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蹄声由远及近响起,常公子知道宁掌柜来了,他心里一阵发慌,连忙迎出门去。矮瘦的宁掌柜撇脚从草驴上下来,定定地看着常公子,看得他面红耳赤。
宁掌柜,能不能再宽恕几天?
你说,几天?
哎,最近手气背。
又去赌了?有钱赌博,无钱还债?
常公子低着头,一脸窘态。
常家先前是大户人家,在都梁城里有十余间绸缎铺。常公子参加过几次乡试,都名落孙山,就淡了心,不再考取功名。无所事事的常公子爱上赌博。常老爷多次劝说无效,一怒之下把他从赌场绑回来,吊在屋梁上一顿毒打。伤好之后,常公子又偷偷去赌博。常老爷悲愤交加,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家道从此败落。
船漏偏遇顶头风,宁掌柜偏偏在这时候上门讨债。虽说宁掌柜在都梁城开了几间饭铺,但比起常家还是小生意人,常家何曾欠他的银子?宁掌柜拿出张字据晃了晃,说是常老爷欠下的。常公子想起父亲临终前,交代要他还宁掌柜的银子,那就是千真万确的事。常公子认了,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一百两银子搁过去根本不算事儿,但现在就像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常公子昨晚又去赌了一把,把家里仅有的十两银子输光了。面对宁掌柜,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了,都没有了,连买米的钱也没有了。
也罢,再宽恕你几天。宁掌柜说完,掏出几枚铜钱撒在地上,拿去,免得饿死没人还债。
嫌少?看着像木桩样戳在那里的常公子,宁掌柜阴着脸呵斥道。常公子按捺住心里的怒火,蹲下身子,将铜钱一枚枚捡起。一枚铜钱滚到宁掌柜脚边,常公子想上去捡,宁掌柜一脚把枚铜钱踩住。常公子想捡又捡不了。常公子被戏弄了一番,灰头土脸地蹲在那里。街坊们指指点点,常公子的颜面丢尽了。
常公子一咬牙,不再去赌博。他脱了长衫,换上短褂,当了家里仅有的一根银簪子,在十字街头开了家烧饼铺。生意不温不火,常公子焦灼不已。
一天,驴蹄声再次响起,宁掌柜又来。
宁掌柜不说话,径直走进铺子。拿起一个烧饼,闻了闻,说,香。又撕下一块,送进嘴里,慢慢细嚼起来。然后,冲常公子微微一笑,还挺酥脆,只是……他扭头四周看了看,说,为何这般冷清?
常公子低着头,长叹一声。
你这生意……啥时候能还上我的债?宁掌柜摇摇头,撇脚上了草驴,驴蹄声声像是踏在了常公子心里。
烧饼铺的生意一直不见起色。这天,常公子烤了两笼烧饼。一直到下午,只卖出了三个。
他心灰意冷,心里盘算着明天不开市了。
正要离开铺子,几个人一边走过来,一边嚷嚷道,买烧饼!买烧饼!
不卖!不卖!常公子冲他们回道。
一个人拉住他,说,我们要买你的烧饼,去饭铺喝羊汤。宁掌柜说了,汤不单独卖,必须拿上烧饼,才能买羊汤。
另一个人说,你的烧饼酥脆,饭铺的羊汤鲜香,吃烧饼喝羊汤,绝配!
还有这等事?常公子不敢相信。
烧饼铺的生意一天一天兴旺。
烧饼铺外,又响起了驴蹄声,常公子知道宁掌柜讨债来了。
不过,这次常公子不再慌张,他把早已准备好的银票递给宁掌柜。宁掌柜捋着胡须,冲他微微一笑,却不接银票,而是掏出一张字据给他。字据上写道:宁三坤借常云恺白银一百两。
趁着常公子发愣的当口,宁掌柜道出了事情原委。那年,宁掌柜家遭遇劫匪,常老爷慷慨解囊,借给宁掌柜一百两银子,让他重整家业。后来,宁掌柜要还银子,常老爷不仅不要,还把借据还给了他。
银子你想要,随时可以来拿。宁掌柜对常公子说,又递给他一张纸,这是羊汤的配方。以后你卖羊汤配烧饼,鲜汤酥饼不分家。
宁掌柜撇脚上了草驴,瞥见常公子眼中的感激,宁掌柜一阵感慨:常老爷,您生前托付的事总算完成了,没辜负您呀。
原载《小小说月刊》2021年3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