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门闻犬吠

春云娇弱，胆小，特别怕狗。记得小时候，她在萧家冲村小学上学，下晚自习，走在路上，手电光一闪一闪，照亮了前面的路，划破了黑魆魆的夜，却也招来了狗。那时，村里每家每户都养了狗。一只狗叫，就会引来村里更多的狗狂吠不止，“汪汪”声此起彼伏。不但叫，狗还会迎着手电光冲过来，朝她昂首伸颈咆哮。

春云惊恐万状，一声尖叫，撒腿就跑。她在前面跑，狗在后面追……好在我和她二叔本贵及时赶到，她才避免被狗咬伤。

后来，下晚自习，我和本贵去接她。走在路上，依旧有狗叫。甚至有狗冲过来，朝我们犬吠。见状，本贵不慌不忙，口中念念有词，食指在空中左画画右画画，然后，对着狂吠的狗一指，口中一声“着”，刚刚咆哮的狗，立马噤声，乖乖地退到一旁。

我知道本贵在施法。萧家冲地处雪峰山腹地，村里一些人懂巫术，会施法。本贵用的是封狗法，念几道咒语，画几道符，就能封住狗嘴，让它们不再叫唤。

有本贵的保护，春云走夜路不再怕狗。

后来春云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在省城一个部门工作。城里虽然也有狗，但那些狗一个个被当成“儿子”“女儿”一样养着，早就失去了野性，不会像乡下的狗那样见人就狂吠。

但春云还是怕狗，见狗就绕着走。

两年前，春云去一个贫困村担任第一书记。乡下狗多，我担心她怕狗的毛病影响工作，完成不了扶贫任务，不能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辜负组织的培养。

思来想去，只有让她学会封狗法。我跟本贵一说，他头摇得像拨浪鼓：封狗法传男不传女。

我软磨硬泡，告诉他春云去扶贫是积德行善的事，他才破例答应。这让春云哭笑不得，但体恤我的一片良苦用心，同意学封狗法。

封狗法其实很简单，把几句咒语念熟，手指在空中画几个倒着的虎字符，就大功告成。春云有灵性，一学就会，一试果然灵验。

自从去扶贫，春云很少回家，电话里，她总是说忙。视频里的她，瘦了，黑了，但精神像成熟的稻子那样饱满。

还怕狗吗？我问她。

她呵呵笑道，有封狗法呢。

多亏让她学会了封狗法，克服怕狗的毛病，可以放开手脚好好工作。当初的做法是明智的。我心里不免有点得意。

两年了，我很想念春云，趁着五一假期，和本贵一起去看她。

进得村来，一幢幢白墙绿瓦的村舍整齐排列在道路两旁；路边绿化带里一丛丛勒杜鹃红艳艳地争相开放；田垄里，金灿灿的油菜花，嗡嗡鸣叫的蜜蜂，吸引着一群群游客流连忘返。入夜，农家乐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歌声和欢笑声响彻夜空……这哪里是农村，分明是一处风景秀美的旅游景点。

那晚，春云和我们在小河边散步，流水潺潺，蛙声阵阵。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不由得感慨道：好美的乡村啊。

春云笑道：眼前只是美丽乡村建设的第一步，我们还有第二，第三步呢。

正说着话，一条狗冲过来，朝我们狂吠。我一把把春云拉到身后，对本贵说：快施法。

春云摆摆手说：二叔，不用施法。又对我说，这是阿黄，它不认识您们，所以才叫。

阿黄，这是我的家人。春云对那条狗说道，还用手摸了摸它的头。

那头狗听了春云的话，温顺地退到一边。

本贵惊诧道：侄女，你不用封狗法？

二叔，您教我的咒语早忘了。春云歉意地对本贵说，封狗法解决一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我怕狗的毛病。

那你用了啥法子？我问。

啥法子也没用。其实，狗通人性，你跟它们接触多了，也就熟了。春云指了指村子说，刚开始，村民脱贫的积极性不高，我挨家挨户走访，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们商量脱贫的事，不仅跟大家建立了感情，就连他们的狗，也和我亲昵起来。这不比封狗法好吗？

本贵点点头：侄女，你说得对。真情所致金石为开，对人这样，对狗也是这样。

沐浴在夜色里的春云，沉稳持重，浑身散发出泥土般朴实的气息。

女儿成熟了，一股自豪感从我心底涌起。

原载《嘉应文学》2021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