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回一趟故乡,看看曾经养育过他的父老乡亲。从十八岁那年走出家门,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父亲去世的早,母亲和他生活在那个偏远的乡村。在那个物质特别贫困的年代,他和母亲靠挖野菜维生,经常吃不饱肚子,是村里的乡亲们,时不时接济他娘俩,半碗稀粥,一块红薯,一节玉米,让他在食不果腹中感受乡亲最善良最淳朴的感情。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一直心怀感恩之情,总想将来报答乡亲们。
后来,他考上了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成了家,把母亲接到了城里。
随着职务的升迁,找他办事的人也多了,但家乡却没有一个人找他办过事。多年来,他报恩的想法始终没有如愿。
听说他回来了,乡亲们都来看他,同他嘘寒问暖。一张张笑脸,让他感到亲切又温暖。他见过太多的笑脸,会议上、酒桌上,一张张笑脸,虚假而又空洞,笑容的背后隐藏着阴谋和欲望。
葵花婶婶走上前来,一把拽住他的手,说,胜娃,去尝尝婶婶煮的红薯饭。当年,村里最标致的葵花婶婶如今已是满头白发了,那时她煮的红薯饭清水寡淡,却是他的最爱。他接过葵花婶婶的红薯饭,刚吃了一口,就觉得如鲠在喉难以下咽。他知道,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嘴,难以咽下这样的红薯饭了。葵花婶婶现在还吃红薯饭,可见她的生活还很贫困。如果葵花婶婶提出来,他就接她去家里,让她吃一吃山珍海味,享一享清福。
梅花姐来了。小时候,梅花姐是他的保护神,谁要是欺负他,她就会像好斗的母鸡一样,冲上去与人厮打。她儿子在小煤窑打工,遇到塌方,被煤块压断了腿,煤窑老板只赔了1万元钱,就撒手不管了。他听了很气愤,这样的事,只要他一个电话,煤窑老板就会乖乖赔上10万,30万,甚至更多。这样的事,他帮别人办过,就是一个电话一张条子的事。但是,梅花姐没有找他,他心里埋怨:梅花姐,我现在可以保护你了,为啥不来找我呢?
三财的房子很破了。三财是他的发小,生活的艰辛让三财不到五十岁就驼了背。那时候,他和三财一起偷过生产队的花生、红薯、玉米。每次都是三财站出来,承认东西是自己偷的,没有一次出卖过他。三财的仗义,让他很感动。看到三财的房子,不由得想起自己在省城的几套房子,每一套都值两三百万。三财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有见过那样装修豪华的房子。三财只要吭一声,他会毫不犹豫给三财买一套房子。
但是,这么多年,乡村们就是没来找他。他心里很难过。难道是乡亲们忘记了他?不是,有时他们会借来省城办事的机会,捎一些家乡的特产给他。难道乡亲们无事可求?看看现在的生活状况,他们其实有许多困难需要解决。要不就是他们羞于求人?不对啊,我是他们一口饭一勺汤养大的,我把他们当亲人,亲人之间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呢?
70多岁的老村长来了,拉着他的手一脸慈祥地笑了。当年,他考上大学,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是老村长带着乡亲们敲锣打鼓送他上大学,那场面至今记忆犹新。他告诉老村长,这么多年他很想念乡亲们。一直想报答,但乡亲们有事却不找他。老村长哈哈一笑,说,娃啊,你是公家的人,你用公家的权力,给村里人办事,别人会戳你的脊梁骨,我们不能坏了你的名声。
梅花姐接过话茬,说,你是我们村的骄傲,我们要像爱护自己的名誉一样,爱护你的清白。不去给你添麻烦,这是大伙的约定。
他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钻心的痛。这些年,混迹于官场,在权力和欲望中摸爬滚打,沾了铜臭,扭曲了人格,早已不是乡亲们心中那个清纯的山里娃了。周围那些求他办事的人,哪一个不是把他当成一座富矿,疯狂地开采,他越来越感到这座矿山快要塌方了。只有乡亲们爱惜他、保护他。他想报恩,但乡亲们的恩情恐怕一辈子都难以报答了。
面对乡亲们,他满满的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