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岸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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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红霞里
一
我们红霞里有一个叫鲁胖子的，其实他小的时候一点也不胖瘦的跟麻杆赛的，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玩都喊他麻杆，他在家里最小，上面有三个姐姐，三个姐姐都特别疼他，家里只要有好吃的都让他吃，跟我小时候不一样姥姥不疼舅舅不爱饿不死能活着就行。他跟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永远都是被我们欺负的对象，你欺负完他他还找你们玩轰都轰不走。带我玩吧求求你们！我回家给你们拿好吃的去。他说了就做了，用不了一会儿工夫他就从家给我们拿来一个他妈妈给他们蒸的大豆包，豆包皮很薄里面全是豆沙馅又甜又香，一个豆包不够我们吃的他就跑回去再给我们拿一个来，如果再不够吃的他就不往回跑了，他说他怕他爸爸发现后打他。
我说你爸会打你吗？
会！他说，打的倍儿狠。
我说那你妈妈不跟你爸急吗？
他说急也没用，我妈怕我爸。
实际上大部分两口子都是男的怕女的，鲁胖子他们家却是媳妇怕丈夫，他爸爸我经常见到，人挺瘦的，不爱说话，不像喜欢打女人的男人，人不能貌相。那时鲁胖子就是不再回家给我们拿豆包了，两个豆包也让我们解馋了。其实鲁胖子的心里我明白，他准是这么想，能跟我们在一起玩对他来说是一个多么大的幸福啊，为了每天能跟我们在一起玩鲁胖子对我们几乎是言听计从召之即来有求必应。罗胖子家生活条件比我们所有人都好，因为他爸爸那时是一个司机，专门开郊县的公交车司机，他爸爸跑的那条郊县是从小刘庄到到咸水沽，每天跑四趟，上午两趟下午两趟，每月工资比我们父母多好几十。那时咱门都知道一个学徒工每月才十来块钱，他父亲一个人的工资能顶几个学徒工的工资，现在想想那会儿鲁胖子在我们大家眼里就像是一个富二代。
我们除了找他要豆包吃有时还让他到我们红霞里副食店给我们买散烟抽，这种情况我们不是经常让他做的，主要是怕他让他爸爸发现找我们算账。大炼钢铁那两年每到夏天我们经常为学校捡废铁，经常去的地方就是铁道南跟二铁道，去二铁道是最远的地方，我们每一次去鲁胖子都毕跟我们去，去铁道南并非都是为了捡废铁，我们的主要目的有两个，一个是为了不上学，另一个是为了去护城河洗澡游泳玩。我们每次到了铁道南先去护城河铁轨桥上练跳水，那条铁轨距离河面五六米高，咱们八大里的孩子好像都去过护城河那个铁轨桥吧？反正我们每次去都能看到好些咱们八大里的孩子在那游泳跳水，你们去过没有我不知道。我们的跳水技术都是那会儿学的，没老师教完全都是自学，鲁胖子胆子大是因为他从小就对任何事情都好奇，跳水就是一个例子，在电影水上春秋里他看到里面的跳水动作就自己模仿者跳，我们跳水一般情况都是站在铁轨桥上，一只脚往前一迈就跳下去了，我们管它叫跳冰棍，每个人都是这样跳的。
鲁胖子刚开始跟我们一样跳冰棍，跳了几天他就改跳双手合十头朝下双脚同时起跳，就像小燕子飞翔，他第一次跳时我们都惊呆了，有羡慕目光有害怕的眼神儿，我们看着他连续跳了好几个，就有胆大的人跃跃欲试，想以他为榜样向他学习也来个小燕儿起飞大头朝下扎进水里。第一个想尝试跳一下的是大眼儿，我现在觉得大眼儿可能有点缺心眼，要不就是智商差点，他跳冰棍有时整个人还要拍到水面上，这么间单的动作还不瓷实还要学鲁胖子做个高难度的。我们都为他担心都劝他不要学鲁胖子，他不听拿我们大家话当耳旁风，我是真替他担心生怕他跳不好一下子把头扎进淤泥里出不来，我站在他面前伸手拦住他说，你听我的大眼儿咱别逞强好不好，我们怕你出事回头没法跟你父母交待。
我能出什么事你说？大眼儿用他那双本来就够的大眼睛看着我。
你能不能别这样看我，我害怕。
我不明白了你们怕什么呢？大眼儿摇了摇头，怕我一猛子下去上不来了是吗？
没错。我说我们就是担心你这个。
为什么就是我呢？大眼儿冷笑了一下，我能感觉到他的笑声里已经流露出了一些担心和害怕。他说这样吧，我跟你们几个人剪刀布吧，如果你们几个人都把我赢了我就不上去跳了，如果有一个输给我的我就继续跳怎么样？
我说可以啊！这个办法挺好。
那天我们一同去的有五个人，依次跟他剪子布。我们每人跟他剪子布三遍，三比二为胜。第一个是我，我头两下就赢了他，第三下就不用了。第二个是鲁胖子，他跟我一样也是前两下都赢了。第三个是二黑，他以三比二赢了大眼儿，第四个是赵宇同样是三比二赢了大眼儿，最后一个说老六，我们都全神贯注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们俩。大眼儿有点紧张了，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了，老六却一点紧张状态也没有，笑嘻嘻地看着眼前的大眼儿。来，准备：老六说石头剪子布！头一下大眼儿赢了，老六依然是笑嘻嘻地看着大眼儿说，来准备，石头剪子布！第二下老六赢了。到了第三下大眼儿说这下你肯定输。老六说你怎么知道？大眼儿说我能掐会算，已经算出来你这次必输无疑！老六说那好咱们出手吧。这一次是由大眼儿自己喊得石头剪子布：老六出的事锤子，大眼儿出的是剪子。这下大眼儿啥话也没有了。
这回认头了吧？我说。把背心穿上咱们都回家吧？
大眼儿突然说不行！我今天非得上去跳一回。
谁也没拦住他，他已经站到了铁道桥上面。你别往下跳！我们在下面大声喊。他好像根本就听不到我们的声音，他学着鲁胖子的动作两腿往上一蹬头朝下就跳了下去，水面上溅起大片白花花的水花，人已入水，我们在岸上看着水面等他上来，过了好一会儿也么见大眼儿从水里上来，我们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大眼儿可能出事了！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还是没有见到大眼儿的身影儿，二黑说他会不会扎泥里去了？赵宇也说有可能扎到泥里去了。他们两个人的话让我们大家精神紧张起来，我也觉得大眼儿凶多吉少，那时还没有拨打110电话也没有手机，大家唯一的做法就是焦急地在岸上等待，等待是一个最让人难熬的事情，我们都不说话所有眼睛都在河面上搜索，希望马上就能看到大眼儿的身影。然而时间让我们失去了希望，半个多小时也没见大眼儿从水里出来，我们都傻了，这回彻底相信大眼儿出事了。我试探地说，咱们回去给他们家送信去吧？不能再等了。我的话得到了大家的同意，我们派了两个人二黑跟鲁胖子回去报信儿。我不去。鲁胖子说。我也不去。二黑也说。我不明白问他们两为什么？二黑说他妈妈太凶，鲁胖子也说就是，这种事情怎么跟他妈妈说，弄不好就得给我们骂出来。不行就让赵宇跟老六他们两个人去吧。
那你们两人去吧？我看着老六跟赵宇。
我们也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吧。
没有选择余地了，只能我自己去吧。我说那我就去吧，你们都在这等着哪也别去。
我几乎是小跑着回去的，大眼儿他们家只有他哥哥一个人在家，我把这个不好的消息告诉了他哥哥，他哥哥二话没说跟着我又回来了。这时我看到已经有几个大人在河里四处打捞大眼儿，鲁胖子二黑赵宇老六都一言不语地站在河边上看着河里面打捞的人们。还没找到？我问身边的二黑。二黑悲伤地从我摇摇头。我说咱们不让他跳吧他非得跳，这就是找死。老六凑过来说，要我说刚才咱们石头剪子布就不是好兆头。赵宇说就是嘛，咱们五个人他一个都没赢，这不就是天意吗？鲁胖子耷拉着嘴角说，咱们也够倒霉的，等着回家挨揍吧！
大眼儿的尸体到了下午才被打捞上来，那会儿我们都还没有回家，看着双眼紧闭仰躺在河边地上的大眼儿，大家面无表情显得异常冷静。晚上我们那地方就热闹了，大眼儿他妈妈挨家找我们家长讨说法，说他的儿子大眼儿的死是我们的责任，如果我们不带他去护城河铁轨桥游泳跳水他们家大眼儿不会出事。我们每个家庭的父母明明知道他们家儿子的死跟我们这些孩子没有关系，找不着我们，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家毕竟逝去了一个儿子已经很痛苦了，我们就不要再跟人家矫情了。但问题是，我们理解人家同情人家结果并没有把矛盾解决了，大眼儿他妈妈死活不干非要我们这些孩子家里赔钱。
一提到赔钱我们每一个家庭的反应都不一样，可能只有我们家出于同情可怜答应适当给点赔偿钱，而老六二黑鲁胖子赵宇他们四家家长都不同意赔钱。理由很简单：大眼儿是自己跳水死的，没有人让他跳。不赔钱大眼儿他妈不敢把派所警察都惊动了，好家伙那件事情闹了好些天，跟今日说法似的。
二
大眼儿的事情归其到了最后也没有按他妈妈的意见解决。大眼儿这件事情之后我们都被家里管的很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让我们去铁道南护城河洗澡，我妈说再有一个像大眼儿一样的事情发生可就没那么简单了。我们也觉得是，大眼儿的事情给我们每个人心里都留下了阴影，我们不敢再提护城河怕大眼儿听见把我们带走。鲁胖子说大眼儿太笨，他脑袋往水里扎的时候是有技巧的，脑袋一扎进水里一米多一点就赶紧把脑袋往水上面抬，这样就不会把脑袋扎在水下泥里了，他要是问我一下多好。我说问你也没用，大眼儿本身就爱逞能，人越多他越来劲儿。老六说罪过都在鲁胖子身上。鲁胖子眨眨眼莫名其妙地说，我有什么罪过？我又没让他上去跳啊！老六说你要是让他上去跳你的罪过更大了。鲁胖子说那我就不明白我有什么罪过了。老六说你要不在我们面前，不是他面前上去跳水他能在我们面前逞能吗？不逞能能死吗？所以说你是罪魁祸首。
我操你真能冤枉人。鲁胖子觉得很冤枉。
我们绝对没冤枉你。老六说，如果你不跳你看看能有这种事情吗？
鲁胖子不再说话，摊开双手耸耸肩，表示不可思议。
一年后，大眼儿他们家从我们红霞里搬走了。好像是搬到了南市那一带，大眼儿姥姥家就住在南市。大眼儿的不幸夭折并没影响我们几个人的正常生活，我们每天该上学上学该玩还玩充分享受每一天的灿烂阳光。在无忧无虑的日子里我们由红霞里小学转眼升入到了105中学，中学是我们多愁善感的日子，我们几个人除了鲁胖子赵宇两个人比较爱学习外我们几个人都不喜欢学习，是那种一沾学习就头疼的主儿，逃学是我们长项。我们长期使用的理由是肚子疼，头疼，胃口疼基本都是五脏六腑毛病，这些理由老师们都懂但是不管，你们愿意来学校上课就来不愿意来就别来，像我们这样的学生老师基本上已经放弃了。鲁胖子跟赵宇每天都坚持到学校上课，他们两个人那会儿在各个班里还是个小组长和课代表，挺积极上进的。
三年的中学生活很快就结束了，我们那一年正赶上国家恢复高考，有技校，中专，夜大，还有成人高自考，觉得自己肚里有点墨水的都报考这些学校了，肚里没有墨水的就找工作上班了，那时上班有两种情况，一个是顶替父母上班；另一个是街道分配上班。鲁胖子考上了电大管理系，赵宇考上了中专学化学制剂，而我们各自也都有了自己的一份工作，老六是顶替他父亲去的试验厂，二黑也是顶替去了棉四干了车间保全，我被街道分配到了一个集体小厂子。我在这个小厂子干了不到十年就辞职自己开起来出租车，你们还记得那会儿咱们开的都是黄大发？跟个小玩具车似的。鲁胖子拿完电大文凭后分配在一家国企当了车间主任，干起了管理工作，算是英雄有用武之地了，赵宇也一样中专毕业后分配在一家事业单位。
按说赵宇跟鲁胖子他们两个人比我们工作都好，应该可以安心工作下去了吧，结果并不是这样，鲁胖子在企业没干几年就下海做起了买卖。那时下海干买卖大部分都是卖服装，卖鞋，有点路子跟本事的都干起了倒倒，钢材电视机什么的，可鲁胖子干的买卖最初我们谁也没想到他会干卖猪肉的生意。卖猪肉生意其实是一个比较辛苦的买卖，每天都要推着平板车或者是三轮车出摊，出了摊不等于你就没事做了，你还要负责把半片肉都要剔好，分好档次，比如后座肉，前膀子肉，肋条肉，前肘子后肘子，一切都顺利了你才能开始卖。鲁胖子那会儿已经娶妻成家有了一个儿子，每天很早他就跟媳妇两个人推着平板车来到早市，冬天一般天不亮就得来到早市，摆好摊位后，鲁胖子站在一个剔肉的板子上帮媳妇剔肉。起初鲁胖子剔肉很慢，半片肉有时剔上小半天，后来就快了溜了熟练了，半片肉十来分钟就能剔好了，而且剔的特干净。
鲁胖子说看似没嘛，实际上这也是一门技术。
卖猪肉那几年鲁胖子跟媳妇两个人的买卖干的顺风顺水有声有色，不到两三年他们的存折里就到了五位数，那时候万元户很少，一听说谁是万元户简直让人羡慕死。鲁胖子有钱了，每天帮媳妇剔完大肉他就开溜儿，不是去玩牌就是跟一帮哥们吃饭喝酒去歌厅唱歌，鲁胖子那会儿最爱唱邓丽君的歌，你比如像《路边的野花你不要踩》《月亮代表我的心》《我没忘记你你忘记我》凡是邓丽君多情的歌曲都是他的最爱。我认为他是我们红霞里干个体买卖最先有钱的人，有一段时间鲁胖子特摇，他那段时间除了喜欢去歌厅唱歌还喜欢养狗，他最喜欢养的是那种大型德国青背狗，他有一条两条腿站立起来有一人高的狗，每天晚饭后我们都能见到他骑着一辆小红木兰摩托车，穿着一件白的确良衬衣，上衣口袋里永远都放着一沓露出口袋口一小部分的十元票子，那会儿的十元票子不次于咱们现在的百元大票，他在马路上一遛没有人不看的，非常扎眼。
我们都特羡慕他，以能跟他在一起为自豪，那时候崇拜的都是这些能做买卖敢做买卖而且挣了很多钱的人，鲁胖子就是被我们大家所崇拜的人。钱在人家鲁胖子那儿挣的相当容易，就好像人家在地上捡钱似的，鲁胖子说他跟他媳妇每天一上午最少也要卖三片白条猪，他说三片白条猪能纯挣三百来块钱，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一个月能挣近一万块钱！这对我们来说绝对是天文数字。很快鲁胖子轻轻松松又买房又买车，万元户对他来说都不叫什么了，他的买卖越做越大，没干几年他就跟别人在城郊接合部合股开了一占地面积很大的猪场，猪场开业时市里领导来给剪的裁，目的是为了鼓励和发展个体事业。那天我们在天津电视新闻里面都看见市领导给鲁胖子他们猪场剪彩的整个画面，还看到了鲁胖子人模狗样的站在市领导们身边。
鲁胖子他们开的猪场不是用来养猪而是屠宰猪用的，他们每天晚上开车去河南新乐收购活猪，晚上拉回猪场半夜便把猪一个一个屠宰掉。鲁胖子他们每天要宰100来头猪，屠夫们都是他们在农村雇来的孩子，孩子们都在二十来从没宰过猪。在鲁胖子猪场宰猪不用学什么技术，告诉他们怎么使用电击棒，怎样往猪的那个部位电击就可以了。猪们好像天生就知道这种东西就是用来治它们于死地的电击棒，它们在猪场里东跑西躲，嗷嗷乱叫，知道自己死期马上就到了，它们惊恐地看着一个个伙伴在高压电击棒下一个一个倒下不停抽搐着，它们无处可逃，只能等待着死神的到来。电击棒的电击点是猪的心脏部位，只要将电击棒往猪的心脏部位轻轻一杵，它们就立刻结束生命，躲过了第一下也难逃第二下。每天在猪场屠宰100来头猪只需两个多小时就彻底搞定，没等天亮便有人来批发刚刚屠宰完的新鲜猪肉，到自由市场去卖，猪肉新鲜还带着余温。
鲁胖子的股份屠宰场干得非常红火，每天屠宰100来头毛猪不够批发的，有肉摊主为了每天能多批发一两片猪肉背地里偷偷给鲁胖子买烟买酒，鲁胖子对送烟送酒者一概是来者不拒，给多少收多少。肉摊需求量大了鲁胖子他们就换了140大货车，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也会亲自开车去河南新乐拉毛猪，每天晚上去河南拉毛猪每辆车都要配上两个司机倒班开，人歇车不歇，这样转天早上就能到河南。那天晚上鲁胖子跟车去河南，有一个叫顺子的要跟他们车去玩一趟，叫顺子的这个人最近总爱来他们猪场，他和他的合伙人大军的关系不错，每次都是来找大军的，鲁胖子知道顺子没有工作整天在社会上晃荡，可能是吃不好喝不好，人长得面黄肌瘦。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们一起坐进驾驶室里。驾驶室里正好坐满三个人，鲁胖子顺子还有一个受聘司机。车在夜晚公路上快速朝河南行驶着，作为替补司机鲁胖子一直让那位聘来的司机开，还剩三分之一路程时受聘司机有些疲劳，他偶尔打着哈欠，不时眨眨眼，他已经开了五个多小时还没有停下来休息一下，鲁胖子说你把车停下来我开吧。车在鲁胖子手里又欢快地跑了起来，毕竟是后半夜了鲁胖子开着开着也有点犯困，他只打了一个哈欠眼里就溢出了眼泪。三个人中只有顺子没有困意，他精神矍铄像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他看着鲁胖子说，抽一根烟提提神吧？实际上一路上鲁胖子他们三个人没少抽烟，但就是抵挡不了困意，就在打哈欠之前鲁胖子刚刚扔掉手里的烟头，他说不管用。顺子说尝尝我的烟看管不管用？
说着顺子便从自己烟盒中抽出一支亲自替鲁胖子点上，鲁胖子抽着顺子递到嘴上烟觉得浑身充满了朝气，你这是什么牌子的烟还挺好抽？鲁胖子随便问顺子的时候又紧抽了两口，香烟在他嘴里缓缓吐出来的时候他感到一身轻松，浑身充满了力量，他开玩笑地说，哥们，你这个烟的尼古丁比我的尼古丁厉害！抽上两三口就不困了，而且味道还与众不同。顺子说别人兄弟还不舍得给了。鲁胖子说你这烟还真好抽，又香又甜，提神特快，抽了不到半根就不困了，连两只眼睛都变得贼亮贼亮的。被聘司机也在半睡半醒中说了一句，这烟真香真好闻。
三
鲁胖子后来回忆说，他第一次沾上毒品的时候就是那次去河南路上顺子给他抽的那根烟，那是有计划有预谋提前给他设的套，烟里放了白面，抽上那一支他就离不开了。起初他恨顺子，恨不得把他宰了，可是当他毒瘾上来时他又将顺子当成了恩人，给他打电话，到处找他。顺子在电话里说，我知道你现在还恨我？是我把你引上这条路的，没事你恨就恨吧。鲁胖子说我不恨你，你赶紧给哥们拿点来，我有点受不了了。鲁胖子难以控制毒瘾在身体和精神上的诱惑，每一次毒瘾发作时他都会马上给顺子打电话，毒品很快就会在第一时间送到他手里。鲁胖子毒瘾越来越大，最初从一星期想白粉，渐渐发展到四五天，三四天，两三天，最后到一两天就控制不住了，毒瘾就像癌细胞在鲁胖子身上迅速扩散，以至于他每天都要吸。
最先发现他吸食毒品的是他媳妇岚岚，岚岚是从他们夫妻性生活方面察觉的。鲁胖子没沾毒品之前他对性方面需求比较强烈，他几乎每天都要过，每次都是他主动向岚岚提出来，岚岚被动并不是有意或是性冷淡，每天上下午她还要到市场出摊儿卖肉，傍晚才能收工，劳累了一天，性需求一定会受到影响。由被动变为主动是岚岚发现鲁胖子吸毒的一个最明显的细节，好像有十来天，每晚鲁胖子都没对岚岚有性方面要求，钻进被窝背过身很快就打起呼噜。岚岚有两次主动想跟他做爱，都被鲁胖子拒绝了，他说他这些日子身体很累，没有这方面能力。岚岚说你累什么了，每天到猪场也不用你干活，要说累我比你累。鲁胖子说明天晚上行吧？可是到了转天晚上岚岚提出要求他还是以同样理由拒绝。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岚岚起了疑心。他向岚岚发誓，我要外面有女人出门让汽车压死。岚岚说你先别发誓，你如果外面没有女人，那你为什么没有这方面想法了？鲁胖子说我跟你说过，我这些日子很累。
起初岚岚以为他也是跟自己一样，累的，可慢慢发现情况并非他想象的那样，有一次半夜鲁胖子去厕所好半天没回屋，岚岚纳闷，这种如厕情况他从来没有过，岚岚有一种担心，怕他身体有什么事情，她要去到厕所看看，厕所不锁门是他们的习惯，那会儿已经是凌晨一点多，来到厕所发现鲁胖子并没有蹲坑而是一个人蹲在厕所一角抽烟，在她开门一瞬间鼻子里闻到的并不是烟味儿，而是一种她从来都没有闻到过的极其诱人的味道，那味道是香里带着甜，甜里裹着香，让你闻到后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味道。她潜意识里感觉到鲁胖子抽的这个烟一定有问题，你抽的是什么？她站在厕所门口异样地看着鲁胖子，也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到了毒品。她从电视里看过有关吸毒人毒瘾发作时的症状，其中有几个症状她记得特别清楚，一个是不停打哈欠，一个是精神萎靡不振，还有一个对性生活没有兴趣。这三点岚岚回忆了一下，鲁胖子都占，尤其最后一点她深有体会，莫不是他真的是吸上了毒品？岚岚心里打了个冷战。
你吓了我一跳。鲁胖子把手里的一个不大的银色锡纸下意识攥在手里，惊慌地站起来。
你手里攥的是什么？岚岚伸手要夺过来。
你干什么？他把手里的锡纸仍在下水道里。
好啊，你在吸毒！鲁胖子的举动让岚岚确信自己丈夫在吸毒。你是什么时候沾上的？
别瞎说。我没吸毒。鲁胖子极力掩饰。
我没瞎说，不是毒品你干嘛要扔掉？岚岚已经愤怒了，她说这个味道让人一辈子都忘不掉！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
鲁胖子在狡辩，他说他没有吸毒，是岚岚有点精神过敏，最近老是怀疑他干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实际上鲁胖子就是做了对不起岚岚的事情。在他被顺子套路吸毒之前他就做过对不起岚岚的事情，那是去歌厅陪他唱歌跳舞的一个女孩，女孩还在上大学，每次他都要找这个女孩，他说这个女孩有一种让他怜香惜玉感觉，为了找这女孩方便他给女孩买了一部手机，后来他跟女孩开房了，不止一次。这些岚岚当然不会知道，怀疑是女人的天性，而岚岚对鲁胖子的怀疑完全有道理。外面找女孩岚岚没有抓住把柄，吸食毒品却让岚岚抓了个正着，不管鲁胖子如何狡辩和抵赖，岚岚都坚持自己亲眼所见所闻的事实。岚岚说我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都不想跟你过了。
从岚岚口气里鲁胖子感觉她并不是吓唬他，最终结果鲁胖子还是跟岚岚承认了。他发誓说他一定戒掉，并当着岚岚的面用烟头烫着自己的胳膊，瞬间高达百度的红烟头烫向肉体的时候发出了刺鼻的烤肉味儿。
有好一段时间岚岚不出摊陪着鲁胖子在猪场待着，鲁胖子去哪她就跟他去哪，她知道戒毒不是嘴上说说就能搞定的，她要帮他一起戒毒。
每天陪伴在鲁胖子身边两个多月，岚岚觉得他似乎已经戒掉了，便又开始一个人到早市卖肉，因为多年的夫妻，因为对他的了解，她认为鲁胖子是能够戒掉毒品的。其实岚岚的这种想法是天真和幼稚的，一个人一旦沾上毒品一辈子都不好戒掉，她可能太过于相信自己的男人了，现在的鲁胖子不再是结婚前的那个鲁胖子，而毒品对一个人的身体和精神上的“魅力”岚岚是无法体会的。很快鲁胖子再次吸毒，而这次吸毒岚岚并没有发现，她还美好的认为鲁胖子已经彻底戒掉了，得知他又吸毒的消息还是她婆婆对她说的，
那天婆婆一脸愁容对她说，岚岚你知道鲁斌吸毒了吗？婆婆的眼神儿里充满了担心好和 幽怨，她不相信儿子能染上毒瘾，她问岚岚的语气里有一种质疑，一种怀疑，可事实是她回避不了的，鲁斌吸毒是老伴昨天晚上发现的。她起初根本就不相信儿子会吸上毒，还埋怨老伴给儿子栽赃，尽瞎说，但儿子在她面前承认了，她无话可说，你真的吸那个东西了？她不想把毒品两个字说出来，觉得那样是对儿子的一种侮辱。鲁胖子说我这是头一次，觉得好玩，以后不会再吸了。鲁胖子话说的很清松，仿佛自己只是犯了一个小错误无所谓。你真的是头一次吗？她了解自己儿子。您还不相信您自己儿子？我能骗您吗？儿子的眼神儿让她放弃追根刨地念头，她虽然相信儿子是不会骗自己的，但她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毕竟这是个很严重的事情，她问岚岚知不知道鲁斌吸毒这个事情，这正是她要彻底了解的。
岚岚看着她说您怎么知道鲁斌吸毒了？她沉默了一下说是鲁斌他爸爸昨天晚上告诉我的。岚岚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她不敢相信鲁斌复吸了，她问，看到他吸了吗？婆婆点点头却没有说话。她心里有块石头坠了下去，让她心里一紧，她一直担心怕他复吸的事情终于来了，这是一道坎让鲁斌很难迈过去。这次复吸让鲁胖子戒毒更加艰难。
婆媳俩商量在城乡接合部租了一个独门独院，院子不大但有活动空间，她们征求了鲁斌的意见，说我们这是帮你把毒瘾戒掉，你有没有决心配合我们。鲁斌运了运气说有。说心里话鲁斌从心里也想把毒瘾戒掉。岚岚说，那你就听我们的。婆媳俩放下身边一切事情带着鲁斌来到那个小院，一起吃住在那里。解毒对于吸毒者来说比登天都难，最初的日子还好，鲁斌生活起居都按照婆媳俩计划进行：早上七点准时起床吃早点，吃完早点她们一起到小院外面走走遛遛，城乡接合部正处在外环线之间，里面是城区外面是郊区，郊区大部分都是田地，她们带着鲁斌解毒那会儿正是八月份，地里一片绿色，看了让人心情舒畅。她们每次都要顺着那片绿油油的田地走上很长一段路，累了就在地头坐下歇上一会儿，有时她们三个人一句话不说，看着远处，有时会说上好些话，但话的内容都和戒毒毫无关系。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有二十来天，鲁斌毒瘾开始发作，他鼻涕眼泪哈喇子哭着求岚岚婆媳俩让他回家去，他的哀求声嘶力竭，他所谓的回家就是去找毒品，她们没有答应他的哀求，也不可能答应。鲁斌毒瘾发作属阵痛性，第一次发作持续一两个小时，之后又一次发作，连续反复好多次，直到被折腾的精疲力尽，他才蜷缩在床上进入半睡状态。做妈妈的看着儿子生不如死心如刀绞，岚岚也心疼，她怎么也想不到丈夫如今会成这样，她与其说恨毒品不如说她恨的是骗他吸上毒品的顺子。她还记得那天晚上发现鲁斌吸毒后她问他为什么要吸毒？鲁斌跟他说不是他想吸毒，是被人害上的。她问他是被谁害的？鲁斌犹豫着不想说，她了解鲁斌，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讲哥们义气，人都把你害了你还拿人家当哥们，你傻不傻呀！她又恨又气，说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去你们猪场找四哥跟五哥问问，我就不信问不出来。
四哥和五哥是亲哥俩，是鲁斌猪场的合伙人，这个猪场是他们三个人投资创建的。听说岚岚要去猪场找四哥，鲁斌就把事情对岚岚一五一十说了。顺子也太坏了。岚岚非常气愤，她说我去派所告他去！你别这样做！鲁斌说我戒了不就得了。岚岚说你怕他什么？鲁斌说我什么都不怕，觉得没必要犯不着。你这个想法有问题。岚岚不明白他是傻还是缺心眼。鲁斌说你要是去派所告顺子我就不戒了。他这话带有威胁岚岚不是听不出来，岚岚说，我听你的不告也行，但是有一条你如果戒不掉我还要去派所告他。岚岚觉得非常窝囊，问题是不窝囊又能怎么办呢？
四
在城乡接合部的那个小院里，岚岚跟婆婆两个人陪鲁斌戒毒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虽然戒毒过程非常艰辛和难熬，可她们还是看到了希望。鲁斌最后一次犯毒瘾时，他不想活了，想用刀割腕用头撞墙都被婆媳两个人及时制止了，为防意外他们晚上睡觉前用绳子把鲁斌绑在身边，这样才让她们感觉到安全。最后这次毒瘾发作后有很长时间鲁斌都没有再出现过类似情况，这是一个好的兆头，岚岚说，看来鲁斌这次完全能够戒掉了。实际上事情并不像岚岚想象的那么简单，鲁斌在小院两个多月的戒毒看似已经把毒品戒掉了，其实并非如此，回到家不到半个月他又开始复吸了。这一次他是在四哥五哥他们家吸毒被警察当场抓获的，据说是有人给派所打了密名电话，密名者是谁已无关紧要。警察破门而入时他们已经开始吸食毒品，现场人证物证让他们无法狡辩和抵赖，在四哥家里吸食白粉无数次也没出过差错，这一次为什么呢？在被带往派所的路上鲁斌还在想这个问题。
第一次被强制戒毒是鲁斌第一次人生体验，让他没想到的是，戒毒所里有那么多吸毒人员，年轻的有十几岁，他一直以为吸毒人员只是社会上的极少数，可这里的现实瞬间改变了他，他有一丝悔意还有一些忏悔，这种悔意和忏悔是为了母亲还是岚岚他也不清楚。在强制戒毒期间岚岚跟婆婆来看过他，后来岚岚借故不来了，只有他母亲一个人来看他，有一天探视的时候下起了大雨，那场雨下得非常大，有那么十来分钟天都白了。她出那会儿还是晴空万里，坐上公交车后天就像个孩子脸，变了，她没有带任何雨具只能在公交站不远处的食品店里避一下雨，雨下了整整三个小时，她也在食品店里整整呆了三个小时。三个小时的等待是个漫长的等待，她担心过了探视时间看不上儿子，还算不错她赶到戒毒所时候探视时间还富裕。鲁斌说您这次来这么晚？鲁斌话里有一种埋怨，虽然鲁斌有意把话说的心平气和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已经听得非常明白。她说是呀，妈妈今天起晚了所以耽误了来看你的时间，你别怪罪妈妈好吗。鲁斌说我猜到了您肯定起晚了。
那天探视，鲁斌的话让她心里非常难受，养了鲁斌这样的儿子不知是自己哪辈子做了缺德事。鲁斌问她岚岚怎么这几次没来。她说她要在家照顾鲁小牛，这个月你儿子就要考试升初中了，岚岚不在家帮助小牛复习不行，现在备考复习很紧张。那就等儿子考完试让她来看我。鲁斌语气很霸气，类似发号施令。实际上他哪里知道，岚岚自最后一次跟婆婆来看他之后就带着鲁小牛回了娘家，走时她只对婆婆说了一句话，她说妈我这次带着鲁小牛回我妈家可能要住很长一段时间。这句话的含义当婆婆的自然明白，她知道儿媳妇是要跟鲁斌和这个家分手，心走了人也留不住，儿媳带着鲁小牛走的时候她站在窗户里目送着她们，直到两只眼睛被泪水模糊了。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几乎一宿没合眼，她想起了很多，所有事情都历历在目。岚岚回娘家后只给自己打过一次电话，电话的内容也很简单，岚岚说，妈如果有人打电话找我，你就把我娘家电话告诉对方，让对方打给我娘家，谢谢您了。
她从没听到过岚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客气话，她感到心冷了，这可能是她无法挽回必将要发生的事情，她心里清楚，现在的儿媳已经名存实亡了。她没把这些事事情对鲁斌说，自己为什么要对鲁斌说呢？这可以说是鲁斌一手照成的，他把自己一个好端端的家给毁了，她对鲁斌只有气却恨不起来。那天从戒毒所回来她坐过了好几站，车到总站她才发现。
岚岚跟鲁斌离婚了，就在鲁斌从戒毒所回来不久他们就办理了协议离婚，离婚是岚岚提出来的，起先鲁斌不同意，第一次去民政局，鲁斌跟民政局同志说，他们感情很好，结婚这些年没打过架，感情很好。岚岚解释说，我们感情是不错，可是我不能原谅他吸毒这个毛病。
你还有这个毛病?民政局同志看了看鲁斌。
我已经戒掉了。鲁斌说，但眼睛始终不敢看对方。
戒了不就行了吗？民政局同志还是想给他们调解，不希望他们离。
可是他已经戒了好几回了，他能戒掉吗?岚岚的口气带有绝对的不相信。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戒掉。鲁斌是真心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看我能不能戒掉，如果我不能戒掉你再跟我离婚。
这样也挺好，民政局同志说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再离也不晚，再说都是十来年的夫妻，好不好？
岚岚犹豫了，不过很快就说，我再回去想想。
鲁斌脸上灿烂了，他来到岚岚面前抱住岚岚就是一口。岚岚没有拒绝。
鲁斌满以为岚岚这次会给自己一个机会，进了屋他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做母亲的听了后自然万分高兴，看来儿子的婚姻还有希望维持。这次你可要一定把它戒掉！母亲的担心他非常理解，他说您放心吧老娘，我这次肯定能戒掉。这句话是对母亲的最大安慰，妈相信你这次一定能戒掉，为了岚岚为了鲁小牛你也要一定戒掉！这一次鲁斌信心满满要把毒品戒掉。
就在鲁斌下决心要把毒品戒掉的时候，法院的一张船票送达了，是岚岚的起诉离婚状。这是鲁斌完全没有想到的，他拿着手里的传票在门口站了很久。你手里拿着什么？母亲从外面回来看到站在门口的鲁斌问。一张传票。他不想瞒着母亲。什么传票？母亲不懂。岚岚的起诉状，法院送来的，她还是要跟我离婚。母亲明白了，岚岚去法院亲起诉你了？你不是说她给你一次机会吗？怎么又起诉你了？鲁斌说她骗了我，我被她骗了。母亲说不会吧，岚岚不是那种人，她不会骗你的。鲁斌说传票都在这呢您还不相信了，现在的岚岚不是从前那个岚岚了。
母亲无语了。
离婚只开了两堂就判了，民庭法官在第一次开庭时候，也曾试图给他们调解，但是岚岚不同意调解，坚决要求离婚，态度丝毫没有缓解余地。那天在法庭上让鲁斌第一次见识了岚岚的个性，他虽然还想像上次在民政局那样试图努力挽留住岚岚，可岚岚铁定要离，他再努力挽留岚岚最终也没能如愿，离婚是第二庭判的。因作为父亲的鲁斌不具备监护人能力，儿子的监护人判给了岚岚，这似乎对鲁斌没有多大影响，但对他母亲鲁小牛奶奶却是一个不小打击。儿媳离婚后，奶奶因想孙子一个人偷偷躲在屋里哭了很多次，由自己一手弄起来的孙子一下子离开了自己，她很难接受。有一次鲁斌看到他母亲一个人在屋里掉眼泪就知道是因为想孙子了，他没对母亲说一个人去了鲁小牛学校，他要赶在岚岚下午去学校之前，把鲁小牛接回来。
他对门卫说他是初一二班鲁小牛的父亲，家里有点事要接孩子早走会儿，门卫没有让他进，说学校有规定不让家长进校，他说不让进可以，你替我给他们老师打一个电话让我儿子早出来会儿行吗？门卫说这会儿老师正在上课不能打电话。
我家里有事想早点把孩子接回家不行吗？
我们有制度不能随便往里放家长。
怎么叫随便呢？我家里有事，没事我来接孩子干什么。他语气变得有些冲动，表情也难看起来。他说那好，你把老师的电话号码告我可以吧？
您作为孩子家长您没有老师电话号码？
要有，我还找你干什么。
唉，您这位家长说话怎么这种态度？我们是按照学校制度办事没有错。
你们没有错，我接孩子也没错！你说我态度不好，你们态度就好了？鲁斌越说气儿越大，很快就跟门卫大吵起来。有一个门卫报了警，110马上就来了，他们把鲁斌带到派所，鲁斌被110带走不一会儿，学校的下课铃就想起来了，那会儿鲁斌已经坐在了派所里。
五
接孩子没接成反被弄到派出所，鲁斌觉得很窝囊，从派所出来第一时间他就给岚岚打手机，岚岚那会儿刚把鲁小牛接回家，正在厨房忙着做饭，鲁小牛举着手机跑到厨房，妈妈您的电话！她擦一下手赶紧过来，那边鲁斌带着情绪说，一会儿我去把儿子接回家我妈想小牛了。岚岚说还有两天就到星期日了你着什么？鲁斌说你听好了，不是我着急，是我妈想孙子了！岚岚解释说，咱们定好的每个星期日我把鲁小牛送过去，这还没有到了，再说鲁小牛这两天学习很紧。鲁斌说打住，你别老拿儿子学习说事儿，我接他来我这没影响他上学，你就是不想让他来对吧？岚岚说我没有这个想法，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岚岚把电话挂断了。
鲁斌火气从心里横着就上来了，一直顶到了脑门儿，他知道他现在的话已经对岚岚不灵了，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发号施令了。没能把鲁小牛接来，还被派所小警察训了一顿，又让岚岚窝了一肚子火，鲁斌越想越有气，他想去找岚岚出出气，一想还是算了吧，谁让自己在人家手里有短呢，要是没这个短自己至于这样吗？这样想的时候就有了一种想喝酒的冲动。他找了一家小酒馆，要了一个炒菜又要了一份炸果仁，酒是他平时最爱喝的天津52度芦台春，刚把口杯倒满，便听见身后有人喊他，是很多年没见的赵宇。赵宇现在是一家化工企业高级工程师，专门负责化学研发和制剂，他们企业在内蒙有一个合资厂子，每年有一多半时间在内蒙，这两天刚回来，在小酒馆里碰见鲁斌纯属偶然。赵宇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稍微有些苍老。这是自然现象。赵宇呵呵笑了笑。他说他这些年除了工作外，生活过得挺不舒服。十几年前媳妇在一场车祸走了，剩下他跟闺女两个人生活，那会儿闺女还小他又当爹又当妈，每天忙得晕头转向，还好闺女挺给他争气考上了中国最高学府北大，现在在国外一家私企做高管，不愁吃喝。鲁斌说现在就你一个人了？赵宇笑笑说我现在有一个伴侣。鲁斌说又取了一个？没有。赵宇说只是男女之间的伴侣。鲁斌说不就是性伙伴吗！赵宇又笑了笑说就算是吧。
小酒馆里的气氛让他们非常舒服，那感觉就像他们二十年前一样，鲁斌把自己情况也跟赵宇都说了。这就不能怪人家岚岚了，是你把这个家给毁了，我不明白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吸上毒品了？赵宇看着鲁斌满脸全是不解。唉，别提了。鲁斌非常后悔，他说谁也不怪都怨自己，这么多人都不沾怎么就我沾上了呢。赵宇说我最了解你，你打小好奇心就特强什么事情都要亲自试试。鲁斌说你说的还真对，我倒霉就倒霉这好奇心上了，不好改了。赵宇说岚岚还有回来的意思吗？鲁斌说够呛，我听别人说她好像有人了，是她妈妈邻居的儿子，好像媳妇也是出车祸死的，我这些日子也在扫听这件事核实一下是不是真事儿，如果是真事儿我就找她和她那个倒霉妈妈去。赵宇说你有什么道理找人家？人家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不对啊！鲁斌说，她们欺骗了我。
人家怎么欺骗你了？
当初她跟我离婚时说是暂时的，是为了帮我尽快戒毒，等我以后把毒品戒掉了她还回来和我复婚，你说她这不是骗我是什么？
人家这话说的没毛病，你戒毒不戒毒离了婚就跟人家没关系了，人家乐意干什么你管不着，也许岚岚当初就是想用这个借口跟你离婚，不拿这个借口你可能还不跟人家离了对不对，即便是骗你我觉得人家也没犯法，你找人家闹事儿就是你的问题了。
哦，你的意思她骗我就是对的了。鲁斌看着赵宇。
起码我觉得人家目的并不是因为害你，只是为了和你离婚。
你倒向着她了，我们还是从小光屁溜一起长大的发小吗？
是啊哥们，正因为咱们是这种关系我才这样劝你说，不然我连问你都不问。
好了好了咱们不提这个了，心烦，来咱们喝酒。
那天鲁斌喝多了，让赵宇给送回家的。
转天早上赵宇给他打电话时他还在昏睡中，那天晚上他梦见岚岚回来了，醒来时他才知道原来是一场梦。在给赵宇回电话时他说他梦见了岚岚。赵宇说看来你们还有和好的希望。鲁斌立马否认不可能！这是个反梦，这个梦告诉我她可能要嫁人了。
实际上鲁斌的梦还是比较靠谱的，就在他梦见岚岚后没有一个月岚岚就跟他岳母邻居那个儿子登记了，她们没有请亲朋好友办酒席，两个人只是登了记便住在一起，过上了日子，这是鲁斌不知道的。有一天鲁小牛在奶奶这跟鲁斌说，爸爸我妈妈嫁人了。你说什么？鲁斌眼睛睁得很大，你说你妈妈嫁人了是吗！鲁小牛被鲁斌凶相给吓住了，他却生生地说，你生气了？鲁斌说我没有生气，你告诉我，你妈妈是不是跟你姥姥家门口那个男人结婚了？鲁小牛毕竟是个孩子，他点着头说是跟那个叔叔结婚了。鲁斌说他不是叔叔是傻逼！鲁小牛吓得不敢再说话。
这个传言果然属实了，鲁斌马上给赵宇打了个电话，他在电话里说，哥们我的判断没错吧，岚岚已经跟那个傻逼结婚了。鲁斌情绪非常激动，他一边大口大口抽着烟一边对赵宇说。
去去吧哥们，赵宇说听我的想开了吧，人家走到这一步跟咱们有直接关系，如果咱们没有那个毛病呢？鲁斌说你这样说我就没话了。他的情绪也平静许多，岚岚离他而去责任在他自己，他知道这是事实。赵宇说别再跟岚岚纠缠了没有任何意义，把自己弄好再说别的，我这都是为你好哥们。鲁斌没说话，似乎在听赵宇的劝慰，实际上赵宇说的什么他并没有听进去，他还在心里较着劲儿。
跟赵宇通过电话后，鲁斌就把对方也就是岚岚的现任丈夫给打了，对方被打成轻伤害，好在他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如果是带人去罪过就不一样了，在派所蹲了不到24小时民警就让回家了。当他走出派所大厅时看到了岚岚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他说你还没完了是吗？有本事你们两口子把我送进去！这次算他命大。
不命大怎么着？身后给他做笔录的那个民警说，这是什么地方你还敢说这话。我跟你说这次要不是人家两口子对你不追究了，你把对方打成轻伤害最次也要把你拘留了，你不但不感谢人家还口出狂言在我们这地方威胁人家。鲁斌说我出不了这口气。民警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就是两个人离婚了吗。鲁斌说我们两个人离婚是她和他妈妈设的圈套骗我的。
人家凭嘛要骗你？
鲁斌说我哪知道？
民警说骗你肯定有原因的，没有原因对方不会骗你离婚，我说的对不对？
鲁斌看看民警没说话。
岚岚站在鲁斌面前说，咱们之间的事情我希望你别再没完没了，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你过你的日子好不好。鲁斌说可以，我可以做到，不过你必须告诉我你为什要用骗我的手法跟我离婚？想跟我离可以直接跟我说，为什么要这样。鲁斌看着岚岚。岚岚没有急着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你说为什么？鲁斌有点咄咄逼人。其实，兰兰说你心里最明白，我如果不骗你你能这么痛快同意跟我离吗？
有好一会儿鲁斌不说话，他心里最清楚自己能说什么呢？
好了好了，你们如果还有什么要说的去请到我们所外面去说好吗？民警在鲁斌身后用手轻轻推着他。鲁斌明显感觉到民警不耐烦了。到了派所外面两个人却没有话了，在相互对视了几秒钟后便各自朝着各自回家的方向走去。
六
我这光跟你们讲鲁胖子的事情了，下面我给你们讲一讲跟鲁胖子开猪场的合伙人吧。樊钢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浓的发苦的茶水，表情夸张地伸了一下舌头说，老人们说干什么行当也不能干杀生行当，干了就会家破人亡，我觉得这话还真准，我知道好几个真实事情，我媳妇娘家住郊区，那地方有一个奶牛场，有一百多头奶牛，每到过年奶牛场都要杀一两头牛分给大家。农场有一个职工姓张，每次农场杀牛都让他来杀，他也乐此不疲喜欢干这行，除了给农场杀牛外，农场养的猪每次也都由他杀，每一次杀完猪农场回报他的总是一个猪头和一卦猪下水，他喜欢吃这些东西，回到家把猪头下水收拾干净做成酱猪头和酱猪下水，一家人吃上好几天。有一年春节前农场要杀两头牛四头猪分给职工，屠夫活儿自然由他来完成。那天从一大早他就开始忙活儿，用了一个多小时磨好两把刀，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有一把是用来备份的，一上午他就把两头牛四头猪一口气杀掉了。杀每一个牲畜的时候它们都会发出哀鸣，不停地哀鸣，屠宰场的土地都被鲜血染红了，六条躺在土地上的性命是屠夫的杰作。也就是在那天晚上他在自家吃饭喝酒时，突然七巧出血一头栽倒在桌下，送到医院也没有挽回性命。奇怪的死亡至今人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那年刚刚四十出头，身体很棒任何毛病没有，就这样突然间暴死。
还有一件事，他是我一个同学的哥哥，起小就爱打鸟，早先是用弹弓子打，后来买了一把气枪，用气当动力打铅子儿的，我这位同学哥哥打鸟的技术堪称一流，几乎没有人能比他打得准，我亲眼看他打过鸟，在树上蹦来蹦去的鸟几乎十有八九逃不脱他的目标，枪响鸟落，落在地上的小鸟挣扎地扑腾几下便命归西天。同学哥哥打鸟从来不把打下来的小鸟拿走，被打下来的小鸟掉在哪个地方就让它在哪个地方安息，落在楼房上没有主的鸽子只要让他知道了，他也会用手里那把气枪毫不留情地一枪把它打下来，同学说这些年死在他哥哥枪口下的小鸟得有几百只，我想不止几百只。十年前我听同学说他哥哥突然得了一种眼病，叫什么名字我给忘了，这种病主要是眼底视神经萎缩，他哥哥看了好多眼科医院都对这种眼病无能为力，后来两只眼睛都瞎了。同学说他哥哥这是打鸟打的报应。我跟我这个同学说你相信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因果？同学说绝对有，他哥哥就是例子。
我跟你们说这个小插曲目的是想说一下跟鲁胖子合伙人的事情，我是百分之百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因果报应的。我一直没跟你们讲跟鲁胖子合伙开猪场那两个人的情况，那两个人是发小，之前也都是卖大肉的，跟鲁胖子同行，一个叫傻兵，一个叫福来，后来两个人又都干了饭馆，饭馆也都坐落在咱们河西区，你们可能都知道，傻兵的那个饭馆叫“家的感觉”福来的那个饭馆叫“老味儿津菜馆”，干猪场是傻兵跟福来的想法，因为两个人的饭馆干的都不错，钱挣得很容易，便总想着联手干一个大点的买卖，琢磨来琢磨去最后想到开一个活猪屠宰场，这个买卖对他们来说是内行，出哪门进哪门都门儿清，想法一出两个人一拍即合，就这样他们又把鲁胖子拉了进来。
屠宰场头一两年特火，每天夜里两点便开始宰猪，几把电枪在小伙计手里快速而又准确地电到活猪身上，用不了一个来小时屠宰场里横尸一片，接下来伙计们穿着高筒雨靴便开始对死猪开膛破腹忙碌起来，地上血水一片。等到天将亮周边散户来上白条猪的时候，小伙计们还在忙碌着，据说那两年每天如此，每天从河南拉回来的活猪都不够发的，我听鲁胖子说过那两年他们的屠宰场甭提多火了。
也就是在那两年之后，傻兵跟福来两个人都染上了毒品，他们的毒瘾比鲁胖子大，每天都要吸，慢慢的用于吸毒钱每天都要几百甚至一千多，不到两年傻兵的饭馆转让给了别人，不转不行他已经没钱买毒品了，饭馆转给别人的时候他是背着自己老婆办的，老婆知道后木已成舟，老婆跟他大打一顿后一气之下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在娘家住了两个多月本来打算自己想回来的，傻兵出事了，他出事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吸毒，他参与了贩毒，克数虽然不大但毕竟跟吸毒性质不一样。可以说吸贩毒是导致傻兵媳妇跟他下决心离婚的主要动力。离婚时候媳妇发现家里的存折里面的存款全都被取空了，毫无疑问这些存款都是傻兵背着她偷偷拿去吸毒了，一切都晚了，媳妇痛哭流泪，这是她怎么都不能相信的事情，但现实毕竟就在眼前，傻兵被判有期徒刑三年。媳妇暗自发誓自己永远也不会再见这个让她伤透心的男人。
而福来比傻兵还要惨，先说他因为吸毒还借款，先把饭馆卖掉后又把自己家里的两套偏单也给卖掉了，那两套偏单房是他跟媳妇和父母的安身之处，两套房子卖掉后媳妇跟他离了婚，父母在附近临时租了一套独单住。他无家可去每天住在猪场里，他在猪场里股份早已名存实亡，那会儿鲁胖子还没有正式沾染毒品，猪场的管理以及业务往来基本上都有鲁胖子控制。福来住在猪场也没得清闲，几乎每天都有债主来猪场找他要账，猪场生意也每况愈下，有些散户知道福来跟傻兵吸毒的事情就不再来他们这个猪场上肉，他们害怕把他们也给染上，而河南那边也不敢赊账给他们活猪，不赊账猪场已经没现金了，那会儿鲁胖子也已经吸上了毒品。
好像是腊月二十六，那天一早就有好几拨人来猪场找福来要账，他被堵在猪场里，债主们逼他还钱，不还钱不走，福来手里分文没有你让他拿什么去还人家，债主不管那些，反正你是不还钱他们不走。那天猪场特热闹，听说都是来要账的，伙计们也不干了，他们已经两个月没给开工资，都知道猪场这三个老板已经没有能力给他们开工资了，于是大家就像分支的河流纷纷加入到要债的队伍，让福来把工资马上给他们，事态突然变得严峻起来，这是福来没有料到的，有伙计突然说如果不把他们的工资马上给他们，他们就要把猪场里的猪全部给分掉。他们说他们说到做到。就在那天晚上福来他们住的那个小区传来出一个消息，说有人从五楼房顶跳楼了，时间是半夜十一点多，跳楼人当场死亡，跳楼者是福来。
鲁胖子是在他戒毒回来后知道的这个消息。鲁胖子听到这个消息后并没感到惊讶，他说吸上白粉的人早晚都是这个结果。
七
辉煌一时的猪场彻底破产了，三个股东全军覆灭，除了福来一个人解脱外，鲁胖子跟傻兵两个人都欠下一屁股外债，傻兵不知是为了躲在还是什么原因一个人下落不明，债主子们大海捞针也无济于事，有言传说他吸毒吸死了，还有传言说他出国了，无论是怎样传言反正这个人突然人间消失了。鲁胖子最后这次进去并不是因为去里面戒毒，戒毒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多少次戒毒都没有成功，在屡戒屡败的打几下鲁胖子已经失去了信心，在内心里开始破罐破摔，很快又背着父母跟那些毒友们联系上了。吸毒需要大量用大量金钱来维持的，否则你有渠道也吸不上，因为吸毒他已经穷困潦倒没有钱再买白粉，可是不吸白粉他又无法活下去，毒瘾发作时他会发疯变狂，毒瘾让她无法控制。因为吸毒需要钱，但他身无分文，只有想法弄来钱才能有白粉吸。
偷车卖是一个好买卖，虽然有风险可来钱快，幸运的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换来白粉钱，鲁胖子很快就跟与他一样吸白粉没钱的人联起了手，志同道合就是最大动力，他们由开始但单独干偷自行车慢慢发展到有恃无恐偷电动车，偷电动车卖一辆比偷自行车卖好几辆的，他们每天平均要偷一到两辆电动车，他们也有他们的行规，其中一条不许偷家门口任何车，这个规定也是为了保护他们不被公安打击。实际上鲁胖子心里最清楚，干他们这种事情早晚会出事的，可是不干就没有钱吸白粉，吸不上白粉他们就活不下去，所以明明知道是一条铤而走险的路，为了吸白粉他们也要一如既往地走下去。不到一年他们就形成了产销一条龙：有负责偷，有负责维修，有负责销售，鲁胖子因有修车手艺让他负责维修。忙的时候鲁胖子一天要修好几辆电动车，所谓修其实就是给偷来的电动车紧紧螺丝上上油，再把车子外皮擦干净，然后把比较新的电池换到好一点的车上，这样出手时能卖好一点价钱。他们在城郊接合部租了一间独门独院平房，里面除了一张双人床剩下的就是摆放偷来的的动车跟高级自行车，后来我才知道那种高档自行车都是跑车和山地车，这种车比电动车还要贵好几倍，也好出手。很快有需求二手电动车的买主都来他们这里买，曾有一度供不应求，他们就提前预约，你要什么牌子几成新什么价钱的提前告知他们，他们会按照买主要求和条件有目的的去偷，凡是预定的买主基本上用不了几天就能满足他们。
这种热销赃车的买卖持续了不到半年就出事了，那天鲁胖子正在他们租的那个小院里忙着给一辆刚刚偷来的电动车做清洗，那辆电动车是一位新用户跟他们提前预定的，说好了今天买主来这里交钱取车。这是一辆国产品牌电动车，是大头从和平区一个高档小区里偷来的，这辆车看上去最多买来两三个月，两条外胎上面压花几乎没有磨损，昨天鲁胖子给那位买主打了个电话告诉对方他要的那种电动车有了让对方今天过来交钱提车。对方说是去你们那个小院提车吗？鲁胖子说你知道我们这个地方吗？对方说大概知道，你再告诉我一遍。鲁胖子认认真真地把小院地址告诉对方，完事还嘱咐对方如果找不到你再给我打电话。
那天上午那个买主还真给他来电话，问他现在在没在那个小院里，鲁胖子说在了又问那个买主你到哪了？用不用我出去迎迎你。对方说不用了，你就在那个小院里等我我马上就到。鲁胖子又给那辆刚刚清洗完的电动车用干布重新擦一遍，觉得满意了才站起身点上一根烟抽着。不到一根烟的功夫那个买主就来了，听到敲门声鲁胖子赶紧去给开院门，你们知道吗？就在鲁胖子打开院门的那一瞬间，鲁胖子傻了，他那会儿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买主穿了一身警服，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身穿警服的人，再往后看还停着一辆警车，警车上的警灯还在不停闪着，鲁胖子立马一切都明白了，早先穿西服一脸敦厚说话客气的要命的买主原来是个线人也叫特情。
鲁胖子一切都明白一切也都晚了，他跟小院里其他三个人都被人赃俱获带走了。这一次鲁胖子获刑一年，因为他有揭发其他案件的立功表现，不然不会判他一年的。一年后鲁胖子刑满释放，这一次他似乎真的要洗心革面了，他对父母说这次他一定改了！他这话已经说了无数次，每一次都是一定改了，他父母早就对他这种话打折了。鲁胖子整天不出屋，也不跟那些毒友们再有任何来往，这让他父母似乎看到了希望，认为儿子这一次是真的改掉了。希望给老两口带来了幸福，那种幸福从老两口脸上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他们觉得儿子鲁斌还是有救的。
这几年鲁胖子吸毒我们红霞里几乎人人都知道，他自己也能感觉到，每次出屋总是低着头不敢正视任何人，他还知道要脸面。他们家在红霞里大院，他们那个大院里有一片树林，树林是由两种树组成的，一种是柳树，一种是杨树，每一棵树直径都有30到40厘米粗，帽子很大，一个连一个，夏天在树下阴凉舒服又清静，我们那时总爱到那里玩，秋天我们就在落满地上的杨树叶里，捡拾那些叶大根粗的杨树叶跟对方咬老根玩，顾名思义，就是两个人一人手里拿一根杨树叶根相交在一起，互相往各自怀里用力拉，看看谁的杨树叶根先断，谁的先断谁就为输，然后断着再拿一根继续相同的方法，依次反复。那时我们玩这个游戏一点也不感觉枯燥乏味，每一次大家都玩得津津有味乐在其中，郭胖子每次都跟我们一起玩。
郭胖子白天很少出屋，怕见人，到了晚上他就会一个人去到那片树林里溜达，心情好的时候他还会唱两段歌，他喜欢唱的都是迟志强的歌，比如铁窗泪，愁啊愁，一不该，这么说吧都是那些监狱歌。有一天他正在树林里唱着愁啊愁的时候，突然有人在他身后拍了一下，他回头看的时候没想到是二黑。
八
鲁胖子不会想到二黑现在混的最好，单位快不行那会儿各个车间纷纷转到个人承包，那会儿他还只是个车间保全组长没权没势没背景，按说车间承包只能车间主任书记他们享有这个权利，他边儿都不沾，可就在这时织布车间的承包人落在了他身上，这可是个爆炸性新闻，完全出乎大家预料，就在这个让人不可思议的时候，一个消息快速传遍了纺厂，而这个消息内容很简单：二黑在厂长面前剁掉了一小节自已无名指，并对厂长放话说，织布车间必须让我承包！这种自残方式就像一把匕首直接插在厂长心口上，让他毫无还手之力，把织布车间承包权规规矩矩送给二黑，那些认为能够唾手可得的中层们只能眼巴巴看着这块肥肉被二黑叼走，不眼巴巴看着还能怎么样？他们心里不服，敢怒不敢言，问题是谁也没有尿把自己小拇指剁掉。
没想到你还真牛逼。鲁胖子羡慕而又崇拜地看着二黑，那时他不是这路人啊，他是我们发小里面胆子最小最老实本分的人，看来时势造英雄岁月改变人。
二黑说，你的事我听老六跟赵宇他们说过，人这一生哪有事事如意件件顺心的，能戒掉就行。
很难哥们儿。鲁胖子说，你不知道我死的心都有，我戒过很多次都没戒成，戒掉它太难了！你能想象到骨头里有蚂蚁在啃的滋味吗？这个劲儿一上来难受的你真的是不想活了。
鲁胖子跟二黑讲的都是他的真实感受，我也听说过吸毒者最难过去的就是身体这一关，有句话叫一朝吸毒终生难戒。好了，我还是继续讲二黑找鲁胖子的事情吧。二黑跟鲁胖子续了半天旧才说出自己来找他的目的。
你的好意我领了，可是我到你那能干什么呢？鲁胖子有点感动，他没想到这些发小们还没有舍弃他，自从沾上毒品后他似乎看透了人生，往日他有钱牛逼的时候有多少朋友成天围着他转，而现在那些朋友瞬间蒸发，一个也见不到了。有一件事情他记得特清楚，那次他住在外面突然发起高烧，烧的他浑身没劲，他说他几乎要死了，他害怕了想去医院输液，可他身上一分钱没有，于是他给几个他自认为是最好的哥们打电话，想从他们手里借点钱，几个哥们每一个肯借他钱的，所谓不借钱的理由在他看来都不是理由，那一次给他打击非常大，失望中带着绝望，让他一下认识到人情冷暖的个中滋味儿。
二黑的到来给了他一个很大的反差，他以为他从今以后这辈子不再会被感动了，二黑的到来却让他感动了，他眼里有泪花在闪动，他对二黑说，兄弟你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朋友！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好好不提这些了，二黑说我来叫你到我那去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我想帮帮你，一个是你是咱们发下里文凭最高的，而且关键是你学的又是企业管理，正好帮我管理。这样多好，我帮了你，你也帮了我，咱们相互帮忙，谁也不欠谁的你看怎么样？
鲁胖子看着二黑好一会儿没说话，他嗓子眼里好像有个东西哽咽住了，他被感动了，这些年也没有过的感动，他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不想在二黑面前掉眼泪，他努力克制着，看来还是有过心朋友，他对朋友那种绝望失信的想法渐渐被感动所代替，他嘴唇蠕动了两下说，谢谢你二黑，真的谢谢你兄弟！
用得着这么客气嘛胖子，咱们是从小光屁股长起来的还有比咱们再近的吗？二黑说，我找你好长时间了，不知为什么，今天突然间我就想起这个地方了，觉得你肯定会在这个地方，你说怪不怪胖子。
我也纳闷，心想，咱们这么多年没见面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在这个地方呢？
就是嘛，呵呵，神都在帮我找你呀，这就是咱们起小的缘分。二黑仰脸看着茂密的杨树叶说，你还记得咱们小的时候在这里用弹弓打鸟，粘蜻蜓，爬树掏鸟蛋抓知了吗？郭胖子说怎么不记得，有一次你爬树抓马知了让扒掌子把你脖子给扒上了，疼的你在地上又哭又蹦又跳脚，把赵宇老六大明还有我都给吓坏了，我们都以为你要死了，还好，十分钟后你又恢复人样了。二黑说，你兄弟命有那么脆弱吗？说挂就挂了，再说扒掌子能把我的小命夺走吗？不过那次的确把我扒的够呛，脖子上的那个大红包一个礼拜才下去。
鲁胖子说，你提这个让我想起了老六和大明两个人打鸟的事儿，那会儿他们两个人是咱们红霞里打鸟最准的人，两个人经常一起到这个小树林里打鸟，我看过他们打鸟，大明打的比老六准，老六不服，总跟大明比试看谁打得准。其实老六不如大明但他就是不服，有一次他们两个人就在这地方比武，是老六主动提出来的，他们用脚丈量了二十步大约有二十米左右，摆上一块砖头，又在砖头上放上一个小洋火盒，洋火盒是咱们天津火柴厂牌子，他们说好每人用手里弹弓射十次，看谁能打中几次，谁打中的多谁就为胜者。
你说的这个事我听说过，二黑说，最后是大明打的最多对吧？
没错，他比老六多打中四次，一共打中八次。老六不服。
我知道，二黑说，最后两个人打起来了对吧？老六还把大明眼睛给打肿了。
当时我就在场，鲁胖子说，我要是不给拉着非出人命不可！
我听说后来大明妈妈不干，还跟老六他们家操起来了，差点也动了手。
没错，都惊动了土城派所，那天特热闹。
九
二黑给了鲁胖子一个车间主任位置，实际上这个位置相当于一个厂长，二黑承包的这个车间对外就是一个厂子，具有独立法人资格，厂名也够吓人：北方纺织厂。主营除了纺织生产和加工外，副营项目那就多了去了，除了违法违纪的没有剩下的几乎全齐活了。你们说鲁胖子这个位置不小吧？鲁胖子心里有数，知道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和权威性。上任第一天他就给二黑表现了一把，他给“北方纺织厂”全体职工（二百多人）开了一个简短的大会，那天他穿着西服革履，那身行头是他头一天到二黑这里上班时在咱们河西南楼百货商场现买的，跟他前妻结婚到现在他说这是他第二次穿西服，他们有一个小食堂，面积虽然不大，但坐二百来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鲁胖子站在台前一幅认真严肃的样子，他先是自我介绍了一遍，介绍的很笼统也很简单，不过有一个地方他介绍的非常详细，他说他以前在企业就是一个管理者，后来做生意的时候他不光是一个管理者还是一个企业经营者，他的企业具体做什么的他一概没提，低下有人善意地问他是做什么生意的？他说这个跟今天会有关系吗？提问者知趣不再问，知道再问也没有用。实话实说，鲁胖子口才是天生的，他不用打底稿张嘴就来，而且基本上没有多少废话。他先是讲了讲一个企业成功的几个要素，又讲了讲一个员工在企业里的作用，他的讲话让下面的职工都听傻了，看表情和眼神儿，哪个人都从心里对他无比佩服。在他结束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下面竟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是鲁胖子没有想到的。他后来跟二黑说，他那天只是随便白话白话并没有精心准备。二黑说你没有白上企业管理，我也没有看错你，这个位置非你莫属，你那天讲的还真到位，最初连我都没有想到。
二黑这些话让鲁胖子非常受用，他明显看出二黑对自己的满意程度，其实他那天给职工开会也是有意让二黑看看自己的工作能力，自己并不是白拿钱的。鲁胖子去二黑厂时候正是厂子做忙的时候，那段时间二黑生意一单接一单，小一点活儿他都不接，厂子除了给客户加工纺纱线外还接下大量的织布活儿，这些活儿时间紧客户催的急，为了赶活儿，鲁胖子把工人们平时的两班倒改成了四班三运转，人歇机器不歇，那些日子他也吃住在厂子，以拼命三郎的劲头，跟大家一起干。连续三个月不懈努力，他们接下的那几单急活都提前顺利完成了。
二黑在饭店请他和几个核心吃饭时说，这三个月大家非常辛苦，尤其是车间那些挡车工，他们真让我感动，我是真没想到关键时刻大家真给力，我想这个月给挡车工们多发点奖金，也好让我心里得到一些安稳。鲁胖子打断话说，大家看到了吧？咱们老总跟别的老板不一样，咱们老总跟他们最大的区别就是心底善良，善于体贴关心下属，这一点让我非常佩服。好像鲁胖子的话引起了共鸣，几个核心也都异口同声地说，主任说的太对了，我们都深有体会。有一个挨着二黑坐着的女孩，鲁胖子来上班不久就知道了这个女孩是二黑的小情人，女孩二十多岁不算大，以前有一个男朋友很帅，鲁胖子没见过但他听说过，男孩听说女孩跟二黑好上后他便总来单位找女孩，每次都早早地等在门口，有一次男孩在厂门口突然给女孩下跪，同时嘴里还在不停地乞求着女孩跟他走不要再在这里上班了。可女孩不为所动，站在男孩面前看也不看男孩，后来男孩哭了，抱着女孩的两条腿哭得很伤心，女孩仍然纹丝不动，大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人们指指点点，议论声不绝于耳，可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劝说那个女孩子，其实那会儿大家都已经知道这个女孩子已经做了他们老板的情人。
就在男孩乞求女孩跟他一起走的时候，从厂里出来几个保安，他们二话不说过去就把男孩架起来送到离厂子很远的地方，女孩转身进了厂子。男孩放不下又小跑回来，可这是大门已经紧闭，男孩大声在外面喊女孩名字：巧玲！巧玲！我求求你跟我走吧！男孩的声音让人心里有点难受。
也许就是从那天开始，北方纺织厂的二百来名职工都知道了这个叫巧玲的女孩，也都知道了这个叫巧玲的女孩是他们老板的情人，小二。
巧玲说你们其实都不知道，韩总还是个大善人呢，每年他都到敬老院捐款看望老人，他还资助了一名孤儿，现在孤儿已经上了中学但是我不能告你们那个孤儿叫什么名字在哪哪个学校的上学，这是咱们韩总不让说的。
巧玲这个爆料让大家对二黑倏然起敬。有一个女同事来到二黑面前非常夸张地张开双臂抱住二黑激动地说，韩总您不仅是我们的老总还是我们做人的标杆和偶像！
哎哎哎，你那干嘛了！韩总不是您了老公，注意形象！巧玲推开那个女同事。女同事显得非常尴尬，不好意思脸一下红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谁也没说你是有意的。
行了行了宋巧玲，这很正常，叫事儿吗？二黑平淡地说。
你认为这个不叫事儿吗？宋巧玲看着二黑，那就是我叫事儿了是吧？
宋巧玲的话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无语了，他们还没有看过有哪一个人敢在这种场合跟韩总这样说话。你看你看又耍小孩脾气了。二黑语气里带着不满和责怪，宋巧玲的坏脾气二黑早就领教过了，那种抽疯型破脾气常常让二黑头痛。
你别瞎说，谁耍小孩脾气啦！哦，人家说一句话就是耍脾气了是吗？宋巧玲认真了，她看着二黑。
好了好了算我没说好不好，二黑尴尬地笑笑，来大家继续喝酒吃菜。场面气氛跟来时完全不一样了，那位女同事自知惹了祸主动端起酒杯敬宋巧玲，她说刚才是姐姐的错，姐姐给你赔礼道歉了。
你们知道吗？就在那位女同事正要给宋巧玲赔礼道歉的时候，意外出现了，这个意外谁也没有料到，就连二黑也没有想到，他媳妇带着五六个娘家人突然出现在门口，大家都愣了，场面定格大概有几秒钟，接下来的场面，我不说你们也都能想象到吧！打乱了锅，鲁胖子也没能躲过这一节，也被打了。你们知道二黑他媳妇怎么找到这里的吗？
张盛正要说出答案，突然被陈茂新拦住了，他对张盛说，你先别往下说了，咱们把这些个扣儿和答案都留给网民吧，让他们自己找答案吧，都说出来弄明白了挂在网上网民们就没有吸引性和可读性了，对对对，你说的对哥们！咱们把结尾留给网民让他们自己去结吧。
陈茂新说就是嘛，咱们也要学习评书和相声艺人们的本事，给看官们留点扣对吧？
龙泉澡堂
茂新说得对，樊钢大刘都赞成陈茂新的观点，张盛有也同意，张盛说刚才要不是茂新拦住我，我还真得把二黑媳妇怎么找到这儿的细节说出来，这样一来正如茂新说的那样就没有吸引力和可读性了，看来茂新还是比较内行。大刘说，张盛你可能不知道，茂新在咱们八大里可是有名的故事篓子，他还跟天津广播电台的梁阔成学过一段讲评书了，有没有这么一回事茂新？茂新笑着说有，那年梁老师到我们天津四中办了一个短期培训班，我就是那会儿跟他学的，其实也没学到多少东西，每天就是练习读天津日报，其实这是基本功。大刘说行了咱不提了，接下来是不是该你讲一讲你们金星里的故事了？茂新说没问题就是该我讲的了。樊钢说等一下我提一个想法你们看行不行。大刘看着樊钢说，你又有想法了？樊钢说刚才张盛讲他们红霞里故事的时候我没好意思打断他。茂新说你是什么想法你说吧。樊钢说打你这开始，咱们不要一个里就讲一个故事，我觉得那样故事太长，容易让听故事人听烦了，咱们能不能一个里多讲几个故事，那样听着也带劲儿。陈茂新说没问题可以啊，我觉得讲两三个就可以你们说呢？大刘一拍大腿说，就这么定了！一个里讲两到三个故事。那我就讲讲我们金星里的三个故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