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宜昌市秭归,已非千年前的丹阳归乡。屈原的归乡早已随着楚国三闾大夫屈原沉入水底,成为千年一叹。
千年前的丹阳归乡,地处巫峡和西陵峡之间,殷商时期,归国在此建都;春秋时期,楚国在此兴起。现如今,归乡虽然改名为秭归,但和屈原依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秭归中的秭源于子规鸟,徐广在《史记》集解中注释曰:“秭音姊,鳺音规,子鳺鸟也。”秭是人们对子规鸟的崇拜。归字源于殷商时期的归国、西周后期至春秋前期的夔子国、战国后期的归乡,归是几千年传承下来的文化。
屈原祠历经三次搬迁,从首建于唐代归州秭归的城东屈原沱,再到宋元明清的清烈公祠,最终复建在秭归新县城茅坪镇凤凰山,几经波折,终于让一生颠沛流离的屈原有了一个安安稳稳的家,让孤忠流芳、光争日月的爱国情怀源远流长。我想最终确定将屈原祠迁移到凤凰山之上,一定让那些后人煎熬过无数个日日夜夜,针芒相对地讨论过无数回,才敢做此决定。但这决定又何其妙哉!这不就寓意着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美好愿望吗?后人们是多么想让屈原重现人间,多么想让屈原也看看这山河无恙,国泰民安,这盛世,如您所愿!
历史上的归乡和屈原何其相似,他们的骨子里都充盈着浪漫主义色彩。他们为了民族大义,舍生取义,殊途同归。公元前340年,屈原诞生于丹阳归乡,芈姓,屈氏,名平,字原,又在《离骚》中自云:“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信奉黄老学说。他创立了楚辞,创造了香草美人的传统,开启了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源头。
有人说生逢乱世,当智勇果断,不应以身殉国,以死明志,更应竭尽全力,拼命一搏。著名学者叶嘉莹曾说:“我以为每一位诗人对于其所面临的悲哀与艰苦,都各有其不同的反应态度,如渊明之任化,太白之腾跃,摩诘之禅解,子厚之抑敛。东坡之旷观,六一之遣玩,都各因其才气性情而有所不同,然大别之,不过为对悲苦之消融与逃避。其不然者,则如灵均之怀沙自沉,乃完全为悲苦所击败而毁命丧生。”但我以为屈原之所以抱石沉河,并不全是被悲苦所击败,完全是因为他生于归乡。英雄各有所长,屈原是一个不喜杀怒,只愿以笔为戈,以纸为戎,想以此警醒世人的灵魂派掌门人。直到有一日,当我听到归乡也沉入水底的时候,我才突然明白了这个道理,我并不感慨于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却为屈原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智慧所震撼。他只想让自己的魂魄融入带有归乡味的汨罗江,这又何尝不是魂归故里的另一种方式安葬?又有谁能理解屈原一直想回归乡的强烈愿望?这一跃,算是成全了他生从归乡来,死入归乡水的夙愿。或许屈原早在千年前已经知道了归乡终归会沉入水底,所以他才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和归乡殊途同归吧。或许这才是屈原真正的大智慧,一眼看穿千年,即使回归乡埋葬,最终也是同样的结局。
公元前304年,身为左徒的屈原,佩芝蓝衫,长冠宝剑,上受楚怀王信任,下受百姓爱戴,对外交好于齐魏赵三国,对内提倡“美政”,主张“草宪变法”,削弱贵族势力。楚国因为屈原,才使得秦国对其敬畏三分。然而蚍蜉何能撼动大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奸佞陷害,贬为三闾大夫,接着又被流放到汉北(今河南南阳)。随着张仪拆盟,屈原因楚怀王听信小人谗言,损害楚国利益,在极度忧愤之下痛作《离骚》,感叹“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但他始终坚持“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执着,坚信“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真理。五年之后,屈原终于等到了楚怀王对他的召唤,
公元前299年,屈原因以“秦,虎狼之国,不可信,不如无行。”再三劝谏楚怀王不可赴会秦国议和。楚怀王一意孤行,反被扣留,随后秦国发兵攻楚,大败楚军,斩首五万,夺取楚国十六城。公元前296年,楚怀王死于秦国,屈原力谏楚顷襄王,最终触及皇家逆鳞,反而以“大逆不道、不忠不义”之罪,被楚怀王再次流放至沅、湘荒僻之地。他从楚国都城郢都(今湖北江陵县)出发,乘一叶扁舟,顺江而下,经过夏首(今湖北沙市东南地区),再从洞庭湖进入长江,又到夏浦(今湖北汉口),过陵阳(今安徽青阳县),最终到罗子国(今平江县)汨罗江畔的河伯潭。
自此,屈原变成了一个身在他乡,心在郢都的流浪者,整日沉醉在自己的山川神灵,芳香草木中,在汨罗江畔、陵阳河里寻找与郢都相通的湿漉漉的乡愁。玉笥山上响彻着“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汨罗江里奔涌着“谁可与玩斯遗芳兮,晨向风而舒情?”陵阳河里流淌着“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公元前278年,楚国都城郢都被秦国将领白起一举攻破并占领。屈原重返郢都的希望彻底破灭了,终日沉浸在悲愤交加、苦闷绝望之中,行走在汨罗江畔,或吟或泣,或癫或狂。当他在水边,听到一位渔夫对他灵魂拷问时,毅然决然地振臂高呼着:“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他不愿随波逐流地营营苟且,宁愿跳进江心喂鱼,也不愿让自己的身体发肤被浑浊的尘世玷污。
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那天,恰逢大雨天,湖面的小舟全都汇聚在一处。屈原十分悲悯地看着水天相接的人世间,写下人生中最后一篇著作《怀沙》,接着披头散发地走出门,顺着汨罗江江畔失魂落魄地吟着《九章》,啸着《九歌》。谁能知道那时的他是何等的疯狂?谁能知道那时的他是听到了谁的呼唤?或许只有奔流不息的汨罗江水,才会懂得他内心的孤忠与忧愤。当他一直走到罗渊(后改为屈潭),然后轻轻一跃,化作一道白光,沉入江底。江山落落,风雨潇潇,一代孤忠爱国之臣就此谢幕。
几千年前,屈原归于水,几千年后,生他的归州也归于水,虽然晚了些,但也替屈原好好看了看这祖国河山几千年的变化,见证了中华历史几千年的峥嵘岁月。每当后人在端午前后,设祭坛,划龙舟,游江招魂。他们手持招魂幡,于江面上唱起《招魂曲》:“屈原大夫,听我讲哦,你的魂魄,回故乡哦……”
其实屈原从未离开,一直荡漾在烟波浩渺的江水之上。这水里有天,有地,有乡愁,有自我,也有漭漭乾坤。
屈原是水做的,归乡也是,他们最终都归于水,抑或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