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忆

作者：祝天文

老天真怪，昨晚还是繁星满天，临近天明时居然下起小雨来了。清晨我打开窗户，一阵药香扑面而来，我情不自禁地朝窗外望去，一夜之间窗台上的那盆菊花竟开了好几朵，洁白洁白的，小雨打湿了它的叶子和花蕊，湿漉漉的，更显出它的生命力。看到菊花，我不尽想起了她——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这盛开的菊花，不正象她充满雅气的笑脸。

是她，就是她，五年前我在兴镇教书时我的学生——琼琼。她是一个烈士的女儿，爸爸在自卫反击战中牺牲了，那时她还小，不懂得什么是痛苦，而她的妈妈却哭得死去活来。看着年幼的女儿，她还是活下来了。从此母女俩相依为命，艰难地度日。当时琼琼只有6岁多，后来她妈妈还是把她送进了学校，就在我的班里，于是我们便经常在一起。因为她是烈士的女儿，所以我对她特别关心，每逢刮风下雨、下雪，我就不让她回去了，在我家里吃饭，晚上让她和我爱人一起睡觉。我对她就象对自己的亲女儿一样。我还经常到她家为她补课。在她生病时，经常去看她。她那格格的笑声，她那尚带孩子气的嗔怒和撒娇声，依然在我的耳管中回响。

“祝老师，你怎么不给我们讲故事呀？”她看着我，眼睛一眨也不眨，并用小手扯住我的衣襟，不停地摇晃着，等待着我的回答。

“讲、讲，马上就讲，今天讲《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我注视着她，用手抚摸住她柔嫩的脸，诚恳地说。”

“祝老师，听我妈妈说，你马上就要调走，这是真的吗？”“……”我一下子移开目光，看着远方的天空，没有回答她，我不知道怎样给她说。

“祝老师，你说话呀，你说话呀？”她那扯住我衣襟的小手摇得更很啦。

听到她的问话，我默默地看着她，仍然一声不吭。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我知道我不应当和一个孩子撒谎。的确，再过两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离开那些天真的孩子们。两年来我们之间曾结下多么深厚的友情。和她们在一起，我好像又回到了那美好的童年时代；和他们在一起做游戏、放风筝，我给她们讲“天狗吃月”的故事，讲“愚公移山”的故事；她们有时会听得入迷，她们的聪明是难以令人置信的。她们有时会提出一些令人费解的问题，叫你一时答不出来，弄得面红耳赤，下不了台。

记得有一次，琼琼问我：“祝老师，一棵树上有十只小鸟，一枪打下一只，树上还有几只？”语气里充满着天真。当时我未加思考地回答“还有九只”。

“你说错了，你说错了，一枪打下一只，剩下的全飞啦，没有一只啦，”她认真极了，仿佛刹时间变成了一个大人。

我感觉我的脸有点发烫，肯定红得很，脑子里暗自思索“是的，琼琼讲得对，这是一个脑筋急转弯答题。”但是自尊心驱使我，不能在一群孩子面前认错。“祝老师错了，祝老师错了”琼琼象在战场上获胜一样，大声地喊起来。随着她的喊声，班里其他学生也跟着喊起来。

我再也忍不住了，严厉地说“喊什么，喊什么，出去，出去，给我出去”我指着琼琼。

班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琼琼出去了，但是没有哭。也许从小就缺乏父爱的缘故，塑就了她倔强的性格，没有哭的习性。其他同学也都爬在桌子上一声不吭。我忘记那堂课是如何上完的啦。只觉得当时一阵歉疚，我不应该这样对待一个烈士的女儿，不应该……

记得后来她到我的办公室认错了。“祝老师，那天我错了，我不该在课堂上捣乱，你别生气啦，你打我吧，你原谅我吧！”她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豆大的泪珠从她眼角滴落下来。她哭得很伤心。我望着她不能说一句话，上前一步把她抱起来，然后紧紧地搂在怀中，让她去承受并非父亲的慈爱。“孩子，别哭啦，老师也有错。”此时我看到她的脸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

多么可爱的孩子！可是两天后，我将要离开你们了，这真的不可思议！我真的不舍得离开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但这是工作的需要，有什么办法呢！我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些孩子解释。……

尽管如此，但后来我还是离开了这些孩子，离开了琼琼。

事有凑巧，我搬家时，也是下着这样的细雨，略带凉意。上级有调令不搬又不行，只得听命作罢。虽说是搬家，其实并没有什么家具可谈。只不过是一些生活用具和备课用的工具书之类的，另外有两个半旧的皮箱，那是我和爱人结婚时难得的嫁妆，皮箱里是我和爱人的衣物。

雨不停地下着，手扶拖拉机的轰轰声，告诉大家我就要离开这里啦。一些老师和孩子们冒雨前来送行。我努力在人群中间去寻找琼琼那可爱的身影，怎么也找不到，我有点失望。在我临走之际，我不再见她一面，实在感到遗憾。

拖拉机开动了，慢慢地，慢慢地向前移动……，我依依不舍向孩子、老师们挥手告别。一种难以割舍的真情实感，在我的脑海里荡漾。

“祝老师，祝老师，等一下。”我看到琼琼可爱的身影从人群中挤出来，手里端着一盆菊花，向前跑着、喊着，脚下一滑一滑的，十分吃力，我分明能听到她“呼哧、呼哧”地喘气声。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可爱的孩子！

“祝老师，这盆菊花是我和爸爸最喜欢的，你收下吧，看到它，你就会想起我的。”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跑，一边说，白皙的脸，有点绯红。雨水淋湿了她乌黑的头发，一缕一缕的。我赶忙下去，三步并作两步，用伞遮住她的身子，心里一阵难过……

我能说什么呢，安慰，她太小，似乎还不能听懂那样的话，爱护，但我即刻就要离开这里了，我不能再说什么。我接过她手里那盆菊花，看着那盛开的洁白的花朵，内心充满着无限地感激之情，我思量着我给她留下了什么呢，什么也没有，而她给我留下的却是一颗纯洁的童心。

……

五年来，我怎能忘记那难忘的一幕。每当我看到这盆菊花，我就想起琼琼，想起了我们之间的友谊，想起了……

窗外雨还在下，似乎大了些，瑟瑟有声。下吧，秋雨，下吧，尽情地下吧，去洗涤那菊花上的灰尘，使它一尘不染，更加洁白、美丽！秋雨，尽情地下吧，去洗涤人世间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