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 碗

空碗

李树安觉得自己挺委屈的，眼看到手的婚事告吹了。他望着滚滚流淌的河水，跳河的心都有了。

真见鬼了，做好不得好。呸！他气愤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他刚刚被玉贞赶出家门。他和玉贞那番对话还回响在耳边：

你给秀云的东西呢？

都放在碗里了。

放个鬼，秀云每次去碗里都是空的。

那就奇怪了？

怪什么怪？只怪我看错了人。

玉贞，误会了。我是真心对你们的。

屁话！你就是个骗子，骗我们孤儿寡母。

玉贞哭了，秀云也哭了，李树安的心碎了。他知道从此不能进这个家，满满的一腔热情白费了，这桩婚事就这样莫名其妙破碎了。

李树安在一所中学的饭堂当师傅。玉贞丈夫去世后，别人把他介绍给玉贞。玉贞见他人老实，就让他照顾秀云。说是照顾，其实就是想让秀云跟着他吃顿饱饭，毕竟在饭堂，勺子抖一抖，就不会让秀云饿着。玉贞说了，只要照顾好孩子，这个学期一结束就嫁给他。李树安当即答应，胸脯拍得山响。

李树安真把秀云当女儿看待。那时候，大人都吃不饱饭，更何况正在长身体的秀云。他就偷偷买了红薯、玉米，每天晚上，在饭堂第二个笼屉倒扣着的碗里放块红薯或者玉米啥的。饭堂的锁也是虚锁的，只要轻轻一拉就会开，这些他都告诉了秀云。

他不敢在饭堂把这些食物给秀云，怕别人说他占公家的便宜。更不愿意在分饭菜时，勺子抖一抖，多给秀云一份。那样做，亏待了别人的孩子，他又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当他想出这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时，心里还暗暗得意呢。

但几个星期过去了，秀云却没有吃到他留给她的东西。他不相信，真出了桩怪事，红薯、玉米明明放在碗里啊。到底去了哪儿？是老鼠？老鼠不可能搬开笼屉。是饭堂其他人？这个秘密只有他和秀云知道。玉贞这样责怪他，让他想痛了脑壳也想不明白。

闹的啥鬼事？李树安心里窝着一团火，沮丧地向学校走去……

晚上，偏僻的饭堂静悄悄的。一个瘦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来到饭堂门口，只见他抓住门锁一拉，锁开了。他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饭堂。到了笼屉前，熟练地移开上面一层笼屉，把手伸进第二层笼屉里，一会儿，就从里面拿出一块红薯，他抓起红薯就往嘴里塞。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只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他“啊”地一声惊叫，红薯从嘴里掉下来。他回头一看，李树安铁塔一般站在他面前。原来是你这个鬼崽子！秀云的东西都被你偷吃了。李树安生气地扬起蒲扇一样大的巴掌，就要用力地扇过去。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叔，我实在太饿了。李树安怔住了，高高扬起的手臂慢慢放了下来。

你是怎么发现的？

晚上，我肚子饿的睡不着。就到处找东西填肚子。有一天无意中发现饭堂的门锁一拉就开，找了一圈，笼屉里有吃的东西，所以就……

李树安握住他那双瘦骨嶙峋的手，轻轻叹了口气，从地上捡起那块红薯，塞给他，你走吧。他感激地朝李树安鞠了一躬，拿着红薯慌慌张张走了。

隔天，李树安不值班，兴致冲冲地去找玉贞。他要告诉她，他找到偷吃东西的人了，其实他是冤枉的。

他火急火燎地往玉贞家走去。远远地就看见玉贞倚在屋门口和一个人亲热地说话。那人是公社食品站当屠夫的王麻子。玉贞从他手里接过一块肥猪肉，笑容堆在脸上。王麻子打着哈哈，大着嗓门说，想吃猪肉就跟我讲啊。李树安一听，心里一沉，脸色变得惨白，他想冲过去对玉贞说，我是冤枉的，东西被人偷吃了。

但他迈不开步，脚像被钉在地上一样。红薯、玉米哪能跟猪肉比？他浑身发抖，心里透凉透凉的，就像掉进冰窟窿里似的。

他跌跌撞撞走到学校，朝那个学生吼道，都怪你！你个偷吃货。学生哭了，我赔你！拿什么赔？赔了也没用了，人家有猪肉吃了。李树安说完眼圈都红了。

这件事一晃好多年过去了，再说起那段往事，母亲责备我，你呀，差点失去了一个好姑丈了。是啊，我叫旭光，就是那个偷吃的孩子。要不是我把事情告诉父母，姑姑玉贞会怨恨李树安一辈子。

坐在一旁的李树安不吭声了。姑姑斜他一眼，见他别过脸去，就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旭光吃和秀云吃都一样，反正肉烂在自家锅里。

你也是。母亲数落姑姑，差点被那块猪肉蒙了心。

姑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

怪不得她啊，那时候，都是因为饿的。李树安叹了口气说道，眼眶就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