚总也偶尔抽时间请我们文艺创作科的同仁到城里的酒店吃饭，往往是别的老板买单。我们更佩服他的活力。这样的饭局，我们文艺创作科的科长是从来不参加的，他喜欢在离氿洲园不远的自己家中小酌。多少年来，有远途来的基层业余作者到文艺创作科请教创作上的事情，临吃饭时间，科长都是把他们请到他家中吃饭。有几次也把我叫上，在他家陪远途来的基层作者吃饭，忙苦了师母娘，我们实在不好意思。

有一天，尚总跑到我们文艺创作科，跟我们科长说，他为《氿光文艺》拉到了一笔大业务。我们都很好奇。尚总说，有一个山区村开发了一个很有规模的农家山庄，特别是在山庄深处，发现了一个山洞，已经请村民把洞里的於泥清除了出来，现在要请文艺创作科的老师去考察考察，帮他们提一些景点的名称，并写作导游解说词。

科长一听，知道尚总鬼精灵，偶尔听到科长说起和那个村主任比较要好，村里在开发什么新景点的。尚总居然跑去谈成了这个事情。既然尚总已经联络好，科长就叫我们一同前往。

那天早上一上班，我们文艺创作科的人员，就坐上了尚总安排的面包车，一起前往山区村。车上尚总公司的小婷呀几个工作人员也一同前往。

车到了这个山村，村主任和科长简单寒暄几句，就领着我们考察山庄和山庄深处的山洞。我们在山洞里打了手电筒一步一步走进山洞深处。对每一个倒挂的钟乳石或横着的条型石，科长都展开了丰盛的想象，想到一个好名称就让我记在笔记本上。一路全部考察完成，出得洞来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我们才在村主任的安排下吃饭。

一周之后，科长在家中写完了许多稿纸，终于把那个景区的导游解说词写成了，各处的景点名称别具一格，既融进了当地的历史风俗传说，又体现了景区的独到之处。

尚总把科长写的导游解说词送到这个山村里，村里的干部们看了都齐声夸赞。

我很快在《氿光文艺》头版头条刊发了科长亲自撰写的那个新景点的导游解说词。

6

我按照科长的计划，准时出刊两月一期的《氿光文艺》。报纸从印刷厂一拿到，我除留着一半用于开文化会议时发到各乡镇文化站外，就拿着部分报纸赶到汽车总站的书报售卖处和城区的几个重要地段报刊亭，请他们为我们零售。

《氿光文艺》上有武侠小说连载，有反映现实问题的深度报道大特写，市场效果真的不错。我只是隐隐觉得《氿光文艺》与原来的办报宗旨越来越远了，基层作者的文学作品群艺作品版面越来越少了。可那实在也没有办法，谁让我们创作组接受了如此多的创收任务呢。

《氿光文艺》在我们创作组人员的共同努力下，在尚总的支持下，越办越红火。

我进入氿洲园以来，最大的愿望是能够学到更多的文学创作知识，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以更顺利地完成我正在创作的长篇小说。

到了氿洲园，文化中心虽然文艺创作培训班办得少了，但年内也总的办了几期，我们的科长亲自上课，我就成了培训班的承办者。我觉得为了办这些培训班，更多的精力放在了会务后勤上，基本不能安下心来听讲座。

有一天上午，我们文艺创作科的人员刚完成一期培训班，在办公室整理有关资料。忽然，两个穿制服的人走进了我们办公室。

来人说，他们是市工商局的，在检查市场中，发现车站报刊营业厅有我们的报纸销售，这是违反规定的。

科长忙说，我们有省里的内刊准印证。

来人严肃地说，你们知道是内刊呀，内刊就是只能内部交流，不能公开在市场上销售。

这时，尚总急匆匆地进来，连忙给工商局的人员发香烟，并一再强调，我们不大了解工商方面的规定，我们立即改正，等你们局长有空，我来安排请兄弟们一起聚聚。

来人见尚总提到他们局长，看他和局长关系不一般，就说，这样吧，按照规定是要罚款的，既然这位同志和我们局长熟悉，那罚款就算了，但内部报刊再也不能公开销售，尽快撤回摊店零售的内部报纸。

科长听工商干部这么说，忙说，谢谢你们，我们马上就撤回所有报纸，一定只做内部交流，不再推向市场。

来人把已经准备好的工作单请科长签了字就走出办公室了，尚总紧跟上，每人给了他们每人两包高级香烟。

科长见他们出门后就吩咐我赶紧去报刊点上的《氿光文艺》撤回来，并说，往后就让各乡镇文化站领去发发吧。

我只能马上照办。

7

临近中秋，审计所受市局委托，来到了文化中心进行常规审计。文化中心的经营往来资金，全部是通过尚总的文化开发公司进出。因而审计所来审计其实主要是审计文化开发公司的账目。

几天后，文化中心主任来到了我们文艺创作科悄悄地告诉我们科长，尚总出了点问题。

我听见主任和科长谈这个问题，连忙走出了办公室。我在门外只听到科长说，不会吧，他人很活络，资金往来比较清楚吧。

我更不便多留，就到中心办公室，了解一下小乔正在看什么书。

小乔其实知道主任进了文艺创作科我不便在，就请我坐下，悄悄地告诉我，文化开发公司的小婷辞职了，听说是她和尚总闹僵了，就举报尚总，所以局里派人来审计。

我说，小婷一直做文化开发公司的会计，对公司业务往来太清楚了。

小乔说，听说主要是尚总有次承办的一个单位的宣传活动，人家单位给了五万元，文化开发公司只有收到三万元，尚总自己拿了两万。

我说，如果真的如此，问题严重了。我为尚总担忧。

我又回文艺创作科，科长说，今后少于尚总来往吧，我们尽自己能力，能完成创收目标最好，完不成也没有办法，中心里也不是我们一个科。市局领导已经发话了，我们文艺业务部门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文艺创作上，创收任务主要有经营科去操作，不能全民经商吧。

我佩服市局领导的高见，事实上应该如此。我想我们的《氿光文艺》大概又可以回到原来传统的路子上来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科长说上次有人说尚总的两万元问题解决了，人家尚总根本没有放进自己口袋，而是用在那个宣传项目上了，只是没有及时结账。尚总的这个问题虽然解决了，但文化中心把他的总经理解聘了。

8

再次看到尚总，是在他在氿洲园附近临街店面开了他自己的私营文化艺术经营公司。我觉得能人就是能人。

十二月的一天，他又来我们文艺创作科，还是那么热情，他说如果接到有需要写作宣传的业务仍请各位老师操作，稿费肯定不会低。我们就说谢谢了。

他临走给了我们每人两张文艺晚会的观看票，票面零售额是两百多元。

他说这场大型文艺晚会，是他成立公司后承接的第一笔业务，就在文化大剧场，搞好了有笔不小的收益。我们祝他业务兴旺。

提起这个文化大剧场，其实原来就是文化中心的大舞台，后来单列出去，靠着临街的优势承接各种演出，市文化局单独给他们下达了任务。

那个周五的晚上，我拿着尚总给的票走进了文化大剧场欣赏起难得请到的大城市歌舞团演出的大型文艺晚会。我进场时看到尚总和几个在门口帮助值勤的派出所的民警打招呼，看来是尚总专门邀请来维持晚会秩序的。

欣赏完精彩的文艺节目，我正走出大剧场，发现尚总正在和一个个熟人打招呼，估计其中不乏他请来的领导。

尚总看到了我，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告诉我，你晚些跟我到我公司喝茶，陪几个派出所的好兄弟，等会我们一起去吃夜宵。

尚总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得推却，就站在几位民警一起，看着观众们一一退场。

看观众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尚总就领着我和几位民警一起走向了距大剧场不远的尚总的公司。我们一进门，就坐下了，尚总亲自给我们泡红茶，一再说，辛苦大家了，一边马给每人递上一包高级烟。

我无功不受禄，让他给几位民警就可以了。他却一口一个老师，并在几位民警面前夸我坚持文学创作真的了不起。他说当初他也是文学发烧友，一直做着文学梦，实在被生活所迫，才把精力投向了文化经营。

我们齐夸尚总是大能人，更是文学爱好者中成功转型的企业家。

大家刚喝茶没有多久，尚总接到了一个电话，脸色突然严肃起来。

尚总电话刚挂断忙说，不好意思了，刚看了文艺晚会的一位年轻女观众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座破桥时掉入河里了。几位民警忙说，那我们一起快去救人吧。

说完我们一起上了民警的警车，直奔出事地点。我一看这里不是我每天上下班经过的一座破旧不堪的老桥么，我每次骑自行车经过这里时只能下来推。

我们几个二话不说脱掉外套钻进了冰冷的河里。经过其他帮忙救人的群众的一起努力，我们终于把落水的姑娘救上了岸。幸亏那故娘掉在河岸不远的水中，经过大家的急救苏醒了过来。

我们几个马上躲进汽车里换下身上的湿衣，穿上简单的外套回尚总的公司。这时我们才发现尚总的头上还在留血，居然是他在河里救人时头杯桥桩撞伤了。

我们连忙把尚总送到人民医院急诊室，经过医生的抢救，尚总头上的血被止住了，他也睡着了。

我让几位民警回家，自己就留下来陪同尚总，并通过我们的科长联系上了尚总的爱人。

尚总爱人一到，知道我也下河救人的，硬是要我回家。我只得步行到大剧场门口取了我的自行车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我特地又赶到医院看看尚总的情况。尚总却一个人也不认识，连他自己的爱人都不认识了。

医生说，尚总脑部受了伤，失去了记忆，要好长时间才会恢复。

我一时没有了主意，希望尚总早点好起来。

9

新一周上班，我把尚总那晚的事情告诉了科长。

科长叹了一口气说，这个尚总算是废了，当初他也是热心文学梦的青年，为了心中的文学梦，他一直不肯找对象，直到36岁那年，才在我的牵线和劝说下，和现在的爱人结了婚。这几年他的头脑终于开窍了，从文学梦转向了实业梦，而且说等他事业有成了还会拾起他的文学之笔的，他的实业梦是为了更好地实现文学梦。但也许正是这个实业梦实际上害苦了他。

我听到这，心里觉得阵阵悲凉。我知道科长对尚总的一片苦心，这也真是难为尚总了。

春节期间，文化中心大院和往年一样非常热闹。文艺节目、书画展览、灯谜竞猜应有尽有。

按照文化中心领导的要求，我们年轻人只能休息一半的假期，另一半假期就要到中心大院值班。

科长知道我在加班，趁家里有客人在的时候特地请我到他家吃饭。说真的，我也应该去科长家拜年，我真的去了。

在科长家的客人不是别人，居然就是尚总夫妻俩。我想打招呼，发现尚总目光呆滞，只得和他爱人打了招呼。

节后正式上班，镇文化站的站长来到了文艺创作科向各位老师拜年，并特地转告镇政府领导的意思，要我回到镇政府上班，镇派出所正缺少一个内勤助理。

我这才知道，一年前我到氿洲园来上班时，市文化中心就与镇政府签了有关我的一年的内部协议，说我这一年中创作的文艺作品成果都记入镇文化站，一年后如果镇政府需要就可以把我调回镇政府。

听到这，我没话可说，只能服从组织的安排。我无声地整理了办公台，带上了我编辑的几份《氿光文艺》，和文艺创作科两位老师道别，并趁文化站长拜访中心主任的机会，到别的科室也一个个打招呼。我走进中心办公室时没有看到小乔，问办公室主任，他说小乔结婚嫁到大城市里去了。我很快无声地退出。

我跟着镇文化站长走出了氿洲园，看着陪伴我一整年的一廊一亭、一池一树，心中不免产生了更多的惆怅。

我们走出文化中心大门，转向大街上时看到尚总的文化艺术经营公司门牌还在，公司大门却关着，我更想起了曾经很有能耐的尚总。

氿洲园里来一趟，我不知道我是否真的追寻到了我的文学梦。我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