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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岸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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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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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八大里》第一章连载

第一章

曙光里

我到现在还记得别特清楚,那是一九七三年的夏天,那是一个特别闷热的夏天,那天亚枫出事了!

其实亚枫出事的消息我是在转天准备去他家找他上学时在我们楼栋门口听四班黄金明说的,黄金明把我拉到楼栋边上神秘地说,你今天别去找亚枫上学了!我说为什么?黄金明说你不知道吗?昨天中午亚枫放学在学校门口被赵强用三角刮刀给捅了。我一惊,最初的感觉是不相信,我说你不是逗我吧知道我昨天没去上学?黄金明发誓说我没逗你,亚枫是真的让赵强给捅了!我站在原地足足有一分钟一没说话,有点蒙圈了。谁骗你谁是这个!黄金明两眼瞅着向我面前伸出一只手比画成王八状。

我知道那个叫赵强的人,他跟我们一届,只是不跟我们在一个学校,他是我们邻居学校的,我们两所中学只有一墙之隔。墙不高由小红砖砌成,有一段一段墙垛,平时我们利用墙垛互相翻墙来往,墙很好翻,顺着墙垛两只脚只需三四下就能翻到那边。赵强他们也一样,他们要想往我们校来玩不用走校门从墙头一翻就过来了,像我们这种爱翻墙头两边串的基本上都是让老师头疼的学生,赵强他们是这路人,我们也不例外。

其实,我们每次翻墙头去赵强他们学校,主要是为了到他们操场那个厕所里过烟瘾。而赵強他们也是这个目的。那时学校政教处每天查学生抽烟特严,逮着就写检查请家长,严重的留校察看,再严重的就要开除学校。最初我们在厕所里偷偷抽被政教处逮着过,我和亚枫都被请了家长,我被老爷子一顿小棍炖肉,亚枫比我挨的厉害,他脱下裤子让我看了看他屁股上团长用皮带留下的杰作。我说你老爹打你够狠!他咧着嘴皱着眉一副痛苦的样子说,没把我抽死。我说这回你没漂?他说他这次倒是想飘的,但他老娘死活把他拦住了。亚枫漂过两次,一次是因为跟同学打架了,一次是因为旷课四天老师请家长怕回家挨打漂了。两次漂我都为他提供过粮票和钱,粮票跟钱我都是在家偷拿的,因为家里莫名其妙少了钱和粮票,我母亲非说是我父亲背着她拿走抽烟喝酒去了,两个人吵闹了好几天。

我还记得他第一次跟我们年级大眼打架的情景,那是我们刚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我们全校在操场做课间操,还没开始做操亚枫就跟大眼在操场上滚了起来,因为什么谁都不知道,两个人在地上打得不可开交,谁都不含糊谁,最后让两个体育老师强行把他俩拉开,推到领操台上。课间操临时改成了批判会,两个人站在领操台上在麦克风前面做口头检查和

保证。亚枫不好好念,有一只脚斜岔开带着一脸不服气的样子,身边的体育老师一脚踢过去,把亚枫踢了一个小趔趄。我们学校几个体育老师都爱踢同学,脚下功夫堪称了得!踢人最狠的就是那天踢亚枫的那位赵老师!后来亚枫跟我发誓说,他以后一定会报赵老师这一脚之仇。我知道他这是气头话给自己宽宽心罢了,当全校同学面让自己颜面扫地的赵老师从此被亚枫记恨上了,每次有赵老师的体育课他都要故意回避不去上,有好几次旷课都是因为有赵老师的体育课。有一次我和亚枫在厕所里抽烟,他特开心地对我说,他今天在车棚里把赵老师的二八风头车前面的车标给剔下来了。那是一辆上海产的自行车,是赵老师前不久刚刚买来的,它就像现在的宝马奥迪那么牛,全校就这么一辆风头车,每天赵老师骑着它出入学校非常扎眼。亚枫把赵老师的风头车标给剔下来了等于干了一件犯法事情!剔飞子(车标)逮着没商量最少拘留十五天,如果你还有别的案底就不是十五天这么简单了。亚枫嘱咐我别让任何人知道。我说你扎扎带拔拔气嘴芯就可以了,没必要剔飞子。亚枫说扎带拔气嘴芯不解气!

这要逮着你就进去了你想过吗?

你不说学校永远逮不着我。

剔飞子事件学校政教处拿它当了一件严重事件进行调查,要求各班班主任协助调查,我们班四十多位同学除了女生外挨个被调查,在办公室班主任宋老师问我时我明显感觉到她在怀疑亚枫,她问我的每一句话都在引诱我说出亚枫,我知道学校没有证据,如果有的话就不会这样大张旗鼓的调查我们了。我说我不知道是谁干的。宋老师看着我笑笑说,那天你和亚枫上下学时都在一起吗?我说都在一起。宋老师又说在学校时亚枫没有离开你一个人去存车处吗?我说他没有离开我去存车处,我们除了上课整天都在一起。宋老师点了点头似乎相信我说的是实话,但我总觉得她看着我的两只眼睛是怀疑和不信任的。

下学回家路上亚枫问我宋老师问你的时候是不是怀疑我?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感觉!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子朝远处的一棵杨树扔去,石子落进树叶的同时几只麻雀惊飞了。咱们明天不上课了去铁道南打鸟吗?

我没说话。亚枫除了和我一样喜欢养鸽子外他还喜欢用弹弓打鸟,我每一次跟他去铁道南树林里打鸟他都能打到好多嘛雀和黄巧,他的弹弓技术在我们曙光里没人能比,他用弹弓打鸟的动作特潇洒,当他看到树上蹦来蹦去的黄巧时,便弓起腰,仰起头,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住目标,两只脚轻轻朝树下挪动,他要找到最佳距离,弹球从手里射出去的瞬间树上的黄巧应声掉下来。

看我没说话,亚枫停下脚步看着我,不想旷课了是吗?

我说最近我老爹老娘管的太严,不敢再旷课了。

他说怕什么不就是挨顿打吗?打你你就飘两次就不敢再管了。

他知道我爸打我多狠我都没敢像他似地飘过,这一点他一直瞧不起我,你胆子太小以后做不了大事!这是他经常对我说的话。我知道在这方面我的确没有他的胆子大,这或许是与生俱有的吧。

我说我没有你胆子大,这次得亏是宋老师找我,要是咱们派所找我说不定我就把你给撂了,我可扛不住派所大老杨那骂人打人的阵势。他相信我这话。他说你是没挨过大老杨打,大老杨打人倍儿狠,一巴掌能把你打蒙了。亚枫有过深刻体验。有一次亚枫他们跟金星里黑四他们打家,拿砖头把黑四脑袋开了,在派所亚枫他们人都承认了用砖头把对方脑袋打破的事情,可大老杨怎么问亚枫,亚枫也不承认是他们把黑四的脑得打破的,为此他还挨了好几个嘴巴子,打得他两只眼睛冒金花。大老杨是我们那片的片警,也是一个出了名的最爱打人最爱骂人的警察,他是从部队转业到天津当警察的农村兵,老婆孩子都在农村,我们背后都管他叫他侉子,他说话骂街都是他们家乡方言,每句话最后一个字都很重,尤其骂街的时候更突出。大老杨跟我父亲是老乡又同是复员军人,关系比较近,有时晚上吃完饭他会一个人

溜溜达达来我们家跟我父亲抽烟聊天,有时也会来我们家跟我父亲喝酒,他酒量很大,高兴时自己能喝一瓶,他最喜欢喝竹叶青,人家送我父亲的几瓶竹叶青基本上都让他一个人喝掉的。

大老杨喝酒时酒话多脏话也多,有一次喝酒他跟我父亲说,这帮小玩闹们都怕我,知道我爱打人,我他妈的不听那一套该打就打,这帮小子们就他妈的欠打,打了就管用。我父亲说还都是孩子能不打就不要打。大老杨说,不行就得打!他历数了被他打过的孩子,说道亚枫时他对我说,你以后少跟他在一起玩,那小子早晚要惹大事,到时候把你也带进去。我说我们是同班同学。同班同学怎么了?不跟他在一起他还要打你不成?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他挺好的没有那么坏。

我说话你爱听不听,到时你小子要是有了事可别怪你杨伯我不给你爸面子。他的话里我觉得有一半是真有一半是假,我当他面答应了他。他知道我这话是假的在骗他,就笑笑说你小子就骗我吧。

其实用刀捅亚枫的赵强当初跟我和亚枫挺好的,我们经常翻墙在厕所里一起抽烟,谁有好烟,比如郁金香、天竹、大前门、恒大等都会让对方分享。赵强也喜欢养鸽子,跟亚枫一样养的都是细毛小嘴观赏鸽,像什么两头乌,点子,小嘴白,罩红眼,兰戈,道岔,有好品种鸽子趴窝孵蛋的时候他们都要互送对方让对方也能拥有,赵强不在我们八大里住,但他经常到曙光里玩,最初我以为他是来找亚枫的,但慢慢发觉不对劲,有时他来我们曙光里并没有去找亚枫,后来我才知道赵强来的目的。那天我刚从亚枫家里出来看到他和穆晓玲站在我们前排楼栋里说话,穆晓玲住在亚枫他们家后楼跟我们一个班,他是我们班一枝花,男同学的梦中情人,不瞒你们说那会儿我也在暗恋她,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会把她想象成身边的女人,有一次做梦都梦见她和我那个了。穆晓玲平时爱穿一条棉布的学生蓝瘦腿裤,是那种在裤腿底下接上一块三四寸左右长的蓝布,脚上穿一双白球鞋,白球鞋总是那么一尘不染,两条又长又粗的大辫子总是一前一后放着,谁看谁喜欢。

班里暗恋她的男生虽然很多,可是谁都没有机会,她早已经名花有主了。她和亚枫好上还是我第一个发现的,有一天下午亚枫没去学校上课,那天我也没去上课,中午吃完饭我去找他想玩会儿鸽子,他那天并不知道我去找他。平时他在家的时候几乎不反锁大门,那天他却反锁了大门,我在外面敲了半天亚枫才给我开门。你今天怎么锁大门了?在家里没干好事吧?我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亚枫站在大门里面脸一下红了,连笑都显得很不自然。我说你还真没干好事啊?他以为我真的知道了什么,用身子把我挡住说,你知道了?我说知道什么?我跟穆晓玲。他表情有点不自然。我说你跟穆晓玲怎么了?别跟我装!我说我真没跟你装!你跟她怎么了?正说着,穆晓玲头发有些凌乱地从屋里走出来,站在他身后看着我笑,那笑有点高傲和迷离。这会儿一切我都明白了,我撒了个谎说我是来问你一个事儿的。他问我什么事儿,我拍拍脑袋说忘了回头想起来我再来。

亚枫笑了一下,我们心照不宣。

打那天起他和穆晓玲的事情就不再瞒我,他们之间一些隐私也毫不保留地告诉我,他说穆晓玲小腹上有一个痣像五分钢镚那么大,说是她妈妈上辈子给她做的记号,怕她这辈子丢了。他还说穆晓玲性特大,我把一个手指头放到她那里好长时间她都不让我出来。我说人死后有六道轮回你知道吗?他说他不信,人死如灯灭哪来的六道轮回。我说不做善事做恶事的人死后出不了六道。他笑笑说,这么说我这种人永远在六道里转悠了?我说你不信反正我信。

亚枫跟穆晓玲好上没有半年就让穆晓玲怀孕了,他晚上找到我一副担心不知所措的样子问我该怎么办?我说穆晓玲跟你说他怀孕了?他说她都两个月没来例假了不是怀孕是什么?我说那你也带她去医院验一下万一要不是呢?那不太好了吗!又说那不可能!肯定是怀孕了,你帮我想想辙。我说要是穆晓玲真的怀孕了你就去找她在河西医院当护士的大姐。你这不害我让我往和坑里跳吗。我说我没害你,你找她大姐保准没问题,穆晓玲是她亲妹妹她能让她妹妹在咱们曙光里丢人吗?她肯定管。亚枫两只眼睛看着我半信半疑,直到我们分手各自回家的时候他依旧半信半疑。几天后穆晓玲的化验报告证明了亚枫的担心。他说他只能去找穆晓玲姐姐试试。穆晓玲好几天没来上课只有我知道这其中原因,穆晓玲第一天没来上课的时候亚枫回头冲我挤了挤眼睛我便明白了。正如我所预料的穆晓玲姐姐二话没说,瞒着父母在医院找妇产科大夫帮妹妹做了人流,做完人流后穆晓玲姐姐对亚枫说这件事我帮你解决了,不过有一件事你必须当我面答应我,你以后不许喜新厌旧抛弃我妹妹!等你们毕业上班以后你一定得去我妹妹!你如果不娶我妹妹我搭进这条命也跟你没完。看穆晓玲姐姐当时的神情和状态绝不是吓唬亚枫,亚枫当时也发了誓并点头满口答应。

你是发自内心以后必取穆晓玲的吗?我问过他。

是!绝对是发自内心的!

打死我都不信。我说。

你这是羡慕嫉妒哥们。亚枫显得很得意。

你说的没错,如果咱们班同学都知道你跟穆晓玲搞对象,我想都会像我一样羡慕嫉妒你。

羡慕嫉妒吧,斯大林讲话我们不理睬!他挥了挥手学着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里斯大林的动作,一幅得意忘形的样子。

穆晓玲做完人流后脸色有些惨白人也变得憔悴了许多,我记得第一天来上学的时候,她见到我还有点不好意思,我说越来越像林妹妹了。她笑笑说别瞎说。晚上我亚枫穆晓玲我们三个人在八字楼曙光饭馆吃饭,是亚枫请客,他说请我,其实我不傻他请谁我心里门儿清,我说亚枫今天请我穆晓玲跟着沾光了。穆晓玲说下次还让他请你好不好。没问题!我说就这么定了。那天我和亚枫都喝多,我们两个人喝了一斤半“佳酿”,要不是穆晓玲在一旁玩命劝我们不要再喝了,我们还要把剩下的半瓶干掉。穆晓玲跟我们分手后亚枫想去尖山礼堂看电影,我说都这么晚了还有吗?他说今天是三场连夜外国电影,这会儿咱们去还能看上两场,一场是日本的《追铺》一场是南斯拉夫的《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这两场都倍儿好。我说我没跟家里说。他说用得着说吗?我说不说肯定回家要小棍炖肉的。

怕什么,不就是挨几棍子吗,比我差远了!

你多牛,在派所用绳子吊起来打你你都不在乎,哥们我不行,肉长在我身上疼不疼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不行,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就当你今天陪哥们,不能白喝哥们的佳酿!亚枫两只手揪住我身子有些晃荡,死活不让我走。我们进了尖山礼堂刚刚看到杜丘出场亚枫就仰躺在椅子上睡着了,我把他叫醒他又开始睡,再叫醒还是睡,呼噜打得倍儿响。转天早上我们各回各家后谁都没有被父母打,其实我们两个人都挺万幸,那两天亚枫他爸爸去北京开会没在家,我父亲也去外地出差没回来。亚枫非常遗憾那天晚上没有看上《追铺》和《瓦尔特保卫沙拉热窝》,他问我那天还去看夜场吗?我说不,坚决说不。要看就看日场的。亚枫说行那就看日场的吧。我以为他真要跟我看日场的,没想到几天后他跟穆晓玲两个人一起看了夜场,这是穆晓玲跟我说的。你爸你妈不管你吗一个女孩子一宿不回家?穆晓玲说不管,我跟他们说我去我姐姐医院跟我姐在一起了。我说你姐知道吗?她说,当然知道,也知道我和亚枫去看夜场电影。我说你姐真好!她说当然啦,可惜你没有姐姐呀。看上去穆晓玲很幸福。两只眼睛熠熠生辉。我说让你姐姐认我一个干弟弟吧!我多么想有这么一个姐姐啊,我会好好爱她的。

亚枫跟我一样家里都是三个儿子没有姐姐和妹妹,我们对女孩子多了许多神秘感,刚上初一时候,我和亚枫就经常探讨女孩子,我们探讨最多的话题便是女孩子身体,亚枫说她们什么时候两只乳房最美最好看?我说我也想知道。

你梦见过女人吗?

我说梦见过。

特美吧?

你说呢?我知道他想让我说出后面的话。

我问你呢!

你先告诉我再说。我看着他的两只小眼睛。

他嘿嘿坏笑了两声说,是不是遗精的时候最美!

我说你这是明知故问。

没有没有,他说我感觉像你这样的人不会有遗精的事情。

我不是男人吗?

雄激素偏少。我们那地方都长了很多你还一根没有呢,我真为你担心哥们儿。

以前我并没有注意这方面,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有意识注意了,每一次我们到红卫兵澡堂洗澡我都会有意看一下他们那地方,事实确实如此,他们都在茂盛的生长,我却仿佛刚刚开始发育,难怪亚枫问我这个问题呢。

有一天亚枫我还有我们曙光里几个同学去尖山公园王八岛游泳,我们都是背着父母在王八岛学会的游泳,从我们记事就知道这个坑叫王八岛,为什么要叫这个这个名字虽也不清楚,可能是因为这个坑中间的那个岛形状像个王八吧。天热的时候我们一般都在傍晚去王八岛游泳,大家把裤衩背心往岸上一堆,有时会让一个人坐在岸上看着衣服,其他人都到河里瞎游瞎扑腾去了。那天我们去的比每一次都早,我和亚枫还有大林几个人走在最前头其他人有说有笑都跟在后头,快要到河边的时候大林突然大叫一声手指前方,我和亚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河边有一男一女并肩躺在地上,他们上半身用一张旧凉席盖着,下半身露在外面,两个人已经死了。是跳河淹死的。亚枫围着两个尸体转了一圈,又用手掀起头上的一角凉席说,你们看脸都泡肿变形了。在亚枫掀起一角凉席时我看到这两个人的手腕上还用两条手绢连在一起死死系上。像是自杀。大林说。有好一会儿大家都不说话,围成椭圆型静静看着眼前的尸体,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两个男女为什么要殉情,为什么不想活了。

两个人搞对象肯定是家里不同意。亚枫猜测着,要不然天大的事也不会一起跳河自杀呀。我说真是想不开,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多冤啊!亚枫说看来是今天上午被人捞上来的,咱们昨天下午来还没看到了。大林说是谁给盖上凉席的,心眼还真好。

完了今天咱们是游不了了。有人发感慨。

还游什么呀,亚枫说,咱们赶紧去找块凉席或者大纸夹子给他们把下身给盖上,听我老娘说人死不能见天,那样对死者和家人都不好。

大林说这地方哪有凉席跟纸夹子啊。

你们谁也甭管了都在这等我,我回家拿去一会就回来。亚枫说着转身一溜小跑走了。

大概有二十来分钟亚枫肩上看着一卷凉席气喘吁吁小跑回来了,他肩上的凉席我认得那是夏天他们家一直铺在床上用过多年的凉席,凉席四边是他母亲用自己染过的蓝粗布一针一针缝上的,针脚大小均匀整齐像是机器缝制的。行吗?你偷偷把家里凉席拿来老爹老娘知道了干嘛?我担心地看着他。亚枫抹着脑门上的汗说,不考虑那么多,知道了再说——来咱们先把凉席给他们盖上然后咱们再去尖山派所报案去。

我们胆小的人不敢上前跟亚枫盖凉席,站在旁边却指手画脚,亚枫跟两个胆大的同学不说话把凉席轻轻从两个死者的脚下一点一点盖到头上,最后把两个人的尸体全部盖好,亚枫站在一旁双手合一闭眼低头嘴里不知再念叨什么,有那么一会儿亚枫放下双手睁开眼说,走吧咱们去派所。我在路上问亚枫刚才你在嘴里念的什么?他朝身后的几个同学看了一眼把最贴在我耳边悄悄说,我念的是阿弥陀佛,你别跟咱们同学说。我问他念阿弥陀佛是什么意思?他说我也不懂,以前我看我老娘念过,我想肯定会对死者有好处吧,咱们曙光里谁也不知道我老娘信佛。我有点惊讶,是吗?你老娘还信佛?这是都迷信。别瞎说对你不好!亚枫用手

捂住我嘴,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转天上学我听亚枫说他在家拿凉席他老爹老娘知道后非但没打他骂他说他,还表扬了他,说他这件事情做得很对。亚枫说,他们让我很感动。没想到他们也有温柔的一面。我能看出来他的心被他父母温暖了,那一天他在学校上课非常认真,有两次在语文周老师的课上他还举手回答了两个问题,他的这一举动连周老师都感觉不可思议莫名其妙。周老师微笑着说你能说一说你今天举手回答问题的想法吗?亚枫说我什么想法都没有就是想回答问题啊。周老师说,很好很好,一个人的思想改变一般都是在人的潜移默化中改变的,我不知道你是被什么事情或者说是什么人把你给潜移默化了,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好学生的。周老师一通感慨弄得我们全班同学都要感动了。周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亚枫突然站起来挥手朝周老师身后猛地做了一个打拳动作,动作潇洒有力,有人大笑起来,周老师转身回看我们时一幅茫然状态。

出校门时亚枫笑着跟我说周老师真有乐,我就举了那么两次手回答了那么两个问题周老师就这么些话。他是发自内心地表扬发现你有救啦知道吗?我本来就不用救,我怎么了?我杀人了吗?我放火了吗?我今天举手回答问题就是因为我今天高兴今天想回答问题,周老师有点大惊小怪。其实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高兴?为什么?亚枫停下脚看着我,你今天高兴是因为你昨天那件事情。你看出来了是吗?他有些自豪。咱们这种关系你心里每时每刻想的什么我都知道。那你猜猜我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这还用得着猜吗?你一说话我就知道你现在想的是什么!说吧我听着!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你现在正在想她,女字旁的她!对不对?告诉我。亚枫突然朝我胸前重重锤了一拳,大声说不对!疼死我了我说。

有一天亚枫垂头丧气来找我,问我有事吗?他想让我跟他去曙光里酒馆喝酒去。你好像心里有事?我说。他没说话在我面前等我。跟谁打架了吧?我拿了一件上衣,那天天气有点变凉,他让我把上衣穿好再出屋。在去酒馆的路上亚枫一句话没说,他偶尔抬头看看天,天很高很蓝,有几朵白云缓缓飘动,他偶尔又低下头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子,有一个小石子被他一脚踢出很远,小石子离开地面快速向前飞去,差一点飞到人家窗户上。你差一点把人家玻璃给揍了!他说揍了我赔,便不再说话。

那天我分明感觉到他心里有事,会不会是跟穆晓玲闹意见了?他那种状态我从来没有见过。进了酒馆,我替他把酒倒上后说,你和穆晓玲吵架了?他叹口气说要是吵架就没事了。我说那为什么呢?他一仰脖把一杯佳酿一口灌进肚里。我操说话呀你要把哥们急死是吗!我受不了他这个。我说你不说话你就自己在这里喝吧。他见我要走伸过手把我拉住。你怎么哭了哥们?我有点发蒙没见他哭过,更没见他这么伤心的哭过,我说你到底怎么了?他好像缓过劲来了,告诉我说穆晓玲背叛了他。我潜意识已经猜到是这种事。

你们分手了?

没有,但是我已经发现他背叛了我。

又跟别人了?

你能猜出是谁吗?他用愤怒的眼光看着我。

我说你别这样看我好像是我似的。

你不是这种人,打死你都不会做出这种事!

算你还了解哥们。我说,穆晓玲又跟谁了。

赵强你知道吧?

知道,怎么不知道,咱们学校围墙那边的那个中学的,总翻墙头来咱们学校厕所抽烟,跟咱们还不错了——是他?穆晓玲背着你又跟他好上了?不会吧?赵强没你帅也不如你呀?

我起初也不刚相信。他说。

我问他是怎么发现的,穆晓玲承认了没有。他说他是在尖山礼堂门口看见的,那天晚上他去红星里找魏雨拿鸽子蛋,路过尖山礼堂门口时正巧看到赵强跟穆晓玲两个人去看电影。你别再看错了是穆晓玲吗?他说没错就是穆晓玲她还用胳膊搀着赵强。我无语了,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我总觉得穆晓玲不像是这种人,你问过穆晓玲吗?亚枫说问过,她不承认,她说我看错人了那不是她!我说我绝对没有看错,我要是看错了你把我眼抠出来。她就是说我看错人了,你说我可能看错吗?她身上有几根汗毛我都清楚,她就是再骗我。

我也觉得他应该不会看错。亚枫说他今天晚上要去找赵强。我问,用我跟着去吗?他说不用。他自己去就行。其实我想跟他去的目的是怕他跟赵强打起来,如果打起来了我可以帮忙,也可以帮着拉架不让他们打起来。亚枫没让我跟着去我也就没再提,亚枫做事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我有一件事我印象特别深,他跟红霞里一个叫地主的打架,他经常跟地主单约,地主比我们大两届,长得人高马大还练过三拳两脚一般人都不是他对手,亚枫却不怵头,每次单挑两个人都打得不可开交,直到最后互相用砖头把对方脑袋开了才算完事。有一次我跟亚枫去铁道南逮蛐蛐路过红霞里正巧碰到地主,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每人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各自朝对方脑子上砸一下,见血在脑袋上流出后各自扔掉手里的砖头扭头走人,这一幕让我看个满眼。这方面他挺让我佩服的,咱们男孩们小时候都挺羡慕和佩服这样的人是不是?

那天晚上亚枫没有食言一个人去找了赵强,赵强知道亚枫的来意,亚枫刚一开口问,赵强就承认了,说是穆晓玲勾引的他,还说他没有挂货穆晓玲,穆晓玲不值得他挂。赵强这句话刺激了亚枫,接下来就他们就变成了全武行,赵强不是亚枫的个儿单挑不过亚枫,被亚枫几下摔在地上,脑袋也被亚枫惯用的手法用砖头开了。后来我才知道赵强那天在我们学校门口用三角刮刀捅亚枫正是那天晚上被亚枫暴打后的转天。大家都说亚枫那天命大,如果赵强那把三角刮刀再往上来那么一寸亚枫就没命了。不过当时那场面也够吓人的,黄金明说亚枫的肚肠子都流出来了,地上那一大堆血!

亚枫被捅后他和我们失联了近二十年,这期间我们这些从初中到高中的同学都各奔东西步入了社会,每个人有每个人归宿,想通过学习改变自己命运的同学有的考上了技校有的考上了电大,还有的顶替父母进了国营厂子,我就是属于顶替父母进国企的职工。那会儿能进国企上班是很牛逼的,不顶替没上技校没上电大没有关系你根本进不了国企单位,我们班有好几些同学都在大集体小集体企业上班,他们有的在市政工程队铺路修桥,有的在二建三建四建推灰砌砖盖楼,还有的去了副食公司副食店卖油盐酱醋茶,咱们都知道这些行业那会儿是最没人想去的地方,不像现在人们削尖脑袋想进都进不去。我在棉纺厂上班起初我在织布车间干挡车,后来领导见我干的不错把我调到了保全组让我干织布保全,这种活在棉纺厂是比较有面子的工作,车间里的挡车工们都羡慕的要命,搞对象多算是一个硬条件,我媳妇跟我搞对象时就是因为我是个保全才主动向我发起进攻的,你们不知道保全工在纺织行业女工眼里的地位,我们曙光里还有几个跟我在这个厂的。

八十年代一改革开放我们国营企业就不行了,大家辞掉工作纷纷下海经商,我就是那会儿凑热闹一块儿下的海,最初我在小白楼卖鞋,我不是跟你们吹牛,你们都知道小白楼卖雪地鞋的第一个摊儿那是我,去福州上货的第一人也是我,咱就甭提在那里打洞的第一人是谁了。那会儿钱是真好挣,就像在地上捡钱一样,后来我就拿了个本子买了一辆黄大发干起了出租,这一干就是几十年。那年我从黄金明那里听到了亚枫消息,他在一家几百人的小厂子上班还是个车间主任,后来厂子停产了,他却承包了一个车间做起了石膏线批发生意。那几年家庭装修都离不开这个石膏线,他的生意特别火,忙的时候车间工人要三班倒,他也住在厂里离不开。我的bb号黄金明说是他给的亚枫,那时很少有人有手机,我屁股口袋上挂一个摩托罗拉牌子bb机,已经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很牛了,那天我给亚枫回电话时我说,我还以为这辈子可能见不到你了。他在电话那头笑着说你别说还真差点见不到。

转天中午我们在曙光里一家饭店吃的饭,这是他提出来这的,这家饭店前身是我们俩以前常来的地方,虽然店主换了几拨,牌匾更改多次,但这地方的感觉对我们没有变。我们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亚枫发福了,以前的瓜子脸现在变成了国字脸,他说我也变胖了。我说岁月不饶人啊,咱们都四十出头的人了。我们再次见面变成了对岁月的感慨。他说他那年挨捅后被几个老师送到了河西医院,在河西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他父亲给他办了退学就把他送回了老家。亚枫老家是山东微山那边的,我们曙光里很多复员军人都是山东的。他在老家养病住了好几年才回来,他回来那年我们已经高中毕业,他凭他父亲关系上班了,就是后来他承包石膏线的那个小厂子。做石膏线那几年他说他挣了点钱,也当了一把有钱老板,可是好景不长当他买卖最红火的时候,后院起火了,他媳妇背叛了他,他说现在想想也有他自己的问题。

我问她媳妇是不是穆晓玲?他说他和穆晓玲早就没有任何联系了。我说要是这样你可真不值。他说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背叛他的那个媳妇是丈母娘相姑爷选上他的,丈母娘跟他在一个车间因喜欢他把闺女嫁给了他。我问他你媳妇是怎么背叛你的,其实我是不想问这个问题再伤他心,可是好奇心难以控制。他叹了口气,眼神里有伤心有后悔有愤怒,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讲了一遍。作为一个丈夫亚枫还是很称职的,用现在的话说他应该算是一个暖男,承包车间做石膏线的时候他让妻子在家做了全职太太,其实那会儿他的买卖非常需要人尤其需要像他媳妇这样最近的人,但他没有让她跟着自己吃苦受罪,他们两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每天在厂子里忙得要命;一个每天在家闲得难受。他有一个好哥们开了一个麻将馆,为了能让媳妇每天打发寂寞无聊的日子,他让媳妇去他好哥们麻将馆学打麻将。带媳妇去的那天他还特意嘱咐那哥们替他照顾一下他媳妇,那哥们欣然应允让他放心。

媳妇由一个不会打麻将牌不爱打麻将牌的女人慢慢变成了一个会打麻将牌爱打麻将牌的女人,且麻隐越来越大,有时候他很晚回来媳妇还在那哥们麻将馆里不停鏖战。他提醒过媳妇让她不要玩这么晚容易把身体弄坏,媳妇当他面满口答应表示一定听他话,但转天就变卦了,该怎么任性玩就怎么任性玩。见媳妇拿自己话当耳旁风没起任何实际作用,他就给媳妇规定好每天的玩牌时间,发现这样也不起作用他就一咬牙不让媳妇再去那哥们麻将馆打麻将了。其实这招也不灵,白天他去单位一走剩下的时间就都由他媳妇自己支配了,他定的制度形同虚设。有一天他忽然有种感觉上午十点来钟从单位跑回家想看看媳妇是不是在家,进了屋让他感到非常失望,屋里虽然收拾的干干净净但却空无一人,他知道媳妇又去麻将馆了。

来到麻将馆后他发现屋里的几张桌子围满了麻友,唯独没有见到他媳妇,他问身边的一个麻友看没看到他媳妇来这里?对方说看看他说我没看到,你可以问问老六,老六就是开麻将馆的哥们。他知道?他皱皱眉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你怎么知道老六知道呢?那个人笑笑不再说话继续打他的麻将,从那个人的笑容里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晚上他问他媳妇今天上午是不是又去麻将馆了?媳妇说没有啊我跟大华她们去商场了。亚枫说不对呀?我上午还看到大华啦?媳妇说哦那我记错了,我们是下午去的商场。媳妇说这些话时表情很不自然,眼神也变得有些游离,这一切亚枫都看到了。他说你说的都是实话吗?他看着媳妇的眼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亚枫?你认为我骗你吗?

我觉得你在说瞎话。

我凭什么要跟你说瞎话呢?

那我哪知道!

你心眼不正吧?

我怎么心眼不正了?

你怀疑我是吧?

我没说怀疑你!

那你是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任何结果,媳妇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与他冷战一宿。实际上那天亚枫说,他就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心里总觉得媳妇在外面有人了,那个男人是谁他也隐约有点感觉。终于有一天他让他给逮着了,他的自我感觉非常准,他所担心所怀疑的事情应验了,他是在老六家里逮着她们俩的。这一次他没有像穆晓玲那次用武力解决,而是选择了和平面对,他似乎看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的男女之事。他说我这命怎么这么他妈的与众不同!他们很快就离婚了,六岁儿子抚养权判给了他,他说他不能让儿子跟着这个瞎扒娘们儿。他这次虽然没跟她们大打出手以和平方式解决了,但他这口气却很难咽不下去,媳妇背着他红杏出墙还偏偏出进了自己最好的哥们怀里,他不止一次地说过必须出这口妻!这口气很难让他咽下去。

其实这种事情任何人劝都没有用,谁没遇上谁没有那种感受。亚枫说事情发生后他的丈母娘也来劝过他,说她闺女不好,放着他这样好的男人不好好珍惜还做出这种事情给她丢人现眼。丈母娘劝慰他的话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是诚恳和真实的,但他一句也听不进去,丈母娘的话就像对牛弹琴。事情好像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可是没过多久便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一天晚上亚枫前妻在回家路上被人用硫酸泼脸了,惊吓的那一瞬间,她只看到泼脸人是一个戴着头套只露两只眼的男人,男人朝她脸上泼完硫酸后迅速跑了,短暂的只有十秒钟,没有给她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她在住院的时候,派所民警试图让她努力回忆这件事情的一些细枝末节,但她无论怎样较劲脑筋回忆也回忆不出任何迹象。

你认为那个泼你硫酸的男人会不会是你的前夫?民警试探地问,故意把她思路往这方面领。这个问题真让她为难了,最初她也是这样想的,但她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以她对亚枫婚后那些年的了解她认为不可能是亚枫,虽然是自己背叛了他她相信亚枫也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她了解亚枫的善良是一般男人不能比的。她说我觉得不会是他。民警说为什么你觉得不会是他?民警这句话让躺在病床上的她犹豫了,她觉得民警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假如不是亚枫那又会是谁呢?谁跟自己有这么大的仇啊?可是我确实没有看清那个泼我硫酸的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非常委屈和倒霉,仿佛天下最不幸的人就是自己了。你不用哭,站在病床边的警察说,先不着急,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来认为有用的情况你在告诉我们也可以。

实际上后来亚枫前妻也没有想起任何有用的情况,那天她已经吓蒙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出院的时候她曾一个人认真仔细地想过,那天晚上往自己脸上泼硫酸的男人有可能就是亚枫。她想起来那天她带儿子去水上公园玩时,在狮虎山看狮子时候,儿子无意中对她说过这么一句话,儿子说妈妈,我爸爸说早晚有一天他让你变成丑八怪。儿子这句话他并没有太多在意,现在来看亚枫早就有计划了。要说那天她被那个男人泼硫酸的时候一点细节没有也不可能,她还是对那个男人有一点印象,她记得那个男人在朝她侧面脸上泼硫酸的时候她用余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虽然脑袋上戴着头套,但男人的身材她看到了,那个男人很瘦有一米八几,完全不是亚枫的身高和胖瘦,显然那天泼她硫酸的人并不是亚枫。

那天那个人不是他是他花钱找别人干的!已经跟她在一起生活的老六非常坚信他自己观点,老六说,只有亚枫有这种报复行为。你跟派所民警说就是亚枫找人朝你脸上泼的硫酸,可是我没有证据怎么能瞎说。你就说泼硫酸那个人跟亚枫是朋友你以前见过他。我觉得这样不行,如果真是亚枫找的人我没有证据也没办法。其实,她的第六感觉已经告诉她了,往她脸上泼硫酸的那个男人就是亚枫找人干的。只是没有证据。没有证据支撑什么都是零。

有一次我跟亚枫吃饭,那天他的酒喝得有点嗨,话题不知怎么就聊到了他的前妻,他已经放下了对前妻的仇恨,更多的是理解和包容。他说其实她有那事儿不完全是她的问题我也有责任。我说物极必反,事物发展就是这样,你的初衷结果未必能达到。他赞同我的观点说他要是早明白也不会让媳妇出问题。我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我说是你找人泼的硫酸吧?你说什么?他一愣眼睛惊讶地看着我,泼小赵半边脸上硫酸的人是不是你找人干的?他说你听谁说的。我说我只是随便问问没听别人说。你觉得是我找人干的吗?我看着他笑笑说猜不出来。他也笑笑说我会干吗。从他的眼神儿里我已经看出来了我只是不想说罢了。

亚枫后来搞的那个女人叫刘萍,刘萍跟他是在婚介所认识的,刘萍比他小两岁单身无婚史,人也长得好看,俩人一见钟情,巧的是这个刘萍也是咱们八大里的住户。我还记得亚枫第一次把这件事告诉我的时候他脸上的那种表情,他是在他的那辆黄大发出租车里告诉我的。他跟前妻离婚后就不再做石膏线生意,他说再做石膏线会勾心思,他把剩下的库存盘点出去后,用那几年挣的钱买了辆黄大发,上学那会儿他就对汽车情有独钟,我还记得他跟我说过很多次以后要是国家允许个人买汽车他一定努力挣钱买辆汽车,黄大发让他如愿以偿,完成了这个愿望。那天他特意开车来家接我,我那会儿还没开出租,为了照顾我父母我临时住在小海地。他那天情绪特好满面红光,他从车台前给我拿过一张相片说,看看怎么样?相片上是一个女人半身照,烫着一个大荷叶头乌黑茂密,长得特像一个电影演员,我说有点像港台明星。

我们刚在婚姻介绍所认识的。他把车停在路边拿出烟我们俩一人一支,她叫刘萍对我挺满意,我们还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我说挺好挺般配。亚枫那天没有跑车我们俩从中午一直喝到下午,整个喝酒过程亚枫都显得非常兴奋,他把刘萍相片从口袋里掏出来二次,每一次都把相片放到桌上,第一次他对我说,五官特周正是吧?第二次又说,比我前妻长得好看。我说今年办得了吗?顺利的话今年就办。亚枫眼里露出幸福的光芒。

三个月后亚枫便登记结婚了。婚礼那天曙光里那些同学能来的都来了,黄金明跟我坐在一个酒桌上,他说亚枫真是命大福大,那年被捅要是别人早就完了,我说这就是一个人的命。他说亚枫现在这个媳妇比他前妻漂亮多了。我说我没见过他前妻。黄金明说你们后来一直没有联系是吧?我说我们这两年才联系上。黄金明说我以为你和亚枫一直有来往呢,因为你们两个人关系特好。我说从他被捅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听说他前妻长得也不错?没错。黄金明说,可惜让人给照顾被窝里去了。我说这事怨亚枫,女人就是个小鸟你必须把它关在笼子里,一旦放出来它就会飞走再也不会回来。你说的有道理,这一次你要让亚枫好好把这个小鸟关进笼子里千万不要再放出来了。我说用不着他都明白了。

我本以为亚枫这一次的婚姻会比第一次婚姻美满幸福,没想到他这次的幸福指数还不如上一次了。他和刘萍结婚不到两个月两个人又吵起来了。其实原因挺简单,要搁一般原配夫妻这点事情根本就不叫个事儿,那天早上亚枫在家吃完早点穿上外衣准备下楼去跑活儿,他有个习惯动作,每天早上出门之前他都爱用手摸一摸口袋看看里面的零钱还有没有,一般情况都会有个百十来块,到时给乘客找零钱时方便。当他习惯性把手伸进口袋摸零钱时,他突然皱起了眉,感觉这钱有点不对劲,掏出零钱时他发现零钱少了三分之二,也就是说他昨天口袋里面的一百多块零钱这会儿还剩三十来块,那七十多块哪去了?他把刘萍晃醒问她动没动他口袋里面的零钱?刘萍那会儿可能睡得正香也可能还在美梦中,被亚枫晃醒后又听他怀疑说动没动他口袋里的钱,她的怒火一下就炸了,她从床上坐起来指着亚枫大声说,好啊亚枫我刚跟你结婚两个多月你就开始怀疑我了,不怪人家说半路夫妻不好处,起初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一点错都没有,你怀疑我拿了你的零钱是吧?我问你我干嘛要拿你零钱而不拿你整钱呢?我犯得着吗这样吗?刘萍越说嗓门越大,人也从床上站到了地上一副要搏斗的架势。

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月的夫妻生活亚枫已经对刘萍的性格有了较深的领教,她跟结婚前简直判若两个人,温柔贤惠举止优雅再也看不到了,之前他们曾有过几次交手过招结果都以亚枫止语禁声而宣告结束,这次也不例外,亚枫看到刘萍要爆炸马上改变了口气说,我没有说就是你拿的意思,我只是问你一下你看你这个脾气房盖都要被你给挑漏了。

你这是问一下吗?明明就是怀疑我在你口袋里偷钱了吗!我知道你对我有信任危机,我不怪你因为咱们都是有过婚姻而且又受过伤害的人,我能理解,可你也要站在我的角度想想我要拿你的钱干嘛不拿你口袋里的大票而偏偏拿五块十块的小票呢?

我就是问问你确实没有怀疑你,你多想了认为我怀疑你了,我不相信你还取你干什么?我有病呀娶一个我不相信的女人还让她做我媳妇!

你相不相信我我也不能钻到你的肚子里去看。从语气上可以看出,刘萍的火气已经小下来了。

亚枫说我对天发誓我没有过不相信你的时候。这话刘萍或许相信了。他不再说话继续躺在床上睡觉。

实际上亚枫这次是不想跟刘萍较真了,他口袋里的钱不是她拿的能是谁拿的?他现在太了解刘萍了,明明煤球是黑的她就敢跟你红口白牙说是白的你服吗?亚枫清清楚楚记得昨天晚上收车回来自己用一百元大钞买了一盒烟把钱破开了,除去买烟花的八块钱加上口袋里的二十来块总共有一百多块零钱,况且自己昨天晚上吃过晚饭也没出屋,那钱能自己从口袋里飞了吗?这个搬着石头抬死杠的倒霉娘们儿又臭又硬,结婚前的那些爱如今都慢慢变成了怨和恨。

那件事情之后亚枫多了个心眼,有几次他把口袋里的每一张十元零钱都用钢笔偷偷在上面写下亚枫两个字,他想试探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刘萍拿的,有一天早上他发现口袋里的零钱又少了好几十,这次他没问刘萍丢钱的事,而是编了个瞎话找刘萍要点钱,他说你有零钱吗?我昨天忘了换了这会儿下楼人家都还没开门。那会儿刘萍睡的正香看一眼亚枫,不耐烦地说我钱包在第二个抽屉里你自己看着拿吧。果然不出他所料刘萍钱包里放的那几十元钱上面都有他的名字。验证了自己的判断他并没有把这张纸捅破,脸上的表情依然如故,但心里却是惊涛骇浪怒火焚烧。

亚枫跟刘萍结婚那些年我们来往很密切,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第一次在饭馆把刘萍相片放到桌上时的那种幸福表情,每一次我们在一起吃饭我都会拿这件事说三,最初他还喜欢听我说可后来他就不让我再说了,他说他娶刘萍是他淘宝打眼了后悔也来不及了。我说你逗我吧?他说是真的!你是不了解刘萍这个人,她能把你活活气死,我想了我早晚得让她给气死!

他这话我以为只是他对我说说而已,可后来发生的许多事却让我相信了他的预言。有一次他跟刘萍又吵架了,因为什么他没跟我说,吵架那天他没跑活儿跟我们曙光里小我们一届的白三到酒馆喝酒去了。我不知道你们知道不知道这个白三,上学那会儿调皮捣蛋总爱跟着亚枫瞎惹惹,惹了祸抗不了的主儿,我听亚枫说有一次晚上白三喝酒喝多了,回家路上被人不小心撞倒了,爬起来后他借着酒劲抡圆了胳膊就想朝对方打去,胳膊还没打过去他就将胳膊停在了半空,对方是一个又高又壮的年轻哥们,他马上鸟怂了,赶紧向人家赔不是。那天他和亚枫喝酒也恰恰是他给惹的祸。我觉得可能是酒喝多的事儿,他让伙计把饭店老板喊出来非让人家陪他喝杯酒,这哪挨拿的事啊,人家饭店老板那会儿正忙得要命,再说跟你又不认识凭什么陪你喝酒,饭店老板不陪他喝而且是非常客气彬彬有礼地对他婉言谢绝。

他挂不住脸了嫌酒店老板没给他面子,接下来他话里就带了些喝酒人都容易有的脏字,做这行的人谁吃你这套,几句话过后双方就动起手来,亚枫想过去给他们拉开,对方以为他也是来帮横的连他一起烩了,他们以二挡十哪是人家的对手,把他们暴打一顿后人家还把他们两个人捆绑起来打了110。在派所小屋里两个人蹲了整整一宿,还好没有对他们进行十五日刑拘,从派说走出来的时候亚枫身上好几处地方都跟着疼,他还能回忆起昨天晚上在饭馆被打情景,那会儿他跟白三完全蒙圈了,他倒在地上只觉得身上被好几双大脚又踢又踹,那会儿都感觉不到什么叫疼了。他对白三又气又怨地说,你说你好好喝酒不行非惹出事来!白三自知错在自己身上低头往前走一句话不说,他能说什么,他也够惨的一只眼眶被打的又青又肿。亚枫把眼睛从白三脸上移开自语了一句:我这是怎么了我操。

跟刘萍早上吵架后的几天亚枫的倒霉事便一个接一个,在所里蹲了一宿的事不提了,就说转天早上拉第一个活儿的事吧,亚枫说他还是在金星里跟黑牛城道交口拉的活儿,八成也是咱们八大里的住户。乘客是一个女孩穿得挺讲究用现在话说一看就是一个白领,女孩上了车前后只对他说了两句话,一句是让他上外环;一句是让他顺着外环往前开。乘客的需求就是我们服务的宗旨这句话是他开出租之前在培训班里上的第一堂课的课题,他按女孩要求把大发车很快就开上了外环,大发车在宽旷车少的外环线上欢快而又亢奋地飞跑起来,女孩不说话靠在桌椅上两只眼睛一直照着手里的小镜子挤眉弄眼,偶尔自恋地笑笑。亚枫说这么漂亮的女孩他总想跟她聊聊天,可女孩孤傲的就是不跟他聊,跑了大概有半个外环女孩终于开口了,她侧过脸看着亚枫说,你家太太对你好吗?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把亚枫弄蒙了,他笑笑说好啊对我!你瞎说,女孩仍在看着他,你家太太对你不好我知道!你怎么知道?亚枫又笑笑。我一看你面相就知道。亚枫说是吗你会相面?女孩说我当然会相面了,我给好多人都相过面很灵的。

那你再给我看看我跟我太太能白头到老吗?亚枫半信半疑,觉得这个女孩真的假的刚才那句“你瞎说”还有点靠谱。他把脚下油门往回收了收让黄大发略微跑慢点。女孩没有回答,扭过脸继续照着自己手里的小镜子,小镜子不大正好卧在女孩手心里。有好一会儿女孩不说话,亚枫说你要是给我看得准今天的车钱我不收了。他以为这句话说完女孩会马上回应他的,可女孩还在镜子里自恋着。

不给算了?

给呀?女孩说你算什么?她没有把脸转向亚枫。

刚跟你说过了。

说过什么了?

我让你给我算算我跟我太太能不能白头到老。

不能!你们两个人肯定有一个先死的。

这个我知道,我是说是不是还得离婚?

你离过婚了是吗?

我去,我是再问你。

你属什么的?

属狗的。

你太太属什么的?

比我大一岁属鸡的。

鸡狗不到头,你们俩还得离婚!

亚枫乐了,感情您就这么相面的?怎么了?女孩转过脸一副认真的样子端详着亚枫说不准吗?准准准!他简直无语了。亚枫说接下来后面发生的事情更让他无语。他拉着女孩在外环线上大概跑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终于下了外环线,按女孩要求他们又回到了女孩打车的地方,到了地方该下车结账的时候女孩说她没有钱。亚枫说我拉你回家拿去。女孩说她没有家。亚枫说你这是拿我找乐。围观人群里有一个年轻人说,哎我说哥们儿你甭找这女孩要钱了,她是我们金星里的这有毛病,年轻人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亚枫后来跟我说人要是走背霉字儿放屁都能把扭腰了。

结婚前刘萍跟亚枫说过她跟她前夫没有生育过孩子,因为没有孩子也是亚枫要取刘萍的一个主要条件,本来他自己就带了个孩子,倘若对方再有孩子两个人带着各自的孩子在一起生活肯定不好处。亚枫不是不喜欢孩子和前妻生的那个儿子让他心里有了阴影,儿子一岁的时候发现心脏有问题,检查结果为小儿心脏瓣膜病,大夫说本来这个病是一个比较简单的小儿先天心脏病,如果能够早发现可以非常好的治疗,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往往延误了最佳治疗时间导致心脏瓣膜出现继发性损害。亚枫的儿子就是因为延误了最佳治疗时间导致了儿子心脏瓣膜出现了继发性损害。

大夫说做这种手术只能去北京一家部队医院,建议他们抓紧去这种手术越早做越好。亚枫说那时天津还真没有一家医院能做这样的手术。他们两口子听大夫说完后一天也没耽误,找两边父母筹了些钱又把自己家里的那点家底全部带上去了北京。那个年代咱们都知道大夫医德倍儿好,对病人那才叫视病人为亲人了,甭管你社会地位多高多低全部一视同仁,哪像咱们现在的大夫。亚枫说那天他们是下午到的北京那家部队医院,因为专家号要每天早晨才能挂,两口子带着儿子在医院附近一家便宜的小旅馆住下,早上他们早早来到了医院,在排队等候挂专家号的时候有一位年轻小护士问他们是不是等着挂王院长的号?亚枫说我们从天津来就是为了挂王院长的号。小护士说你们别等了今天不是王院长的号,王院长的号昨两天就挂完了。亚枫说那我们什么时候能挂上王院长的号呢?你们是从天津来的?——孩子多可爱啊。小护士看了一眼抱在媳妇怀里的儿子。我们昨天下午就到了。亚枫急的脑门上的汉都快流下来了。小护士说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个王院长家的门牌号你们晚上去他家找他吧,王院长就住在我们医院家属院里人很好。

亚枫说他们算是遇上了好心人,晚上他们子按照小护士给的门牌号找到了王院长家,亚枫说正像那个小护士所说的王院长这个人特别好,王院长在家里给亚枫儿子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后让他明天就办理住院手续,还说他要亲自尽快给孩子做手术。亚枫突然给王院长跪下了,他说那会儿他什么都不想满脑子都是感动。

儿子的瓣膜手术做的非常顺利,他们前后在医院住了不到一个月,住院期间他们跟王院长有了更深的接触和了解,原来王院长跟他父亲都是二野部队的曙光里有王院长好几个战友,遗憾的是王院长提到的几个战友亚枫一个都不认识,他问王院长他们都住曙光里几号楼几门?王院长说他也不清楚了,这些年工作太忙他们很少有来往了。

我不知道你们别的里的复员军人多不多?我们曙光里复员军人可不少,我们统计过只是大概统计,我们曙光里得有百分之六十是复员军人,光是亚枫他们那所楼里就有差不多快一半了,亚枫他们楼是一梯两个单元四家一共三层楼,三四一十二除去亚枫他们家住一个单元外总共十一户,我非常清楚他们十一户里就有六户是复员军人,都是对国家和人民有过贡献的人。王院长跟亚枫说的那几个二野的战友弄不好还有跟他住在一个楼里的。王院长给亚枫儿子做的那个心脏瓣膜做的很好,术后好几年儿子都没有过憋气现象,本来这个家会慢慢好起来也会慢慢幸福起来的,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做了两年多生意却让这个家破裂了。

我觉得亚枫跟刘萍两个人过的日子就是互相伤害的日子,几乎每天都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事情吵架互相指责互相埋怨,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两个人的又一个小生命降临到了这个世界,这个为他们而来的男孩并没有给他们生活带来幸福和快乐,相反给他们生活又增添了无数烦恼和不愉快。我听亚枫说本来他们说好了不想再要孩子的,他说他跟前妻生的那个儿子就已经让他够了,不想要孩子的事情他起初跟刘萍商量过,刘萍也同意了说有你们家小雨了我以后一定会把他当成自己儿子的。刘萍的话就像大地上吹来的一缕春风让亚枫心里无比舒畅,亚枫说甭看刘萍平时老跟他打骂其实她还是一个好女人。他们每一次夫妻生活刘萍都会主动把避孕套准备好,刘萍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防范工作做的非常到位绝对不会出现意外怀孕。

往往百密一疏,正像刘萍说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亚枫万没想到这万一还就出现了!那天亚枫跑车回来刘萍搂着他说亚枫告你一个不幸的事情。什么不幸消息?亚枫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把刘萍轻轻推开。我怀孕了!刘萍故作惊讶闪动着两只大眼睛。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亚枫说每次我都戴避孕套没有一次拉过,你怎么会怀上了孕呢?亚枫一头雾水不知所措,说好的不要孩子了怎么会让她怀孕了?我今天去尖山卫生院检查了,是张大夫给检查的,她说我已经怀上三个多月了胎儿还挺好,还说有可能是个小子。亚枫还在一头雾水状态中,三个月了?还可能是小子?他嘴里叨叨着,根本就不敢相信。你说我该怎么办吧?刘萍让亚枫拿主意。你是嘛意思呢?亚枫看着刘萍。刘萍说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她给了亚枫一个难题,知道他肯定不好办。的确是这样,虽然他们当初达成了君子协议,但这意外变故又不在他们君子协议中,这就让亚枫着实为了难,当初跟刘萍定这个协议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对不住人家,为什么这样说呢,他亚枫已经有了儿子,可人家刘萍至今还没有孩子,他这是多大的私心啊,人就怕比较,这比较就是一把尺子它会直逼人心,亚枫弄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怀上的?难道是她背着我,他不敢往下想他怕自己再一次被刺激了,那一次的刺激让他至今难以忘掉。他对刘萍说你别听我的这件事情不是小事儿,你跟我说心里话你是不是想要这个孩子?刘萍看着他不说话,但是眼里却充满了内容,那内容傻子也能看出来。我知道你想要对吧!我太自私了,当初咱俩协议不要孩子时候我就没从你的角度考虑,你还笑着同意说有我的儿子就可以了,我现在才明白,其实你的心里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你只要想要这个孩子生活多难咱们也要!——你怎么了,你想要这个孩子是件高兴事哭嘛呢?

刘萍接过亚枫手里的毛巾在脸上擦着说,你不懂女人我这是高兴的眼泪知道吗!亚枫当然不会知道,为了这一刻刘萍等了很久。亚枫跟刘萍这个孩子是在二附属医院生的,跟他和前妻生的那个儿子是在一个产房,虽然产房里面的设备更换了很多,但那间坐北朝南的那间产房却没有改变,他对它太有感情了,前妻生儿子小雨的时候他一直记忆犹新,那天是个闷热的傍晚,他们刚刚吃过晚饭前妻就破水了,把前妻送到二附属后大夫马上把她推到了产房里,那会儿亚枫说他前妻已经开始开骨缝了,女人生孩子开骨缝是最疼的时候,那会儿他一直守在前妻身边两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开宫的阵痛让前妻不停地痛苦呻吟着,脸上淌满了疼痛的汗水。被推进产房的时候他们才分开手,他在楼道等候前妻生产消息那会儿外面下起了小雨,小雨让闷热的夜晚更加闷热潮湿,他那会儿的心情无法形容,比他前妻晚进产房的产妇都顺利地生完了孩子,唯独他的前妻还没有任何消息,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窗外的小雨还在下着,楼道里只有他一个人在那抽烟,终于他等来了消息,是一个让他极度兴奋的好消息,护士笑着对他说恭喜你得了一个胖小子!

生了一个儿子吗?他看着护士有些激动。

是儿子!六斤八两。护士说挺白挺胖的,上半宿生的都是女孩,下半宿就你媳妇一个人还生的是个儿子,你太有福了,可你爱人让我们一宿没睡好觉。

回头我一定好好谢谢你们!亚枫一个劲儿给护士作揖道谢就差下跪了。那一刻他一辈子都不会忘的。给儿子取名“小雨”也是为了记住那一刻。然而这一次刘萍在这里生孩子他却没有了那份激动和感恩,心情也没有那么期盼,他说他都觉得奇怪。刘萍这次生孩子因为难产不得不进行剖宫产,在家属签字手术的时候他心疼刘萍了,不会有生命危险吧?他担心地问妇产室大夫。大夫说任何手术都会有万一性。他说我们不剖行吗?他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抱有一线希望。大夫没有任何商量说,病人必须做剖宫产!

刘萍剖宫产剖出了一个大胖小子比亚枫跟前妻生的小雨还重半斤——七斤三两。亚枫说他这辈子就是儿子命。他说他跟前妻搞对象那年他们去劝业场买衣服,中午在中国大戏院旁边捞面馆里吃捞面,遇上一个讨饭的站在他们身边,他把自己还没吃的一碗捞面递给了那位讨饭者,又起身拿个空杯回来给乞讨者到了杯啤酒,那瓶啤酒他刚喝了不到半杯,乞讨者接受了他的施舍,感恩地看着他俩坐到对面。他说如果一碗吃不饱我在给你买一碗,这家捞面馆里的杂酱面每碗都是满满溜溜的,一般人吃上一大碗就饱了,讨饭者说话了,他先是看着他俩笑了笑,而后双手合掌于胸口说了一句阿弥陀佛。你是佛家弟子吗?他问。乞讨者没说话低头从地上提起一个长方形的造革黑提包,黑提包虽然不破但是已经很旧了,他把提包朝他怀里那一面调转过来面向他俩,上面有两个用白漆工工整整写上的大字:相面。相面两个字是从右往左写的。

呵呵原来你是相面的,吃完饭给我相一面可以吗?

中。

河南人吧?亚枫说你一说这个中字就知道你是哪的人了。

河南驻马店的。

亚枫说你们河南少林寺厉害。看过李连杰演的电影《少林寺》吗?

乞讨者点点头说一会儿我就给你俩看看。

亚枫说不着急,一会儿咱们吃完饭我请你门口喝大碗茶时你在给我们看,给我自己看就行了。出了捞面馆右手有一个十字路口,路口边上有一个卖大碗茶水的摊,摊挺大是用好几块长木板搭成的桌子,桌子两边摆着八字腿的旧木櫈,每碗茶水五分钱,是那种敞口式的大白瓷碗,像水浒里武松用过的那种大海碗。坐在茶水摊凳子上河南老道给亚枫算了一卦,亚枫说当时算得什么他都忘了不过有一句话他一直没忘,老道说他这辈子都是儿子命,如果不是计划生育他是十个儿子的命。

刘萍坐月子那些日子,有一天亚枫没出去跑活儿在厨房给刘萍做小鸡炖蘑菇汤,这是刘萍昨天晚上特意跟亚枫点的,她说她这些天特别想喝这个汤,砂锅里的汤沸腾的时候刘萍把他叫进屋。有事吗?他看着躺在床上侧身给儿子喂奶的刘萍。刘萍说你看咱们儿子东东多白多漂亮啊!亚枫说漂亮白都随你高兴了吧。刘萍说你吃醋了是吧?亚枫说不吃醋,随我就崴了!刘萍说还是随你地方多。亚枫说不不不东东就下面那个地方随我!刘萍大笑起来,坐月子这段时间她的心情看上去没有过这么好过,她让亚枫坐到她身边来。亚枫说不许亲嘴。刘萍说想得美。

亚枫坐到她身边,她对亚枫神秘地说,我跟你说件事你可别生气。亚枫说什么事你怕我生气?刘萍说我说出来你肯定会生气。亚枫说那你就说吧我听着。

刘萍把东东抱起来盘腿坐在床上说,你不是一直不明白我是怎么怀的孕吗?你说过咱们每次性生活我都把避孕套递给你让你戴上以防万一,可是你不知道后来我想怀孕要个孩子就想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我一直没对你说想把它一直隐瞒下去算了,可是我又良心做不到怕对不起你,你知道吗,每次面对你的时候我都有一种负罪感,有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你可又都犹豫了,这两天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把事实真相告诉你吧。

亚枫说你能不能不这么磨叽?什么事情赶紧说吧,厨房炉子上还炖着小鸡蘑菇汤啦!

那我就说了?刘萍看着亚枫。

说呀!

我怀孕前那些日子,每次咱们做爱我把避孕套给你之前我都背着你偷偷把避孕套从盒里拿出来用剪刀把避孕套头剪一个小洞——呵呵,明白了吧?

亚枫一下明白了,他说,我说每次你都不让我自己戴必须你给我戴上呢!原来这里面有秘密。刘萍说生气了吧?亚枫只说了两个字:我操。

亚枫跟我说过刘萍看着傻傻乎乎没嘛心眼,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她要是身上长了毛比猴都灵,打死我都想不到她能把我玩了,避孕套上剪小洞还真能琢磨。这之前他对刘萍的看法并不是这样,一直认为刘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傻娘们儿随便画个圈就能让她蒙圈,但这次事件让他彻底改变了对刘萍的以往看法,他说我这个倒霉娘们儿可不一般!亚枫始终认为刘萍以前从未有过孩子,她也跟亚枫说过她之前婚姻没有生育过孩子。可是自从避孕套剪小洞事件后类似这样事件又有发生,那天他们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位不速之客是个非常漂亮的高一中女孩,女孩穿着一身茶蓝色相间的校服,那身校服亚枫认得知道是哪个学校的,他曾经拉过穿这种校服的孩子去学校,那是天津的一所重点学校,那会儿女孩敲他家门时只有他自己在屋里,刘萍抱着东东去超市了。他问女孩找谁?是不是认错门了?小女孩说叔叔我问您刘萍是住在这里吗?

哦,你找刘萍有什么事情?他问眼前的女孩。

女孩说有事叔叔。

有事?你认识刘萍吗?

女孩说认识的叔叔。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呢?亚枫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感觉有点不对劲。

女孩说她是我妈妈,我是她女儿。

什么?你说什么?她是你妈妈?你是她女儿?亚枫拍着自己的脑门儿,瞬间见蒙,你没说错了吧姑娘?或者是敲错门了吧?

怎么会说错呢!女孩说她就是我的妈妈我就是他的女儿。我没有骗您啊。

亚枫这时彻底崩溃了,他一只手支着门框一只手托着脑袋,脑子里很乱,她怎么会突然又蹦出一个大闺女呢?他跟女孩僵持了大概有好几分钟才把头抬起来,缓缓对女孩说进屋吧。女孩彬彬有礼地坐在沙发上。亚枫还在懵懂中,他坐在女孩对面说,我以前怎么没听你妈妈说过有你这么个孩子呢?女孩说可能她不想告诉您不想让您知道。你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孩子吗?女孩点点头。你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我爸告诉的。女孩说。你爸跟你妈一直有来往吗?他们有时通电话。女孩说您不知道吗?亚枫无语了。他能说什么呢,他一直蒙在鼓里,他不知道刘萍还有多少事情瞒着他。

亚枫说那会儿他脑袋都要炸了,晚上他跟刘萍大吵起来,吵到半夜刘萍抱着东东打车回了娘家。那天晚上他也没在家待着,给我打了个电话把我叫出来让我跟他到红霞里砂锅摊上吃砂锅。我们在砂锅摊要了一瓶鸭溪窖酒,那会儿鸭溪窖特好喝,亚枫要买我拦住了没让他买,我跟他说今天我请他,他没跟我客气说,你请就你请吧。我们以前在一起下馆子喝酒吃饭基本上都是他请,你想花钱吧他还跟你打咕,必须得他花,不花不行,就这么任性。那天我想他可能没心气儿跟我打咕花钱请客这件事,鸭溪窖真好喝一点不上头,我们两一人喝了一杯跟没喝一样,到第二杯的时候亚枫跟我说,你说我这还他妈怎么过!刘萍一直在骗我,避孕套上做手脚让自己怀孕,今天突然冒出来一个闺女!不定哪天又有什么让我惊讶的事。

我也觉得他的人生挺丰富,我们没有遇上的事情都让他给撞上了,这得多大的造化。我说刘萍真不简单那么长时间隐藏不漏,一般女人没有这么深道行。亚枫说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是真的。他闺女来找她有什么事你没问问?是来认她的吗?我看着亚枫。问了。亚枫说,她是来告诉刘萍她前夫得癌症住院了可能没有多长时间了。我说这闺女还挺孝顺的,就为这事你们就开打了?亚枫说我就说了一句话,我说你明天还不到医院看看你前夫去,你闺女来找你就是这个意思,你别有顾虑你要想跟你前夫和好如初我撤。就这句话她就急了,你没看到当时状态刘萍都疯了,比泼妇还他妈泼妇!这娘们儿让我开眼了。我要不是怕吓坏我儿子东东当时我就打飞她。

我看到亚枫脖子上有一道抓痕已经有很深的淤血,左脸上好像也有一点清淤,我没问他装作没看见。你还接她去吗?我问。不接,她爱回不回。亚枫赌气说着。不打算过了?我说。

不过了!他说的铿锵有力并发誓打死也不要这娘们儿了。

那你们东东呢?还跟你?两个儿子了你养的了吗?其实我跟他说这话也是有意刺激刺激他,离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他比谁都深有体会。我这话好像起了点作用,他暂时不说话了,喝了两口砂锅排骨汤又喝了一大口酒,那一口酒喝下去了多半杯。那你说我怎么办?过了一小会儿他问我。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困惑和无奈,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我似乎完全可以理解,一个被爱和感情一次又一次欺骗的人对生活已经失去了信心,他说他现在的心情特别复杂和难受。

我不知道是酒的原因还是什么问题他眼睛里慢慢溢出了泪水,我说你不能再喝了,他说他没喝醉再来一瓶鸭溪窖也没问题,我也知道他眼里的泪水不是鸭溪窖造成的,不知砂锅屋里谁在放录音机,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半夜的砂锅屋里听得还是非常清楚,是刘德华的一首男人哭吧哭吧。我去找砂锅摊老板让他把录音机关掉或者把这首歌换掉。为什么哥们儿?我把亚枫这会儿的情况跟老板说了。老板一脸不解对我说,至于吗?你哥们儿离开女人活不了了是吗?我说没这么严重。老板说那何苦呢女人有的是不值钱,跟你哥们儿说该吃吃该喝喝。

我的建议并没有得到砂锅摊老板的尊重,录音机里的歌声依旧悲伤而又痛苦地不停唱着:男人哭吧哭吧哭吧。。。。。。

我把亚枫送回家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曙光里有两家摊煎饼馃子的三轮车已经在两个楼口处摊起了煎饼,有一家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人负责摆放三轮和炉子,女人负责摊,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都在低头各人忙个人的手头活儿,动作麻利而又默契,他们两口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如此,这两口子有时会让我想起《天仙配》里面的那首歌词: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儿,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

有一次我问过亚枫我说你早晨看过咱们曙光里那对儿摊煎饼的夫妻吗?亚枫说看过,他们住咱们曙光里最后那排,是咱们年级二班陆晓燕的父母怎么了?我说看过有什么感觉吗?亚枫不假思索地说羡慕!我特羡慕这两口子,其实你不知道这就是我所要的夫妻生活,让人感觉特幸福。亚枫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流露出无限向往。

有半个多月亚枫跟刘萍还在较着劲儿,这期间我劝过他好几次让他主动开车去刘萍娘家把大人孩子接回来,他一意孤行就是不接,说这一次就是要看看她刘萍有多大尿,顶不死就跟这娘们儿离了。我说都这岁数了犯得着吗?亚枫说他绝对不能原谅她对他的欺骗行为。刘萍的小伎俩让亚枫耿耿于怀无法释放,看来人的最大心结就是情感的被欺骗和被无视。我跟亚枫说,我说句心里话我觉得刘萍这个人总的来说还算可以,对你我也觉得不错,我认为两口过日子一定要求同存异多看多想对方的好处。亚枫说行了哥们儿你不用说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不傻不捏你的意思我都懂,这一次我一定跟他较真到底。

有一天亚枫给我打电话说他把大发出租车卖了。我说跑得好好的卖了它干什么?亚枫说前两天在黑牛城道上出了个车祸,他把一个四十多岁横过马路的大姐给撞了。我问他人怎么样了?亚枫说人没死可是身上好几处骨折,一直在天津骨科医院住院。

责任不在你吧?

是不在我,可这次事故交警说她是弱势群体我能怎么办,唉。

怎么倒霉事老让你遇上?

可能我上辈子干的坏事太多了这辈子就要得到报应!

别迷信!我说你主要是这些日子脑子里面的事情太多让你分心走神儿,需要用钱你说话。

不用,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哥们儿,我卖了这辆大发钱就够了。

后来我跟亚枫去病房看过那个大姐,她听我简单说了说亚枫的个人情况后挺同情的,她说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这人不坏是个好人,所以我始终也没想讹他,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他的生活挺不易的。她看到亚枫进来就不再说了。

那一次车祸亚枫把卖车钱的几乎一半都用在了那个大姐身上。刘萍还在娘家住着,亚枫没车这件事她不知道,有好些天亚枫无事可做,偶尔喊我跟他曙光里酒馆喝点小酒,偶尔也来我家里坐坐。这种闲来无事的日子没过多久他就买了一辆八成新黄大发跑起了黑出租。那会儿跑黑出租车的人不少,每天挣钱不比正式出租车少,亚枫说关键是没有这费那费,除了油钱剩下都是净挣的,而且每天还不累。

跑黑出租让他暂时有了精气神儿,似乎忘掉他和刘萍的事。他开正式出租车的时候非常清楚什么时间活儿好跑什么时间活儿不好跑,现在他开黑出租对他来说完全是轻车熟路。跑了十多天快顶他那会儿一个月挣的,他说早知道黑出租这么好挣当初就不该买那辆出租,不买那辆出租就不会撞上那个女的,不撞上那个女的他就不会把它卖掉,不卖掉它他就不会买这个黑车。他在做排除法的时候我说这就是命你不信都不行。他说他现在越来越相信命了。

亚枫的命让我越来越感到惊奇。就在他开上黑出租十多天后,有一天他从红桥区拉完活刚从一个胡同里出来,有一个长发哥们儿伸手拦他车,他以为那哥们儿要打他车就把车停下来,去哪哥们儿?他摇下玻璃窗问。长发哥们把头探进来神秘地问他要不要黄碟?欧美的十块钱一张,原装版。他和刘萍在家看过黄碟也是欧美版的,他现在家里床底下还有两盘。他看了看长发递到眼前的黄碟封面,上面的画面跟他家里的不一样,他想里面的内容肯定也不会一样。

里面画面倍儿清楚哥们儿,我要骗你我是全国人民儿子!长发哥们儿说,我手里就剩两张了你要要就给十块钱!

亚枫正在犹豫的时候长发哥们儿把手里的两盘黄盘放到亚枫副座位上,没等亚枫回过神儿,回手把方向盘前面的一张十元纸票抓走了。亚枫说当时他本来犹豫不想要的,因为里面的镜头大同小异都是男女那点事情看一盘就够了,亚枫摇摇头笑了笑,没想到那哥们儿愣塞给他。塞给他就拿着吧,他开着车快要拐出胡同口时,前面突然冒出三个人,那三个人每人胳膊上都刻着龙描着凤,车还没停稳车门就被三个人给拉开了,其中一个秃头胖子手背上描着一条蝎子探进半个身字说,哥们儿刚刚买了两张黄盘是吧?亚枫这时知道自己上当了,他说我没买是刚才那哥们儿硬塞到我车里的,你们是一伙儿的吧?

秃头胖子说是不是一伙的并不重要哥们儿,问题是你车座上那两个黄盘怎么办?

亚枫说什么怎么办?

秃头胖子冷笑一声说,哥们儿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懂?

秃头身后有一个说,咱给他报警吧胖子?这哥们儿两条罪状,一个是开黑车,一个是买黄盘,那一条都够这哥们儿喝一壶的。

秃头胖子说那要看着哥们儿的意思了。

严丝合缝的套路,亚枫进退两难,看来不跟这三个哥们儿拿钱来了这事,他是无路可走。你们说怎么了吧?亚枫拉死手闸把身子侧向他们。秃头胖子说我们也不讹你也不拿你当大头,1000块钱怎么样?亚枫说不行,1000快起太多。你说个价!秃头胖子身后那个哥们儿插了一句。亚枫说最多500。

找乐哥们儿?你以为我们是要饭的?500我操。秃头胖子把上半身从门里缩回去,站到远处点了根烟并背对着亚枫朝天吐着烟圈,显然这哥们儿不高兴了,亚枫也点上一支烟不说话抽着。大概双方沉默了两三分钟秃头胖子转身来到亚枫车钱说,看得出你要是有钱也不会开这个黑出租,照顾你一下,800少一分也不行!亚枫说600我现在就给你们。

不行!就800!秃头胖子语气斩钉截铁。

亚枫看着秃头胖子没说话。

哥们儿是不情愿还是不含糊?他秃头胖子掏出手机说,那就不怪哥们打110了。

打住!亚枫说哥们而今天认倒霉。

这不就得了,我们哥仨没黑你!给你根烟抽哥们儿。秃头胖子有些得意拽给亚枫一支烟。

事后我听亚枫说那天给对方1000他都认头,他说逮着黑出租和买黄盘哪个也轻不了,他那天算是走运。他跟我说他认识一个跟他一样开黑出租的哥们儿跑了一年多就让人给钓鱼了,那会儿我还不太懂什么是钓鱼,亚枫说跟他这次被套路基本一样,就是车管所花钱找一对搞对象的年轻人让他们假装是情侣打黑车,这样黑出租司机不会怀疑他们,跟他们谈好价钱后把他们拉到指定地点,到了指定地点黑出租就会中招,被提前等候在那里的车管所人抓个正着,至此那对情侣就算完成了历史任务带着给他们的一百元奖励迅速离去。这就是大家说的钓鱼,高级套路,他说被钓上后车就别打算要了损失比他一千块钱大多了。他想都没想到这种套路也能让自己中招。

我说你这几年真不顺家里外头倒霉事儿老是跟着你,有机会算算命去。他说不用算已经明摆着了,不瞒你说这些年把我气得经常胃疼!我想早晚她得把我气死。我知道他指的是刘萍,我问他刘萍还没回来?他说她爱回来不回来我一个人过的更舒服!他的语气明显不像上一次那么坚定了,我说差不多低个头把娘俩接回来算了不栽面哥们儿。他说她要想回来不用我去接。我说你怎么也得给人家一个面子吧,人家毕竟是个女的。

不能开这个口,开了以后她动不动还会往她娘家跑。

你真就这么拧还是真不想过了吗?

他不回答也不辩解。

亚枫胃疼的毛病实际上我早就知道,有几次我们喝完酒转天他就给我打电话说胃疼,我怀疑他是喝酒喝的,劝过他好几次让他到二附属医院检查一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说用不着,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气的。他每次胃口疼时他就一个人开车去红光里药店买点胃口药吃几天,慢慢的红光里药店几个大姐也都认识他了,都好心劝他去医院看看,他说他自己就是大夫用不着去医院。忽然有一天他给我打来电话,那会儿大概是上午11点来钟他在电话里说他刚去二附属医院看完胃口。

你早就应该去医院看看,没事吧?我问,心里也在为他担心。

他犹豫了一下说,不太好。

什么毛病大夫说了吗?

他说,大夫看完片子问我有没有家属跟你来?我说我没有家属就我一个人来的,大夫建议我再去肿瘤医院查一下。我问是不是有问题?大夫说我觉得不太好。我说胃癌吗?大夫说我觉得有可能!

我安慰他说现在医院也竟是屁屁大夫,别担心按大夫说的去肿瘤医院看看,我跟你说亚枫你什么事情都没有,待会儿我跟你去!

我虽然这么劝他其实我心里非常清楚凡是大夫建议去肿瘤医院再做检查的病人基本上都是被确诊的,一般不会错。我父亲那年就是这种情况,到肿瘤医院把片子给人专家一看不用再做任何检查就定性了。亚枫我想也是这种情况。

亚枫说,大夫说要看你这个片子基本就差不多了。他说完这句话我们两个人有好一会儿都不说话,我在电话这头能听见他那边点烟和轻轻叹息声,他大概抽了有三四口才说话,他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没说话不想打断他。他叹息地说,我这个人命不好,命苦,我特别羡慕你们。不知为什么他的话让我心里有点发酸。

亚枫不让我给刘萍打电话,可我在他准备去肿瘤医院办住院手续的时候,我还是背着他给刘萍打了电话,刘萍的电话是我前两天找亚枫要的,最初亚枫还犹豫着不想把刘萍电话给我可后来他还是给了我。我知道他从心里也盼望着刘萍能赶快回来,我在电话里把亚枫的情况如实告诉了刘萍。刘萍惊讶地说,胃癌?不可能吧?他不可能得这个病!我能感觉到刘萍的惊讶表情,也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我说我陪他去的肿瘤医院已经确诊了,大夫让他这两天就赶紧抓紧办理住院手续不要耽误了。

刘萍说我不相信,不会的他不会的这个病。我听到了刘萍在电话里面的抽泣声。我说你听我的赶紧带儿子回来吧。刘萍问我亚枫现在是在家里了还是在医院了?我说他要等你回来再去住院。

刘萍没说话挂断电话几小时后带着儿子就匆匆赶回来了。刘萍进屋没有看到亚枫,屋里乱糟糟的整个屋里充满了臭男人的味道,刘萍没给亚枫打电话而是打给了我,他问我亚枫没在家去了哪里?我那会儿正陪着亚枫在肿瘤医院大厅里办住院手续,我躲开亚枫几米远跟刘萍说我跟亚枫这会儿在肿瘤医院办住院手续了。刘萍说你不是说他在家等我一起去医院吗?我说他今天胃口疼的实在太厉害等不到你回来才喊我过来陪他一起去的医院。刘萍显得很着急她问办好手续了吗?我说快了!

你跟谁打电话了?亚枫看着我过来问,我没有瞒他,我说是你们家刘萍。亚枫说我想到了是她,我这个病她都知道了?我说我在电话里都跟她说了。亚枫不再说话,把脸转向大厅门口看着出出进进的人们。我说刘萍可能一会儿就来。

癌症的魅力真大!他自语着像是无意说给我听的,我要是没得这个病她肯定不会回来的,我像是一个可怜虫又像是一个乞丐,我知道她是在施舍我可怜我,我还不算老还年轻为什么?我站在他侧面我能看到的半张脸上已经有了泪水。我没有劝他也没有言语,我想让他一个人在那里静静的释放心中的郁闷。

手术那天我们曙光里来了好多跟他不错的同学和邻居朋友,亚枫手术做了五个多小时才从三楼手术室里推出来,他躺在手术车上还在昏迷中,护士说病人的麻药劲儿还没有完全过去。他没有被推进病房而是直接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在重症监护室里病人是不需要家属陪伴的,三天后在病人探视的时候我才看到手术后的亚枫。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说话也毫无气力,他看着我吃力地睁着眼睛,我说听护士说手术做的非常好,他慢慢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微笑。刘萍坐在他身边两只手拿着他的一只手轻轻揉搓着,他左手食指上带着一个镶嵌着蓝宝石界面的方形金戒指,这种带宝石的方戒指亚枫特别喜欢,他跟我说过以后要是有了富裕钱他先买一个戴戴。

我看着刘萍,用手指了指亚枫食指上的那枚戒指,小声问。刘萍点点头向我伸出了五个手指,我知道那是五千元的意思,我也向她竖起了大拇指表示赞许。亚枫静静闭着眼半睡状态,一只手扔在刘萍的两只手里握着,病床上有一片阳光照在上面,病房里温暖静谧。

亚枫手术后不到半个月就出院了,那段时间刘萍对亚枫特别好偶尔邻居们还看到刘萍搀着亚枫下楼晒太阳,我只要有空也去他家看他,跟他说说话聊聊天,有一次他显得特别兴奋他跟我说,他现在在屋里一口气能做十五个俯卧撑了。我说你很牛啊?刚开始你才能做两个现在能做十五个了真不简单!

看来我这个病能彻底好是吧?亚枫两只充满希望的眼睛看着我,我知道他在等在什么。

我说没问题!现在这种病已经不是不治之症了。我给他编了一个谎话说,我媳妇大姨她丈夫家有一个亲戚前几年就是得了你这种病,手术后恢复了不到两年就彻底好了,已经上班好几年了现在嘛事都没有。

亚枫听完我这个谎话后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他说我觉得也没问题!我说当然了等你彻底好了咱们好好坐坐把咱们曙光里所有不错的同学和哥们儿都叫着,到时我做东。亚枫说不行哪有你做东的道理,我和刘萍请你们!我说就这么定了!我能感觉到亚枫真的相信他这个病能彻底治愈的。那天他还憧憬了未来,他说等病好了他就不开黑车了或者上班去或者干个小买卖,要是干小买卖就跟刘萍两个人租间房子一起干,他说刘萍除了脾气有点大其实她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这次病要是没有她黑白照顾我也好不了这么快,不得病不知自己娘们儿好。亚枫感触颇深的感慨着。

亚枫的心情我满能理解,去地狱走过一遭的人恐怕都有这样的感触吧。我在心里默默位亚枫祈祷祝福。

大概不到半年亚枫的胃癌就扩散了,病情发展很快。有一天他让刘萍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医院,我到了他的病房后他让刘萍先出去一会儿,那天他的精神看上去不错,他让我把床摇起来让他半坐在上面,过了小一会儿他对我说,让我帮他写一份文字,我知道那是遗嘱,但是他没有那样说,只是说让我替他写一份关于他曙光里的那间房子以后给刘萍,我说你想好了?我是在提醒他怕他一时糊涂。他说想好了,又说你知道虽然我和刘萍结婚这些年我们两个人一直打打闹闹心没在一起,但是我还是觉得她这个人挺好的,尤其在我有病这段时间他对我照顾的挺好,我还是决定把这间房子留给她,想想她也挺不容易的。

那天亚枫跟我说了好长时间话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我最后一次去肿瘤医院看他时,他的病情发展的很快,脸色蜡黄人也瘦了许多,那天他躺在病床上看着我,好一会儿语气低弱地跟我说,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小时候养的那些鸽子,有两头乌点子小嘴白罩红眼它们都在咱们曙光里天上盘着,越盘越高都要看不见了,他歇了一会儿接着又说,咱们都像小时候那样站在楼顶上手里拿着竹竿轰鸽子,玩的特嗨。早上醒过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我做的梦,唉。说到这他轻轻叹了口气把眼睛慢慢闭上不再说了。

美好的梦跟无情的现实是一个巨大的反差,那声“唉”里藏着多少对人生的无奈和渴望!大夫说,一般像这种病人只要癌细胞一扩散病人的生命基本上不会超过三个月到半年时间。大夫话还是比较准,亚枫从癌细胞扩散到最后去世没过三个月。生前跟他不错的同学和朋友几乎都去了火葬场送他,他躺在棺椁里穿着一身兰制服是他年轻时喜欢穿的样式,在向他遗体告别时我看他睡的很安详也很舒服,也许他这个时候是他一生中最舒服的时候。

从遗体告别大厅走出来,刘萍转过身看着我说让我们亚东认你干爹吧?我站在那愣了一下,一时没缓过神儿来。刘萍说你别多想,这是亚枫生前的意思让我有机会告诉你。我没说话,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我把亚东从刘萍身边轻轻抱起来,把小脑袋埋在我肩上,孩子一直没哭,我想他还小。刘萍看着我眼泪又流出来了。

龙泉澡堂

大刘讲到这时樊钢说,你说的那个叫亚枫的我认识,他那时总来我们红升里找宝钱他们玩,他那年挨捅的事我们红升里人都知道,听说捅他的那个赵强被判了将近二十年,后来刑满释放后他又吸贩毒了,吸贩毒没几年就被抓了,因为贩毒数量大背叛了死刑枪毙了。大刘说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好像是海洛因?樊钢说不光是海洛因还有冰毒,这哥们儿是活腻了。樊钢问大刘亚枫在曙光里的房子卖了吗?大刘说没有,现在刘萍带着儿子在那住着了。樊钢说他媳妇这回拆迁算拿了,听说一平米给四万多还不算乱七八糟的钱,瞧人家这命。大刘说嘛人嘛命,这命早就在娘肚子里定好了,不行我的去倒点水去,讲亚枫讲的我嗓子眼儿都冒烟了,我正好歇会儿你们下面谁有兴趣谁就开讲吧。樊钢说那就我讲吧,我讲讲我们红升里的故事,不过我可不像大刘讲的那么专业那么集中那么有文化。我想起哪就讲哪也可能不都是一个人的故事,反正都是我们红升里发生的故事,我绝对不添枝加叶肯定像严守一那样有一说一尽量尊重历史坚决做到对得起死去的人一定不辜负活着的人。大刘端着刚刚倒满水的大号保温玻璃杯回来了他直视着樊纲问开讲了吗哥们儿?樊纲说我这不等你了吗!大刘说早说我就不去接水了让大家都等我一个人多不合适。大家说行了行了开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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