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母亲在公社医院工作。家在武冈城里的安医生,常常送些猪尾巴、鸡翅膀之类的给我们。这些褐色的东西,散发着浓郁的芳香。吃起来满嘴溢香。母亲告诉我这是卤菜,城里才会有。
到城里去吃卤菜,成了我当时最大的心愿。
1985年,父亲从公社调入城里,在一个部门任职。我们一家跟着进了城。
我念念不忘卤菜。父亲带我去三牌路、四牌路吃卤菜。这里是城里当时最繁华的商业区,商店、菜市场、饭馆林立。入夜,街道两旁,摆放着许多卤菜摊。卤菜摊用手推车改造而成,车上有一个大的玻璃罩,玻璃罩里摆放着各式卤菜:卤豆腐、卤鹅掌、卤鹅翅、卤牛肉、卤牛肚、卤猪耳、卤猪脚、卤猪尾、卤蛋等。一旁还有红彤彤的辣油,葱绿的香菜末和葱花等调味品。车边,摆着几张桌子,几条凳子。车头上挂一盏灯,把卤味摊照的明晃晃。
摊主把卤菜切好,倒进菜盆内,淋上几勺辣油,撒上香菜末、葱花,搅拌均匀,就是一份色香味齐全的卤菜了。
买了卤菜有现吃的。就在卤菜摊旁,招呼几个朋友,几瓶啤酒“嘭嘭”地启开后,就着一盆卤菜,把酒话情谊了。那份惬意和爽快,溢满心头。
也有打包带走的。塑料袋装着一家人晚餐上翘首期待的佳肴。
那天,父亲给我买了一只卤猪脚,让我结结实实过了把瘾。然后,买了卤豆腐、卤牛肉、卤猪耳、卤猪尾,打包带回家,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安医生一家就是作卤菜的。那天,和母亲去她家做客。她一家六口人,挤在一间低矮的平房里。那时的武冈城,破败凋敝,一些人住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
在她家的一间偏房里,我看到一口大锅,锅里一锅黑乎乎的水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安医生说那是卤水,用来卤制卤菜的。熬卤水是技术活,把冰糖放在锅里,和油一起炒化成糖汁,掺入开水搅拌成糖色。倒入鲜汤,放入包裹20多种中草药香辛料的料包,用小火熬成卤水。再把豆腐干、猪脚、牛肉等原料放到卤水里,反复浸煮。其他地方的卤菜只要卤制一次,武冈的卤菜要卤制五遍以上,越卤越香,味道也越纯正。
说话间,安医生的弟弟将一簸箕豆腐干,倒进锅里。豆腐干已经卤过两次了,表面呈现褐色。“再卤几回,豆腐就更有嚼劲了。”他把一块卤好的豆腐给我,我咬了一口,果真如此。
做卤菜不仅工艺繁琐,而且很辛苦。安医生的弟弟和弟媳,白天在家做卤菜。天不亮去菜市场买牛肉、牛肚、猪脚、猪尾巴等原料,等到清洗干净,早就累的腰酸背痛。然后,就是熬卤水,一遍一遍把原料卤好。到了晚上,夫妻俩推着小推车出摊卖卤菜,要忙到凌晨才收摊。一年四季,风雨无阻。
“太不容易了。”我说。
安医生弟弟笑道:“吃得苦,霸得蛮,才能做出好卤菜,有个好收益。”
安医生告诉我,她弟弟一家靠做卤菜发达了,在开发区买了地,准备盖新房呢。受她弟弟的影响,她妹妹一家也做起了卤菜。
武冈卤菜在政府的扶持下,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制作卤菜的行业中。作为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武冈卤菜走出深闺,远销到省外,甚至走出国门。卤菜成为了当地的支柱产业。
从广州回武冈,我总喜欢到城里走一走,逛一逛。如今的武冈城变大了,也变靓了。荷塘美丽小镇、浪石古文化村、同保楼等景区(点),吸引了众多的游客。古山生态观光园获评全省星级园区。邵阳武冈机场,洞新、武靖两条高速公路,让武冈联通了外面的世界。位于老城区的三牌路、四牌路,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卤菜摊位移到乐洋路、武强路、市民广场等新的商业中心。
夜幕下,每处摊位上的卤菜琳琅满目,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味。点点灯光下,是一群群来自各地的食客。他们边吃边聊,相谈甚欢,不时掏出手机,拍下一张张卤菜精美的照片,把卤菜的芬芳分享给更多的朋友。
前年冬天,在一处摊位上,我意外遇见了安医生的弟弟。寒风萧瑟中,满头银发的老人,依然精神矍铄。我问他为何还要守摊。他告诉我,他在替儿子守摊,儿子送卤菜去宾馆了,一群外地的旅客,点名要吃他们家的卤菜。他还说,儿子开通了网络平台,网上也能卖卤菜了。
言语间,老人一脸的自豪。
武冈城地处湘西南,有2200年的历史,卤菜制作肇始于秦末,明清两代武冈卤菜被列为宫廷贡品。2007年,“武冈卤菜”成功注册了地域证明商标;武冈被中国食品工业协会命名为“中国卤菜之都”。世界美食看中国,中国卤菜看武冈。武冈卤菜芳香了一座城,滋养了一代代人,也让我们这些在外的游子,为家乡的卤菜而倍感骄傲。
夜深了,卤菜摊上的灯光璀璨如星河,那一盏盏灯光是家乡人心里的幸福之光,奔向美好明天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