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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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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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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一种缘

 

于千万年中,于千万人里,遇见你所遇见的人,成为父母,兄妹,朋友,其实也没有原因可究,惟有轻轻地叹一声:“噢,生命是一种缘呢。”

 

关于死亡

 

我祖母生前说过,人是先做死后做生,这一生若无修行,死期便是注定了的。

我无法验证这句话的真伪,但的确有过怀疑,修了行,死期或可延长,倒还不矛盾,可若是做了坏事,死期是不是该缩短?若是缩短了不就是与此不符吗?但不管真与伪,前半生,我的确没有好好思考过生命与死亡之类的问题。

真正思考死亡这件事,是在最近。那天,我亦师亦友的张老师在微信里说:“几十年前,我和海子互写过一封简单的信。我没见过他,那时候流行通信。后来海子周游世界去了,而我仍在喂马、劈柴、种花,收获鸟蛋。”

老师也写过诗,书画成绩颇高,我便问他:“你与海子之间的区别?”

他说:“我还活着!”

他的答案让我意想不到。不过,却让我真正思考起关于死亡这件事。老师说:“这个世界第一需要的并不是你有多大的才华,而是一个健康的心理。人活在世界上,就是为了解决‘活受罪’这个问题的。此刻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里,在我看来,有没有太阳,都是好天!”

老师儿时苦难较重,一直身体不好,却总是乐观前行。与老师相比,很多人天上明明有着大太阳,却只看到远处的云层。

比如,最近一朋友的同事,年纪轻轻的90后,竟然因为小两口的家庭矛盾,头脑发热跳了河。朋友说,如果这娃看到他父母面对他的尸体,几度晕厥的场景,想必再大的事,也不会想不开。

我想起父亲的话:“我们其实没有死的资格。”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是在十多年前,那时三十多岁的村主任(那时还不是)两口子拌嘴,他老婆一气之下喝了敌敌畏。等村主任发现后已经来不及救了。小两口其实感情是很好的,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着,为个小事斤斤计较起来。村主任捶胸顿足抱着尸体不放,后来干脆将妻子喝剩的半瓶药水找出来,大有随妻而去的态势。要不是父亲抢得快,他没准就喝了下去。父亲就是在那时劝他说出这话的。

现在村主任再婚多年,新妻待继女如同己出,一家人和美幸福。每当村主任抱着孙子逗乐时,父亲还常开玩笑:“ 差点埋了黄土半尺深呢,这一切可不就便宜了别人?”

他也便学父亲的腔调说:“是呢,多大个事想不开?宁在世上挨,不往土里埋嘛!”

可劝时容易做时难,真到了自己,也还是要经历一帆生死心路的。

前年,父亲七十岁刚过,一下子得了巨球蛋白血症。小弟伤感地说:“老头子若是能再活个十年八年,都还不算大,唉,没想到现在竟得这个病。”

我一下子想起祖母的话,便说:“也不一定就没得治。奶奶说过,先做死后做生,何况父亲这辈子还积善不少呢。”

不管能不能治,我们姐弟俩都打算为父亲争取到底,可在我们一边用进口药,熬大补汤的同时,父亲却想放弃,他虽没明说,却总是说吃不下,人也灰灰懒懒的,直到经历了两个疗程后,父亲才发生了逆转,先是肯配合着吃饭了,接着情绪也逐渐好起来,后来吃得多了,指标也就跟着有了起色。

挺过来后,我和父亲交流了感受。

从确诊时的晴天霹雳,到治疗期间对亲友却情不过的坚持,到忍痛忍吐的艰难跋涉,我问父亲:“怕死不?”

父亲说:“开始怕,也心灰意冷,甚至不太想配合治疗,反正治也死,不治也死,何必花冤枉钱?”

我又问:“后来怎么就想通的,谁的劝起了效?”

父亲说:“谁的劝也没起效。倒是同房间的那个山西病友无形中给了我力量。”

我便记起与父亲同病房那个纸人似的病友,他独自一人,得什么病都还查不出,还整天乐呵呵跑东走西寻医问药,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人也没得。

父亲突然想起什么,说:“你那个座右铭叫什么来着?”

我说:“先执着后洒脱。”这个是我学生时代的座右铭,即便我如今不执着多年,依然能脱口而出。

父亲说:“就是,我想通了,人都有一死,我活过七十够本了,再活就是赚的,与其放弃不如执着治疗,不成功也没遗憾,我还能做个饱死鬼。”

父亲说这话时,脸上开着菊花。那寂静空灵的菊花,是父亲解决“活受罪”的法宝。我知道,往后的日子,无论太阳出不出来,什么时候出来,与父亲能有什么关系?

 

关于亲情

 

生在谁家,被谁生,生了谁,似乎我们也还是没得选择。既然没得选择,那么能成为父母、兄弟姊妹的,也必定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份。

珍惜这种亲情的缘份,我们说得最多的是孝,“父母在不远游”之类。可我总觉得孝是基本,不孝才是异端。连生身父母都不珍惜,枉自为人了。既算不上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想说的是我们还该珍惜手足之情。常听说:父母在,家是家,父母不在,家就不成家,各自散了。可见,手足情常常只是被人挂在嘴上,真正入心的也并不多。

欣欣跟我说过:“妈妈,我最想要一个哥哥。”

我说:“你的哥哥三四个呢。”

欣欣说:“我要的不是这种,要同父同母的那种。”

我问:“为什么?”

欣欣说:“我有同学有亲哥哥,看他们对妹妹一脸宠溺抱打不平的奋不顾身样子,再看妹妹对哥哥无原则撒娇的赖皮样子,我忌妒。我的那些表哥虽多,可我却不能够。”

我表示理解。因为小时候在姥姥家长大,姥姥那个做了公社干部的亲哥哥,每次两个妹妹,也就是我姥姥和姨姥姥生活上受了委屈或者有了困难,他总是第一个出现,出钱出力不算,还要陪聊听委屈,甚至哄着擦眼泪也常有的。

记得有一次,我问姥姥:“看你在舅爹面前还又哭又笑的,羞不羞呀?”姥姥说:“这有啥羞的?亲哥哥嘛!”

我那时小,爱打破砂锅,就问:“怎么个亲,比姥爷还亲嘛!”

姥姥昂头说:“那当然,比爹妈还亲呢!小时候要干了坏事,第一个帮凶就是哥哥,爹妈哪能?”

后来说给母亲听,母亲也是用忌妒的口气说:“姥姥倒没给我生个哥哥。”

现在想想,回忆中倒含了羡慕,想起自己从小就被同学欺负,我跟欣欣说:“我也想要个亲哥哥呢。可是却不能够。”

欣欣伶牙俐齿地回道:“知足吧,舅舅虽是你弟弟,倒比好些当哥哥的称职。”

的确,我弟弟让我常存感动。我们姐弟俩只差一岁,所以从小他没叫过我姐,我也没称过他弟,我们都是直呼小名。两个人因为年龄相近,所以小时候常常有一天没一天的斗搞。及至长大了,倒是变得越来越亲密起来。我上大学,弟弟开始出去打工。那时家里条件差,房子砌了一半,没钱加砖。我上学的用度当然也是掐得紧紧的。并不是父母有意,是我自己。弟弟拿了第一个月工资,便先给我寄了两百。90年代初的两百,可以想象,在我是笔大款子。弟弟信里说,让我不告诉母亲,自己看着想买的买。

那些个没钱的时候,他有时间,然而我没时间陪他,于是他给我的是他最缺的钱。如今日子向好的时候,他没时间,然而他给我的仍是他最缺的时间。

弟弟现在在做装修工程,手下常常三四个项目同时开工,忙的时候管着几百号工人,虽然收入是高了,可时间却没了,常常忙得吃饭也顾不上。可就是这样,姊弟亲情他仍是放在第一位的。上月我去他那里出差,怕他忙,本不打算告诉,可怕事后知道挨批,便在临行前晚告知。后来,他复打电话给我,说:“明天没事,全程陪你。”我说:“好。”我没问他是怎样在短时间内把那么些人和事安顿好的,只一味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给我准备的美食美景,甚至连车票也是他帮着订好的。

弟弟用行动扮演了我心中的父亲和大哥的角色,让我觉得这个肩膀依靠得好踏实。

邻居家木头哥哥说:“好羡慕。我们兄妹仨却不能够。”

我说:“也不一定。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难在世人都趋利。你爸妈退休工资比你们兄妹任何人都高,难保不有人会惦记着。如果你们仨都少点利益心,手足情就会浓些。”

木头叹气无语。我知道他自己或许能够,然而却不能保证别的人。

我说:“兄弟姊妹关系如何,还有一点很重要。”

木头不待我说完,忙问:“什么?”我知道他是个重情谊的人,因此本不想说出,可他同时也是个木纳之人,不点不明。所以我只好残忍地撕开了那层窗户纸。

我说:“如果你父母能做到不偏不倚,你们仨,即使有谁利益心重的,在亲兄弟明算账面前,也没得想头,关系自然就好了。”

木头嘟囔道:“这怎么可能?我从小就不擅言辞,总是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平时父母甚至宁可没事,跟我远在几百里外的堂哥打电话聊天,也没兴趣对我这个近在身边几里的亲儿子多说上几句。”

我想说:“这个不重要,父母与子女成为朋友聊得来的不多,但不影响他们的公心。”可我知道这话很无力,毕竟会哭的孩子惹人疼,有奶喝。

木头说:“我可以表面上不在乎利益,可被父母忽略后,在心灵留下的阴影,却总也没法消除,也因此无形中,对那个被父母宠的利益多得者有了隔膜。”

我理解,却没法劝木头。他父母拥有过万的月退休金,却买不来单纯的幸福感,自己何尝不怨?他们没有赡养负担甚至还有父母帮衬的兄妹仨,彼此却只能虚与委蛇的交往,又何尝不羡慕人家手足间单纯的笑容?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在抱怨过羡慕过之后,真正深究过,也许这一切终究还是利益惹的祸?《好了歌》里说:“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似乎世上万般“好”便是“了”,若不“了”便不“好”。我想,手足亲情若要“好”, 不等“了”,总须建立在有人默默无闻付出,甘当配角甘愿放弃物质利益的基础上。如果都争当主角,戏必难看。

 

关于友人

 

关于友人,我以为当分为三种:高人、贵人、俗人。

在北京听文化讲座时,有位教授曾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高人指路。”他问我们:“岳飞是怎么死的?”我们说:“是秦桧害死的。”教授说:“不然,是缺少高人指路,他自己害死的。”原因很简单,如果岳飞真的打败了北方民族,救出老皇帝徽、钦二帝,那就意味着小皇帝高宗就得下课,就得让出皇帝宝座,甚至连同高宗皇帝的满朝文武大臣们,都得统统下课。那是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岳飞触犯的不仅仅是皇权与利益,所以必死。他说:“如果当时岳飞身边有个高人给指点下:象征性的攻打两下,出出气,泄泄愤就够了,大可不必一定要将老皇帝救出来!”或许岳飞就不会死得那么不明不白。

听着很有道理,然而我们到底不知道如果真有高人指点,岳飞会不会听,也许岳飞不见得就没高人指点,只是仍愚忠于老皇帝,也不无可能。然而不管怎么样,人的一生能有高人指路,的确是一件美事,高人可成就一个人做成一件事,抓住一个机遇,甚至改变一生命运!

然而高人毕竟可遇不可求,所以高人指路不如贵人相助。看过《我的前半生》都知道,陈俊生把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养成了怨妇而遭抛弃!贺涵硬是把一个脱离社会多年的家庭妇女,培养引导成了商界精英!让人不得不感叹:选择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就等于选择了什么样的人生!人这一辈子最大的幸运,不是高官厚禄如花美眷,而是鼓励你指引你帮助你纠正格局给予你正能量的贵人。

当然,这种贵人也不是你想遇就有的。比如我,一辈子总不能够,所以人生走了不少弯路:学生时代跟风,选了自己不喜欢的理科;大学志愿,不懂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胡乱填了录取人数最多的热动专业;分配工作时恋家,以为回家乡机会多。哪知十年一觉家乡梦,一切还在起点……

当然,也许我并不是真没遇到贵人,只是有可能缺少识别贵人的能力,所谓悟性低。

其实不只是与贵人相交,需要悟性,即使普通朋友,也是亦然。作为俗世红尘中的我们,谁都离不开朋友。然而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把朋友走丢了,有时甚至还觉得很委屈,好心没好报。究其原因,也还是我们自己悟性不高,在处理朋友关系上,越界混用。

朋友虽种类繁多,然不外乎雅俗之分。所谓俗不可以雅用,雅亦不可俗用,混搭了,缘份也就不长了。比如,我弟弟开家装公司,曾经将过去一起打拼的一好兄弟提拔到管理层委以重任,可是那仁兄到哪儿都以我弟弟代言人自居,后来,因为管理不善出了安全状况,本来以为可以就此收敛收敛,可他还是老样子,万般无奈之下,弟弟请辞了他。再比如,多年前,曾听一个在供电公司做老总的朋友讲,他和一个朋友十分投缘,那朋友书画文章样样精通,他们常常喝茶论道,谈古论今。有一天他看朋友只是个代课老师,经济拮据,生活清贫,便动了侧隐之心,把他弄进了供电公司一下属变电所。后来他朋友见来钱这么容易,书画文章上便渐渐偷了懒,一心只想让他帮忙挪个更高岗位。于是,他又帮他挪到了本部。可朋友并不满足,尽管他只有小卒之能,并无将才。后来他怕在公司惹非议失人心,不得已便将教师朋友仍降回了原岗。前者俗友雅用,用之伤心;后者雅友俗用,用之出丑。可以想象,他们原先的朋友关系也都差不多就此断了。

其实雅友和俗友如同茶和酒,茶有茶的浓郁,酒有酒的醇厚。如用品茶的心态去饮酒,若非高人,谁能让酒成为明心朗神之物?若用饮酒的心态去品茶,俗世你我,谁又能保证沁人心脾的茶不会迷心乱志?

所以高人指路,贵人相助,朋友相扶,终究不如自己去悟。也许有人会问:没有高人指路和贵人相助,悟性会出现质的飞跃吗?当然会。当一个人具备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阅人无数的基础,再来发挥自身潜能,悟出心怡之路,应该还是容易的!

可问题是现实生活中,能够静下心来读万卷书的人,有多少?能够狠下心来行万里路的人,又有多少?更多的是吃不得苦,只会慨叹命运不济,未能遇到高人亦或贵人的你我吧?其实即使遇到了,没有悟性的功底,焉能开悟?

 

愿你遇见菩萨,并成为菩萨;遇见光明,并散发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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