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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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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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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将至

风吹了整整一夜,诺大的客厅里,只有我端着茶杯,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

最近频繁做梦,总能梦到父亲给我嘱托一些事情,慌乱中从梦里醒来,却发现什么也想不起来,感觉很熟悉,却始终无法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既怅然若失,又恍如隔世。

父亲爱喝茶,于是沏一杯茶,端在手里,试图唤醒沉睡的记忆,但绞尽脑汁想起来的,还不如一张父亲的照片真实。母亲说,中秋节快到了,可能是父亲想家了。我看了看窗外无边无际的黑夜,那峨眉月散作漫天雨滴,淅淅沥沥。晚风像父亲用长满茧的手抚摸着我,尽是沧桑。秋雨像父亲鬓角渗出的汗珠,饱含深情。

我想起来,中秋一词最早见于《周礼》。根据我国古代历法,农历七月、八月、九月是秋季,每季分三个月,又称为孟、仲、季,所以八月称之为仲秋,也称为中秋。农历每月十五是月圆之日,若是晴天,清辉满地,仿若白昼,人间安好。可苏轼说过:“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我怀念着和父亲为数不多的一起过中秋节的时光,想了又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但一想起来总是热泪盈眶。

父亲的感情平淡无奇,超乎吝啬,对待生活没有太多的仪式感,像山间的黄土曼延,任凭杂草丛生,始终隐忍不言。中秋节在父亲眼里,没有什么波澜。他操心的是自己经营的小卖部能卖出多少份月饼,能赚多少小钱。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尝过姑姑们送来的月饼的滋味,但我看到的是父亲总会把奶奶给他的整包月饼放在小卖部的货架上售卖。我对此总是嗤之以鼻,父亲身上的这种节俭,总是被村里人指指点点,但他乐呵呵的样子,很无所谓。

有一年中秋节的夜晚,月亮从蝉翼般透明的云层里钻出来,闪着银色的光辉。我很诗意地喊着爷爷奶奶,妈妈弟弟坐到小院里,想像电视剧里的一家人那样很温馨地围着桌子吃月饼,赏月亮。我自作主张地跑到父亲的小卖部,想叫父亲一起参与,有父亲在,才算真正的团圆。

“爸,今天中秋节,回家吃月饼,看月亮。”我很兴奋地说,“关门吧,过节呢,晚上没几个人来买东西。”

父亲乜斜了我一眼,闷着声,自顾自地抽着小卖部最便宜的纸烟。一缕青烟绕着父亲的手指扶摇直上,父亲隐在蓝色烟雾的后面,表情凝重。

“爸,走吧,关门吧。”我一边说着,一边找锁,“家里人都等着一起吃月饼,看月亮。”

“你不要动,你们吃你们的,我没那闲工夫。”父亲冷不丁冒出一句话,“还看月亮,有什么好看的,月亮每月都能圆,每月都看,那谁来挣钱。”

从窗外偷摸进来的月光,颤巍巍的摇晃,秋蝉的聒噪也随着风飘,模模糊糊。我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不敢抬头看父亲,后来鼓起勇气说了声:“你就知道挣钱,也没见你挣多少钱,想挣钱,也不差这点时间。你要不吃,算了,我们吃我们的。”

“我不挣钱,你回学校的时候,别跟我要生活费。我不挣钱,一大家子人,喝西北风去。”父亲咬紧牙关,双眉倒竖,瞪大双眼,“钱钱钱,钱是大风刮来的,说得倒轻松,你去挣钱试试。”

“你爱给不给,我靠我自己。你能挣几个钱,就了不起了。”我冲着父亲吼了一句,就出门走了。

父亲在我身后喊着:“狼吃了你的,狼心狗肺的东西,真是白养了你这么多年。”

我的心悬着,像极了天边的满月。月亮并不总是顺心如意,再过几天肯定要遇到天狗,然后被一口一口咬成下弦月。

我回到家,看到木方桌孤零零地杵在院子中央,俨然一副做错事的样子。爷爷奶奶忙碌着燃线香,烧神钱,虔诚地给土地神和灶神爷念经。弟弟出了门,母亲进进出出,也不知道忙什么。我想我明天要返校,只想好好和家人过中秋节,但现实并不是所有人想象的结果。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听见父亲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心中万千滋味。于是我摸黑下床,拿了一块五仁月饼偷偷放在父亲的枕边,要走的时候,感觉后背有一双眼睛盯着我,那眼神温和,不甚凌厉,像极了满屋的皎洁月光。

第二天和家人告别,唯独没有去小卖部找父亲。他常年待在小卖部的柜台后面,做着我以为的小本生意,但后来才知道父亲做的是我后知后觉的大生意。

我坐上车,想从包里找本书消磨时间,却摸到了一个纸包。我打开纸包,看见了一块五仁月饼,还有一沓零钱。瞬间眼含热泪,鼻腔难受,我伸长了脖子从后窗看着渐渐模糊的故土,沙哑了声音,悔恨了年轻。

还真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六的晚上我依然望着天边的月亮,想着天涯共此时的温暖。

时过境迁,中秋将至,沏两杯茶,盼十五,等秋风,一生父子情,三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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