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季冬天和这一季春天均温都低于往年,叫人觉得两季也长于往年。翻了去年同期的照片,衣服比当期单薄,近五一时已是T恤单裤的夏装了。秋衣秋裤外套,近些日才正式退伍。换了薄衫,一身轻松,阳光能穿过衣衫直达每处肌肤,体细胞便复苏活跃起来。
前日谷雨,春的末梢,之后将迎来辛丑牛年的第二季。时间拉风似的,跑得飞快,每一日都不复重来。在想,一生一共走了多少步?每一步都是独立的、过去的,当我用脚步丈量时间,才发现,有的急、有的缓,有的轻,有的重,有的稳实,有的趔趞,人生中的各期时态,各种形态,各样状态,都映射在脚掌上。
母亲的脚,前掌大拇指关节处向外凸出,说是年轻时穿高跟鞋所致。总难买到合适的鞋。即使去店里试穿,买回来后,穿着走几步仍会挤压得生疼。只能搁置。前些年,终于买到一双合适的,就又入了两双,四季在穿,再换同品牌品类的鞋,又不合适了。母亲用黄纸包裹了一片寸长的小刀片,专门用以削脚上的茧。我知道,茧抵着肉的疼痛。母亲走路本来就吃力、不便,加上脚头的顽疾,走路散步并不是种享受,而是必要的活动。这十几年,慢慢走,是母亲唯一还能支撑的运动,而且只能走平路,也不能走太久。活动范围就在小区,偶尔到过公园,回来就一身的疼累。她常和小区里的老太太一起散步,她们年龄都比她大,都知道她腿脚不好,母亲走一会儿就得靠着公用木椅坐会儿。大家一起慢慢走,随便扯些家常,成为母亲的日常活动之一。还有的时候,我陪母亲走会儿;有的时候,母亲一个人下楼走。她说,生命在于运动,在能动的时候,还是得动。这些年里,母亲尽可能坚持走一段,其实同爱好无关,和意志有关。现在想想,陪母亲散步的情形屈指可数,反倒是母亲陪我和孩子走走的时候更多。时间在母亲的脚下不等半步,溜得更快。母亲的十步,是我的几十步,上百步。而我,多数时候,没能为她慢下来。
小区里有一位八旬老人,退休教师,高个子,面容慈祥,有脚疾。常常见他挎着一只灰色大布口袋,手略抖动,一步紧靠一步的走,行进得很慢、很慢。但这并不阻挡他对生活的热情。他常走到公交站,乘坐公交去兴趣协会参加活动。这样走,到公交站也得花半小时以上,普通人步行约10分钟即可到达。有时候,会碰见他买菜回来,不慌不忙地,一点一点地缩短回家的路。每次遇到,都充满敬意、钦佩不已。他并不在意时间的捉弄,只要还能活动,就坚持做喜欢的事,想做的事。有一次,我们在电梯里遇见,老大爷对父亲说,要不要他拿些书给小孩们看。我刚想说,好,谢谢!父亲却率先开口:不用,家里多,谢谢,谢谢。我真想看看老大爷手里的书,感谢他一片好意,关心小孩子的成长,更是感叹他朴素的教育理念。小孩就该多读书、读好书。
小区里还有不少高寿老人,我总能看到他们的慢,时光带走了他们的轻快,消化了他们强健的肌肉,积剩下缓慢的步伐。因为慢,老人们一天里能做的事变少了;因为慢,做同样事的时间变长了;因为慢,更容易生出虚汗;因为慢,会有被催促、落后、跟不上的情形。因为慢,老人们有更多的无可奈何,需要更多的理解和帮助。如遇到年迈力衰的老人,请等一等,让一让。
因为慢,学会了等等母亲。每每大家一起出门,母亲总接连着说:“等我哈,等我哈”。担心她着急便说:“妈,不急,我等着的。”我简单地以为,这是妈妈的需要,我能給予。但我的理解并不深刻,母亲的内心揣着些慌乱,担心走在最后没人陪着,担心跟不上,担心要独自迈几级梯步,担心走到楼下轻微晃动的石板时会摔倒。我忽略了母亲内心的声音,在日常生活里,没有尽可能给她需要的体谅、理解和帮助。我的双手再也无法为她出力。有时会想起,给母亲洗头的情形,这已成为母女俩相知相持的美好回忆,永不能忘。不管是哪次微小之力,母亲都会说,谢谢,谢谢女儿!在母亲身上,我看到她的友善、谦和与感恩,更能感受到她身体上愈加的痛苦。她其实很想自己来,不想家人在忙碌之余搭把手,更想为家里分担。她心疼丈夫和女儿。我上班时,母亲每日会打扫房间。让她不管,她却说,你辛苦,我还能动。
走在小区间,仍是常常遇到散步的老奶奶们。友好的招呼后,我们擦肩而过。当转过身,看着她们缓慢前行的背影中,已没有母亲的背影,心中是无声的酸楚与遗憾。
“劝君应惜少年时,劝君莫惜金缕衣,有花堪摘直须摘,莫待无花空折枝。”——唐.无名氏。对此唐诗及其作者有各种解说,但其中含有的“惜时”之意,不言自明。
惜时,有几层意思,一指珍惜自己的时间,做好管理和安排;二指珍惜他人的时间,力所能及的事情自己承担,少去打扰和麻烦他人;三指,珍惜当下,珍惜拥有的幸福,珍惜与亲朋共处的时间,珍惜接受与馈赠,珍惜給予与付出;四指珍惜自己的情绪,让有限的时间,尽量储存好情绪,尽力控制坏情绪。因为,情绪是自己泼洒的,受伤的,往往是亲近的人。
——2021年4月23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