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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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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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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云港的古

连云港的古

娟 子

大凡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独特的构成,山脉走势,水流方向,生存方式,精神能量,行为范式,格局开张……拂去历史的烟尘探究其成因,即使身在其中,也难以找到真相。或许我们言之凿凿的结论,只是一厢情愿的猜想。比如,连云港这座依海而立,因海而移的城市,亿万年间数度海陆交替,沧海桑田的地质变迁,时光在这里埋藏了太多的秘密。潮自山边起,风从海上来。港口前有连岛作屏障,后有云台山作依托,海上船舶如青云出岫,往来不绝。海雾水汽山岚,变幻莫测,云蒸霞蔚蔼彩,气象万千。这一片山与海交汇交融的地域,便被赋予了诗一样的名字:连云港。

云台山,是大自然赐予连云港的地标。有了它,连云港人就有了一个不会迷失的家园。站在山巅,目光随那只翠鸟在波涛般起伏的峰峦间盘桓,那鸟嘴里衔着的童谣乡音不改,留在山间,留在海边,留在人家屋檐,守着一片乡土的喜悦抑或忧伤:“讲古讲古,讲到板浦,板浦筛锣,讲到黄河,黄河打坝,讲到老大,老大挑水,讲到猴嘴,猴嘴拐弯,讲到云山……”云山,一个乡村的名字,我出生的地方。之前叫五羊湖,再之前叫沃壤山,千百年来安静地蛰伏在云台山下。一条自大山深处流出的山涧穿村而过,跳下山岗流过草坡,日夜不息,滋润着童年的日子。涧边坡上是三三两两石墙红瓦的人家。我家三间堂屋两间西屋的小院就坐落在山涧边。院里有一棵大杏树,我的爷爷坐在树下,取下别在腰上的旱烟袋,一边搲一锅他自己种的老烟叶沫点上,一边讲古。那“古”真的很古远,古远到与中华文明源头的神话传说相关。“古”里的云台山有《山海经》“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的汤谷,还有《尚书》中尧帝派羲仲来祭祀太阳的地方。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那和这片土地相关的“古”在爷爷身临其境般的讲述中在我的眼前幻化成一幅幅画面:炼石补天的女娲像是月饼盒上印的仙女,衣袂飘飘;羽山击鲧的试剑石火星四溅,鲧的鲜血喷涌成泉;还有那只叫精卫的鸟,衔石在翻腾的浪花之上飞翔,引领群鸟飞翔。填海,不只是一种行为,更是一种信念,让希望成为可能,一切成为可能;还有孔子登山望海,秦皇东巡立石,徐福东渡的船队,李世民征辽的战鼓,康熙亲题“遥镇洪流”等等,那“古”穿越千万年,从爷爷的烟袋锅里袅袅飘出。我趴在爷爷的膝头,大黄狗趴在我的脚边,时不时跃身冲到小园边篱笆墙上紫色的豌豆花前,去扑一下豌豆花上采蜜的蝴蝶或蜜蜂。爷爷歇口气在板凳腿上磕烟灰的空隙,天上一片小小的云也停在树梢歇歇脚,布谷鸟的叫声和着山涧潺潺的水声就漫了过来。我的小小的脑袋里,便种下了有关家园和先祖的记忆。

沿时间的河流上溯到洪荒年代,这里一片汪洋。也许是两亿年前东部地壳“造山运动”,也许是哪一次海底火山爆发,形成了云台山地形地貌的大框架。云台山也称郁洲、瀛洲、苍梧,由锦屏山、前云台山、中云台山、后云台山和鹰游山等互不连续的断块山组成。200多座蔓延的山峰由东南向西北、由平缓到陡削如同大海的波涛层层叠叠推进。随着地壳的上升或下沉,海水不可阻拦地涌上来或退下去,沙滩或成平原和岛屿,或又一次湿润和涨满,与海洋交替出现。时而是陆地群山,时而是海中群岛。秦汉以前,云台山被海水包围,成为海上三山。锦屏山前沿,波翻浪卷,惊涛裂岸。后来黄河南徙夺淮入海,到这里慢下了脚步。大量沉积的泥沙,成了黏合剂,先是在1711年把前云台山与大陆相连,到1855年,中云台山、后云台山也相继与大陆连成一体。岁月积淀了无尽的宝物,“极山海之观,尽林泉之胜”。山,丹崖怪石,削壁奇峰。层峦叠翠,古木参天。仙桃常结果,修竹每留云。银杏、葛藤、灵芝等野生植物千余种,猕猴、獐、狐等动物数百种;海,潮涌银山,波翻雪浪。鸥鸟翔集,鱼戏虾跃。梭子蟹、对虾、花蚬、沙光鱼,上百种海产。人们捕鱼、打雁,摘桃、挖蛤,种稻、晒盐,向这片山海求取衣食,山海以它的精华滋养生活其中的人们。人们尽享山野之获,鱼盐之利的同时,也饱尝劳作的辛苦和自然灾害的涂炭,对这一片神奇的山海生出了不朽的敬畏。人们崇拜太阳,崇拜石,崇拜鸟,崇拜土地,崇拜一切未知的能力,由此佛教、道教日渐兴起并繁盛。自东汉到明清,道教宫观、佛教寺院几百座,遍布云台境内,仅海州古城就有九庙十八庵的情景,宿城的法起寺、悟道庵也是香客不断,渐渐成为苏北、鲁南的佛教中心。四方信众从陆路水路争相前来,并为之形成了特有的“磕头路”“烧香河”。一些宽宽窄窄的小径,让人们绕过崖壁、密林、涧沟,从一座山抵达另一座山的寺院;一些大大小小的船,载着人们心中的祈愿,从此岸靠近彼岸。云台山赢得了“东海第一胜境”“华夏三神山”“七十一福地”之誉。

行走在山海之间,满是诗人的衣袖散落的诗笺:李白的“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明日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苏轼的“郁郁苍梧海上山,蓬莱方丈有无间。旧闻草木皆仙药,欲弃妻孥守市阛”,杨本俊的“山如驾海海围山,山海奇观在此间。乘兴来时一登朓,恍如身世出尘寰”,独特的山海风光让诗人们流连忘返。还有李汝珍,19岁至板浦,“久作寓公”,著《镜花缘》;还有曹雪芹,他分管两淮盐务的祖父,受这里的风俗俚语浸淫,对他创作《红楼梦》的影响;还有施耐庵,《水浒传》中的好汉们最终归属海州白虎山上的“好汉茔”。漫漶的时光里,流云飞渡,风中行吟的是文人雅士不绝如缕的诗行。吴承恩的《西游记》,与中云台山的主峰----花果山渊源最深,这部书“单表东胜神洲。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一部西游未出此山半步”。相传,吴承恩在淮安府官场失意,乘船来此散心。当他在浓郁的玉兰花香中踏上这片土地时,这片土地以欲燃的山花,如酒的绿叶接纳了这个失意的文人雅士。此后三年,他以山脚下的三观庙为据点,看山看水看海,访亲访友访古,漫步街巷坊间,宫观寺庙,在讲古、说书、小戏、闲谈中汲取养分。唐僧取经、二圣斗法、三元宫、孙大圣、杨二郎、水帘洞、七十二洞、石猴、唐僧石、八戒石、青峰顶、黑龙潭、冬桃、拐杖柏等等,他以花果山自然景观为基础和背景,在唐僧取经那个古远的故事里得到启发,理清了西游的人物图谱和线路,将当时的世俗生活和明代社会剪影浓缩于《西游记》这部浩瀚长卷,为世界文学留下了光辉的一页。不管是花果山成就了《西游记》,还是《西游记》成就了花果山,孙悟空的形象深入人心。敢为人先、勇于创新、弘扬正气的地方精神和身份指认标记逐渐成为连云港人秉持的文化传统。吴承恩把自己的身影嵌入云台山的晨光雾霭,实现了人生的升华。

也许是时光的偏袒,这片土地比其他地方更早地得到拓荒和重视,人类活动史可追溯到数万年前,古人类狩猎、采集和生活的身影,就出现在马陵山的大贤庄;一万年前,我们的祖先在旧石器时代的锦屏山桃花涧、白鸽涧创造了被考古界称之为“小石片工业”的古代文化;华盖山遗址、二涧遗址及藤花落遗址,也都说明40007000年前这里就有了农业生产活动。我们的祖先很早就在东方开发了繁荣的经济,创造了灿烂的文化。在锦屏山南麓的将军崖岩画,以高山巨壁为“画布”,以图画为符号做隐喻,分布着三组人面、鸟兽面、天象和一些符号,向我们展示着人类祖先狩猎、农作、舞蹈、祭祀、生殖崇拜等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那一组人面像没有身躯,只用禾苗的线条与大地相连,反映了人对农业的依赖和对土地的崇拜。还有一组人面像头插羽毛,说明东夷部族崇拜鸟神,也与现在生物学对人、鱼、鸟、兽有共同祖先的猜想不谋而合。还有三个圆形的磨刻有光芒线的太阳,太阳附近一条磨得发白的“银河”,“银河”中许多凿磨得似天上繁星的圆窝,还有那磨刻的子午线方位角,与实际的子午线基本吻合。三组岩画中心倚迭着三块大石,该是祭祀用的三足台,东夷部族“以石为祭”的原始宗教得到佐证。存在决定意识,也决定文化的式样和精神。先祖们信奉万物有灵,他们腰扎树叶,身披兽皮,手举长矛,围绕着一座山,一面壁,一块石头,通过声音、动作、表情,召唤那些他们所敬畏的来帮助他们。他们模仿万物来取悦万物,表达感激之情。进而,声音成为乐曲,动作成为舞蹈,表情成为面具,继而,走向宗教仪式,走向礼仪礼乐,走向文化文教。岩画里放着光芒的太阳,“银河”里闪烁的点点繁星,都显现出东方文明灼亮的光辉。有人说,这是“庄稼生人”观的反映,有人说这是“葛天氏之乐”的纪实,有人认为这是羲仲祭日之坛,有人认为这是少昊部落“祈雨神坛”,还有人认为这是生殖巫画,抑或是远古星象图。民族学、民俗学、考古学、文化人类学,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岩画被史学界尊为“东方天书”,至今无人完全解读。但毫无疑问,探索中华文明渊源,在这里得到了新的启迪。

登高望远,站在云台山最高峰----花果山玉女峰,或是北云台大桅尖,或是任一山巅,都能看见峰峦、森林、山场、港口、大海、岛屿、滩涂、盐田、村镇、田园。如果有缘,还能看见海市蜃楼、云台铺海、云台佛光等自然景观,感受纵目八荒的豪迈和山海大观的震撼。从二桅尖观景台向下俯瞰,东西连岛如巨鳄安卧水中,海港码头清晰可见。港区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常年吞吐无碍。码头上红色的塔吊高耸入云,港池内碧波荡漾,巨轮川流不息。碧海,蓝天,红色的塔吊,多彩的集装箱,宛如一幅油画。港口南连长三角,北接渤海湾,隔海东临东北亚以至中亚,向西沿新亚欧大陆桥这条“地球的腰带”,抵达大西洋岸边的荷兰鹿特丹。万吨级以上泊位71个,与全球150多个国家和地区近1000个港口通航往来。“中国首批沿海开放城市”“新亚欧大陆桥东方桥头堡”“一带一路交汇点”“国家东中西合作示范点”“上海合作组织出海基地”“世界水晶之都”“国际性港口城市”“国家新型试点城市”“中国优秀旅游城市”“国家卫生城市”等等,美誉接踵而来,连云港逐渐成为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一带一路”战略支点城市。

其实,这里秦汉时期就是古朐港,是当时惟一的对外开放门户。货船从这里出发,下南洋,过马六甲海峡,横越印度洋,把中国制造的茶叶、瓷器、丝绸等货物源源不断地输往海外各国,打通了一条走向大海、走向外部世界的海上通道。唐宋时因广袤的沿海滩涂盐区成为全国重要的盐业中心。很多日本韩国商人都从这里登岸,再到江浙一带经商。宋代的时候,还是宋金交战的战场。明清之际,淮盐是中国四大海盐之一,依赖海盐的生产与销售,经济发展兴旺。仅板浦一个小镇,人口就达5万多,有“淮北盐都”、“小上海”的誉称。20世纪30年代,随着陇海铁路的贯通和连云港港口的兴建,开创了连云港市现代交通的先河。

一个地方的气象,在于对当时当地地理与人文的呼应,对此时此景心灵与精神的兼容。一回头,山间,紫的楸树花,蓝的桔梗花,白的黄的小野菊,还有红得有些诡异的彼岸花,都沿春天的驿站原路返回,迎候我的归途,就像迎候这里独有的沙光鱼的回溯。海边,那些河流,盐河、烧香河、排淡河、蔷薇河、临洪河;那些山涧,桃花涧、竹阴沟、大沙涧、渔湾,千回百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水汽从山边蒸腾起来,成为云雾,云雾与群山水乳交融,笼罩与隐藏,形成了变化无穷的景象。在共享共建理念推动下,云台山风景区打造“大圣故里,西游胜境”的旅游品牌,将孔雀沟、渔湾、东磊、花果山紧密相连;连云区旅游公交将苏马湾、大沙湾、连岛、海上云台山、连云新城、高公岛串连;东海的水晶之都、“温泉+”旅游模式;赣榆的“徐福故里,海鲜之都”;灌云的“伊山伊水伊甸园,真情真意真灌云”;灌南依托五龙口、双鱼岛打造“魔幻东方”主题公园,名山名海名水名石名竹名书集于一地,构成了这里独特的城市风貌和旅游景观。“以港兴市”的连云港,以山的笃定、自信,海的开放、包容,结交四海宾朋,拥抱世界。

暮春的这个黄昏,连云港----镶嵌在中国海岸线脐部的翡翠,青绿滋润。万吨青绿倾巢出动。天的蓝,山的青,水的绿,一起奔涌,泼墨涂抹,最后还没忘山崖上那一丛映山红。画轴在脚下铺展,周身都是花草亲昵的手语,鱼虾腥鲜的问候。鸟鸣与汽笛毫不违和,古意与时尚交相辉映。一个个词语,带着绿莹莹的诗意,蜂拥而至,让连云港三个字变得立体而具象:东夷、鲁国、楚国、郯子国,朐县、东海郡、海州、连云港,连岛、前三岛、秦三岛、竹岛、鸽岛,法起寺、悟道庵、碧霞宫、延福观,伊尹相汤、夹谷会盟、二郎救母,田横岗、孝妇祠、抗日山,温泉、水晶、金镶玉竹,银杏、葛藤粉、云雾茶,淮盐、滴醋、汤沟酒,对虾、彤蟹、沙光鱼,煎饼、豆丹、娃娃鱼,一个个城市符号,从幽远蒙昧的地方落到一个个具体的点上。“在天一方,在海一方,在这个海天相接的地方,美丽的海湾,可爱的家乡…… ”悠扬的歌声从远方飘来,在山风海韵中起伏跌宕。变幻莫测的时光里,连云港,不仅是一个名词,还是一个动词或形容词。

在在海一方的礁石上坐下来,膨胀的水意漫过思绪,无所思无所不思。举目远望,无边无际的大海好像与天连接在一起。那一轮橙红橘黄的落日,艳丽却不刺目,柔和带有佛性。柔和之外,浅浅的慈悲、怀旧、感伤,仿佛某种神谕。这大自然赐予的天趣,还有清风、雨露、月光、朝霞等等,有多少美妙的场景被我们白白错过。落日的余晖齐刷刷地照过来,像涨潮时渐渐侵岸的潮水。脚下的海浪泛着白色的泡沫,一层一层卷上来,又一层一层退下去,如同历史的某种节奏。东方文明以及这块诞生了《西游记》《镜花缘》的土地,都是这海浪冲刷和孕育出来的。沙滩上,有多少映射夕照的贝壳有着神秘的过往。踩一踩金黄细软的沙滩,像小猫的爪子一下一下挠着你的脚心,这样的地方诞生任何文明都不足为奇。“欧”“欧”,那鸥鸟的叫声,掠过水面,楔入你的想象,越过波涛,越过山峰,又潮涌般漫过岩石,在那个叫将军崖的地方定格为图腾。岩画里头插鸟羽的先祖抑或先知,将自身作为预言和先兆,让后人从中得到启示,以期读出他的谶语,打开天关,回答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哲学之问。

    在礁石上发呆,久久不愿离开。海的轰鸣漫过来,如同时间本身。时间是神秘的,深奥的,海也是神秘的,深奥的。一切和我们命运相关的事物,都隐匿于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正在发生。一切都会由现实变成记忆,变成古,如同我讲古的爷爷早已把自己化作了古一样,最后都成为想象----一个人,一件事,一座山,一片海,莫不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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