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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岸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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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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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八大里》第四章连载

第四章

金星里

莉 莉

我先讲一个莉莉的故事,莉莉大名叫顾莉莉,在我们金星里小学毕业后到了105中学,就是我们金星里那个中学,我们105中学我觉得比咱们八大里的四中、南楼中学都乱,你说四中最乱?不,还是我们105中最乱,你们没在这个学校上过课你们不了解,我们学生都敢当着老师面上课抽烟,你们学校干嘛?最牛逼的是我们有两个学生在学校里打老师,把老师打的鼻青脸肿。虽然两个人最后都被刑拘了,但那也是我们学校历史一笔。

莉莉在我们105中学只上到初三上半学期就被学校开除了,原因很简单,在学校里打架,用石头把对方脑袋打破了。你们没看过女的打架,看过了你们就知道女人打起架来也是非常疯狂的,要是从外形看,怎么看莉莉也不像个玩闹儿,更看不出她还是一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女中豪杰。她那一次在学校里打架我看了个满眼儿,那天我们正在操场上体育课,老师让我们每个同学练跳远,就是那种几十米助跑后往沙坑里一跳,所有学校都有,我比莉莉小一届,那会儿我刚上初一,跳完沙坑后我跟几个同学坐在树下凉快,那天天比较热,知了玩了命的叫唤,呆着汗毛眼儿都往外钻汗。有一个同学突然用手指着学校门口说,你们看那边打起来了!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有十来个女同学打架,因为离得远我们看不清楚是谁,不过,她们打着打着就跑进了学校。跑在最前面的几个女同学也是我们105的,在后面拼命追赶的那几个女同学,其中有一个个头比较高的女生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是我们金星里的顾莉莉。

我们不知怎么回事,站起身朝她们看去,这会儿我才注意到,顾莉莉手里拿着一个大半头砖,她们已经追上了前面奔跑的人,顾莉莉伸手抓住一个奔跑的有点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女生,扬起手里的砖头就朝对方头上砸去,被砸女孩一下扑倒在地上。我们能感觉到那一下用的力量肯定不小,这时我们大家才明白,纷纷跑过去想把她们拉开,当我们快要跑到她们跟前的时候,她们早就跑出了校门。被顾莉莉用砖头砸破头的那个女生被我们班几个女同学搀扶到保健站,我站在门口在人群后面踮起脚尖朝那个女同学看去,保健站宋大夫在快速给那个女同学做治疗,他先是用剪刀把伤口周围头发剪掉,然后再用药棉沾碘酒给她仔细清洗伤口,在用碘酒清洗伤口的时候,我看到女同学伤口有近两寸长。打你的同学是哪个年级的?宋大夫一边清洗伤口一边问。女生轻轻说不是咱们学校的。不是咱们学校的怎么跑到咱们校来打人,打你的那位同学胆子也忒大了。宋大夫口气明显有替这个女生报不平意思。

她说的不对!我们班的刘金凤在我身后大声说,拿石头打她的那个女同学不是外校的,她就是咱们学校初三四班的顾莉莉,她跟我姐在一个班,住我们家楼后。被打的那个女生用眼睛狠狠地看了一眼刘金凤,她不想把顾莉莉撂了,所以没说顾莉莉是我们学校的,她还挺流氓,让人佩服。

顾莉莉被拘留了十五天,出来后她就被我们学校开除了,我是从贴在我们学校大门口的布告上看到的,那个被开脑袋的女生也给了一个记大过处分。顾莉莉被学校开除后就游荡在社会上,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女玩闹,可能是因为那次她开了那个女生脑袋下手黑的原因,顾莉莉在我们红霞里名声鹊起,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因为都年轻,那会儿我在心里也挺崇拜她,现在想想其实并不是崇拜,更多是欣赏,欣赏她的修长身材,欣赏她的漂亮迷人,顾莉莉的迷人是那种冷艳高傲无笑容,让你有种敬而远之却又控制不住想偷偷多看上几眼的那种女人,我每次看到她的时候都会要多看几眼。

后来我才知道喜欢她的人不光是我一个,感情我身边大部分男生也都喜欢她,他们说看顾莉莉高傲的冷艳表情和她走路的姿势能让人想入非非,那会儿我们正悄悄进入青春期,对异性充满了迷恋和好奇。顾莉莉平时最喜欢穿军上衣察蓝裤,有时她也穿白布军上衣绿色军裤,而脚上总是穿着一双黑条便(布鞋),这么说吧,甭管她怎么倒着穿衣服穿的都是军服,顾莉莉穿军服就是好看,就是迷人。顾莉莉父母没当过兵,她们家亲戚也没有当兵的,她身上穿的军服哪来的呢?我们经常拿这件事情当话题。有一次周洪伟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知道顾莉莉穿的军服是谁给的吗?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不解。我们虽然都跟顾莉莉住在金星里,但我们都没跟她说过话,你们知道咱们那个时候有多么的封建,男女之间很少说话,即便在一个楼栋里住着也从来不说话对吧?

周洪伟卖完关子后说,你们知道曙光里的孟凯强吗?我说怎么不知道,他在咱们八大里玩闹中点儿最高,谁都服他怕他,他老打架,有一次他把对方打坏了,对方父母到派出所要求民警重判他,可他却只是拘留了十五天就给放出来了。周洪伟说这个事儿八大里人都知道,是因为他老爸是老红军干部,权利很大,要搁一般人早就判刑了。我说这跟顾莉莉军服有什么关系?周洪伟说当然有关系了,没关系我提他干什么。

孟凯强爸爸是正师级干部,相当于现在副厅级级别,咱们八大里好像孟凯强他爸爸级别最高了吧?周洪伟说不是,红升里有一个在军工厂当厂长的老红军姓什么我记不起来了,好像他跟孟凯强他爸爸一个级别,在部队都是正师长。我说那个人好像姓张,每天上下班都坐着一辆苏联产的黑色“伏尔加”小轿车,他好像还有一个儿子精神有点问题,不过特别爱画画,就爱画那种人物素描,就是三国小儿书里面的那些人物,我有时去红升里玩还能看到他坐在楼栋门口小板凳上认认真真专心致志地给人们画画,这玩儿就是天生的,你说他也没学过也没有人教过他,他就能用小铅笔头把里面的人物画下来,画的就跟专业画家似的,有一次我还让他给我画了一个关羽骑马举大刀的人物素描。你们没有见过他,别看他精神有点问题,可他让人感到特善良,谁让他给画一张画他都会特高兴给你画,而且非常认真地给你画,那天他给我画完的时候还问我满意吗?我说画的太好了。听我夸他,他就笑了,笑得很幸福,他还要再给我画一张,我说不要了,一张就够了。他说他还会画仕女,就是古代美女画,我说行啊,那不太好了吗,你给我画吧。

很快他就把一张古代仕女画画好了,从他下笔的流畅和笔线的熟练程度上看,我能感觉到他画这种仕女画是经常画的,画的真漂亮!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他看着我,不,应该说是凝视着我说,她好看吧?漂亮吧?我说好看漂亮太美了。我这样夸是为了讨他高兴,当然也是出自我内心。听到我的赞美他把手里的笔跟手里的白保本放在身边水泥地上,愣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吗她是我的爱人,她出门了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一直在等她。

你说什么?他这话让我的思路有点小乱。

他是我爱人,她出门了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一直在等她。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这才恍然醒悟,他精神有点问题。

我跟周洪伟说,我听他们红升里的哥们说,他以前搞过对象,女的长得特别好看,后来不知为什么那个女的自杀了,女的死后他精神就有些恍惚不正常了。周洪伟说你们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吗?我说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家保密工作做的非常严都赶上苏联克格勃了——咱们扯远了,你继续说孟凯强跟军服的事情吧,我提醒着周洪伟。周洪伟说,你们知道吗?顾莉莉是孟凯强的伴儿,她身上穿的军服都是猛凯强给的。我说,顾莉莉不是咱们金星里大杨的伴儿吗?怎么又跟了孟凯强了?周洪伟说最早顾莉莉是跟咱们这的大杨,后来让孟凯强卡过去了,为了把顾莉莉卡到手,孟凯强跟大杨两个人还三拳两脚单挑了一场。决斗了?我看着周洪伟,想听听他把决斗的场面描述一番。周洪伟说,他们两个人决斗场面我没看到,但我听他们说他们两个人单挑了好半天,最初两个人先比划摔跤,直到对方不再摔,然后是打拳,同样是打到对方不再打为止,最后还是以孟凯强破敌十万自损八千的战绩打败了大杨。我说,孟凯强够厉害。周洪伟说你不知道孟凯强练过摔跤学过打拳,而且打架不要命,谁也别吹牛逼,咱们八大里玩闹我看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我说,我觉得也是,他挺牛逼的。我听说咱们天津市玩闹儿最多的地方,你像南开区,红桥区,北辰区,还有河东区都知道他,尊称他为凯哥。周洪伟说那当然了,我认为他是咱们河西区玩闹里的老大,绝对大哥大人物,听语气看表情,周洪伟对孟凯强佩服的五体投地。

我说早知这样大杨还不把顾莉莉拱手相送,何必受皮肉之苦。

周洪伟笑笑说,哥们这事要是搁你身上你会把你女人拱手送给另一个男人吗?

我说我肯定不会,打死我都不会的。

这不结了吗,周洪伟说,所以大杨明知自己不是孟凯强对手但他也要跟对方决斗,宁让打死也不能给吓死。这种男人我佩服。

说实在我们那会儿青春懵懂的男孩们都挺佩服孟凯强这种人,他就像我们心中的一个男神一个偶像,他的举止言行都被我们有意无意地去模仿。我记得孟凯强个子不太高,也就一米七的样子,但身体很壮,他经常穿一双上海牌白色厚底回力鞋,又肥又大的军裤,裤腿下面总是往上挽一节,经常剃个二茬。那时咱们八大里有穿军裤往上挽一节的玩闹儿都是跟孟凯强学的,剃二茬的也都是跟他学的,我们金星里有一个叫四宝的玩闹儿连走路的动作和姿势都模仿孟凯强,模仿的那叫一个惟妙惟肖。顾莉莉跟孟凯强并不般配,他们俩走在路上显得顾莉莉比孟凯强高好大一块儿,有点像咱们天津作家冯骥才写的一篇小说《高女人和矮丈夫》,多么不般配人家顾莉莉也乐意,有钱难买乐意是吧?顾莉莉被孟凯强从大杨手里卡过去后,人就牛了,八大里哪个玩闹儿也不敢对顾莉莉有非分之想,最多在心里或者梦里想一想顾莉莉,打死都不敢碰她,有孟凯强照着真好。

我跟周洪伟、大鱼眼还有豆包他们就属于对顾莉莉在心里想一想或者在梦里想一想的那类人。我们曾经打过赌说,谁能把顾莉莉挂过来我们大家从今往后都喊他爷,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挑战,谁都装哑巴,不装不行,这件事本来就是不可能做到的。那天在酒桌上周洪伟借着半斤白酒量拍着胸脯说,那兄弟我去试试可以吗?周洪伟的表情,得意中带着自豪。

我操可以啊!你来把试试。大鱼眼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周洪伟。

豆包也跟着说你别吹牛,你让我们看看。

我说你离挨打不远了。

周洪伟不含糊,说你们也太小看我了,咱们哪天定一个时间,我让你们亲眼见识一下我周洪伟的魅力。

大鱼眼说没问题你定吧,我们听你的怎么样?

没问题就这么定了。周洪伟信心满满。

那天好像是礼拜二,下午没课,我们按约定好时间在顾莉莉回家必经之路等她,我们坐在马路牙子上,偶尔有一两辆解放卡车和北京130小货车驶过,那会儿汽车很少,一天也见不到十几辆车。解放车和130开的很快,在我们眼前驶过的时候带起一片尘土,我们不得不迅速站起身,我们快速退到便道牙子上,开始骂街,大鱼眼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朝远去的130小卡车扔去,随着石头砸在130车帮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大鱼眼还余怒未消地大骂一句:这个大傻逼!

当我们重坐在马路边道牙子上的时候,周洪伟还像之前那样站在我们前面朝远处张望着,我知道他在紧张地寻找顾莉莉身影。我们来时说好的,如果这次他不能把顾莉莉搞定他必须在小白楼杏花村请我们一顿,如果他把顾莉莉搞定了,我们几个人请他,饭馆随他点。大鱼眼说,我估摸着咱们都等了快有两个小时了吧,怎么还没看到顾莉莉啊?豆包说嘛两个小时,我估计得有两个半小时了,咱们一点来的,现在还不得有两点半多了,今天还能等到顾莉莉吗?周洪伟说,没问题准能等到,我差不多每天都能在这地方看到顾莉莉。我说我也有两次在这地方看到过顾莉莉。大鱼眼说,你是有两次在这地方看到了顾莉莉,周洪伟是每天都能在这地方看到顾莉莉,我说洪伟你是不是对顾莉莉早就有想法有预谋了?

我知道大鱼眼是在拿周洪伟找乐,其实大鱼眼和我们都对顾莉莉想入非非,青春期男孩有几个不对这么好看的女孩心动暗恋和想入非非呢?有一次我跟周洪伟大鱼眼豆包说,我那天做了个梦,跟一个女孩那个了,你们猜猜那个女孩是谁?他们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他们几乎异口同声说:是顾莉莉吧!我说你们怎么知道呢?大鱼眼说,我们都做过这个梦,而且我不只一次在梦里跟顾莉莉那个了。大鱼眼两只眼睛光芒四射无比幸福和陶醉。豆包露出猥琐的表情说,不怕你们笑话,我不光在梦里跟顾莉莉那个,就连手淫的时候我满脑子里都是顾莉莉的身体。大鱼眼说你别在中病了吧哥们?周洪伟说,顾莉莉却实够迷人的,哪个男的见了都会有想法。

顾莉莉是我们兴奋的话题,非常遗憾,那天我们等到天黑也没见到顾莉莉,大家看上去都非常扫兴,大鱼眼看着周洪伟是说,唉,你不是说你天天都能看到顾莉莉吗?今天怎么回事。周洪伟一脸茫然和无辜,我怎么知道?我每天都能在这里看到她,谁骗你们谁不好,今天我也不知到她为什么没从这儿过,你纳闷?我还纳闷呢!豆包两手拍着屁股上的土说,那咱们明天继续吧!大鱼眼说你的意思咱们明天还来?豆包说对呀,咱们天天来总能看到顾莉莉吧。大鱼眼说你够宁。豆包说当然了,就是想看周洪伟怎么跟顾莉莉搭讪。

我知道你们一直都怀疑我不敢做,没那尿。

我们可没敢怀疑你,你多牛啊,连孟凯强女人你都敢碰碰。

我对大鱼眼说,就从你说的这番话你就百分百怀疑周洪伟。

没错,豆包说我们就是怀疑。

好好好,咱们不抬杠明天看我表现好不好?周洪伟不想跟我们掐嘴。

我们遵从周洪伟的意见,转天又来到这个地方,我们连续等了好几天,到了第六天时候大鱼眼最后一个才到,那天他是快步如飞地从远处来到我们眼前的,我刚想问他怎么这么晚才来?是不是有点不耐烦了?没等我开口他就急赤白脸地说,咱们整个一个傻老婆等汉子,白白等了这么多天。我说怎么了?他用手抹了一把脸,那天天气有点热,他脸上充满汗渍,本来就黑的脸这下更显得楚楚动人了,他看着我说,顾莉莉进去了!

进去了?我们几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表情也都统一一致地惊讶和不解。

我说为什么?

大鱼眼清了清嗓子,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我是听说的,不过这个消息我保证绝对可靠。

豆包有点等不及催促着,你就直接说怎么回事吧,我们相信你说的这个消息可靠。

前几天,就是上个礼拜五咱们第一天在路口等他的那天上午,她跟孟凯强两个人下午一点多去战斗影院——就是谦德庄的那个战斗影院看电影,看的是南斯拉夫电影《桥》,散了电影她跟孟凯强刚从战斗影院出来,还没走出第一个路口突然从孟凯强身后跑过来一个人,那个人动作敏捷而迅速,一把就将孟凯强脑袋上的军帽拍走了,那顶军帽是一顶崭新的军帽一次水还没有下过,孟凯强哪吃过这个亏,他转身快速从后面追去。咱们都知道,谦德庄曲里拐弯净是不宽的小胡同,孟凯强追了没有两个小胡同就把拍他军帽的那个小子抓住了,那小子不认识孟凯强跟他扭打起来,据说那小子也跟孟凯强一样练过摔跤,两个人从站立扭打到互相倒在地上滚打起来,互相不分胜负一半对一半。滚打了大概有几分钟,顾莉莉也跑了过来,她二话没说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弯下腰朝对方脑袋上砸去,这是顾莉莉专利,那次在学校也是用石头把对方脑袋开了,顾莉莉这一砖头砸下去让她没有想到,对方一下就昏死过去,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她跟孟凯强跑走后,晚上就被派所警察抓走了。

豆包说怎么这么快就逮着他们了?

大鱼眼说,顾莉莉拿砖头砸对方脑袋时候看热闹人群里有认识她个孟凯强的,警察到现场后有人告诉警察了。

豆包挠挠后脑勺,我说这么快就把他们逮着了呢。

顾莉莉跟孟凯强是那天晚上在孟凯强家门口逮着着,那会儿孟凯强正在楼栋口搂着顾莉莉亲嘴儿,每一次顾莉莉跟孟凯强分手都是这种方式,他必须要亲够和划拉够顾莉莉身体才允许顾莉莉离开,而那天顾莉莉正要离开孟凯强的时候从路灯处走过来两个警察。

由于那天顾莉莉用石头砸的那个人只是临时昏厥过去并没有造成更大伤害,在量刑的时候顾莉莉并没有被判刑,她只是被刑拘了一个月,而孟凯强因为他爸爸的关系,他却什么事情都没有,每天照样儿穿着衔服军裤回力鞋在外面潇洒。我们都为这件事情替顾莉莉冤得慌,豆包说,惹祸的是孟凯强,要判刑他应该判的比顾莉莉重。大鱼眼说,那当然了,问题是他连判刑都没判,顾莉莉真冤。周洪伟说他有个好爹,羡慕吧你们?大鱼眼说,谁他妈的羡慕他了,我是替顾莉莉冤,关键时刻孟凯强都没管她,她还死贴他,你们说这种女的傻不傻!

大鱼眼明显带出心疼顾莉莉的意思。

我说这没办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

所以我们希望周洪伟赶紧抓紧把顾莉莉挂过来。豆包看着周洪伟说,顾莉莉还有多少天能出来?

我怎么知道,你问问大鱼眼。周洪伟把脸转向大鱼眼。

快了,大鱼眼说,最多还有四五天。

豆包说,那我们再耐心等几天。

四五天很快就过去,我们依然没有在那个路口看到顾莉莉。豆包有些失望地对大鱼眼说,你不是说四五天吗?这都几天了连顾莉莉的人影儿都没看到。大鱼眼解释说,没错啊,要按顾莉莉进去的时间算就是差四五天,咱们见不到她又不是我的事儿,你跟我来什么劲儿呢。豆包说,我没跟你来劲儿,我这是着急,你说咱们怎么就这么难见到顾莉莉呢?周洪伟说可能有什么变化吧?豆包说什么变化?在里面打架又给她加刑了?周洪伟说,这都是被不住的事儿。大雨眼说我这两天再扫听扫听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说,顾莉莉还挺难见到的。

实际上后来我们才知道,顾莉莉出来后她父母把她送到了老家,说是怕她再惹祸,让她到老家呆一段时间。她老家是河北省邯郸的,这些信息并不是大鱼眼打听来的,而是周洪伟告诉我们的。我问他听谁说的?他说你就甭问了反正我这个信息是最可靠的,顾莉莉已经去河北邯郸好些天了,是她爸爸和她妈妈一起送她走的。我说你连这些都知道啊?周洪伟笑了笑说,咱哥们消息厉害吧?

顾莉莉回老家那段日子我们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事情,这些事情是真是假无法考证,我们只是把它当作我们每天的必谈话题。

你们说,她父母当真让她在老家找个男人嫁了吗?这父母也忒不靠谱了吧?周洪伟似乎最担心顾莉莉的命运。

我觉得不会,我说,顾莉莉才多大,往最大了说她才比咱们大一岁多,你们觉得可能吗?除了她爹妈是后的。

豆包说我觉得也是,要是真的顾莉莉那脾气早就不干了。

大鱼眼说,这可不好说,我觉得不是没有可能,在老家找一个对象怎么就不行呢?再说了顾莉莉的想法还有她父母的想法咱们谁也不知道。

周洪伟说,你这是什么思路?脑子进水了吧?一百个父母也不会这样做的!

大鱼眼呵呵笑起来说,难道你怕顾莉莉在老家嫁人吗?

顾莉莉嫁人我怕什么?周洪伟也笑了笑,但是笑得有些尴尬。

大鱼眼说话不走脑子,豆包替周洪伟帮腔说,顾莉莉嫁人,人家洪伟怕什么?她又不是洪伟的对象,跟洪伟有屁关系,你以为咱们打赌让洪伟把顾莉莉卡过来,人家洪伟就有想法就真的要把顾莉莉弄到手?

你以为不是吗!大鱼眼又哈哈笑起来。

这么说我还看错了洪伟是吗?豆包半真半假附和着大鱼眼。

你看不到周洪伟心里面,大鱼眼说,但我早就看出来了。

即便是洪伟有这个想法,人家顾莉莉也看不上他呀。我说,洪伟你别以为我成心打击你,我说的没错,你看你吧,一米六八多一点的个子儿,还戴一副四百度的近视眼镜,人长得还没豆包好看了,豆包已经长得惨不忍睹了,你说人家顾莉莉对你可能吗?

我说茂鑫,你把人家洪伟说的一分不值捎带脚连我都给带上了!你是嘛意思哥们?豆包笑着说。

别看豆包这样说,其实他也认可我说的话。

周洪伟说,我看你们今天都是有目的故意挤兑我是吧?那好吧,我今天就给你们把话撂这,大鱼眼刚才那话说的很对,我就是对顾莉莉有想法,想把她弄到我怀里,让她做我媳妇,晚上搂着她睡觉,怎么地了!有问题吗?不行吗!你们看着吧,本尊会让你们惊讶的!

周洪伟一串连珠炮把我们都弄蒙了。

呦呵,你还真的当真了是吗?大鱼眼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周洪伟。

接下来的事情我跟你们说出来,你们可能没有一个人能相信。我们那位周洪伟同学有一天突然失踪了,他有两天没来上学,老师问过我们,我们谁都不知道周洪伟去哪了。老师去他们家家访,他父亲说他们也不知这孩子去了哪里。不过,他母亲说他倒是给家里留了一个纸条,周洪伟在纸条上说,他要出几天门,有一件事情他要去办,让他父母别担心,有时间跟老师请个假,他不会有任何事情。纸条很简单,具体什么事情周洪伟没说。第一天看到这个纸条后,他父母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们平时对周宏伟很好,即使周洪伟犯点错误,他们也没动手打过他,他们太了解自己孩子了,儿子绝不会做出格事情,他们很放心,知道儿子有几天就会回来的。我们班主任祁老师说,您二位心真大,起码周洪伟去哪个地方您二位得知道吧?万一有个什么情况也好有目标去找吧。周洪伟父亲说,您放心祁老师,周洪伟不会有事情。祁老师无话接,最后只能抛出这样一句话:我真佩服您二位,儿子周洪伟还是一个正在上初二的学生。

周洪伟父母够宁的,按说周洪伟性格也应该随他父母,可我们并没有看到。大鱼眼说这小子去哪了?都三天了。豆包说,我想他可能一个人骑自行车回他们老家济南了。你怎么知道的?大鱼眼看着豆包表示不可思议。豆包说以前我听他说过,他想有机会一个人骑自行车回趟老家。大鱼眼夸张的张大嘴说,骑自行车一个人去济南?他怎么想的?我说,从咱们天津骑到济南那得多长时间啊。豆包说最少也得三四天。

我说,看来这点随他爸爸了。

大概是在第五天我们在学校看到了周洪伟,那天早上已经打过上课铃周洪伟才匆匆走进教室。看到他第一眼我们都小惊了一下,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从哪回来的我们都不清楚,才消失了五天,我看到他皮肤黑了,本来就不太新鲜的肌肤显得更加粗糙,他朝我们小动作的摆了摆手,脸上堆着笑容,那笑容有些收敛不敢放纵,但我能感觉到,那是一种抑制不住,从内心要往外跑的幸福。课间时,我们在楼道里围着他,问他这五天去哪了?他只是快乐的笑着并没有正面回答我们问题。大鱼眼掐着周洪伟的一只胳膊说,你还跟我们玩保密是吗?去哪了快说!不说让你胳膊肌肉起鼓!豆包也在一旁逼周洪伟让他告诉我们这几天去了哪里?

骑车回老家济南了是吗?我看着周洪伟两只眼睛,我在给他拔色。

他犹豫了一下,看上去想说,还是忍住了。

就是不告诉我们是吧!我扭过脸冲大鱼眼和豆包说,咱们不问了,他爱去哪去哪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周洪伟说,我在这不能跟你们说,等今天下了学在路上我再告诉你们可以了吧?

不听了不听了!你爱跟谁说就去跟谁说吧!我们不听了,跟我们没关系。我是故意这样激他。

对,大鱼眼说,茂鑫说的对,我们不听了,跟我们没关系。

豆包也说,不听了不听了,二分钱小葱还拿一把了。

行行行,那我就现在告诉你们吧!周洪伟憋不住不得不说,他眼里充满了故事,地说,我去邯郸找顾莉莉去了你们知道了吧!

哎呦我去,大鱼眼瞪着周洪伟,你行啊周洪伟,一个人去邯郸找顾莉莉去了?你再说一遍?我是不是听错了哥们?

周洪伟的举动让我们都惊讶了。

下学路上周洪伟把他这次邯郸之行告诉了我们。他说他是坐长途车去的。顾莉莉老家地址他是通过金星里一个哥们从顾莉莉弟弟那里弄来的。他很顺利地就找到了顾莉莉。他没想到顾莉莉被他的举动感动了,留他在老家住了两天,还带他去地里看了看一眼望不到边的快要满浆的玉米。顾莉莉还把他当成了自己最好的一个小兄弟,还说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情他都是顾莉莉的好哥们。我们问周洪伟有没有跟顾莉莉当面说你喜欢她?周洪伟说他说了!他还说自己以后想娶她做媳妇。我们说顾莉莉怎么说的?周洪伟表情暗淡下来说,她说她犹豫了一下说,咱们还没有成年不能谈这些事情。

没有再说别的吗?豆包问。

说了,周洪伟说,她说我们都不认识,又这么远一个人来看,让她非常感动,她说她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我,她还哭了。

我们谁都不说话了。

周洪伟结婚那年,我们都去参加了他的婚礼,他那天让我们羡慕嫉妒恨,他美丽漂亮的新娘竟然是我们几个人都曾经暗恋的顾莉莉。

二 宝

茂鑫说,顾莉莉的故事我就讲到这儿,后面事情让网民们看后自个儿想象去吧,我再讲一个跟我住在一个楼栋里的大宝吧。大宝实际比我大三岁,他属鸡的,现在来说有个六十三四样子,他在我的记忆中印象特别深,哦,我忘了交代了,他跟我楼上楼下住着,我们门对门都住在二楼,他在家行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叫二宝,就哥俩儿。大宝父母都是工人,父亲在渤海无线电厂,母亲在南楼副食店,你们知道那时南楼副食店还挺大的,在南楼副食店上班比在其他小副食店上班要光彩很多,那会儿什么东西都要票证,吃的喝的用的,我印象最深的是肉票唐票粮票油票,尤其是肉票油票跟粮票最重要,我们楼里很多家粮食都不太够吃的,白面更是稀少,每年只有过年包饺子才能吃上。平时要是谁们家蒸上一锅白面馒头,满楼栋都能闻到麦香味道,因为大宝他妈妈在副食店,所以他们家偶尔会蒸一锅香喷喷的白面馒头。几乎每一次他们家蒸馒头二宝都会一手托着个大个白面馒头,一手拿着一块五香噶的头咸菜,在楼下当着我们(我现在想想二宝是成心馋我们的)一双双垂涎欲滴的表情,咬一口馒头再咬一点点五香噶的头,慢慢咀嚼着,每一口馒头都能三下五除二下肚,可二宝就是要慢慢咀嚼,每一次咀嚼都能把我们的咀嚼功能带动起来,让我们不知不觉情不自禁跟随他的动作行动起来。我们旁边楼里的大春心眼儿比我们多,每一次二宝当着我们吃大白面馒头时大春都会跟我们说:一会儿咱们去铁道南钓老何(蜻蜓)连上护城河里游会儿泳。这句话当时我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还以为是真的了,后来我们才明白大春这句话是说给二宝听的,每次说完这句话二宝都会抢着问,带我去吗?

不带。大春说,声音斩钉截铁。

带我去吧!二宝求情,恨不得给大春跪下。

带你去行,但你必须给我掰一块馒头吃。大春要的理直气壮,没有商量余地。

行行行给你掰一半儿。二宝赶忙掰下一半儿递给大春。

这半儿小,把那半儿给我!大春指着二宝另一只手命令着。

二宝不敢怠慢,迅速把另一半儿馒头递给大春,还加了一句,要不够我再给你掰点儿。

不用了,大春说,你再给我掰一点五香噶的头就行。

我没想到大春的钓老何以及到护城河里游泳对二宝有这么的诱惑力!

那个时候对二宝来说玩比大白馒头重要。当我们都明白可以利用这种方法换取二宝手里的大白馒头想照方抓药时已经不灵不好使了。二宝如梦方醒,他说你们就是为了想吃我手里的馒头对吧?聪明人总是先得利益者,我们对大春的羡慕突然间变成了嫉妒。

大宝跟二宝有很大区别,一个勤快一个懒,大宝勤快的像个女人,我们楼里每家都有个好习惯,爱干净,每家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叠被扫地擦桌子,把几床被子叠好,叠成规规矩矩大小一样的正方形,整整齐齐码放在床角一头,上面再用一个干净漂亮盖布见棱见角盖在上面,有的家里有女孩会钩活儿的,就自己动手一针一针钩上一块有图案的盖被布,盖在叠好的被子上,每家盖布不同效果也不同,各有各的魅力和特点。大宝家是一个比较鲜艳的蓝底碎花盖布,这种蓝底碎花布是大宝自己在红卫兵上场二楼布台买的,布台卖布那个女售货员漂亮迷人,他问大宝干什么用?大宝红着脸说盖被子用。女售货员笑笑说怎么让你一个男孩子来买呀?这应该是我们女孩子的事情呀?大宝编了个瞎话说,哦,我姐姐上班没时间来就让我替他买,这个花色也是我姐姐要求的。漂亮的售货员看着大宝不再觉得好奇。

大宝多想有个姐姐,但天不遂愿。我听父母说过,大宝本来上面有个姐姐的,两岁的时候出麻疹死了,那会儿还没有大宝和二宝。这个事情大宝似乎也知道,但他从来没问过他父母,他怕再一次伤到他们的心。大宝收拾家是我们公认的干净,我看过他收拾屋子整个过程:把被子叠好摆放规矩后,开始擦桌子擦地,桌子一定要擦两遍,头一遍用湿抹布擦,第二步用干抹布擦,擦的桌子一尘不染。擦地之前他先把两个方凳子和两把木椅子倒过来放到床上,让地上没有任何妨碍物,地最少也要擦两遍,他们家八仙桌面上的清漆都被他常年累月地擦磨掉了,大宝干活儿比女孩还细。你们没有见过大宝这个人,要是看到他五大三粗的样子,你们准不相信他会是一个比女孩子心还要细的人。

大宝跟二宝不同,大宝不好群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天热天大人们都在楼下乘凉,孩子们却在疯玩,而大宝一个人拿着小板凳坐在楼角边上享受着偶尔吹来的夏夜凉风,不过大宝也有跟大家凑群的时候。你们还记得咱们八大里楼下都有两三米长的钢锭吗?这种钢锭都是方形的,一堆一堆码放上在马路边上,每一堆都码放的很整齐,我不知道你们别的里有没有把这个钢锭子充分利用起来,我们楼下就充分利用起来了:把两根方锭子一头穿在钢锭堆里,高矮宽窄跟学校里的双杠差不多,拿它当双杠用,天热时,每天晚上我们都会在钢锭堆边上玩双杠,有时还用一根钢锭当墩子练举重,每一个钢锭都不轻。

大宝跟我们凑群就是在我们玩双杠和举重的时候他才跟我们在一起,他拔双杠跟举重我们没有一个能比过他,他一次能举五十来个,一个钢锭起码有七八十斤,拔双杠一次能拔一百个,一般人比不了。胸脯那两个块儿倍儿让我们羡慕,现在叫胸大肌,那时不懂就知道练块儿跟胳膊上肌肉,不知道那是练健美。每天举重拔双杠,大宝身体特健壮,从后面看是个扇子面儿,那时谁把自己身体练成扇子面大家就羡慕谁。每次大宝跟我们在一起不等玩完就第一个回家,他很少跟我们玩到半夜,他父亲管他们很严,晚回去一会儿就在二楼平台喊他,我们就没事儿,好像是一群没人管的孩子,玩到几点都没事儿。不过大宝也有例外的时候,有时天特别热时我们会在楼下铺上凉席或者是塑料布坐在上面听大宝给我们讲故事。大宝特别能讲故事,上至天上飞的下到地下跑的他没有不懂不知道的,也不知他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讲到上瘾时他能给我们讲一宿,讲到半截他妈妈在平台喊他时,他会让我们暂时先等一等,他回到家差不多半小时又下了了,他说他父母这会儿都睡了。

讲到一半的故事他又继续给我们讲,有些故事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有一个大财主家有万贯家财,地多院大,有好多佃户给他扛活儿,光是看家护院的就有十几位,有一个佃户对他百般忠诚,这个大财主心里自然明白这个佃户的一片忠心。平时他对这些个佃户们施恩不少,哪个佃户家吃不上饭或有什么大事他都会伸手帮助,他从不欺压他们,待他们想自家人,佃户们也都对他感恩不尽。有一次财主要出门做笔生意,这趟出门很远,有陆路还有水路,要走几天方可到目的,这天早上一切准备完毕正要上路,看院门的一个贾姓佃户急忙跑出来,拦住财主,焦急地说,老爷您今天千万不能出门,要出门您改日吧!财主不解,疑惑地问,为什么?贾姓佃户一脸担心地说,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到老爷您要乘坐的那艘船在河中间翻了,您还是改日吧。哦,是吗?财主犹豫了,看着佃户,你是夜里梦见的吗?佃户说是的老爷,我就是昨天夜里梦见的,我求老爷还是听我的吧。佃户看着财主,真心求他放弃今天的出行。

好吧,财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听了贾姓佃户的劝告,他说,好吧,那今天就不走了,改日在行。听到财主这句话,贾姓佃户不再担心,露出了会心地笑容。

几日后贾姓佃户做梦梦见的那条船果然行到河中心翻船了,船上的人大部分都被淹死了,财主出门回来便把贾姓佃户叫到身边,对他表示了一番感谢和夸赞之后,把桌子上面提前准备好的一些银子递给贾姓佃户语重心长地说,你对老爷我很好,有救命之恩,按说老爷我应该好好感谢你,这点银子就算是老爷我的一点心意,你把他收下带回家吧,从今天开始我这里就不用你了。财主的最后这句话把贾姓佃户弄蒙了,他不明白自己救了他一命他却把自己解雇了,为什么呢?贾姓没敢张嘴问老爷,但他的眼睛里已经流露出来了,他呆看着对面的老爷。财主明白了佃户的意思,叹口气说,我雇你们夜里看家护院,不是让你们夜里睡大觉的。财主的话不轻不重,却让贾姓佃户后悔至极。

大宝的这个故事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故事里面有让人意想不到的结局。我跟大春问过大宝,你这些故事都是从哪里趸来的?大宝说从书里,好些故事我都是从书里趸来的。你们都不爱看书,所以我讲个故事你们就觉得有意思。

大宝说的还真对,那时我们这些孩子除了小人书,没有几个爱看书的,现在想想也有点后悔,虚度了多少年华。

我们家住的是个刀把房,夕照,大宝他们家住的东房,下午我们屋里太阳晒得受不了,他们家却非常舒服,有时他父母不在家我就跑他们屋里玩会儿,大宝乐意让我到他屋玩,他说我不讨厌也懂事,他喜欢我这种人。每次去他屋他和我也没有太多话,有时我就坐在他们家里的床上看他在木盆里洗衣服,他每个星期日上午都要洗好多衣服,有他父母的也有他和二宝的。不知为什么我挺喜欢看他洗衣服,他坐在一个小木凳子上,把一个搓板放到木盆里,搓板上面的棱子已经快磨平了,他洗衣服很有规律,先是把衣服领子放在搓板上用肥皂在上面搓几遍,让肥皂均匀涂在上面,然后再拿一把鞋刷子在上面轻轻刷着,刷上一会儿后,再换上两个衣袖,同样把袖口放在搓板上打香皂拿鞋刷子轻轻刷,每一件衣服大宝都是这样洗,我从未见他偷懒应付过。春节洗床单大宝同样是有步骤有章法的洗,一条床单他要打上肥皂在搓板上至少搓洗两遍,脏一点床单他要搓上三遍才肯罢休,有的时候我在一旁看着都有些不耐烦。我说,够干净了!大宝说,不行还差点。

我看大春他姐姐洗衣服都没有你这么细。

细吗?大宝停下搓板上的双手,看着我说,不细洗不干净。

他的细我真受不了,你们可能也没见过他洗碗,那碗刷的,都得用洗碗布一个一个擦干净了,他有时一上午都在干活。二宝每天除了吃就是玩,家务活几乎从来不干,有的时候二宝看大宝在那干活想伸手帮他一把,却被大宝谢绝了:去去去,你干不好,玩去吧。这个时候二宝非常听话,他说那你就受累了,我下楼玩一小会儿就回来。二宝玩儿一天也是一小会儿,一来二去,二宝再看大宝干活儿干脆就装作没看见,自己该上哪就去哪玩悠闲自在。

有一段时间我特别羡慕大宝他父母,在我眼里从来没有看见他们两口子打架,我说的打架是两个人互相对骂,严重时互相动手。我父母就经常打架,也说不上为什么,有时因为一句话便莫名其妙地打起来,打的最热闹的时候摔杯子砸桌子,那声音能穿出楼外,让我们心惊肉跳,我现在和人说话不敢直视对方眼睛就是小时让他们给吓的。我父亲嗓门儿特大,我母亲也不含糊,两个人半斤八两,谁也甭说谁。大宝他父母不光没打过架还恩爱的要命,他们两口子经常趁大宝和二宝不在家时打情骂俏,我这话可不是瞎说,有时候我都看见了。哦,你问我怎么会看见的?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们家门锁上有一个插锁的空,你们应该知道,那时咱们门锁都是一根铜棍,前面带一个方块儿,把钥匙从门锁眼里捅进去往侧面轻轻一拧,们就开了。锁眼挺大的,从屋里透过锁眼往外看一清二楚,有好几次我都是通过这个锁眼看到大宝发父母秀恩爱的。你们别笑,那会儿年轻对这方面好奇感兴趣。

我印象比较深的有过两次,我先给你们描述一下大宝父母的外形跟长相吧。他父亲身材不错,不胖不瘦,有一米七八,白瓜子脸,在单位是个技术员;母亲个不太高,也就一米六出头,长的小鼻子小眼儿,整个人看上去特精明,说一嘴普通话,那个时候我们那个楼里可能就大宝他妈说普通话,其他人都说咱们天津话,这可能跟她卖货有关系。好了,我说一下我看过的二次他们两口子秀爱的场面吧,第一次我是在我开门无意间看到的,我说一遍是我无意看见的,并不是我故意偷看的。那天我开门出屋要去楼下,可能大宝他父母以为我们家那会儿没有人,他们屋门也没有关,我开门出屋一瞬间,看到大宝他妈妈正坐在大宝他爸爸腿上,搂着他爸爸的脖子在脸上热亲着,看到我从屋里出来他妈妈赶紧从他爸爸腿上下来,冲我笑笑说,出去呀?

我不知道那会儿他爸和他妈脸红没红,我觉得我的脸肯定红了,脸上的热度已经告诉我了。这是第一次,还有一次我是有意从我们家钥匙眼里偷偷看见的,每到礼拜日大宝他父母歇班在家,我都会有目的的在钥匙眼里朝他们家窥探。那天大宝妈妈从厨房提着一壶开水回屋里,这会儿我正在锁眼里屏息凝神偷看着,大宝妈进了屋把暖壶灌满热水后,就把手里铁壶放在地了上,悄悄来到大宝他爸身后,大宝他爸正在窗台给一盆君子兰翻土,身子是背着大宝他妈的,她在大宝他爸身后伸手朝他下巴端了两下斗儿,大宝他爸吓了一跳,转身想急却没急起来,一下把大宝他妈妈搂进怀里,我睁大眼睛想看个仔细,但接下来却让我非常失望,大宝他爸让他妈吗把屋门关上了,得,关键时候把我给屏蔽了。

这两件事对我后来影响很大,我知道夫妻之间还有这么美妙的事情,青春期男孩对两性之间可能就是这样好奇和神秘。其实对大宝他父母窥视并非我一个人有这样不良行为,大宝和二宝也经常犯这类错误。有好几次我都在锁眼里看过大宝和二宝分别在他们家门口做过这些举动,大宝跟二宝好像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他们两个人不管谁回来,只要他们父母在屋里,他们都不会轻而易举推门而进。他们首先要做的是,在门口轻轻站下来,然后把耳朵慢慢贴在门上仔细听屋里动静,他们要贴在门上好一会儿,知道确认屋里正常他们才敲门进屋。有时,他们仔细听上好一会儿,而后不进屋,转身蹑手蹑脚下楼去,等到一两个小时后再回来,重新履行一遍这些动作,觉得可以进屋了,再敲门进屋。大宝跟二宝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偷听他们父母的同时,身后还有一双眼睛在偷偷窥视着他们。

我似乎成了一个窥视癖,只要我一个人在屋大宝跟二宝不论谁从外面回来我都会情不自禁快速来到锁眼儿旁把一只眼睛贴在上面。这种情况我不知道持续了有多久,有一次公休日我忽略了屋里的母亲,那天当我听到大宝回来的脚步声时,我突然来到门边,猫腰贴在门锁眼儿上向外看。

你那是干什么?母亲在我身后莫名其妙地问。

我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位坐在床上正在我们缝补衣服的母亲。

没事。我顺口说了一句,我看看咱们家这个门锁可能有点毛病。

锁坏了?母亲当真了,她从床上下来,手里拿着还在缝补的衣服。

我赶紧直起身子说,好像没事了。

要是有问题你别管,让你爸爸修,你不懂再给鼓捣坏了,一把锁挺贵的。母亲说罢又把身子转回到床上继续她的工作。后来好长时间我对母亲说,妈您还记得有一天您问我在门锁那儿干什么?我说咱家锁可能有点毛病这件事吗?我母亲想了想说记得,后来又没事了对吧?我说我那天是骗你的,咱家锁根本就没毛病,我是在咱们家锁孔里往外看。母亲不解,看着我说,看什么?我说看大宝跟二宝他们。母亲更加不解,问我,看他们干什么?我说看他们我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我把每次看到大宝跟二宝的经过以及两次我看到大宝父母的情景对母亲叙述了一遍。母亲听后抿嘴笑了笑说,大宝他妈妈跟他爸爸两个人感情很好,只是,唉。母亲叹了口气,就是房子太少了。

我那会儿小不懂母亲话的意思,我说咱们这儿家家不都是一间房子吗?谁们家也不多呀!母亲说你现在还小不懂我说的话,将来大了你就知道了。那时我小确实不懂,现在大了一切都明白了。现在想想父辈们那会儿想做肌肤之亲恩爱一下很不容易,一家好几口挤在一间屋里,留给他们的空间几乎没有。我现在还记得,我父母每隔一段时间,就给我们钱让我们三个孩子到尖山礼堂看场电影去,有时还让我们三个人到人民公园玩玩去,有很多邻居孩子羡慕我们,都说我们父母特别好,总给我们钱让我们看电影去公园。我搞对象时候才明白父母给我们钱让我们去看电影去公园,完全是为了给他们二人世界留出空间让他们好好恩爱一下。

那会儿的空间和时间对他们来说是非常奢饰和珍贵的。母亲说你以后不要再从孔里看人家了,这样做不好。我母亲是个信佛人,除了我们自己家里人知道,邻居们谁也不知道,咱们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知道,信佛是不可以的,我母亲只是在心里以及跟我们在家里言谈话语中能够流露出来,在外面别人一点也看不出来。我还是一个比较听话的孩子,自从母亲嘱咐我之后,我就不在听到动静往门锁那跑了。

二宝比我早两年参加工作,大宝却找我两年去了构件厂,构件厂咱们应该都知道做什么的,就是做该房自用的水泥板,行话叫预制板。大宝工作是街道分配的,二宝的工作是他母亲托人找的,据说是她们副食店一个姓白的领导给帮的忙,二宝去了一家毛纺厂,那是一个刚刚从城里迁到郊区的老厂子,正是在扩建期间,二宝去时正是该厂招兵买马的时候,头一天进厂,他们坐在140大篷车上,进入厂门口时,受到两遍敲锣打鼓人们的热烈欢迎。二宝回来后跟我们说,欢迎我们场面特热闹,还有唱的跳的。我们问他是厂子吗?二宝说不是新厂,是老厂子新厂址,厂子特别大,特别清静。大春说那是郊区能不大不清静吗?

你没吃过醋说醋酸。二宝说,你是看我去的厂子大,好,你心里不平衡对不对?

玩去!大春说,我才没有不平衡了,我们油毡厂怎么了?到月发工资不比你少。

不一样。二宝说,我们是全民企业,你是大集体企业,性质能一样吗?

你要没有你妈找那个白经理你能去吗?吹牛。

我能听出大春话里有话,我说,现在有路子的谁不烦人找关系,我父母没本事,要有我也能去全民企业上班。

那得看什么关系了哥们!大春说你妈妈认识白经理吗?不认识吧?所以你我都去不了全民企业。

唉,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像二宝听出点毛病了,他看着大春,你把话说明白了!

大春背着大宝和二宝跟我们说,他妈妈跟副食店那个白经理有不正当个关系。我说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听别人瞎说的?其实在大春给我说之前,我也有了一点点耳闻。大春说,我向毛主席保证我这绝不是瞎说的。我说你听谁说的?大春是说跟你说你也不认识,这个人他妈妈跟大宝他妈妈都在南楼副食店上班,她们是同事,这消息能是假的吗?

可我觉得不大可能,我说,你不知道大宝他妈妈跟他爸爸两个人感情好极了,他妈妈不会这样。

你怎么知道他妈妈跟他爸爸好极了?大春看着我,眼神儿里充满了怀疑。

当然知道,我们是门对门邻居,最清楚了。我没敢对他说我是通过我们家那个锁孔发现的,这件事打死我也不敢对任何人说。

好好好,我不跟你抬杠。大春说,你爱信不信,反正我相信,你注意观察一下大宝他妈妈的两只眼睛,水灵灵的多有魅力,哪个经理能扛得住。

我对大春说,这个事情你只能对我说,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讲。

大宝说,我傻逼呀我对别人说,还不是因为我信得过你吗。

我不知道大春是不是真的听了我的话还是没有听,自打二宝去毛纺厂上班没有半年,我们院里都知道了这件事,几乎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论话题。慢慢的大宝和二宝好像也有耳闻了,但是他们从没问过我们,我能理解这个问题是很难启齿问我们的。有一天我突然在家里听到大宝他爸爸和他妈妈在他们屋里打起来了,打的非常热闹,那会儿正好是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父母都在家,而大宝和二宝都没在家,两个人还都没有下班回来。最初大宝他爸爸和他妈妈只是小声吵架,我能感觉出来他们是有意把声音压低的,先是大宝他爸爸的质问而后是大宝他妈妈的反驳和谴责,他们的声音虽然一直在压着但我们隐约也能听明白。

两口子今天怎么了这是?我父亲放下筷子侧头听了一下,说吵架了?不会吧?

这会儿我母亲也把手里的筷子放在桌上,听了听说,是吵架了。

为什么呢?我父亲继续拿起筷子吃饭。

他们两口子可从来没吵过架。我母亲明显觉得不理解。

我插了一句话,我说可能是因为大宝和二宝吧。

大宝和二宝怎么了?我母亲看着我。

我说我是瞎猜的。

这时我父亲对我母亲说,你听,可能动手了。我过去看看去!父亲说着站起身开门便奔大宝他们屋去了,母亲随后也跟了过去,我没去,站在我们门口观望着。我父亲和我母亲过去后,他们两口子突然不再打了,大宝他爸爸坐在床上喘大气,他妈妈坐在一边椅子上低头哭泣。我父亲劝他们说,两口子平时感情挺好的,别管因为什么事情这样不好。我母亲也劝说,两个人感情太好了是不是,不吵一家没意思是吧?

妈的,这娘们不挨打不行!大宝他爸爸用手指着大宝他妈妈愤怒地说,我就不信你嘴硬。

母亲说,为什么至于这么狠吗?

大宝他爸爸怒气冲冲说,你问问这个娘们儿为什么!

好像这会儿我父亲跟我母亲都明白了,他们又例行公事地劝了一会儿就回到了我们自己屋里。

知道为什么吗?我父亲看着我母亲。

我母亲说知道。

我父亲说,这种事没有不透风的墙,凡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肯定有这事儿,要是没有她不会这样乖乖让他打的。

我说大宝他爸爸这不成了王八头了吗。

别胡说八道!父亲制止了我的参与,你记得你是个孩子,大人的事情你不许跟着掺和知道吗?

我说我哪掺和了,我不就是替大宝他爸爸说了一句公道话嘛。

父亲说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是......父亲没有了下文。

大宝他爸爸跟他妈妈的事情最终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从那次事件之后,我感觉大宝他爸爸跟他妈妈的关系不是那么好了,我也几乎再也见不到他们在屋里秀恩爱的画面了。以前我还能看到他爸爸偶尔到厨房帮他妈妈做一下饭,现在根本就不到厨房去了。这件事情似乎也影响到了大宝和二宝,他们两个人都不像以前那样愿意跟我们在一起,好像很自卑,夏天大宝也不再给我们讲故事,二宝显得比以前孤独了,以前二宝特别乐意跟我们在一起玩,就是他参加了工作后有时间他都会找我们玩。二宝进了厂就干了电工,我们都知道如果没关系是干不了电工的,这跟给他办工作的那个副食店白经理有直接关系。

二宝上班一年多,我们院里几个人先后都有了对象了,二宝有一次跟我们说他也要抓紧努力搞个女朋友。大春说你们毛纺厂都是女的,搞对象还不好搞吗,我要是在你们这厂上班,十个八个都搞上了。二宝那次跟我们说玩这个话之后,他就交了一个女朋友,两个人走了不到一个来月就散伙了,据说是因为女的了解到他妈妈搞男女关系才跟他分手的。分手那些天二宝显得六神无主,见了我们也不怎么说话,我们知道他是因为他妈妈的事情影响到了他个人的婚姻,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心理状态,是恨还是怨?

二宝每个月都要有十几天上夜班,每个人要轮流跟夜班,跟夜班就是负责保证全厂一线上班工人用电,哪地方用电有问题了就由他们跟班电工去解决。他们厂院紧挨着锅炉房有一个男女公用厕所,这个公用厕所主要是为白天职工上班用的,夜班车间都有卫生间,一般车间工人都去车间卫生间,也有的工人夜里两三人搭伴去厂院那个公厕,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到厂院公厕方便可以出来过过风,车间闷热,四处不透风,里面咣当咣当的机器噪声让人受不了;另一个主要原因,可以多出一些时间休息一下。二宝说过,纺织厂女工最累最辛苦,她们每天一到点进了车间就像进了监狱一般,不到点下班你就甭想走出这个监狱。

我们同学他妈妈就是纺织厂退休职工的,我在他们家看见过他妈妈,退休后落下一身病,后来是哮喘,整天坐在床上大口喘气,有时说两句话就得歇上一会儿,张着嘴喘一喘气,让人看着就难受,后来到死也没下过一次床。同学爸爸早早就满头白发了,人也变了,以前脾气特别好,后来变得天天喝酒,喝完酒就耍酒疯骂街。我觉得我这个同学也受了一些影响,不太爱说爱笑了。我这话说的有点远了是吧?咱还是回头继续说二宝的事吧。我记得好像是一个星期二的早上,那天早上应该是二宝下夜班回家的时候,因为每一次二宝下夜班回家我都能知道,他每次回来的早,而我还没有去上班,在厨房漱口有时就能碰见他拿着漱口杯也来漱口,有时我从厕所出来偶尔也能看到他站在门口等着我出来。

解完了?他从我笑着问。

让你等急了是吧?我说。

没事不急。我知道他每次急也说不急。

那天早上我就没看见他,我想他可能今天厂里有事回来的晚。我上班走的时候正碰见大宝从屋里出来,我们并肩下楼时,我说今天没看见二宝回来?大宝说可能单位有事吧,这些天他们厂子搞了一个大战一百天的任务。我说那二宝他们电工肯定也闲不住了。大宝说应该是吧。那天晚上以及到了转天白天我也没见到二宝回来,这种情况我还是从来没有遇见过,在我印象中二宝不是那种以厂为家顾大家舍小家的人,晚上我想再问问大宝,可是一直没有看到大宝回来。那天晚上很怪的,我不仅没有看到大宝回家,连他爸跟他妈都没看见,直到我半夜起来去厕所撒尿都没看见大宝他们家里有人,他们屋里一直黑着灯,听不到他爸的呼噜声,也听不到他妈的轻咳声,屋里从没有过的寂静。早上我跟我父母说起这件事,我母亲说可能一家人都去大宝他姑姑家了,他父母那件事他姑姑一直做调解工作,大宝他妈妈跟他姑姑关系特别好,她肯定不希望她弟妹跟他弟弟离婚。

我说,要是去他姑姑家,大宝和二宝还跟着去干什么?

母亲说,那我就不知道。

父亲说,别扫听人家事,肯定家里有事。

我说,我总觉得不正常。

母亲也跟着说,是呐,我也觉得不太正常。

你们还有别的事情吗?父亲这句话止住了我和母亲的交谈。

接下来的事情正像我所怀疑的那样,大宝他们家出事了,出事的二宝。这个消息是我们两天后听到的,我们家应该算是全楼第一个听到二宝出事的消息。二宝在厂办公大楼楼顶跳楼了,那是个五层楼的办公大楼,二宝从楼顶跳下来的时候大概是上午八点来钟,当场就死了,那个时间厂院里很清静。发现二宝尸体的是一个给车间送水的男职工,他那会儿正往水锅炉房灌水准备给车间送上午的热水,那个水锅炉房正巧坐落在厂办公大楼边上,二宝横趴在地上的尸体正巧是那个送水职工的必经之路。

二宝他爸跟他妈还有大宝都是一个小时后通过派所给他们的消息,他们从各自单位赶到派所。二宝跳楼的原因以及经过我们很快就知道了,我最初听到后愣了好半天,必经是邻居,必经是从小玩大的发小,我问大春这是真的吗?我怎么死活不相信呢。大春说我刚开始也不敢相信,觉得不可能,怎么会呢?但事实就是如此。我说二宝怎么会是这样呢?大春说我也是这样说呢。我说这两年他母亲也不让他跟大宝省心。大春说就是。

二宝的事情从派所最终调查出的结果基本是这样:那天二宝上夜班,大概11点左右,他从纺纱车间例行巡查出来,准备去织布车间进行下一个车间的例行巡查路过厂院公厕时,他爬上一个煤堆,那个煤堆是锅炉房每天用煤的煤堆,煤堆紧挨着那个公厕墙,爬上煤堆就能从四米多高的公厕窗户上看到公厕里面,那会儿公厕里正有三个女职工在里面如厕,二宝正要从窗户朝里窥视时,突然被里面一个女工看到,女职工大叫一声,把二宝吓跑了,因为那个女职工认识二宝,三个人马上就去了大楼保卫科,把这个事情对保卫科值班人说了,后又把保卫科科长从家里叫来了。接下来二宝很快就被叫到了保卫科,二宝在大楼保卫科屋里没有任何抵抗就全部交代了,保卫科长问他,这件事之前是不是还有过这种行为?二宝说没有。

真没有吗?保卫科长明显不相信。看着他说,怎没有过吗?

二宝低着头说真没有。

你别骗我们,要有你就先跟我们实话实说,不然到了分局你的罪过会更大!

二宝说我真没跟你们说瞎话我这真是头一次。

保卫科长说我不信,这种事情没有就一次的。

二宝哭喪着脸说真是第一次。

保卫科长说,那好你到分局跟预审员说去吧。

保卫科长这句话让二宝明白了,他这件事保卫科已经报送分局了。

二宝不再说话,低头坐在屋角谁也不看。到了转天上午八点左右,一直被软禁在在保卫科屋里的二宝说,他要去趟厕所,在去厕所过程中二宝来到楼顶从五楼房顶上跳下去了。

三天后拉二宝去火化场的时候,我跟大春还有我们楼里的那些发小们都去了,甭管他死的名声好坏,我们毕竟都是一起从小长大的哥们,感情难舍啊。

绵 绵

我再给你们讲一个住我旁边楼的绵绵,绵绵给我印象也挺深,她们家住一楼,她在家行小,跟大宝二宝一样,家里都是两个孩子,那时有两个孩子的家庭生活条件都是比较不错的,她们每顿饭都比我们丰富,起码饭桌上要比我们多个菜,吃白面馒头要比我们从容和潇洒的多。绵绵比我小几岁,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我们楼下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叫大萍,院里那些小点的女孩们都爱跟她在一起玩,夏天时候,那些小闺女们都爱围着大萍坐在我们楼下那个柳树下跟她学织毛活儿,学钩台布,那个柳树很粗,有咱们成人一抱那么粗,树叶大而茂密,进了伏天这个柳树上的知了们叫起来就是一个合唱队,你听吧,声音都笼了。树上的知了不停地鸣叫,树下就是女孩围着大萍的说笑声。

绵绵跟她姐姐也在其中,我记得她姐姐跟我一届,上初一时候和我在一个中学,就是我们105中学,不知为什么上到初二她就调到68中了,那时调个学校很简单。绵绵她姐是一个比较文静的女孩,性格上跟绵绵有着鲜明的对比,绵绵有脾气,用现在话叫性格也叫任性,她经常跟她姐姐打架,我说的打架不是动手那种意义上的打架,是用嘴,喊闹那种,每一次打架,甭管绵绵有没有理最终结果必须是她赢,他有很多杀手锏:一哭二闹三地炮,坐地上撒大泼是她最绝一招,不管院里有多少人,往地上一坐,两条腿在地上来回搓动着,嘴里还在不停地哭闹,院里谁劝都不灵,只要她姐姐蹲下身来,在她旁边服软求情,她才肯停止哭闹突然作罢。其实这都是因为她有一个性格柔弱文静而且又懂事的姐姐,若换一个有性格的姐姐早把她这个坏毛病扳过来了,还能容忍她在地上撒大泼。

这些都是绵绵上中学之前的事情,上了中学绵绵的脾气似乎已经收敛了,我们再也看不到她坐在院里撒大泼的情景了,我觉得女孩一旦进入青春期性格会有很大变化,绵绵的性格变得内敛了,有时见了我们男孩老远把头一低,与我们擦肩而过,也不跟我们说话。我有时爱主动跟她打招呼,在楼门口看到她下学回来时我会主动问她,下学回来了绵绵?她把头抬起来冲我一笑,就一个字:嗯。有时看到她从旁边楼栋口出来我就问她,上学去绵绵?她依然是把头抬起来冲我一笑,还是那一个字:嗯。我有时会逗她说,嗯字怎么写?她说你会写。回答很干脆,她知道我在逗她。

青春期的绵绵就像一朵慢慢绽放的玫瑰,越来越好看,她是那种漂亮中带有一丝俏皮的美丽,我特别爱看她,但我对她没有想入非非,他知道我有女朋友,她看到过,那会儿我已经工作了。绵绵平时喜欢穿浅色上衣,有时是纯白的,有时是浅粉的,有时是藕色的,不论她穿什么样的上衣都显得俏皮灵动楚楚动人。绵绵不再往柳树下跟那些女孩子们一起织毛活儿钩台布,她大了,出落成大闺女。绵绵上初一时候我已经高中毕业,我们成了校友,在看到她时我就改了称呼,有时叫她校友,有时叫她师妹,不管叫她什么她都爱听从不跟我急,我知道他不会跟我急的,我听别人说,绵绵背后经常说我是个好大哥。76年唐山大地震那年,我帮他们家搭过临建棚,那年我十八岁,绵绵还小,我们男孩子家里都在忙着搭建抗震棚,没有男孩子的家庭,这个时候,女孩子们只有眼巴巴地看着我们和泥搭架子绑竹竿,眼神儿里充满了羡慕和崇拜。搭建完我们自己的棚子,我们都会主动去帮助那些没有男孩的家庭,帮他们把临建搭好,那会儿你会感觉到作为一个男孩子的自豪和荣幸。帮绵绵她们家搭临建都是我们这个楼里的男孩子,我记得很清楚,帮绵绵她们家搭临建我们只用了一天就搭好了,而且质量也挺好,绵绵父母特别感激我们,亲自给我们烙了白面大饼,熬了小米稀饭,还给我们买了二斤猪头肉,一斤花生米,那一顿我们吃的别提有多香了,现在想想都还能感觉到大饼夹猪头肉那种独特香味儿。搭临建那天我还用榔头把小拇指给砸了,肿了好几天,绵绵认为我是个好大哥可能跟我们帮她们家搭临建有关系,你们看,我这个小拇指到现在还有点弯曲。我觉得绵绵说我是个好大哥,对我来说还是实至名归的,现在想想如果那会儿我们不帮她们家及时把临建搭起来,震后的日子够她们一家四口人受的,我们这种做法叫什么?雪中送炭?助人为乐?应该是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吧?

绵绵在我们105中毕业后上了技校,上技校是以后参加工作的最后途径,绵绵上的是电子技校,这和她当时想上的技校的初衷不一样,所以绵绵在上电子技校那三年几乎没怎么用功,轻轻松松就上下来了,分配她去无线电厂,她只到厂里报了一下到就再也没去上班,她跟大萍说她不想在那个单位上班。大萍问她为什么?她说什么也不为就是不想去这个单位上班。大萍说你上技校学的就是这个专业呀。她说当初报错了根本就不是她自己想要学的。大萍为她担心,你不上班没事就天天在家呆着,你爸你妈不说你?不管你吗?

绵绵说管,我跟他们吵了好几架了,跟我妈妈差点动手,我说我就不去上班你看怎么办吧?

大萍说你也不怕你爸打你?

绵绵说,我爸爸不敢打我,他知道我的脾气不好,我跟他们俩说了,如果你们把我逼急了非让我去五线电厂上班去,我就离开这个家,永远不会这个家了!

大萍说你爸你妈害怕吗?绵绵说怎么不害怕,他们知道我说到做到。大萍说那你就天天在家呆着吗?绵绵说等我找到合适的单位我就去上班。

你想去什么样的单位上班?大萍看着绵绵,她不知道什么单位才是绵绵喜欢个单位。绵绵那天在大萍家显得非常高兴,她站在大萍家的大立柜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我现在也说不上来,反正得是自己喜欢的厂子,但必须是全民大厂子,达不到条件我可不同意。大萍说我看够戗,你想过吗绵绵,你爸你妈都是普通工人没路子没关系上哪给你找这种单位。绵绵说那我管不着,找不到我就在家呆着,这样也挺好。

绵绵他爸给她烦人托关系找了两家厂子,一家是造纸厂,一家是棉纺四厂,但绵绵都不去,她说哪个也不是她想去的厂子。他爸问她为什么?这两个都是全民所有制企业,很难进去。她说好进我也不去,我不想当一辈子织布工,也不想做一辈子造纸工。她爸说纺织女工和造纸工怎么了?有什么不好吗?绵绵说没有什么不好,都是全民企业都非常好,非常让人羡慕,可是再好我不愿意去。绵绵这个脾气连她爸都没辙,想给她两嘴巴子又舍不得下手,那你就在家呆着吧,绵绵爸爸说,你的工作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管了。看着父亲着急的表情,绵绵不为所动,她说我也没让你给我找呀,你看你着这么大的急干什么。那会儿可能大人们还不懂什么是青春期,什么是叛逆期,我觉地绵绵那会儿应该是叛逆期,不然她哪来的那么大勇气怼他爸?

绵绵她爸也是一个有性格的人,他跟绵绵说过绵绵的工作他再也不管了,他说过还就真的做到了,从那之后他再也没管过绵绵工作的事情。绵绵始终处于自由职业,不,是赋闲在家的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闲人,那时我经常能看到她在大院里游手好闲跟同龄人搭讪聊天,不过她最爱跟大萍搭讪聊天。大萍公休在家时候她能从早上一直到下午整天泡在大萍家,中午见大萍要吃饭了她就会主动回到自己家里把饭吃了然后再回到大萍家里,有时晚上吃过晚饭她也要耐不住寂寞去大萍家坐会一儿,时间对她来说非常充足,她从不会因做某件事情而没有时间,有不错姐妹歇班约她去逛劝业场、百货大楼,她爽快答应,从不拒接,闲遛时她还要主动自己花钱买些小零食大家一起吃。绵绵不上班但她口袋里不缺钱,隔些日子她妈就会背着她爸偷偷给她点钱,有时是一两块,有时是三四块,最多的时候一次给过他十块,这十块是她妈一个月工资的五分之一,让人很羡慕。

大萍说,绵绵不缺钱,别看她不上班比我们这些上班的人还有钱花,她的零花钱不光是她妈妈偷偷给,她姐姐开了工资也偷偷给她点,唯独她爸爸不给。其实,大萍说,绵绵她爸也有过一次问她有没有零花钱,准备给她点,绵绵不要说自己有。你有零花钱?她爸不解,问她谁给你的零花钱?绵绵说我说错了,我是说我不要钱也不花钱。绵绵她爸背地里嘱咐过她妈跟她姐,让她们不能给绵绵零花钱,只要她不出去上班就不能给,绵绵差点把事情说漏了。你还在跟我志气吗?从绵绵声音里他能听出来,如果你还在跟我志气你就志吧,我是你爸爸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你好,帮你托人找工作也是如此。绵绵说我没有跟你志气呀?是你这样认为的,我说过你给我找的那些工作我不喜欢,所以不想去,这不是跟你志气,你理解错了,你是我爸爸我当然知道了,你想给我点零花钱是怕我没钱花,心疼我,我知道。绵绵她爸说,那你就把钱马上装兜里。她爸的话没有任何商量,完全是命令。我不需要钱。绵绵固执地把她爸给她塞进兜里的十块钱掏出来放到桌上。

咱们八大里人都知道二附属医院过去叫河北省医院,是咱们河西区最大的一个医院,也是最好的一个医院,那时人们有点小病都爱往小医院跑,尖山卫生院是人们看病去的最多的地方,我们金星里人有点小病也都爱去那地方看,很少有人去到大医院,除了有大病人们才去二附属医院,在我印象里二附属医院平时没有多少病人,不像现在火的一塌糊涂,好像是在九十年代开始,来二附属医院看病的人才开始渐渐多起来。二附属医院门诊科有一个姓薄的大夫,他是心内科手术大夫,除了有手术平时他都在心内科门诊坐诊,因为医术高超,平时找他看病的人很多,有些病人没有心脏病也都挂他号让他看。有一天早上绵绵她妈突然感到后背剧烈疼痛,一家人全蒙了,赶紧往二附属医院,那天心内科坐诊的是薄大夫,给绵绵她妈做过检查后,初步确诊为冠心病,薄大夫建议绵绵她妈住院治疗,绵绵说可以不住院吗?薄大夫抬起脸看了看站在面前的绵绵,他的眼睛情不自禁停留在绵绵脸上,他说你是病人女儿吗?

是。绵绵说,她是我妈妈。

我一看就是。薄大夫笑笑说,长得很像,尤其你那两只眼睛,很漂亮。

漂亮吗?绵绵用手指指自己眼睛,表情由里往外散发着得意。

薄大夫说,漂亮,像电影《小花》里的小花那双大眼睛。

谢谢您的夸奖。绵绵拱起双手像个男孩子,您真会说话。

哦,是吗?薄大夫看着绵绵说,我建议你妈妈马上住院,你们赶紧办住院手续。

绵绵不再跟薄大夫商量,似乎薄大夫的决定就是她们的决定。她们手忙脚乱,很快就办理好了住院手续,她跟她姐来到门诊想跟薄大夫打声招呼,可门诊这会儿看病人很多,薄大夫低着头正在给病人开药方。薄大夫我妈妈已经住进了病房,谢谢您了。绵绵翘起脚尖站在门口朝薄大夫摆摆手。她的嗓门有些大,引得门诊里所有目光都转向她,薄大夫朝她笑笑没说话,一直目送她消失在门外。

绵绵她妈在二附属医院住院部住了十来天,每天治疗程序都是输液吃药,查房大夫说这种情况病人只能这样输液吃药慢慢缓解。大夫说的没错,要搁现在几个支架都给绵绵她妈装上了。绵绵她妈住院那十来天看出绵绵孝顺了,她每天都在住院部守护她妈,她第一天就对她爸跟她姐说,你们上你们的班,医院这里有我一个人就行了。她姐担心怕她们妈妈有事绵绵一个人弄不了。绵绵说你放心吧姐,我没问题,实在不行这里还有护士和大夫了。在实际护理上,事实证明绵绵一个人护理她妈一点问题都没有,护士都说,这个闺女照顾妈妈照顾的真好,比我们护士心都细。护士对她的夸奖其实绵绵并不稀罕,她说她自己照顾她妈心细那还不是应该的!照顾别人可能就不会这样了。有一次薄大夫在住院部值班来查病房时看着绵绵说,来我们医院做护士吧?绵绵没有想到薄大夫会说出这种话,您是跟我开玩笑的吧?你觉得呢?薄大夫笑了笑,眼里充满了期待和希望。我觉得您是在跟我开玩笑。绵绵直视着薄大夫,脸上挂着微笑。她知道薄大夫就是跟自己开个玩笑找个乐子而已。我可是认真的没跟你开玩笑。薄大夫一板正经地说,我们这里需要你这样的年轻心细的小护士。薄大夫说此话时两只眼睛始终没离开绵绵那张美丽动人的脸,绵绵觉得这双眼睛有点与众不同,它让自己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为什么?她问自己,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她没有找到一个让她认可的理由和答案。

你怎么不回答我?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绵绵说我在考虑您这个建议。她说了个谎。

不想来还是你已经有了更好的工作?

哦,是的,我已经有工作了。绵绵信口开河,胡乱就说出了这句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这或许就是她的本意吧。

那我就不能强人所难了。薄大夫说,其实,我是特别想让你能到我们医院工作,虽然办一个人进院很难,但我还是对你有准备的,既然你已经有了工作我只能放弃我的这种想法了,你让我觉得很遗憾。薄大夫眼睛依然停留在绵绵脸上,那双眼睛让绵绵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心跳,她把目光从对方视线里逃开......

大萍姐你看我这个眉毛还用再择择吗?绵绵站在大萍家的大立柜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面的大萍问。

大萍说我昨天给你择的不是挺好的吗?还择什么呀?

我觉得再让它细点就更好看了。她用一只手在眼眉上比划着,几乎都要把脸贴到镜子上了。

已经很好了,再细就难看了。大萍来到绵绵身后两只手将她脸蛋捧起对着镜子说,你就是没有眉毛都漂亮的让人羡慕。

都说我漂亮我有那么漂亮吗大萍姐?

漂不漂亮她自己还不知道吗?她一直为自己这张漂亮的脸蛋自豪,有一次她一个人在家里照镜子,照着照着她就对着镜子说,你长得这么漂亮我要是个男孩子我都会爱死你的!薄大夫眼睛不想离开她,为什么?在她莫名心跳的那一瞬间她一切都明白了。

绵绵我问你,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大萍这句话让绵绵一惊,她转过身对大萍说,没有啊大萍姐,你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了?

我只是随便问问,不知道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绵绵脸红了。大萍看到了。

大萍后来跟她不错的闺蜜们说过,绵绵自从那次她妈住院后,她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几乎每天都往大萍家跑,而每一次去大萍家绵绵都会换一身式样不同的衣服,她穿的衣服大都是在曙光里服装市场买的,署光里服装市场咱们都应该知道,那时特热闹,什么样式的衣服都有,大部分都是洋货和外贸服装,小贩们用几个凳子搭上一个床板,或者用折叠刚丝床打开在路边,上面对瞒着供人们挑选的服装和布料,绵绵几乎每天上午没事就去曙光里市场溜达,看上自己喜欢的衣服就买回来,绵绵买的衣服都不是什么名牌,价钱也不贵,但是一穿在她身上就立马与众不同了,衣服在人穿,漂亮女孩穿什么衣服都好看。所以,每次绵绵换上的不同衣服都是从曙光里服装市场淘来的。早先还有红光里市场,在红光里跟红星里还有红光里跟红光里公园之间的两条小马路上,它早于曙光里市场。

大萍说,绵绵有一次一天来她家三次,来三次换了三次不同的衣服,那天大萍歇班,上午绵绵八点多就来到大萍家里,她跟大萍说她一会儿要去二附属给她妈拿药。大萍问她是不是还找那个薄大夫拿?自从绵绵她妈出院以后,每一次去二附属那拿药都是找那个姓薄的大夫,一会儿你还是去找那个薄大夫吗?绵绵说是的,我妈药一直找他拿。大萍说这个薄大夫对你们还真好。我妈也说这个薄大夫挺好。绵绵说他是心内科主任,还是医院特有名的主刀大夫,给很多领导做过手术。绵绵眼里充满了崇拜和羡慕。好了好了快去给你妈拿药吧。大萍催促着绵绵。第二次绵绵来大萍家,大萍刚刚吃过午饭,桌子还没收拾干净绵绵就推门进来了,她这次换的衣服是一件短款上衣,塑身裤子,头型也有第一次的大马尾换成了披肩发,她在镜子前转着身子,欣赏着自己,我这身比上午那身好看吗大萍姐?大萍说好看,像苏联电影安娜卡列尼娜的安娜。绵绵兴奋地说,是吗大萍姐?真的吗?我像安娜!你知道我多么喜欢看安娜吗?我觉得她是世界上最最漂亮的女人。大萍说你一会儿还要出去吗?绵绵说你怎么知道的?大萍说你换了这身衣服不就是想出门吗。

你还真猜对啦,我一会儿还要去一趟医院。

二附属吗?大萍看着她。

是的,还有一种药上午去时我给忘拿了。

还是去找薄大夫吗?

是的,还是去找他拿。绵绵很快乐,连说话语速都变快了。

薄大夫不嫌麻烦吗?大萍说,要搁我是这个大夫我就烦你了。

薄大夫不烦,一点都不烦我,他还让我没事去他那看他给病人们看病呢。

他是不是喜欢上了你呀!大萍夸张地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绵绵。

不会的大萍姐,绵绵脸红了,人家是一个那么有名的大夫能喜欢我吗。

怎么不会呢,你长得这么漂亮,哪个男人不动心不喜欢呀。

绵绵说我不跟你聊了,我去给我妈拿那个药去。

其实那会儿绵绵心情大萍已经感觉到了,她瞒不过已经要结婚的大萍。

第三次绵绵是下午来大萍家的,她这次换了一身非常鲜艳的衣服,整个人就像是一朵怒放的花,这一次绵绵脸上还化了一点淡妆。你化妆了?大萍成心这样问。绵绵笑笑说不行吗?大萍说这次是不是又忘了拿一种药了?绵绵说没有,我一会儿跟一个朋友出去买东西。大萍说去哪?绵绵说不知道。大萍说还不告诉我?绵绵说没骗你,真的不知道!

大萍问,跟谁去?

绵绵说,不告你。

大萍第一个知道绵绵的秘密,是绵绵主动告诉她的。大萍说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她们楼前的柳树牙都出来了,一小尖儿一小尖儿,淡绿色,嫩嫩的,每年这个时候大萍她们家都要到外面的柳树下捋下一些刚钻出来的小柳树牙,把这些小柳树牙用自来水在盆里泡上一天一宿,然后再用炒菜锅炒一下,出锅过凉水,放盐味精香油,拌好放碟子里,柳叶的野香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儿,吃在嘴里别有一番味道。这种凉拌柳树叶在大萍她们家的带动下我们邻居们几乎都吃过,到现在我还时不时想起这道凉拌柳树叶,小时候有好些让我们难以忘记的东西。

那天绵绵穿着一身新衣服,那是一套品牌衣服,绵绵说是在劝业场一家品牌专卖店买的,大萍在劝业场那个品牌店里看到过这套衣服,很贵的,她也非常喜欢这套衣服,大萍问绵绵这套衣服是家里给买的吗?绵绵从鼻子里面轻轻哼了一下说,她们才不舍得给我花钱买啦,大萍姐你知道吗?这套衣服很贵的,用我妈一个月工资都买不下来。大萍说那是谁给你买的?反正不会是你自己,你不上班没有钱买不起对吧?

当然不是我自己买的了。绵绵表情有些得意,来到立柜镜子前左转右转看着自己。她说,大萍姐我就是上班有钱我也舍不得买这么贵的衣服。

其实绵绵是个很会过的女孩,大萍说过,别看绵绵平时表面穿的人模狗样儿挺讲究的,她穿的内衣你们不知道旧的有多可怜,有的都穿破了。

我知道你妈舍不得给你买这么贵的衣服,也知道你自己买不起,但我能猜出来你这身衣服是谁给你买的你信吗?大萍看着绵绵,似乎谁给她买的大萍早就知到了。

你猜吧!绵绵笑着从镜子里看大萍。

薄大夫对吧?

哪个薄大夫?绵绵转过身,有的是叫薄大夫大萍姐。

你甭跟我装傻,就是咱们二附属医院的心内科老替你给你妈拿药的那个薄大夫对不对?

绵绵脸红了,又把身子转回镜子前,她说你都猜到啦?

当然了,大萍说,我早就猜到了,就打你一天好几次去二附属医院我就猜到了。

你眼睛还真厉害大萍姐。

当然,我也是从你这个岁数过来的人嘛。唉,我问你,你们两是谁主动的?

那还要问吗?绵绵晃了晃脑袋说,当然是他呀。你知道吗大萍姐,我们两第一次在一起时他就跟我说,他第一眼看到我时就喜欢上了我,不,我说错了,他跟我说是爱上我了。那时我并不知道,后来有一次他那双眼睛让我心跳的时候我才明白,你说有意思吧?

大萍说,咱们女孩大部分对这种事情的反应都是比较迟钝的,我那时就是你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特别美好是吧大萍姐?绵绵处在陶醉中。

女孩初恋就是特别美好。大萍说,这个薄大夫应该就是你的初恋吧。

绵绵说,上学时有同学喜欢我,可是我没有感觉。

对他呢?大萍说的他绵绵心里明白。

对他,绵绵犹豫了一下说,我挺喜欢的。

大萍笑了起来说,这就是你的初恋绵绵。

我知道。绵绵说,可是,她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大萍看着绵绵。

绵绵把欲言又止的话还是告诉了大萍,她有些沉重地说,薄大夫是有家的人,我们第一次出去吃饭的时候他就告诉了我,他想让我做他情人,就是第三者,他不想破坏家庭,她说他现在的爱人对他很好对家很贤惠,他有一个女孩已经上了初一,长得特别漂亮,他给我看了她们一家人的相片,他爱人也挺漂亮的,其实我心里特别纠结,这种感觉你可能体会不到大萍姐。

绵绵坐在大萍家屋里的木制沙发上,眼睛望着窗外,表情变得有些低落。有两只白眼正在柳树上蹦来蹦去,那颗柳树一些树枝离大萍家窗户很近,最近的一枝树叶已经触碰到了玻璃上。绵绵手指着窗外说,这对小鸟多可爱呀,它们两个是恋人吗?一定都是初恋吧?一对初恋的小鸟多幸福啊。

绵绵喋喋不休时候大萍始终没有打断她,她一直在一旁看着绵绵,她知道绵绵这会儿心情一定是复杂和纠结的,虽然她没有遇上这种情况但她完全能够感同身受,你打心里喜欢他吗?大萍问绵绵。绵绵转过脸说,喜欢,特别喜欢,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他,有时晚上睡不着觉我就想,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了,还是他用什么东西把我给迷住了。说到这绵绵笑了起来,笑得很幸福。大萍说,看来你还是真的喜欢薄大夫,一提到他你满脸都是灿烂的笑容。

你说对了大萍姐,一提到他我心里就感到特别幸福和快乐,真的。

咱们女人初恋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感觉,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跟他的这段爱情是不会有结果的,你现在这么年轻。

我知道,我也很纠结。

你跟他提过离婚事吗?

提过,他说不可以。我说,那咱们就完。他说,不行,你要离开我,我就死给你看,他说他说到做到。

大萍笑着说,他这是吓唬你,不会的,男人都会这种小伎俩。

我知道大萍姐,这是男人惯用的手段,但我不在乎这些,他就是不跟他爱人离婚,我也舍不得离开他。

你就这样当他的情人吗?

我想过了大萍姐,我宁愿一辈子给他做情人我都心甘情愿。

哎呦喂我的傻妹妹,你毁了自己一辈子。大萍为绵绵担心是发自内心的,她说,你要是我的亲妹妹我敢把你的两条腿打折了,让对方对你彻底死心。

绵绵笑笑说,我不相信你有这么狠心。

大萍对绵绵的担心有了后来的故事,我印象中,大概是两年左右时间,绵绵跟薄大夫两个人的事情被薄大夫爱人发现了,薄大夫爱人是怎么发现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也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个道理吧。那次绵绵她们那个楼栋是最热闹的一天,薄大夫家来了一大帮人,里面有薄大夫的两个舅爷和两个姨,两个舅爷还带来好些站脚助威的朋友,那些朋友有中有几个我还认得,好像是卧铺和谦德庄的,都是社会玩闹儿,有一个叫小黑老头的,个不高,也就一米五几,我看过他打架,倍儿利索,但跑的也倍儿利索。这些人从下午十点多就来了,他们堵在门口非要让绵绵他父母把绵绵跟薄大夫两个人交出来,绵绵父母再三解释说他们闺女跟那个大夫没在他们这儿,他们这些天也在到处找闺女。

两个舅爷不听也不信,说是他们知道两个人在哪了,今天如果不说出来他们藏到哪里了,他们就把他们的家给砸了。绵绵她爸没有被这阵势吓住,他说我们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本事去砸!其中一个舅爷说你还别呛火,你以为我们不敢砸你家是吗?我给你十分钟时间如果你们不把那两个人交出来,你看我们敢不敢砸!

绵绵她爸不说话,也不看着他们,他从兜里掏出一盒恒大烟,点上一支吸着。有人去土城派所报案,说是这地方有一帮人来打架,报案的是大萍,是她自己主动去的。大家正在对峙时候管我们这的片警带着两个警察来了,那天得亏警察来了,要不真的会出事。警察很快把对方情绪控制住了,但是两个舅爷仍然余怒未消,他们说什么也要让绵绵父母把绵绵和薄大夫的地点说出来。实际上绵绵父母真不知道绵绵去了哪里,他们这些天也到处找绵绵。那天知道了绵绵跟薄大夫这件事情后,把绵绵她爸气的差点背过气去,那天绵绵她爸动手打了绵绵一个嘴巴子,绵绵长这么大她爸还是头一次打她,绵绵被打后,什么话也没说,一扭身摔门而去。看着摔门而去的绵绵,她爸站在门口半天没说一句话,最后把一肚子怒火一拳全部释放在了门上。

有一个多月,绵绵她父母也没找到绵绵,与此同时薄大夫也无影无踪了,两个人一下子人间消失,绵绵她妈每天愁眉不展,她爸也是一脸无奈。这期间薄大夫两个舅爷和两个姨也再没有来我们这里找过绵绵父母,他们知道再怎么来找也无济于事。关于绵绵跟那个薄大夫去了哪里后来有两个版本,一个版本说绵绵跟薄大夫两个人出国了,薄大夫有医大同学在国外帮他们办的;另一个版本说他们两个人去了深圳,也是投奔同学,薄大夫在当院长的那个同学医院里工作上班,而且还是做心内科主任大夫,医院还临时租给他们一套房子住,过起了真正意义上的夫妻生活。后来我们院里有人问过绵绵最好最信赖的朋友大萍,认为大萍应该知道绵绵的真实下落,可大萍的回答让问的人非常失望,大萍说她一丁点绵绵的消息也不知道,她也一直想知道绵绵跟那个薄大夫现在到底在哪?

龙泉澡堂

这个绵绵跟那个薄大夫到底去了哪里你们现在也不知道吗?听茂鑫讲这三个故事时,王广恒一直坐在那里,这些年开出租落下的腰间盘毛病又有点来劲儿了,他站起身,用两只手一边轻轻锤着自己的后腰,一边看着茂鑫问。没有。茂鑫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么些年也没有见到过绵绵。爱的奉献!王广恒说,我怎么这辈子就遇不上这样的女孩呢?绵绵这种为爱执着让我佩服,我是没碰上这种女孩,我要是碰上了我们立马就在你们视线中消失。茂鑫说你这话应该当着弟妹说那叫本事。你以为我不敢了是吗?我现在就给你弟妹打通电话,然后把免提打开,我在重说一遍这些话你们看我敢不敢?茂鑫笑着说,没问题广恒,你现在就打,我们大家都听着。大刘说打住打住,你敢你敢好不好,咱们还要继续八大里的故事了哥们儿,这回该你讲的可以吗?打刚才我看你就着急。王广恒说,你怎么知道我着急了大刘?大刘笑笑说我会相面。王广恒说,那好,这回该我讲了,我讲我们红星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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