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这一口

萧家冲待客，鱼是主菜。无鱼不成席嘛。

那天，我家招待顺意。他进屋时，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菜：猪肚包鸡、红烧肘子、酱血鸭……那碗红烧鲢鱼摆在桌子正中央，满满一海碗。父亲把鱼切成块，配上红辣椒、青辣椒，再在上面撒了香菜点缀。红红绿绿煞是好看，撩拨着人的味蕾。

顺意见了，说，搞得这么丰盛啊。

父亲谦卑地一笑：粗茶淡饭不成敬意。父亲把他请到上首位。顺意谦让一番后，便坐下了。

倒上酒后，双手端杯的父亲站起身来，恭敬地说道：顺意老弟，敬你一杯。

顺意微微欠了一下身，说，泉贵哥，客气了。

几杯酒下肚，父亲脸上泛起了红晕。老弟，您帮了我大忙。话说得很真诚。

一个月前，父亲拉了一车鱼上城里卖。被城管的人逮住了，说是占道经营，要罚款1000元。生意还没开张呢，就要被罚款，父亲急得头上直冒汗。争吵几句后，城管又说父亲态度不好，不仅要没收一车鱼，还要罚款2000元。

就在父亲六神无主的时候，看见路过的顺意。顺意是我家的远房亲戚，大学毕业后，在城里上班。见到顺意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父亲哀求他帮忙。顺意当真仗义，跟城管的人一说，结果只罚了100元钱，还允许去菜市场卖鱼。

父亲提了几条鱼上顺意家，都被他婉拒了：小事情，举手之劳而已。父亲过意不去，一定要谢他。

请顺意吃顿饭吧。父亲跟母亲商量，事情就定下来了。父亲请了几回，顺意才答应来。

又要敬酒，母亲瞪了父亲一眼，别光顾着喝酒，让顺意吃几口菜啊。

父亲“嗯”了一声，连声说道，吃菜，吃菜。他拿起自己的筷子要给顺意夹菜。母亲努了努嘴，用公筷。父亲一愣，旋即脸红了一下用公筷给顺意夹菜。

顺意笑了，一家人，何必讲究这个。

好久没有吃到这么丰盛的菜了。我心里的馋虫一个劲儿往外拱，一伸筷子就夹起一只鸡腿。父亲凌厉的目光扫过来，就像一柄鸡毛掸子抽到我身上，手一软，鸡腿落在菜碗里。父亲夹起鸡腿，要放进顺意碗里，顺意顺势用手拦住，说，给满崽吃。

来，尝尝这胖头鲢。父亲招呼顺意，用公筷夹了一块鱼肉给他。那是鲢鱼肚子上的肉，无骨，软滑又鲜嫩。

顺意接了，吃了几口后，赞叹道，嗯，不错。

父亲脸上露出了喜色。待客能让客人吃到满意的菜，是主人最高兴的事。父亲敬了一杯酒后，说，我不仅会养鱼，做鱼也不在话下。以后，你想吃鱼，就告诉我。

吹牛不上税呢。母亲乜斜了眼父亲，顺意在城里，哪样东西没吃过？

顺意摆摆手，说，泉贵哥这鱼做得确实地道，赶得上城里的大厨了。

好吃就多吃几块。他又夹了几块鱼给顺意。

几杯酒后，父亲的脸更红了，顺意也露出来几分醉意。

泉贵哥，顺意舌头打着卷说，以后，到城里……有事尽管找我。没我……摆不平的。

好！父亲摇晃着站起来，又敬了顺意一杯酒。

一桌菜就剩下鱼头。我夹起鱼头送到父亲碗里，爹，吃鱼头。我们都不爱吃鱼头，每次都是父亲啃鱼头。

父亲把鱼眼睛剜出来放在桌上。他边啃鱼头，边对顺意说，这胖头鲢就这鱼眼睛不好吃，最好吃的是鱼肚子上的肉。父亲的话不假，村里人待客，都把这一块肉给尊贵的客人吃。

顺意瞟了眼桌上的鱼眼睛，没说话，脸慢慢变得阴沉了。

隔天，母亲从外面回来，对父亲说，这顿饭白吃了。

怎么了？父亲问。

顺意对别人说，他爱吃鱼，更爱吃鱼眼睛，鱼眼睛那一团肉有嚼头。还说，吃鱼不吃眼等于白吃一场席。

顺意居然好这一口，父亲很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