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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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夜还没到，桂花香早已馥郁，只是几场雨过后，空气和路面都湿哒哒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感慨，天凉好个秋。上弦月日渐盈凸，要胖到极致，圆成白瓷盆，挂在树梢上。晚风带刀，削落枝头黄叶，像白蝶般打着旋儿飞。夜又深了，要见的人还没有出现，我只能裹紧衣服，原地等待。
我和皓相约在街角的茶馆相见，橱窗里、路灯上、街道旁尽是和中秋相关的陈设。我没有先进茶馆，吹着风，盯着树梢上的月亮看得入神。突然有人撞了一下我的肩膀，是皓来了，他穿着月白的衬衫，深蓝的牛仔裤，一副老干部的模样。
“天气变化像人翻脸，真是冷啊。出门的时候忘了穿外套，后悔死了。”皓双手抱怀，脖子深缩在肩头，样子很搞笑。
“你看啥呢，这么着迷。”皓顺着我看的方向，盯着月亮瞅了几眼，就拉着我进茶馆，“你有闲情逸致看月亮，我是老虎吃天爷，无处下爪。”
茶馆装修得雅致，尽管没有唐代王维“茶香绕竹丛”的清幽，元代倪云林“两株松下煮春茶”的淡雅，清代陆廷灿“含露梅边煮岭云”的高洁，但也有一番韵味。茶馆位于街角，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茶香。虽然身处闹市，却能让人心定神闲。茶馆内的地面用青石板铺就，中式仿古的装修风格。博古架上面摆放着各种茶品、青花瓷、古籍等。分隔开的茶室都是风格迥异的单间，或参禅、或悟道、或梅香、或幽竹。对于茶的的解释，是人处在草木之间，感受天地之灵气，吸收天地之精华。不管是清煮，还是浓泡；不管是豪饮，还是慢酌，都是人面对自然的态度。
我们选了一间茶室坐下来，中间摆放着茶海，两边都是书架，我随意翻了一本书，看到一行文字“踏雪而来，茶熟梅香。”皓要了普洱，茶艺不精，品茶不重要，主要是聊。从窗外望出去，有人行道，有树，有路灯，月亮依然挂在树梢，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团圆的场景。你看，你看吧！月亮在笑……
“我之前给你说的李三财，知道吧，可真是把我愁死了。这几天他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医疗费都是我给垫的。”皓端起白瓷的茶杯，抿了一口，“你是不知道，我们单位的人现在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我送财童子。”
“你这哪是扶贫，那是因为你有钱。”我苦笑一声，没看懂皓脸上的表情，“你做的这些事，家里人知道吗？”
气氛突然变得安静起来，皓晃着茶杯，摇着头。月亮在树林里沙沙行走，颜色变得有些暗沉，路灯就显得更加昏黄。
“你知道的，第一次我给李三财买了一只羊，让他好好喂养，羊生了羊羔，将羊羔养大还可以卖钱，补贴家用。谁知道李三财把羊给卖了。”皓叹了一口气，“他说是没钱花了，让我给他给点钱，说不给就把羊卖了，他还真是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我没吭声，这应该是第五次听皓讲李三财的故事，但还是认真听。
“第二次我下乡去他家，吃缺盐少醋的白面条。我觉着他可怜，就私自给了他五百块钱。我想让他拿着钱做点啥事情，就当这五百块是启动资金，随便到城里批发点日用百货，拿回村里赚些差价，都比闲着要强。”皓冷笑一声，微微摇着头，“谁知道他拿着我给的钱和村里人赌博，全输光了。”
“扶贫要扶志，你这样肯定不行，他会变得更加贪婪。”我拿起茶壶分茶，这才注意到茶汤金黄诱人，入口生津回甘，“他是这样的人，你难道没想过要放弃？”
气氛又变得安静起来，皓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朝着窗外看着，月光打亮了他的眼，他陷入沉思之中。
“放弃他做什么，我觉得李三财这个人底子不坏，脑子很聪明，只是一时半会没想通。”皓突然看着我，我的眼神顿时无处可藏，“更何况他的母亲这几天生病住院，他感触颇深。我和他谈过几回，看着有些悔过之心，感觉和之前变得不一样了。”
树梢上的月亮变得越来越明亮，我低下头，连喝几口茶，用来掩饰内心的不安。夜，秋夜，皓月当空的夜，墙根，转角，所有阴暗的地方都变得光亮。
八月十五夜还没到，桂花早已飘香，挂在树梢上的月亮马上要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