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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岸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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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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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八大里》第六章连载

第六章

光明里

开玩笑

老唐豆是唐建国他爸的外号,其实邻居都管他叫老唐豆,那时大人孩子都爱给人起外号,觉得好玩,亲切,哏,没有任何目的性,有时是随便起的,信口开河,像相声先挂,一拍脑门,扔出:二乎,秃子,小老头,大豆腐等,成为一个人外号,有时是根据人的长相和特点,比如这哥们鼻子长得有特点,大,就叫他大鼻子,那哥们脖子上有块红胎记,就叫他红疤瘌,我有一哥们大家都管他叫“书记”,我第一次以为听错了,怎么看怎么瞧都看不出他像个书记,不知这个外号是不是先挂来的,能叫书记肯定也能叫主席,总统,元帅什么的。

我小时也有一外号,开始楼里人都叫我大茶壶,后来整个光明里都知道我叫大茶壶了。最初我不知道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后来我暗恋的一个女同学,她跟我住一个楼,遗憾的是最终她也没成为我老媳妇,告诉我,我才明白。那时每到冬天我都喜欢戴一顶灰色直筒式,有一层可以翻下来的纯毛呢毡子帽,这种帽子酷似过去那种带提梁把的大茶壶,有人管这个帽子叫茶壶帽,这个帽子在那时是很讲究的,能戴这种帽子的人你找吧没几个,我暗恋的那个女同学说我的外号就是源于这个茶壶帽。她还告诉我说,我这个外号还是唐建国他爸老唐豆给起的,给我起这个外号的时候她正好也在场,大茶壶一起就叫响了。有时我小妹妹趴在三楼阳台上喊我回家吃饭时,喊急了,就大声改叫我大茶壶,声音又尖又亮,在空气中一往直前——大、茶、壶回家吃饭啦!喂,大茶壶你妹喊你回家吃饭了。有哥们经常借此机会占我便宜。

大茶壶外号跟到我结婚才被后来人渐渐淡忘,有时偶尔跟我媳妇提起来她还觉得这个大茶壶很亲切,说有历史感,很容易让人怀旧,这种幽默我受不了。我媳妇说,你这个外号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小妹妹背着你老跟我叫你这个外号,起初我还挺纳闷,你小妹说大茶壶特别适合你,也特别像你的性格,说你们家不管有什么急事难事你都会很快顺利给解决,在家人干渴难以时,你来了。我觉得我小妹说的恰如其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在家还是在外都是如此。唐建国他爸还是有眼力的,他给许多晚辈起过外号,我只是其中一位,我们楼还有三位也是他给起的,老阴天是我小妹同学,她不爱笑,成天耷拉着脸,一副苦大仇深样子,唐建国他爸就开完笑说,小娟你怎么老阴天晴不了了是吧?那以后小娟这个老阴天外号就叫上了。橘子皮比我大两岁,这个外号也是唐建国他老爸的杰作,他是根据孙刚的长相起的,已经进入青春期的孙刚,脸上长满了很多青春痘,有大有小,孙刚本身脸也圆也红,看上去就像疙疙瘩瘩的橘子皮,这个外号是唐建国他爸背着孙刚给起的,人们叫响后孙刚才知道。我们楼还有一个外号叫山芋干的,这个外号唐建国他爸是怎么给起的我至今也没弄明白,郑宏伟跟我边儿边儿大,人长得白净漂亮怎么看跟山芋干这个外号也搭不上关系,我小时问过唐建国,我说你爸根据什么给郑宏伟起个山芋干呢?唐建国说我哪知道,他还管我叫大傻子呢,你看我傻吗?我说我真弄不明白你爸怎么给郑宏伟起了这么个外号。我爸爱吃山芋干你知道吗?我笑了,知道唐建国也不闹不明白他爸为什么给郑宏伟起这个外号。

唐建国他爸是我们楼里的人物,接下来我就不再称呼他是唐建国他爸就叫他老唐豆了。老唐豆特有意思,个不高,非要拿一数字介绍,也就一米六二,长得一张笑脸,圆乎乎胖嘟嘟,一脑袋又粗又黑又密自来卷,他媳妇跟他一比完全是另一码事儿,苗条身材,俊俏脸蛋,比他高出小半头,完全不般配,我纳闷他是怎么把这个媳妇弄到手的,纳闷的不光我一个人,我们楼里几乎都有我这样看法。他们说这叫赖汉娶好妻,除了长相个头之外,老唐豆并不赖啊,什么叫羡慕嫉妒恨,吃不上饺子嫌醋酸,那会儿我也有这种感觉,尽管我还是个孩子,晚上睡觉这个问题都会萦绕在我脑海,我不知道我这种感觉是不是已经青春期了。

老唐豆在七五四厂上班,七五四是军工厂代号,为了保密,军工厂都用数字代替,光电公司广播器材那时都是数字代号。老唐豆是电焊工,已经是七级电焊工,差一级就八级了,那时企业技术工最高是八级,能到八级牛逼了,八级工工资能养六七口人家,老唐豆七级电焊工工资养一家五口,在我们楼里算是生活条件不错的了,他们没挨过饿,白面比我们吃得多,他北郊有个远房亲戚,每年都给他送些稻米白面,作为回谢,他每年都要给对方孩子买一些衣服。咱们都知道,那会儿富强面都是定量的,一年就给那么一点点,舍不得吃,都留在过年三十晚上了,平时只能吃上一少部分标准面,所谓标准面是那种上锅蒸出来比较黑的,能吃上这种面那已经是非常幸福的事情了。我们楼老五他们家哥五个,每月粮食不够吃的,我没见过他们哥五个吃过白面馒头,这事搁咱们这代人能相信,知道这是真的,跟现在这帮孩子们,打死都不信。这哥五个经常因为吃不饱打架,又一次老五跟老刘打架我就看个满眼儿,起因其实很简单,老五手里拿着一个棒子面窝头,老刘手里也拿着一个,老五手里的窝窝头眼里放着一块嘎达头咸菜,老刘手里窝窝头眼里也放着一块嘎达头咸菜,问题是,老五窝窝头眼里的咸菜比老刘窝窝头眼里的咸菜大一小块儿,老刘想找老五再要一点,取个公平,老五不给,说是老娘分好的凭嘛要给你在掰一小块儿?老刘说老娘分得不公平你的比我多就得再给我掰一块儿。老五不给,老刘非要,一个不给一个非要,就这样两个人因为一小块儿嘎达头咸菜在楼栋里滚起来了,打的不可开交,多少人拉都不管用,最后还是老唐豆来了给拉开的。

就是因为这么一块儿噶的头吗?老唐豆看着他们说,人脑子都快打出狗脑子了,用得着吗?还是亲哥俩呢,没劲,别再打了,一会儿我给你们哥俩一人拿块咸菜,是你花姨自己腌的,你们尝尝倍儿好吃。花姨是老唐豆媳妇,我们楼对媳妇一律统称姨,没有叫婶儿或娘娘的。不一会儿老唐豆手里拿着一个白面馒头跟两块儿酱榨菜下来了,把手里的白面馒头掰成两半,分给他们俩一人一半说,这是昨天蒸的就剩这一个了,以后想吃咸菜就找你花姨要。

一个馒头两块儿咸菜就把两个人战争平息了,老唐豆说吃饱饭人就不会打仗。老唐豆说的有道理,人们有吃有喝了谁还没事去打仗?民以食为天嘛。老唐豆是复员军人,跟你们曙光里红升里复员军人都是战友,有几个复员军人公休时总来找他聊天,他不喝酒不抽烟,老战友们来串门他就用咱们天津散包花茶招待,这种花茶也叫老花茶,天津人都爱喝,我父母也喝这种茶,有时就让我去楼下合作社买,我也跟着喝,现在想起来挺好喝的,散包花茶并不是咱们想象中那种档次低的次茶,它是所有高中低花茶剩料参合一起的花茶,把它喝到嘴里有一种浓浓的茉莉花香味道,浓浓的茉莉香味道能在嘴里停留很久,喝久了你会上瘾,我同学妈妈每天早上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先烧一壶开水,再从茶叶罐里抓一把老花茶扔到挂满茶垢的老茶壶里,把水沏上,坐在桌边先把茶水一杯杯喝足,才开始干家务,天津老花茶会让人如此上瘾。

老唐豆跟他媳妇平时也喜欢喝散包花茶,不像我们同学妈妈那么大瘾,他们喝的比较淡,喜欢淡淡的茉莉花味道,每次老战友来也都是喝这种淡茶。老唐豆说,不是我们买不起茶,喝浓茶对身体不好,伤胃。你这是听谁说的老唐?我在家就爱喝浓茶,我这个胃也没伤到啊?那是你胃好,是咱们战争年代吃小米吃的,小米可是养胃好东西。老唐豆呵呵笑着说,每次打完仗我就想吃小米你们说怪不怪?你那是饿的不想小米想什么。老唐豆说,你们还记得打孟良崮那场战役吗?一颗子弹从我肩膀头小米带子里穿过,一多半袋小米都撒出来了,心疼我好几天。这件事我们听你说过好多遍了,耳朵都起糨子了。哎,忘不掉啊,多好的小米,金黄金黄的,现在想起来还心疼呢。

往往他们喝茶聊天总会聊起当兵打仗那些事儿,有些事情老唐豆忘不掉,会一次又一次提起,有时老唐豆会大发感慨,说他们这几个人命大,能在战场上活着回来,还能讨老婆生儿育女,有吃有喝,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老唐豆经常跟邻居说,高高兴兴活着就是人生最大幸福。我跟唐建国说,你爸真是这样想的吗?是呀!我爸能吃能睡想得开,今天晚上多大的事情赶明天早上一觉醒来全都忘了,我妈说他这人没心没肺没脑子。

老唐豆走路有点垫脚,不仔细看谁也看不出来,有一次他用合作社惟一一辆平板山轮车蹬我们楼里几个孩子去铁道南玩,他像个孩子王,平时特别喜欢跟我们一起玩,从光明里到铁道南要蹬十多分钟,到了铁道路口上坡时他就下来用力推着平板山轮车,我们想下来帮他,他不让说,你们谁也别给我下来,都老老实实坐在上面,谁敢下来我揍谁屁股,有了他这句话我们谁也不敢贸然跳下平板山轮去帮他,他说揍屁股是真揍,我们屁股几乎都挨过他揍,走过后他还笑笑着问你疼不疼。说心里话他揍我们屁股是有一点点疼,但我们不敢说疼,说疼他会继续,所以每次我们都说不疼。他说我知道我打你们屁股是疼的,因为你们都是男子汉,男子汉就应该像个男子汉,疼也不能说疼,如果你们谁说疼了我就不会再带他出来玩。

那时我们还小,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现在大了明白了,男子汉就要从小培养。我们坐在平板山轮上看着他双手扶着把,腰弓着,用尽力起往前推着,我们都在心里默默为他加油,三胖在我身边说,你看唐叔个不高多有劲儿,我说咱们上面坐了五个人怎么也有四百多斤。三胖说不对得有五百斤了,我自己就一百二十多斤。大斌说我也有一百多斤。

你们说什么呢?老唐豆扭脸看着我,脸上汗珠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白玫瑰老头衫也前胸贴后胸了,他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一把脸,说你唐叔了是不是?

三胖马上说,是的,我们都说您有劲儿,佩服。

他笑笑说,没说我别的吗?

说您什么?大斌不明白,两只眼睛傻乎乎看着老唐豆。

没说你唐叔别的就好。他说着扭过脸继续推车。

我这才发现他左腿在用力往前走时有一点点垫脚,最初我以为自己眼睛看花了又仔细看了看,没有错,他的左腿就是有一点点垫脚,但你必须仔细看才能看出来。那会儿我以为他是累的,我说,唐叔您左腿瘸了,是蹬我们蹬累的吧。他说不是累的,是你们几个小坏蛋给

气的。我们说谁也没气您呀,三胖一脸疑惑说,是呀,我们谁也没气您,还想帮您下去推车,怎么说我们气您了呢。

山轮车过了铁道开始下坡,下坡路不用蹬,老唐豆坐在车座上不再搭理我们,风微微吹起他脖子上的毛巾,一飘一飘的,他粗壮结实的后背让我们坐在快速下行的山轮上倍感安全。我们耳畔票来歌声: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前进……大斌在我耳边小声说,哎,胡伟,你听唐叔唱歌了,多哏。我说你第一次听他唱吧。大斌点点头。我说我老听他唱,这首歌是他最爱唱的,有时在厨房炒着炒着菜就唱起来了。三胖子说有一次他送他两个战友下楼时我听他唱过,那两个战友也跟着一起小声唱着。我想那肯定是发自他们内心的声音。

关于老唐豆左腿垫脚问题,我后来特意观察留意过,他不是累的,就是一个垫脚,我问过唐建国他爸垫脚这个事,唐建国说,他爸说他这个腿是打孟良崮那场战役时负的伤,一颗子弹从他脚踝骨上穿过,那只脚差点没了,万幸还能走还能跑。唐建国说他爸还有一次在战场上差点死了。我说你爸命大,你看电影《上甘岭》死了多少人。可不是呗,唐建国说,我爸自己都说自己命大,特知足。我说你爸长得一脸福相。唐建国说,他那几个战友也这么说,还说我爸往后日子肯定比他们都好,我也觉得像我爸种脾气性格人就是好命人,你说像我妈这种个头长相的女人有的是男人供她挑,可她为什么就偏偏跟了我爸呢,而且心甘情愿,这不就是命吗。我说,你说的还真是,你知道吗建国,我们背地里老纳闷你妈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会嫁给了你爸,你这一说我才明白,原来这都是命,我真羡慕你爸这命,将来我们长大了要有你爸这个命那就太好了,肯定也有想你妈,可能比你妈还漂亮的女孩嫁给我们,现在想想都让人幸福死了。唐建国笑着说,你们以为我不羡慕我爸了,我也希望我以后长大了也像我爸这个命,当然后面的想法跟你们一样,你别笑,这是真的,谁不想娶一个像我妈这么漂亮的女人当媳妇。

我记得我跟唐建国聊天那年我们大概十五六,已经进入青春期。

我看你爸每天嘻嘻哈哈什么愁事都没有,特让人羡慕,不像我爸,永远都是苦大仇深就像我们一家人该他欠他似的。那天我是发自内心对唐建国说的,我也希望能有一个这样父亲。

唐建国说我爸能有什么愁事啊,过日子都是我妈管,他除了上班就是吃饭。我说你爸也做饭呀。他说那只是偶尔,我妈累的时候或者不好受的时候替我妈一下。我说我爸连偶尔都没有,有时我妈求他他都不管,还说那是男人干的吗。

你爸要是遇上我妈吓死也不敢说这话你信吗?唐建国看着我,露出惬意微笑。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我妈老实,被奴役惯了。

什么呀,唐建国说,不是被奴役惯了,是你妈宠的,觉得你爸是一个车间主任了不起,车间人人都听他的,在家里也应该如此,你爸说什么都是对的,自己必须言听计从。

哎,你怎么知道我妈是这种人?

当然知道了,你爸如果是这样的人,你妈肯定是那样的人。唐建国像是说绕口令。

你说的还真对,我妈就是你说的这种人,老实加窝囊可怜又可恨。

我说句话你可别不爱听,唐建国似乎犹豫一下,你爸就是因为当了这些年车间主任人就变了,其实,一个破车间主任有什么了不起,我这话你别生气。

唐建国说的在理儿,我爸没当主任时也挺好,也有阳光灿烂时候。我说,我爸以前发脾气时最多喊两句,当主任后就不一样了,摔过茶杯摔过碗。

唐建国不说话,站在我面前呵呵笑,我说你一笑跟你爸一样。

那年第一场雪下的很大,雪花纷纷从天上飘下来,漫天飞舞,我们兴奋地仰起脸张开嘴伸出舌头追舔着个头很大的雪花,雪花飘落在我们脸上,眼上,在舌头上瞬间融化,这是我们最兴奋的时候,我们在雪地里打雪仗砍雪球,把手里雪球团得很大,追着对方一通猛砍,知道对方趴在雪地上喊服为止,每个人都玩疯了,现在想想那时多么幸福快乐。晚上跟我们一起打雪仗小勇他突然发烧,他在唐建国他们家旁边单元,那天晚上小勇他爸上夜班,家里就他跟他两俩姐姐和他妈,他妈妈给他吃了两片“双鱼”牌退烧药不管用,他妈妈去找老唐豆问他还能再给吃两片吗。老唐豆不知小勇发烧,看他烧的有点迷迷糊糊,说还吃啥药,赶紧去医院!说着就把小勇背在身上往楼下走,外面雪还在一如既往下着,丝毫没有停的意思。那天我也跟在他身后,扶着小勇,雪有半尺深,还在不停往下落,我们一步一步踩着积雪往二附属医院走。路上我想提他背下小勇,他不让,喘息着说,你在后面替唐叔扶着就行。

小勇是急性肺炎,在医院住了三天医院,输了三天液,大夫说要是不来医院就把人给耽误了,我对小勇父母说,亏了咱们送来的及时,要不非把小勇烧坏不可。小勇出院时,他父母来老唐豆家感谢他时,老唐豆笑着说,老杨这叫事嘛,背你们家小勇去医院就像是背我儿子一样嘛,用得着这么客气吗?小勇爸说,这孩子命大,是你给的。老唐豆呵呵呵大笑起来说,你可别这么说老杨,没这么严重。晚上,小勇家买了酱货炒了一桌子好菜,他们家要请客,我知道是请老唐豆,因为我他们把我爸也请去了,我爸喝了不少酒,进屋就对我妈说,都说老唐豆不能喝酒,我今天算是见识了,这家伙比我都能喝,也可能是竹叶青这酒好喝吧。说完我爸就一头扎在床上睡上了。转天上学我听唐建国说,昨天晚上他爸在小勇家喝完酒回来,给我们唱了一个多小时歌,不让唱都不行,还当着我们面抱起我妈亲她,气的我妈掐了他两下才罢休。我说你爸这么有乐,太神了。

有一天我听我爸跟我妈说,哎,这个老唐豆玩笑开大了。我妈把饭递给我爸问,老唐豆怎么了?我也在一旁看着我爸,我爸说,一句玩笑话给自己和家里惹祸了。我爸这话让我和我妈还是莫名其妙,我爸说那天在厂里老唐豆跟厂长开了句玩笑,厂长当真了。我妈说开了什么玩笑惹祸了?我爸说现在不是让报名支援三县吗,厂里本来就没有几个人报名,老唐豆却跟厂长开了这样一句玩笑说,我报名去支援三县。厂长说是真的吗?老唐豆说是啊,怎么不是真的了。厂长说那好我让他们给你登记上。我妈说老唐豆这不是脑子有毛病吗,开这个玩笑干什么呀。我插了一句说,他是去厂长办公室开的这个玩笑?我爸说是张厂长下车间路过他们电焊组时他把厂长叫住说的,今天厂里公布了,去三县厂里一共三个人报名,其中有他一个,我不知道他跟没跟他们家里人说。

这么说他们一家都要走的。

那当然了,一家都要下去,我爸放下碗,摇摇头,非常惋惜说,他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呀?你开什么玩笑不行,让他这一句玩笑弄得一家人都跟着倒霉,唉,这个老唐豆。

我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支援三县建设,我记得特清楚,这个建设应该是1964年开始大概到1980年结束,当时主要涉及咱们中国中西部13个省,进行一场以战备为指导思想的大规模国防科技工业和交通基本设施建设,统称为三线建设。这场三县建设凡是报名去的都是一家一家走的,我有一个中学同学那年也去了三县,走的时候我还去送了,同学她妈哭得稀里哗啦,我那个同学眼圈也红了,他对我说,他们这一去永远都回不来了。为了安慰他我说不会的,顶多两三年你们一家就能回来,到时咱们还一起逮蛐蛐粘老鹤。我这话可能更加刺激了他,本来眼泪还在眼里控制着,这下都流了出来。他一句话不说两只眼睛直视着我,虽然他不再说话,可他两只眼睛告诉了我,他是不想走的。

老唐豆一句玩笑话给他们家带来了不幸,那天晚上我听到了老唐豆他们家里花姨的哭闹声,其实那天晚上不光是我听到了花姨的哭闹声,我们这一层楼的人都听到了,我妈要去拉架我爸没让,说这个时候去你不是火上浇油吗?这么大的事情能劝好吗?这个时候也该让老唐豆反思反思了,他那个嘴平时太爱说太贫气,这回知道锅是铁打的了。我爸虽然没让我妈去劝,我们楼里还是有人去了,我忘了我是几点睡着的,我睡着之前花姨还在家里跟老唐豆闹着。

转天上午一早花姨就一个人去到厂长办公室跟厂长理论起来,她说老唐跟你只是一句玩笑话,你不应该当真,我们没有自愿要去三县。

厂长说我问你们老唐了,他不是跟我开玩笑,我觉得他也不是跟我开玩笑,不然我是不会当真的。

老唐这个人爱开玩笑你不是不知道,他跟你经常开玩笑你应该知道的,还有这么大的事情你想想他能跟你开玩笑吗?再说他即使自己想去支援三县也得回家跟我商量商量,你就没问他这是他跟我说了吗?

厂长笑了笑说,我哪想那么多啊。

花姨说,你是没想那么多,可你想想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厂长说,这有什么怎么办,这两天你们在家准备一下,等时间定下来就可以走了。

花姨怒气冲冲说,我们不走,死也不走。

花姨的坚决和以死要挟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她们一家最终还是按照厂里安排离开天津去了遵义。有好几天我再也没看到老唐豆笑脸,唐建国每天也愁眉不展不大说话,有一天他对我说,我们可能快走了。我说给信儿了?他摇摇头,我感觉快了。我没说话。明天早上上学吃早点咱们还在红霞里早点部吃,我请你。我看着他犹豫一下说,行,你请我吧。

我到现在记得非常清楚,唐建国请我吃早点的三天后,他们一家走了,那天晚上老唐豆在我们楼里挨家道别,来我们家时就他一个人,他站在我们屋里笑着跟我爸我妈说,明天我们一家就去遵义了,以后你们谁有机会去那边出差就到我家坐坐。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还跟我开了句玩笑,他说唐叔这一走以后就不会有人再蹬山轮带你们去铁道南玩了,你们不会怨我把茶壶?他摸了一下我脑袋,叫了我的外号,他第一次在我爸我妈面前叫我茶壶,那会儿不知为什么我感到特别亲切和温暖,虽然他叫的是我的外号。有好一会儿我们都没说话,我们家一下变得非常安静,我妈说,老唐到了那边你要好好待人家建国妈妈。老唐豆很认真地点点头,会的一定。我妈不再说话,好像就会这一句。我爸说,老唐啊,到了遵义那边你要好好改改你那爱开玩笑的臭嘴。

会的会的。他笑笑,有些尴尬。

有什么难处需要帮忙就给我们写信。

会的会的。他依然是有些尴尬地笑笑。

有句话叫远亲不如近邻,我们在这个楼一起住了有些年了,千万不要客气。

是的是的,有些年了。我看到他眼睛有些红了。

转天上午,厂里派来一辆解放卡车帮老唐豆他们家拉东西,我们楼里人几乎都出来帮忙,我也在其中。东西很多,大包小包都是昨天晚上他们一家人提前打好的,大小包裹装好车后老唐豆和花姨跟大家一个一个打着招呼,到我这时,花姨看着我说,花姨走了你们想我吗?我说想,也想唐叔。花姨没说话,把脸转过去。她和建国弟弟妹妹坐进驾驶室里,老唐豆和唐建国跟车帮里那些包裹坐在一起,解放车要开的时候,唐建国突然从车上蹦下来,走到我面前,似乎有话想对我说。我说,别忘了给我们写信把地址告诉我们,到时我们好给你写信。她没说话,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咬着牙低声说,我恨老唐豆。

解放卡车缓缓启动时,老唐豆掉泪了,花姨也哭了。

老唐豆一家去了遵义之后,他跟我们楼里好多家都有书信往来,跟我们家也有联系,我爸说老唐豆在遵义那边过的还不错,粮食蔬菜都够吃的,每月两票都用不完。我妈说,这么说他玩笑开的还是对的,看来遵义那地方生活比咱们这里好。我爸将信将疑说,有可能吧,他这人命还可以。我插了一句说,他们在那生活的不好,那地方很穷,老唐豆是骗你们的,唐建国和我总通信。我爸哦了一下说,是吗?我妈也说,我们每次想给他寄点全国两票他都说不用,说粮食够吃的。我说,唐建国在信里跟我和大斌三胖子可不是这样说的,我们还给建国寄过全国两票呢。

我爸说原来是这样。

不知为什么,过了好些年我们慢慢就没有了书信来往,唐建国跟我们也没有了联系,不过我们家还保留着老唐豆一家刚到遵义时在照相馆照的全家福相片,相片上除了老唐豆面带微笑外,花姨跟建国他们兄妹三人都面无表情,没有一丝表情,这张照片我不知道我们楼里其他家庭还有没有,我们现在有时还会想起他们

怎么想的

有可能他现在是一位大作家,也有可能什么都不是甚至穷困潦倒,一个人的执着能成就一生,也能毁掉一生。青色住大板楼,跟我是初中同学,高一学校分文理科我们分到一个班,叫文科班,我不喜欢文科,是稀里糊涂被分到这个班的,跟青色不一样,他喜欢写作,非常喜欢,作文经常被钟老师当范文在课堂上念,他写的一篇“论八股文懒婆娘裹脚布又臭又长”我记忆特深,通篇围绕裹脚布怎么缠怎么裹怎么打结,写得详实而又细致,我问过他,你怎么知道这些内容的。他说他姥姥就裹小脚,他看过他姥姥怎么裹脚的。我说真有那么臭吗?他说真有,我帮我姥姥裹过小脚,那条布又臭又长。你给洗洗不就不臭了吗,我姥姥不让洗,她好长时间才松开一次。我说你写的那篇懒婆娘裹脚布又臭又长那么真实呢,原来你有生活啊。

我们文科多了一门书法课,每星期两节课,教我们书法的是袁老师,他两只手都会写毛笔字,第一次上书法课他让我们每人用毛笔在纸上写几个字,他根据每个人字体安排你写什么体,我学欧体,青色学柳体,袁老师说柳体比较适合女同学写。我们每天都要留作业在家写,每天要求写两篇。我比较喜欢毛笔字,每天都坚持完成,青色不喜欢写,他好像除了写作什么都不喜欢,袁老师在课堂上点过他多次要求他一定要按时完成,他说知道了,一定要按时完成书法作业,到了交作业的时候他还是没写,老师又在课堂上点他名字要求他必须要完成,他答应记住了必须要完成。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还是没写。一来二去,袁老师放弃了,在书法课上公开说,青色书法作业我不再要求,他可以不写可以不交。

不让要求他交书法作业了,他特高兴,他说,其实我不喜欢写毛笔字,现在写文章谁还用毛笔,再说写毛笔字多耽误时间,我现在时间非常宝贵。我知道他每天都在写小说,我们上高中那会儿文学已经开始流行,有一股势不可挡趋势,有很多文学青年梦想当作家,他们为这个梦想不断追逐,青色就是这个大军中的一员。那时虽然我也在这支大军中但我并没有那么执着,高中毕业后,我分配到市政工程队,干铺路修路工作,这是一个没关系没路子没有愿意去的地方。青色也参加了工作,跟我截然不同,他靠着在区里工作的老爹,为他找了一个两千多人的大厂子,我们同学们都羡慕他,还让他在饭馆请了我们一顿,他在酒桌上说,我青色的人生梦想是当作家,当一个像鲁迅,矛盾,巴金,老舍,沈从文这样的大作家,他还说了一大堆外国作家,什么雨果呀,托尔斯泰呀,契科夫呀,茨威格呀等等。

他说的那些外国大作家,后来我最喜欢的是那位奥地利作家茨威格,凡是国内有他的翻译小说我几乎都买回家看,青色不喜欢这位作家,他说茨威格小说人物心里描写太长太细太多,他不喜欢。我说,这其实这正是我喜欢茨威格小说的原因,《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灼人的秘密》我都爱不释手。他说,看来咱俩欣赏作家的小说口味儿跟角度不一样。

我和青色对小说的欣赏确实不一样,他特别喜欢小说的故事性,喜欢结尾的出人意外,而我喜欢的是小说的过程,就像一次丰富多彩的旅行,酸甜苦辣各种滋味儿都有,这种过程有时能让我为之落泪。工作之余我们一次不拉一起参加文学活动,最初我们在区文学社活动,每星期两次,青色每星期比我多一次,他还参加了市里一个文学社活动,那个活动规模比较大,经常请一些名作家讲课,每一次名家讲课青色都会请人家签名,有一次他从包里拿出一个蓝皮本打开给我看,这都是我听过课的作家给我签的名。他脸上顿时充满了幸福和自豪,那些作家我也知道却并没有像他那样崇拜的五体投地,我说你要好好保留它们,说不定哪天你成了大作家,这些作家们会因为你曾经找他们签过名而感到自豪。

我会吗?他看着我,眼里充满渴望和不自信。

没问题。我说,就冲你对文学这么之谜和执着。

我妈和我爸就说我不行,反对我写作,让我好好上班。

那是你爸跟你妈对你不了解,对你不信任,说直白一点是他们没文化。

你说的没错,我爸我妈他们就知道一个鲁迅和巴金,连契科夫、雨果、巴尔扎克是谁都不知道。我妈说我爸只读过私塾,相当于小学水平,而我妈连学都没上过,你说他们能有什么文化。

我没说话,他知道我父母跟他父母差不多都属于没有文化人。有一天我们从文学社回家的路上,我跟青色说,我想考电大你考吗?他马上说,我不考,上电大耽误我写作。我说考上电大最多上三年不会耽误写作的。他说那也不行任何事情都不能耽误我搞创作,你知道吗我给自己定了计划的,不论小说能不能发表,每天最少要写两千字。我说你哪来那么多灵感跟题材?他拍拍脑袋又指指眼睛说,靠这思考用这观察。我说我真佩服你。

文学热那些年,有谁在报纸或者文学刊物上发表一篇小说,都会在我们文学青年中引起小轰动,文学社有一个专门写小说叫陈春的,在《青年文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题目叫《你看我行不行》的中篇小说,小说讲的是一个小青年辞职下海经商的故事,语言是追求王朔风格的,那些年王朔非常火,他的语言引导了一大批文学青年,大部分写小说人都模仿他的语言风格,我也比较喜欢,但我不追求。《你看我行不行》在我们文学社连续讨论了好长时间,都是吹捧,唯有青色跟大家观点不一样,他在讨论会上非常严肃的给陈春指出,他说,陈春这篇小说除了追求王朔语言上比别人好之外,我觉得主题和立意都很一般,编辑选发这篇小说可能就是因为语言的关系。青色说这番话时,大家都在异样看着他,陈春更是带着不屑的眼神。还有,青色似乎没有把话说完,看着大家继续着,我觉得我们要学习优秀作家写作水平,不应该学习皮毛,要有深度,要有自己的东西,绝不能盲目跟风。

哎哎哎,我插一句。陈春打断青色,几分钟前他就想打断青色的发言,他说,我解释一下,我写的这个中篇小说并不是像青色说的那样,第一我小说的主题和立意是有意义和深度的,第二我小时的语言并没有完全照搬模仿王朔的语言,里面有我自己的风格,第三我绝没有如青色说的盲目跟风。陈春显然不高兴,把青色说的一一反驳,最后他又补充说,我的这篇小说如果像他说的那样,《青年文学》杂志编辑老师们怎么会编发它呢?合理解释或者说结论只有一条,说明青色提的意见是不符合实际的,抑或针对的不是我的小说而是我个人。陈春情绪有些激动。

青色说,陈老师你别多想,我可没有别的想法,更没有针对你个人,我是真心说出我的想法的,如果你认为我像你说的那样,我现在就像你赔礼道歉,对不起。说着青色给陈春深深鞠了一躬。

其实那天我们都知道青色说的是对的,只是别人没有说而是他说出来了。我不明白,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他怎么说我不是针对他的小说呢?青色问我这话时,我觉得他好像还没有长大,我说,你要是陈春我给你这样提意见你乐意听吗?青色说乐意啊,怎么不乐意听呢,这对自己写作多好啊。他的表情是认真的,语言是肯定的,我叹口气说,你不成熟,还嫩着呢。青色说我知道你这话的意思,我明白,可我不喜欢那样,既然是开讨论会就应该说出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和真实的话。我说没必要这样,人家陈春小说都在杂志上发表了,想说你就说些让陈春高兴的话多好,别冒傻气。本来我这话是劝他为他好,他反倒说我没主见没立场。他直视着我说,我说句话你可能不爱听。我说你说吧,你说什么话我都爱听没事。他说你这种性格人搞写作我觉得你是写不出好作品的。

我呵呵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他不解。

对,没错你说的都对,可你知道吗,我不想在写小说这条路走下去,所以我不反驳你的话。

你说什么?你以后不想写小说?

我说对,没错,我不想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为什么?他很好奇看着我,知道我这话惊到他了。

因为我觉得我不是这块儿料,我对我自己有过审视,我对写小说不像你那么热爱那么执着,兴趣也不大,现在喜欢只是当作人生一种爱好,正像你刚说的我这种性格人写不出好作品。

你要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是这种想法。

现在知道我劝你的那些话了吧?

他不说话,看着我,仿佛是个陌生人。

有问题吗?我说。

他依旧看着我不说话。

可能因为说出了我的想法,青色一有机会就会开导我,我说我做不到像你这样对文学这么热爱这么执着,你是我学习的标杆,我真的很佩服你。你拿我找乐。他知道他压根就说服不了我,但他还是坚持对我的劝说,他说你文学天赋比我好,咱们内刊都发你好几篇小说了,我到现在连一篇还没发过呢,证明你比我写得好,别放弃。我在我们内刊发的几篇小说他非常羡慕,而我却并没感觉有什么可骄傲的,内刊发的再多也不过是圈里人虚荣心的自我满足。我说在咱们内刊发的小说不能说明什么,外界没人认可。他说不管外界认不认可你的小说,你的小说还是变成签字了。我说,其实你的小说在咱们内刊发也没问题。他看着我,一脸惊喜和疑惑,这是你说的?你是这样认为的吗?我说是啊,是我说的,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实际也是这么回事。那怎么我写的小说一篇都没给我发呢?我说可能是你的运气和机会不太好,别着急。

我指的运气是靠自己去营造青色当然不知道,我能跟他说我请内刊主编吃过几次饭给过小礼品吗,我发的那几篇小说总体来说都不如他的水平高我心知肚明,只是我营造了机会,要是公平竞争理应发他小说,但我们是不讲公平的,公平也亦如运气一样要靠自己去营造。青色有些灰心丧气地说,每个人命运不一样,你运气就比我运气好,你不如我写作勤奋也不如我刻苦,可我到现在一篇小说还没发过,但我不放弃。他声音低沉有力不可阻挡。

我听别人说陈春发的那篇小说好像是通过一个朋给发的,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可能性很大,陈春和我们一样不停往外寄稿,命中率几乎为零,每个人退稿都有一沓,但我们依然屡退屡寄,我相信不靠关系陈春小说很难在公开发行刊物上发表。有一次陈春请客,都是他认为不错的几个人,当然不会有青色,酒桌上陈春特别活跃,酒也喝了不少,最后我才知道他为什么请我们,为什么那么活跃,他说他有一篇一万五千字短篇小说要被某刊物发表,那个刊物是咱们天津比较牛的一家刊物。我笑着问他运作了吗?你说呢哥们?他醉眼朦胧看着我,不运作谁给你发哥们。我说,你要有这关系也帮我们运作一下。他说那不行,这个帮不了,只能自己去运作哥们。

其实陈春不说我们也知道,这事儿只能靠自己。两个月后陈春说的那个短篇小说在杂志上发表了,他买了二十本在文学社活动时候每人发一本,给青色时青色没要,他说他自己已经买了一本,是听我说的这期有他的小说。

陈春说,你自己买的是你自己买的,跟我送你的意思不一样。

青色坚决不要。

那好,陈春说,你既然不要我就不送你了,不过希望你还要给我这篇小说提提意见。

可以。青色说,等我拜读完之后可以吗?

陈春说,可以没问题,到时在咱们文学社活动时候提。

青色非常认真,他说我会仔细阅读你这篇小说。

他根本就看不出来陈春说这番话的意思,事后我劝他说,陈春不是真心让你给提意见你知道吗?人家说的是反话你听不明白吗?青色疑惑地说,会吗?陈春是这种人吗,人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吧。我说,你脑子进水了,听都听不出来吗?那次你提的建议人家陈春不乐意了不记得了?青色似乎没有想起来,或者说早已经把那件事给忘了,他想了想说,那次陈春不高兴了?我说上次我就劝过你,你都让我无语了。

青色笑了笑,不会的,我觉得陈春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咱们写小说的人不会心眼那么小,那么没品位。

好好好,我说,我的话你爱听不听。

青色最终还是没听我的话,那天文学社活动,他又一次非常认真非常主动地给陈春的小说提出了诚恳和耐心的建议,就在他刚说到三分之一时,陈春借故说去厕所,一个人走了。

我总想试着说服或者改变青色对一些人和事物的看法,让他知道每个人的想法不都是跟自己想法一样,我说,你以为你是这样想的对方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吗?他说应该是吧。他的智商有时让我无语,有些事你说的再清楚再明白他好像也没领悟,说他心智不成熟大脑没发育都不为过,我说你知道你为什些了这么多年小说为什么一篇也没发表吗?他摇摇头一脸茫然说不知道。我说就凭你现在这智商你当然不会知道。

他拦住我的话笑着说,哎哎哎,请你注意,不要侮辱我的智商好不好。

我说事实如此你还不服。

好了你还是说说我为什么写了这么多年小说怎么一篇没发。

看来他还是真想听,我说像咱们这种无名文学爱好者想在报刊杂志上发小说没有人际关系没戏,我说的不完全绝对,但最少有百分之九十是这样。青色按他对人际关系的理解就是认识报刊编辑就行。我说光认识是不行的,有些编辑你得要有些付出。青色不明白所谓付出要付出什么。我说,最简单的送点礼物吃顿饭。

这不就是贿赂编辑吗?

对呀。我说,不这样人家凭什么给你发稿?

青色很惊讶,异样看着我。有问题吗?我说。他似有所悟说,原来发篇稿还要请客送礼吗?我看着他微微笑着朝他点着头,这么说你跟陈春发的小说都是这样发的吗?我说这话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认为的。他说这还用你说吗?听都听明白了,我说有些杂志上发的小说还不如我的小说好呢。当然,我说这回彻底明白了吧?你的小说不是不能发表,水平都够但机会没有,这不能怨别人,是你自己没有给自己创造机会。青色听了我这番话似乎有所感悟,他看着我有好一会儿不说话。那天是我们俩最有闲情在我们楼下小酒馆里喝酒,是他非要请我,我问他理由,他说他昨天晚上刚刚写完一部四万字中篇小说心里高兴。这部中篇小说他写了三个多月,九十多天勤奋笔耕,他这些年写了十多部三四万字中篇,还有一部二十多万字的长篇,而我那会儿一部中篇也没写过,最长小说不过一万来字的短篇,虽然他这些部小说一部都没有出版发行,但他依然乐此不疲勤奋写作,他曾对我说过他的小说早晚有一天会被出版社和杂志社编辑们发现认可,他坚信不疑,我非常佩服他这个毅力和精神,打死我都做不到。

青色把眼睛从我脸上移开,看了一下窗外说,为了发篇小说让我请客送礼,那样有失我人格,我觉得也是对我的小说一种侮辱,我不会干。我说你还挺有文人性格,这是傻子知道吗,咱们写小说目的是什么,是不是为了发表,为了出人头地,为了成为一个被人尊重的作家,不发作品 谁知到你是谁。其实那天喝了点酒我也是有点话密,他应该知道我这都是为他好,是帮他走出误区,帮他改变思想,我知道一个人的误区好走出,但一个人的思想很难改变,我要是你写这么多年小说一篇没发我早就不写了,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我相信我的小说一定能发表,我也一定能成为一个被读者认可的作家你行吗?他又把脸转过来,眼睛看着我,里面充满了自信。我说你知道你现在给我的是一个什么感觉吗?他不说话,眼里仍然是信心满满,我说你让我感觉你病得不轻。

那天我们从酒馆出来,青色跟我说了他自己前两天的一个决定,我听后吓了一跳,他说他前两天在厂里办理了辞职手续,为什么?我不解。他说为了能有更多时间在家写作。我差点傻了,咱们都知道那个时候找工作是一件很难的事,找一个好工作更难,你父母知道吗?他说不知道,是我自己决定的。我说你的胆真是贼大,就为一个文学一个写作,就把饭碗给扔掉了,你真牛逼呀哥们。他的决定让我不知说什么。

做一件你为之追求的事情你就要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和勇气,不这样你是很难成功的。他说的很轻巧,我都觉得像是一个随随便的玩笑,但他这个决定毕竟是真实的,我服了。

辞掉了工作青色父母跟他大闹了好几天,说什么也要让他回厂跟领导承认错误原谅自己年轻一时冲动,但青色就是不听,说自己做出的决定和选择打死都不会改变。这话激怒了父亲,长这么大他父亲第一次动手打他,他在屋里任他父亲连骂代打一嘴一手不还,他父亲怒火过后青色开门走了。你上哪去。他父亲在身后大声喝问。他没有回答,他父母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你怎么了?那天他把我从家里喊出来,我看着他脸上两条淡淡的红印问,他说跟父母打起来了。我说是不是因为你辞掉工作的事。其实我不用猜就知道,这种事换了哪个做父母的不急,他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脸,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看来还是有点疼,我说你爸打你打的还挺重。他说都要疯了就因为我辞掉这个工作。我说你做的有点让人不可思议,这事要是搁我老爹非把我打死不可。他说这是人和人思想意识和世界观不同的结果,他们那代人没有什么理想和追求,根本不理解咱们,不,是我的人生追求。他看上去非常气愤和无奈,他的追求跟坚持我真的做不到,为了文学他可以不顾一切,我觉得他是不是意识形态上的认知出了问题,如果这条道最后走不通了怎么办?他知道我说的是小说写作这条道。不会的。他看着我,目光坚定毫不动摇,我相信只要我这样坚持下去就一定能成功。

我觉得他有点过于盲目自信,我对他的写作水平不敢苟同,他要想从文学这条路走下去很难,我曾劝过他多次,他却没有一点要改变的意思,我知道我是很难改变他的理想和追求,他的性格和个性决定了他的这种执着。但愿你能实现你的理想,我不在好言相劝,问他,你今天晚是不是不想回家了?是的。他说,我今天晚上想在你们家睡一宿可以吗?他知道这个要求对我来说一点不难,晚上我让他跟我睡在一个屋里,我父母很明智没有问我他为什么今天晚上睡在这里。晚上我要睡的时候后他还躺在那里翻看着一本小说杂志。

辞掉工作大概有好几年,青色虽然每天都在坚持勤奋写作但还是一篇小说没有发表,那时我虽然偶尔还在看看小说杂志什么的,但已经几乎不怎么写小说了,陈春好像也不怎么些了。青色他们家从我们光明里搬走后,我就见过他一次,那次是在我去一个朋友的饭局路上,青色骑着一辆旧自行车,肩上挎着一个包,我们站在路边,我问他这是去哪?他两只手扶着车把笑着说,我去天大上课。我有些惊讶,你在天津大学上学了?他说不是上学,是去听课,每星期晚上两次文学讲座。我说一节课学费多少?他又笑笑说,不知道,我不用交。我不解,为什么?他说我在教室门口旁听所以不用交费。

人家让你听吗?

开始不让,后来我跟一个老师说,我没工作,没有收入,但我特别喜欢文学,我没有跟那个老师说我在写小说。

后来他就同意了?我看着青色。

是的,可能看我这么热爱文学,喜欢文学,他就同意了,后来让我到教室里面去听了,这个老师特别好,我总跟他说,您家里如果有什么活需要干您就说一声,我去帮您干,咱们没有钱买礼物感谢人家,就得用体力去帮忙感谢人家。

原来你也会这个呀。我笑了。

他解释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人家老师帮了我,我这是用劳动回报人家。

你帮人家干过活吗?

有一次我想帮这个老师家里帮忙搬蜂窝煤,老师说煤场负责给送给搬,没用我,其实我搬个煤刷个浆还是没问题的。那次我们俩聊了好一会儿,他还问我和陈春现在还写不写小说,我说我已经不怎么写了,陈春也不怎么写了。他脸上流露出遗憾和惋惜,我说现在你看看咱们文学社还有几个人在写小说。他说我这些年跟他们都没有联系了,谁也看不见谁。我说你还像以往那样一如既往追求你的梦想吗?他点点头说,我还是那样每天都要坚持写小说。我说有发表的小说吗?他轻轻叹了口气,说还没有,不过无所谓,我只要坚持肯定会发表的。

我无语。

那次我们在马路一见之后我再没有见到青色,那天光聊天也没问他搬到哪里住结没结婚,我和陈春都结婚了,各自有了各自小家庭,我们不再为文学痴迷也不再为文学奋斗,陈春比我在文学道路上走的远,他已经在报刊杂志上发表小说近百万字,还入了市作家协会,而我也算是小有成绩,在正式刊物上发过两个中篇小说七八个短篇小说,虽然还没入协会成绩也算可以了,自己知足最关键,由于彼此都忙家庭跟工作,我和陈春偶尔有联系,清闲的时候我们俩会到小酒馆里喝点小酒聊聊天,我们每次聊天几乎不聊文学,我们都不在写小说了,用陈春的话说叫改邪归正。那时文学对我们是圣殿,现在对我们一文不值,早先文学青年现在见了面你不能再提文学,你说你现在还在写小说,对方会说,卧槽哥们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写小说啊,还能长大吗?

陈春说咱们文学社的文学青年现在可能除了青色谁都不写小说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他说猜的,像青色那性格那任性那一条道跑到黑的主儿肯定还在文学理想中追求着。

你说的还真对,我把那次在路上遇见青色的事情对陈春说了,他听后一点也不惊讶,他说,这就是青色。我以前没好意思打击他,我现在还是以前想说的那句话,他写一辈子也写不出来,什么追求,执着,奋斗,把一生都给文学奉献了也没用,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儿。陈春说的很绝对。其实写作是需要天赋的,不是我们每一个人相当作家就能当的。

我听说青色到现在还没结婚了。

我听说了,陈春说,这么执着的文学青年现在哪个女孩子喜欢,人家嫁给你是要跟你过日子,不是跟你为文学充满情怀的,他到现在连个工作还没有了是吧?

我说挺好的工作为了文学辞了。

这人脑子有毛病,绝对有问题。

他是让文学给洗脑了。我说。

陈春闺女考上重点中学请大家吃饭时他对我说,青色结婚了你知道吗?我说没有,什么时候的事情?陈春说半年前,那个媳妇是武汉人,是我媳妇单位同事给介绍的。我说,结婚时你去了吗?陈春说没有,是听我媳妇说的。还是因为那个武汉媳妇跟我媳妇同事提他男人是个作家,天天在家写作,我媳妇跟我学说我才对上号知道是青色。卧槽这个作家是她武汉媳妇给封的还是他自己冠名的,好笑不好笑你说。我知道现在陈春对青色心里还有点耿耿于怀,他看不起青色,从我们在文学社开始他就说青色不适合搞文学,老老实实上班就是他的人生归途和最大目标。可能陈春觉得青色这样做很好笑,可我却怎么也笑不起来,也说不出为什么,给自己冠名作家可能是青色人生中光最大一个幸福,也是梦想的一个实现。我对陈春说你觉得青色这个人可怜不可怜?

你说什么?你觉得青色可怜。陈春用异样的眼神儿看着我,你怎么突然觉得青色可怜了我不明白。

我也说不上来。我说,就是此时此刻心里有这么一种感觉。

你知道有这么一句老话吗?陈春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放着好好的工作给辞了,该成家立业为人之父他不做,成天活在自己追不到看不见的梦想中,你说这不是最可恨之处吗?

我说,青色现在有四十了吧?

陈春说,四十一了虚岁,才刚娶媳妇,你说这能算是父母的孝子吗?

陈春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后来我也想过,青色究竟算是什么样的人呢?一年后青色有了一个孩子是个儿子,长得一点也不像他,有人怀疑不是他的,这话他似乎也有耳闻,但他都装作没听见,每天仍在坚持写小说。陈春说他让他媳妇同事找过青色媳妇,想要青色发表过的小说看看,青色媳妇说他的小说还没有发表,等发表了就给拿来,等着吧到死也拿不来。

青色有了儿子不到一年就离婚了,他们的婚龄不到三年,离婚是他媳妇提出来的,最初在法院调解时候他死活不同意,媳妇问他,你不跟我离也可以,但你每月必须出去挣钱养家。青色说我写小说也是为了挣钱养家。这话让媳妇非常气愤,她说你什么时候写小说给家里挣过钱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个不是用我们娘家钱买的!

法院判决书有一条大概是这样写的:夫妻二人孩子因男方不具备抚养能力,抚养权判由女方......二人无房产分割,无存款分割。

这些事我问过陈春是真的吗?陈春说是真的没错。

他傻吗

其实刚才第一个我就想讲讲傻海宽的,他给我印象特深,这会儿他好像还活灵活现在我眼前,可能在我们眼里,所有傻子给咱们的印象好像都是一个长相——国际脸,可是我们光明里的傻海宽就让你们大跌眼镜,他长得高大英俊,如果从我个人的审美角度我认为他都能算得上一个标准美男了,一米八高,浓眉大眼,五官周正,我说的这个浓眉大眼绝对不是夸张,知道演员唐国强脸型了吗,他就有点像那个脸型,你们如果看到他父母长相就知道他应该是英俊的,傻海宽要是不傻,他就是女孩的大众情人。傻海宽四岁那年有一次发高烧,高烧一两天父母也没带他去医院看,觉得在家吃点小药就可以,到了第三天傻海宽躺在床上高烧依然不退,父母这才慌忙带他去医院,在二附属又是打针又是输液,最终虽然高烧退了,可傻海宽由于连续几天的高烧,脑子烧坏了,大夫说,这孩子以后只有四岁孩子的智商,将来只会喊爸爸妈妈简单语言。

傻海宽父母吓坏了,觉得不会像大夫说的那么严重,他们带着海宽到处去看医生,所有大一点医院都去过了,看了将近一年多,结果都如二附属大夫说的那样,两口子不死心不认头,在单位请假带着海宽去北京一家大医院,找一位很有名专家给海宽做了非常仔细检查,结果让两口子更加失望,死了心的两口子从北京回来,每天都在后悔中度日。海宽到了八九岁,父母又生了一个儿子,海宽弟弟的出生给父母带来了宽心和安慰,他们每天不再为海宽感到后悔自责,生活又也变得阳光灿烂了,而海宽还是四岁智商的海宽,他每天一个人推着一个小铁环在我们小区路上玩,铁环在他手里一点也不听话,他想推直往前走铁环就是不听他指挥,他越想推直就越推不直,铁环不是往左拐就是往右拐,有时刚一推就躺在了地上。海宽生气,用手里的铁钩很砸躺在地上的铁环,砸一下两下不解气,他就砸很多下,砸完再把铁环拿在手里放在铁钩上继续推,反反复复从不放弃,在他的世界里这可能就是最幸福最快乐的事情。

傻海宽比我大很多,他二十岁时我才十来岁,跟我边边大的孩子我们每天都爱拿傻海宽开心找乐,只要海宽在门口玩我们就算有事干了,我们围着他开心逗他,故意把他手里铁环抢过来,让他着急,他一着急我们就让他喊爸爸。杨三最喜欢听他喊自己爸爸,每一次都是杨三带头抢他铁环,让他喊爸爸:你喊我爸爸就把铁环给你。刚开始傻海宽让喊就喊,一点也不含糊:爸爸!喊了杨三也不给,让他再喊一遍,海宽就再喊一遍:爸爸!杨三还是不给,说再喊最后一遍爸爸。傻海宽就又非常听话的喊:爸爸!杨三把铁环还给傻海宽时,傻海宽笑了,笑得非常开心,失而复得的铁环抱在怀里就是一个宝贝。这样的次数没完没了,对我们都有些烦了,可傻海宽看上去没有一丝厌烦,让喊爸爸他就喊,有时我们为了省事不把他手里的铁环抢过来就直接让他喊爸爸,没有铁环做诱饵海宽也喊我们爸爸,一点也不吝啬爸爸这两个字。

有一天我们在门口拦住往家走的海宽,杨三把铁环从他手里抢过来让他喊爸爸,他瞪着两只大眼看着杨三,没喊,伸出手要找杨三要,杨三说,让你喊我爸爸你没听见吗?喊了就给你。海宽把手缩了回去,朝杨三嘿嘿笑着,还是不喊。杨三说今天怎么不喊了,你不喊我爸爸,我今天就不给你这个铁环了。海宽看着杨三,还是不喊。杨三说,比不喊我拿走了!看杨三转身要走的意思,海宽突然说,你把它给我,我喊。我在一旁笑着说,海宽知道要条件了。杨三把铁环还给海宽,等着他喊爸爸,情况发生了变化,海宽拿过铁环没喊爸爸转身跑了,跑到很远回过头看着我们得意笑着。杨三说,嘿,这傻子长心眼儿了。

拿海宽找乐并不是我们有意而为之,似乎潜意识里一种习惯,这种习惯与生俱来,都在每个人细胞里,听傻海宽喊一声爸爸是一个多么开心幸福事情,谁有不痛快不高兴事情只要让海宽当面喊一声爸爸,立马烟消云外。他就是大家的开胸顺气丸,他好像乐此不疲:爸爸。喊了爸爸他还要嘿嘿笑着,快乐幸福挂在脸上。女孩们也要占下便宜,她们不让海宽喊爸爸,让他改口喊妈妈,喊惯了爸爸的海宽一下改口还不好改,睁着大眼傻傻地看着她们,眼神儿里充满了不解和无知。

喊妈妈会吗?

海宽嘿嘿笑。

妈、妈,说。她们用很少有的耐心教海宽。

嘿嘿,嘿嘿。

你真傻啊!来喊,妈妈。

妈妈。妈妈这个名词终于在海宽嘴里喊出来了,她们笑起来了,心花怒放地笑起来,此时此刻是她们无比幸福的时候,再喊一遍妈妈。她们想再一次重复这种幸福和快乐,海宽又一次满足了她们的愿望,这一次海宽喊的声音既清晰又明亮。好了好了海宽,记住了,下次再看到我们就喊妈妈听见没?海宽傻笑着点着头说,妈妈。对就这样喊。她们鼓励他说。一次傻海宽看到我说,爸爸,他气(欺)我。我没想到傻海宽知道告状了,我不知道他说的气(欺)我,是气我还是欺负我,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说谁气(欺)你了告诉我。三,三。他用手随便指了指别处,说了两遍三,我明白他说的是杨三。我说,好,爸爸知道了,我一会儿去打他好吧。听我说要去打杨三,他高兴了,冲我嘿嘿一笑说,打三。我说打,爸爸这就去打他。

后来我问过杨三,我说你怎么气(欺)海宽了。杨三说你怎么知道的。我说海宽跟我告你状了。嘿,傻海宽现在懂得告状了,他告我欺负他什么了。我说他哪说得出来,喊咱们一声爸爸差不多就完。杨三具体怎么欺负海宽的没说我也没问,我想无非就是让海宽多喊几遍爸爸而已。有一天几个女孩惊慌失措大喊大叫说傻海宽耍流氓了,那会儿我正好看到傻海宽在耍流氓,他叉开两条腿,面对几个女孩用两只手把裤子脱到腿下,露出裤裆里的宝贝,看到几个女孩吓得惊叫乱跑时,他开心大笑起来。我跟杨三说海宽现在学坏了,知道拿女孩子们找乐了。杨三说傻海宽够灵的,我那次教他脱裤子用那玩意儿吓唬女孩他一学就会了,杨三说到这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极坏。我说,看来海宽完全可以让我们教坏的,杨三说当然,我就教他一次他就知道拿女孩找乐。

自从杨三教会傻海宽拿女孩找乐,类似事件经常发生,有时在我们光明里有时在其他地方,我们这的女孩基本上都知道海宽有这种习惯,时间一长也就习以为常了,再看到海宽做这种表演,女孩们谁也不会大惊小怪,扭过脸去笑着走开,有的还要训斥一句:把裤子穿上,再这样妈妈就打你。这话你说了也没用,海宽嘿嘿笑着,该表演还表演,我行我素。傻海宽这种表演只要不出我们光明里就不会受到身体伤害,一旦出了我们光明里再做这种表演就会发生意外。有一次我记得比较清楚,傻海宽在河西商场那地方因为“表演”被人打了,那一次打得很惨,半张脸都肿起来了,父母心疼也没办法,因为无法找到是谁打的。父母把海宽关在家里好几天才让他出屋,惨痛教训并没有改变傻海宽做法,他见到女孩照样嘿嘿笑着脱裤表演,我非常严肃地对杨三说,你知道吗,你在傻海宽身上做了一件坑爹害娘没屁眼儿的坏事。杨三说他是傻子知道吗?

其实欺负傻海宽不光是杨三他们,还有他弟弟海广,海广只要在外面看到傻海宽就会指着他大声对他吼,回家去!一听到海广吼他,海宽不管那会儿玩的多么开心多么高兴都会一步两回头乖乖往家走,他不敢不听,不听海广会打他,他挨过海广不少次打,每次都记忆犹新,他记得有一次海广打他特别狠,那次他冲一个上小学的女孩做脱裤子表演,把小女孩当场吓哭了,小女孩妈妈不干来找他们家,那天他父母还没下班,家里只有海广跟海宽两个人,小女孩母亲气愤之极让他好好管管这个傻海宽,临走还撂下一句话说,如果下次傻海宽再对我们孩子这样我就让她爸抽他。没等女孩他爸抽他,海广当天就对他进行了惩治,那天海广把海宽打的嗷嗷乱叫,街坊邻居都听到了,那一顿皮肉之苦让海宽永远难忘。有好长一段时间海宽不管见到谁都要把上衣撩起来,让人们看看他身上被海广打的痕迹。

给我们看时还不忘一遍又一遍说是海广打的,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可海宽身上的伤痕还能依稀可见,我说,海广打你打得够狠的呀?听了我这话他好像更加冤屈,加重了哭泣的嗓音说,海广还打、打我这里。我看到他弯腰卷起的裤腿,腿上有一处好像是用铁棍或者木棍打后留下的一绺淤青檩子。杨三笑笑说,卧槽海广用什么打的你?海宽眼神儿游离而又胆怯地看着杨三,我能感觉到海宽胆怯的目光也是由于看到了杨三的原因,他对杨三也是非常惧怕的。他用两只手比划着说,是这么长的木棍。杨三说你拿棍子也打海广!海宽往后退了一步说,他打我,我不敢。杨三说有什么不敢,我叫你。

杨三从地上找到一个树枝拿在手里给海宽做示范,看着我海宽,两只手这样拿着它,把它举高点,狠劲朝海广脑袋打,记住了吗?狠劲打。杨三开心地做着示范。不不,海宽连忙摇着头说,我不敢打海广。

你不打他他打你,别怕。杨三鼓励着海宽。

我不敢打海广。海宽头摇的更快。

看来你是真傻。杨三拍了下海宽肩膀说,你是真的不可救药。

我跟杨三说,祸根都在你身上,你还教他。我的话杨三不以为然,他说我这都是为他好,他傻不懂。我说俩瞎子逮蛐蛐,你听听,你这还是为他好,一眼判官瞎鬼。

我不知道是因为可怜还是同情,我跟杨三说过很多次让他别再教海宽坏毛病,杨三嘴上答应可一点没付诸行动上。有一次我们突然听到海宽骂了一句街,骂的还挺溜儿,他老远嘿嘿笑着看着我们说,傻逼。

这是你教的吧?我转过脸看着杨三。

我没教他骂这句话。杨三伸出双手一脸无辜。

你没教他骂这句话肯定教过骂别的吧。

你怎么老爱往我身上推?我要教也不教他骂这句脏话,起码前面还要加一个大字。他呵呵大笑起来。

我说,看来教海宽学坏的不光是你一个人。

卧槽你怎么把我看得这么怀。

不是吗?我说,本来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我这话杨三很爱听,他说不是好鸟就不是好鸟吧,虽让咱们是哥们的。海宽会骂傻逼这句脏话后,他又学会了好几句脏话,比如,卧槽,玩蛋去,草马等,这些脏话海宽虽然骂的不太溜儿,但每个字都骂的很清楚,每个脏话骂过后,他脸上都会绽放出骄傲幸福快乐兴奋得意的表情,你不理他,他还会站在远处重复着这些脏话和表情,直到你表情严肃地大声训斥怒吼他,他才收敛不敢再骂。杨三说,傻海宽学别的不行,学骂街倍儿快,什么脏话他现在都会骂了,你说他是真傻还是假傻。我说这叫环境改变人,再傻的人也经不住大家都教他。

哎,你说咱们要是教他偷东西他能学会吗?

你说什么?我有些惊讶,教海宽偷东西!

是的,他要学会偷东西警察逮住也不犯法。

你疯了!我说。

杨三也许是一句玩笑话,但我觉得他有可能会做,他的性格决定了我的判断,而且他跟海宽已经有了一种默契,如同师徒,师傅的话就是圣旨,师傅说什么徒弟都会言听计从。我觉得海宽智商已经比小时候有了很大升华,他现在不仅会告状,会骂街,还会找乐了,有一天他看到我扛着半袋米往家走,把我拦住,嘿嘿笑着对我说,喊爸爸帮你拿。他指着我手里的米可能是怕我不明白。我愣了,怀疑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你说什么?我惊讶地看着他,你再说一遍你让我干什么?他笑着往后退两步,做出防范,随时可以跑掉动作。我夸张地圆睁着眼睛怒视他说,你不许给我跑,说让我干什么?他仿佛知道不说是跑不掉的,于是他又吓吓唧唧地看着我说了一遍:喊爸爸帮你拿。

我乐了,我们可能低估了他的智商,以为他就是一个傻子可以随便拿他开心找乐,没想到他也有拿我们开心找乐的想法和意识,你告诉我是不是三教你这样说的?我第一个会议的就是杨三,这种事情除了他别人是干不出来的。不是三告的。海宽说我学、学。我明白了,他是久而久之跟我们学会了,言传身教止于我们,我说我不喊你爸爸你帮我扛?海宽摇摇头说不。这个不字说的坚挺有力不容半点商量。我说你这智商我喜欢。他可能听懂了我的意思,开心笑起来。尽管海宽添了不少坏毛病大家还是很喜欢他,觉得听他骂街也是一种快乐,当然喜欢他的最终原因大家虽然都不说,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清楚楚——一个廉价劳动力。

让海宽第一个当小工的人是杨三,他每次买菜或者买粮食都让海宽帮他干,杨三说我每次给他几块糖就解决。我也试过,还真挺灵,杨三每次给海宽都是水果糖,我给的是大白兔奶糖,水果糖跟大白兔奶糖效果就是不一样,海宽每次给我干完活都还要再帮我干,我说今天不干了明天再说。给杨三干完活海宽就快乐地走了,不会再帮他干分外活。大家尽可能充分利用海宽这个廉价劳动力,冬天买煤也不能忽视海宽,让他帮着拉车搬煤,煤场送煤师傅非常有意见,他们说傻海宽都把他们送煤背煤钱挣了,其实他们是冤枉了海宽,他们哪里知道,我们大家让海宽拉车买煤他是没有一分钱回报,大家说我们给他钱他也不会花,我不知道海宽听到这些话他心里会不会不高兴?

海宽背煤一筐能背一百多斤,五百斤煤球上三楼,不歇不喘一鼓作气,四五趟就背完。最初海广知道我们让海宽干活他不高兴,说以后谁也不许让海宽帮忙干活,谁再让他干活我跟谁急。话说了出去甭管真假,大家还是有所收敛,几乎不再有人找海宽干活,但海宽已经形成了习惯,看到谁家干活他就会主动上前帮忙,不让干还不高兴,站在你面前看着你说,糖。在他脑海里糖就是给你干活的等价交换,你不让他干活他就没有糖,有一次我给了他一小把大白兔糖,我的意思并不是想让他替我干活,我给了他大白兔后,他把我手里提的东西抢过去替我拿到楼上,我说,记着海宽,我以后给你糖你不要再替我拿东西。他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以后给你糖你不要替我干活明白吗?我这样一说他明白了,咧开嘴嘿嘿笑着说不,糖,干活。

我说好好好,我明白你的意思,给糖就得干活对吧?

他快速点头,表情又幸福又快乐。

后来当大家又都慢慢恢复让海宽帮忙干活时,海广默许了,是因为他跟大家或者说是大家跟他形成了一种默契,谁找海宽帮忙干活都不能白干,多多少少要给他点意思,给什么,给多少那是我们雇主的事情,实际上,海广挺好说话,你一次给他一盒烟也行,请他吃顿饭也行,你只要给东西就没问题,毕竟海宽是他哥哥他完全可以说了算。

卧槽海广够油的,拿他哥哥海宽跟咱们蹭吃蹭喝,还是海宽亲弟弟,什么人啊。杨三一副愤愤不平样子。我看着他心想,你甭跟我这弄画面糖色,你还不如海广呢。

派所给海广家送信让他们家去人把海宽从派出所领回家,我是听杨三说的,他的任何消息总是比我们灵通。有人给海宽钱让他到合作社去买糖,买糖过程中海宽想偷拿人家钱盒子里面钱,他什么时候又多了一项这种技能?我对海宽有点刮目相看,偷钱是个技术活,既要胆大又要心细,想想智商永远欠费的海宽都能干这活了,能不让我光刮目相吗。海宽不认识钱,我觉得可能是有人提前告诉他,那个盒子里的纸可以换糖吃,让他去偷里面的纸,毕竟海宽还是不灵头不像小偷那样手疾眼快,他刚把手伸进钱盒里想从里面抓一把出来,就被合作社人逮住了,从长相上没发现他是一个傻子,要把他扭送派出所时他还咧嘴朝人家嘿嘿傻笑着,有人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有人肯定地说,装傻充愣,绝对没毛病。大家相信了那个人的话,一致认为这小子这会儿是在演戏,演的跟真傻子一摸一样。

管片民警认识海宽,平时上家查户口办事什么的见过他,他一直管片警喊伯伯,有时见到片警还要告状,说海广打我不给我饭吃。片警说回头我把海广带到我们派所拿警棍打他给你出气。听说要把海广带到派所挨打,海宽赶忙摆手说不要打他不要打。血缘关系在傻子心里起了作用。大家把海宽扭送到到派所,海宽一见到片警就指着身边的人跟片警告状说,伯伯他们都打我。哦,这是怎么回事?片警莫名其妙地问。有人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跟说了一遍后说,这个小偷是装的,还挺会演戏。片警笑了说,装什么呀,他要是会装能装就好了,他是我管片儿的傻子,他连钱都不认识偷它干什么,好了好了,你们都回去卖东西去,把他交给我吧。大家走时候海宽还冲大家不停摆手傻笑。

这绝对是你教海宽的吧?我看着杨三说,教海宽偷东西这话你说过。

你别冤枉人哥们。杨三一脸无辜,我承认我是曾经跟你说过这话,但那也只是我随便跟你说说的,并没有真想这样做,你别看我教海宽骂街找乐,让我教他偷东西,你就是给我灌辣椒水上老虎凳打死我,我都不会做,那是生孩子没屁眼儿的事。杨三发誓赌咒目的让我相信。

我说那海宽怎么能做这事呢?

杨三说肯定有人教呗。

谁教的。

卧槽你问我哥们,我要知道早告你了还等你这会儿来问我。

他说的也对他要是知道还用我问。教海宽偷钱这个人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谁,他也可能就是我们光明里的某个人,也有可能还就是杨三,别看他跟我又发誓又赌咒谁知道是真是假,那天海广把海宽从派所两回家他也再问这个问题,海宽光说是,他们教。他们教是哪个他们,海广也问不明白,海广训斥海宽,不许他再出屋,海宽不听也记不住,海广不在家的时候海宽照样出来玩。那天我老远看到杨三站在海宽面前不知在说什么,他说的很投入,我来到他身后他都没发现,我说,再嘱咐海宽别说偷东西是你教他的对不对?听到我说话杨三才知道我在他身后。

他把脸转过来说,我说过我不会做这种没屁眼儿的事。

开句玩笑还当着是吗?我说,他知道我还在怀疑他。

你根本就不是玩笑,他说,你一直认为是我教他的。

我笑着说,你说过你不会教他这种生孩子都不会有屁眼儿的事。

海宽在这你可以背着我问问他。杨三说着就要躲开。

我说我不问我相信你。

我看着海宽,心想我就是问了你,你也不会说清楚,一个大脑弱智的人能说清楚什么。

我在看着海宽时他也在直愣愣地看着我,我说我不会问你的,问你你也说不出来对吧。

海宽嘿嘿笑起来说,不是三教我,是他们教我。他用手指着远处,远处是蓝天下八大里一排排楼群和一条条小马路,我对杨三说今天咱们光明里的天怎么这么蓝,一朵白云都没有。杨三也仰起脸望着远处的蓝天。

飞,飞!海宽兴奋地往天上大喊。我们看到一群白鸽在蓝天下飞翔,那群白鸽不是我们光明里的,但肯定是八大里的。杨三说,卧槽飞得还挺高,真漂亮。

有一天海宽在我面前两只手大大的伸开拦住我,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停下脚看着他,他的双手伸开好长,像停车场起落门杆,他比我高出半个头,我感觉他在俯视我,我却成了他的仰视着。你是不是有话想要跟我说?我无意识中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智商健全思想正常的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微笑地看着我,他脸上这种微笑好像从来没有过,他会不会正常了,这样案例不是没有,我早先听人说过。你说吧我听着。他一定看见了我此时此刻也在向他微笑,我的微信他会感到无比温暖和亲切,你怎么不说话了海宽,我在听你说话。我的声音我自己都感到温柔无比,我想我不在催促他,就这样耐心等他吧。

这时他收起了微笑,将两只平伸出去的胳膊缓缓放下去,他说,三不是好人。他指的是杨三,停顿了一下又说,他说瞎话。又停顿了一下说,他骗人。这些话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那会儿我确实有点蒙圈,这哪是一个弱智人的语言和思维。我说还有吗?他指指我说,你好,不多。他的意思我明白,我在他眼里是个好人,而且像我这样的好人不多。

你说说我叫什么名字?我想证实一下眼前这一切,他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或许他根本就不想回答,我说你怎么不回答我这个问题?他摇摇头犹豫一下,两只黑眼球在眼里来回转了转,嘿嘿一笑说,不。

傻海宽最终也没说出我叫什么名字,或许他的说不上来我叫什么名字,我的名字在他记忆里可能永远就是一个好人这两个字。我没敢把海宽说的话告诉杨三,我为什么要对杨三说呢,我们的好与坏不需要别人来评价,何况又是一个智商弱智的人来评价,即使海宽评价杨三好我也不会跟他说,止语是一个人最高素质和修养,杨三永远也不会知道海宽对他的评价。

你说他傻吗?有一次我跟杨三看海宽给我们旁边楼里一户人家搬煤他问我。

你说的是海宽吗?

杨三说对就是傻海宽。

我说傻呀这还用问吗都傻了二十多年了。

杨三皱皱眉头,看着我说,我总觉得他有心眼儿不像咱们想的那样。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有点不可思议,他是从哪方面或者说是根据什么这样认为的?那你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想听听他的评价。他说,他也说不上来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我说也许吧,他可能有他自己对咱们的认知和理解,这种认知和理解也许就是你说的心眼。杨三说可能是,哎,我觉得傻海宽对你特好。我说你看出来了?他说卧槽我和三蛋他们早就看出来了,你知道吗,他每次跟你笑得内容都跟我们不一样,你是怎么弄的?我说顺其自然拿他当一个跟我们一样的正常人。

还有呢?

我说还有你懂得。

跟我玩深沉哥们。杨三肯定知道再问我也不会告诉他。

这时海宽满脸煤黑朝我们走过来,杨三说你猜咱俩他先喊谁?我说先喊你。杨三说不对肯定先喊你,我们的赌一定会有结果,海宽站在我们面前时我们都没说话静静目视着他,其实他朝我们走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一直看着我,当然还有满脸微笑。伯伯伯伯,他看着我连着喊了两句伯伯,把一只攥成拳头的手平伸到我眼前打开,给你吃!我和杨三都看到他手心上的一把块糖,那是刚刚搬完煤人家给他的报酬,他的一只煤黑大手一直在我面前伸开着。我说谢谢你海宽,我不吃你自己留着吃吧。我这话对他来说好像没说,手还是在我面前平伸着。听话海宽把它放进兜里。我的话他依旧像是没听见,杨三说你看他对你多铁,还不赶紧把糖拿过来,他们都是一根筋,不拿过来他跟你没完哥们。

我把海宽手里几块糖拿过来时心里有一点点发酸。

那年有人发现一男子趴在路边河沟上,那个人是海宽,已经死了两天。我和杨三纳闷,他已经三十多岁了怎么还能走失?走了一百多里路他要去哪?

龙泉澡堂

胡伟讲的那个傻海宽我知道,那时我在我们红山里经常看到他,他有一个特点,胳膊上经常挎一个铁环,看到有人向他走来他就傻笑,有一次我还逗过他假装抢他胳膊上的铁环,他把铁环抱得紧紧的吓的一边喊伯伯一边哭,听胡伟一讲我还觉得挺可怜的,才三十多岁就死了,还死的莫名其妙,瞧海宽这个命,好了不说他了,是不是该我讲讲我们红山里的故事了?老唐环视着大家,大家都知道他在听听红光里方军的意思,现在就剩他们两个里的故事还没有讲,老唐想讲又怕方军想讲,他把目光最后落在方军脸上。方军刚点上一支烟,抬头看到老唐的目光,笑着说你来你来老唐,我最后,好戏压轴。老唐说好,就这么定了,我讲讲我们红山里的故事。方军说你先把你们红山里为什么要叫红山里给大家讲一讲。老唐说没问题,我先讲讲我们红山里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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