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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岸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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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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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八大里》第七章连载

第七章

红 山 里

我记得我小时候我们红山里不叫这个名字,都叫它尖山庄子,也有叫庄子的,还有叫高台的,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其实很简单我一说你们就明白了,我们红山里早先都是平房,不像你们七个里住的都是楼房,我们比你们低好几层,你们知道那时我是多么羡慕你们住楼房的,不管我去你们哪个里找朋友玩,我最希望的一件事就是想到你们住的楼房里看看,那种心理和看完后的自卑你们是无法想象的,总感觉我比你们住楼房的低一等,我现在说出来恐怕你们不相信,我有好几次做梦都把我自己给没醒了,为什么知道吗?我在梦里住上了你们那样的楼房,那是一种多大的幸福你们是想不到的。我问过我们庄子哥们,你们看我先在还是不自然就说出了庄子这两个字,说明我对庄子这两个字的感情有多深吧,跟我特好的有几个其中有一个叫大嘴儿的,他跟我说他也做过这样的梦,也在梦中乐醒过,我想我是没都问过来,如果把我那几个哥们都问过来,可能都有过这样的美梦,这说明羡慕向往你们楼房的人不止是我老唐一个人,应该大有人在。

我刚才说过还有叫我们高台的,住在光明里和红霞里的人都知道尖山庄子地势比较高,跟隔着我们旁边建筑材料库的红霞里楼房比,快到三层楼高了,晚上站在我们庄子上可以看到旁边二层楼,如果有忘了拉窗帘的屋子,里面一旦有私密活动我们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不怕你们笑话,我跟大嘴儿二胖他们经常晚上无聊的时候就来到我们庄子最高处,寻找那些马大哈临时忘了拉窗帘的人家,往里看,有时会一无所获,有时也会偶有发现。有一家是新结婚小两口,我们怎么知道他们是新结婚的小两口呢,其实非常好判断,他们窗户上贴着红喜字,挂着粉窗帘,一看就是新婚小两口。有一天小两口还真忘拉窗帘了,发现这个细节的是大嘴儿,那会儿我们正在抽着二胖从家里偷拿出来的半盒永红烟,那是他爸爸平时最喜欢抽的牌子,有时大嘴儿也从家里偷几根他爸爸的烟,他不像二胖大方一偷最少是半盒,我几乎没偷过我爸烟,我不是不想偷,老抽大嘴儿二胖的烟我也不落忍,问题是我爸抽烟每天都有数,他有一个白色塑料烟盒,专门用来装眼的,我爸有个习惯每次把整合烟装到里面时他都喜欢把上面封条连上面那层纸撕掉,在烟盒外面一眼就能看到里面有多少根烟,这也是因为我以前偷拿过被他发现后的结果。我把这些事都跟大嘴儿二胖他们交代过,他们非常理解,说咱们谁有能力谁就在家偷,偷的最多的是二胖,他们家条件都比我们好,他爸爸是无线电厂汽车司机,二胖说经常有人给他爸爸送烟。

大嘴儿发现二楼那个粉窗帘没拉上就兴奋地跟我们说,哎哎哎,快看快看,那个粉窗帘还没拉上了。我们都有些兴奋,我们每次想寻找的就是这个结果,当然我们最想看到的是里面的一些故事,那故事谁知道会不会如我们所愿,其实我们站在庄子上已经能够看得很清楚了,但我们还是下意识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就像在露天地上看露天电影那样。这时大嘴儿突然说快看快看那个小媳妇把身上的那个小红衬衣脱下来了。那会儿已经是春天了,夜晚习习吹来的春风吹在我们身上让我们身上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愿望,当然是那个地方的蠢蠢欲动了,那时我们已经不再是少年,到了青春万岁的年代,男性荷尔蒙急速膨胀发展。我想起大嘴儿跟二胖说过的话,他俩说自从他们第一次夜里已经之后,每一次看到漂亮女孩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其实我也有,只是没跟他们说过,我为什么要跟他们说呢,那是我自己的感受,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就像我不想把我对我们班主任偷偷暗恋的想法对他们说一样,我暗恋我们那个漂亮的女班主任已经很久了,我除了在梦里跟别人分享过却从没对任何人说过。

大嘴儿再一次兴奋时我们都看到了那个小媳妇已经把红衬衣脱下来了。二胖也兴奋起来,他把脚往上又翘了翘说,看,光剩里面的红乳罩了。

那会儿我心里也抑制不住开始兴奋,我感到我身体下面像泉涌不停涌动,我们兴奋的画面被接下来的一个男人给搅了,那个男人是新郎,他发现粉红色窗帘没有拉上,快速来到窗前,在窗帘快要拉上的时候他朝外面张望了一下,我们看不清那个新郎长得什么样,心里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嫉妒,大嘴儿说这哥们真不够意思,你吃肉还不让我们喝点汤开开荤吗?二胖也说,挺好的一朵花一会儿就被这哥们给霍霍了。我也情不自禁说了一句,男人都不是东西。大嘴儿转过脸看着我,你连咱们三个人都给捎上了。二胖说捎得对,你以为咱们三个人是好东西吗?老来这地方什么意思?不是为了满足视觉和生理需求又是什么呢?大嘴儿说别说的这么直白好不好,就是这想法也不能这样说知道吗,我们没去扒女茅房眼儿已经很不错了兄弟。

那一次是我们记忆中最难忘的,我们看到女人的红色乳罩,是站在我们庄子上看到的,如果没有我们的庄子我们是看不到的,那个红色乳罩经常伴随在我们梦里。我们尖山庄子上面的那片平房,从远处看就像建在一座山上,在四周都是楼房的包围下显得与它们格格不入,我们觉得很有风格,八大里唯有我们红山里带个山字,就是因为我们的房子建在了山上。

我们跟你们有很大区别,你们自己恐怕觉不出来,你们走路都带出牛气哄哄的样子,好像你们天生就是住楼房的,而八大里就我们天生住平房,要说楼房跟平房有什么区别,不都是用来住的吗,这话也不完全对,你们是一个单元一个厕所,而我们则是一个公厕共大家使用,到了早上有时还要排队如厕,夏天还好,抽根烟忍一忍,冬天西北风一刮站在那多一分钟都受不了,用水也不如你们方便,来到厨房水截门一拧自来水就哗哗流出来了,三九天也不会结冰,我们每天还要出屋到自来水处用桶挑,一个扁担两头勾上两个木桶或是铁桶,把满满的两桶水用扁担往肩膀上一担,颤悠悠就走了,看似轻松简单,没挑过的试试一步也走不了,如果再赶上个下雨下雪的。我们庄子上的孩子们都能挑挑水,女孩也不例外,大嘴儿妹妹比大嘴儿都能干,挑着两担水还能走着换肩,我都含糊,换肩是个功夫加技巧和经验的活儿,一般人还来不了。

基本上我们每家都有一个大缸用来盛水,缸有一米左右高,每家大小不一样,小点缸盛满水也要七八桶水,我一般给家里挑水都在早上上学之前,晚上我们出去玩的时间不能占用,大嘴儿跟二胖挑水时间和我一样,我们每天挑水时都能在水井那地方碰到,我们挑的是深水井里的水,甘甜凉爽,现在的一些矿泉水没法比,我不知道你们见没见过压水井,就是用一种铸铁带把,可以上下启动,每用手上下压动一次地下水就会从铸铁口流出来,压动快水流就急流量就大,不是你们想象那种用绳子把桶系住再往井里提水,那是比较原始的,农村都是那样。后来好了,给我们每家每户都安上了自来水,自来水直接到院里,跟你们楼房一样了,水龙头一拧,自来水小孩撒尿似的就出来了,用扁担挑水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什么时候咱们再能把咱们这地方都盖成楼房就好了。这好像是大嘴儿的愿望,其实也是我们的奢望。那时我们三个人经常到你们这些里去转悠,说我们漫无目的瞎转悠也可以,实际上我们在瞎转悠过程中是对你们楼房的一种羡慕,一种发自内心的羡慕,每一次我们都是先从红霞里然后红升里,红星里,红光里,曙光里,光明里,金星里,最后再回到我们庄子,也就是现在说的红山里,每一个里都给我们一个不同感觉,红霞里楼房不规律,有四层平顶干部大楼;红升里房子是由两组九十度楼房对视成正方形;红星里四面楼房围成一个不规则楼群;曙光里跟红光里都是并排楼房组成,两个里对接处形成了八字楼;光明里楼群没有规律可寻,倒也不显凌乱;金星里都是并排型楼房,非常有规则。

我就喜欢住红光里,大嘴儿说那地方有公园热闹。

二胖说他喜欢红升里说不上来为什么。

我说哪个里都行,只要是楼房就可以。

你倒不挑食。大嘴儿说。

能住上楼房就行。他们可能不知道这就是我的想法。

那时我们对楼房向往非常强烈,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庄子为什么叫尖山庄子,为什么我们没能跟其他里一样建起楼房,就因为我们是长青公社的人,准确说是常青公社万年红大队,我们这里大部分人都万年红大队的,身份不一样所居住的条件自然也不一样。我们庄子有我们庄子优势,哪个里也不具备我们庄子上那个高台,他平整宽大见长见宽,是习武练拳人的最佳地方,不比尖山公园王八岛那地方差。最初高台上就有耍枪练棍人,他们都是庄子上人,每天晚上拿着长枪长棍,穿着纯棉黑色灯笼裤,脚蹬一双白球鞋,到高台打上一套拳,练上一套抢棍,让身上出一身臭汗方才善罢甘休。我们不懂什么这家棍那家抢,也看不出都是什么套路,就觉得好玩好看热闹,二胖老伯就是其中一位,他练的是长抢,大嘴儿说,他还没我高了还练武。二胖不爱听,说不服你去跟我老伯比比,让你三都有富余信吗!大嘴儿不服,嘴上说不服也不敢去比试。

有一次我们看二胖老伯练枪,中间休息喝水时,大嘴儿说,老伯你这个抢这么长,让他短点不行吗?大嘴儿说话有点损,他的意思我跟二胖都明白,老伯也不傻,他看着大嘴儿说,傻小子人大不值钱骡子大了才值钱懂吗,你还小慢慢学吧,老伯回头叫你好吧?大嘴儿傻了张嘴结舌。二胖后来跟大嘴儿说,想跟我老伯递嘴茬子你还嫩着呢。我说大嘴儿嘴大就是欠,早晚有吃亏时候。我印象中那些长枪长棍在高台练了没几年,有了练爬杆的,有七八个人,他们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各个都是肌肉男,虎头肌,胸大肌,三角肌,看哪一个都像是体校出来的。

我不知道你们懂不懂爬杆?把一个大概有一寸半粗十几米高的铁管埋在地上,人在下面爬上去,在上面做一些技巧动作,有时是一些高难动作,他们每天都在高台上练习表演,非常吸引人,用现在网路语言叫吸粉,我们每晚也是被吸粉丝。

爬杆是一个非常好看的技巧运动,它几乎吸引和占用了我和大嘴儿二胖的所有晚上时间,去高台看风景已经不再是我们主要业余活动内容,看爬杆的吃瓜观众巨多有一部分是我们庄子上人,还有一部分是过路和八大里的人,八大里人都是特意来看的,他们或坐或站在高台上,人多时有些人就站在高台下马路边,高台上有两个长长的大竹竿挑着两个二百度的大灯泡分在两边,那竹竿是我和大嘴儿二胖三个人跟他们去东楼竹竿店买来的,那个竹竿店就在南楼副食店前面紧靠马路边,里面竖立在墙边上的竹竿粗细一大堆,之前我们在那里买过用来粘蜻蜓跟知了的细竹竿,那时很多男孩都去那买过粘蜻蜓的竹竿,一根上好的细长竹竿才几毛钱,特别好的也过不去一块钱。

两根竹竿上的大灯泡把夜晚的高台照的通亮,二胖老伯也在其中,每次他都做一个动作,人爬到高处用两只腿攀住铁管,同时伸出两只胳膊上身瞬间往后一仰,感觉要翻掉下去,造成下面观看者一片惊讶,二胖老伯个不高,做出这个动作好看又漂亮。接下来另一个人上去再做另一个动作,这个人动作要比二胖老伯动作难度大,他在铁管上一下一下倒翻上去,每一个倒翻不能中断要连续直到最上面,在上面稍作停留便开始下来动作,下来动作跟上去动作虽然有些大同小异,但难度要比上去的大,也是再做下翻动作,每下翻一次都要在铁管上做一个身体平衡朝上动作,这个动作没有腹肌很难做到,平衡要持续五六秒钟,每一个都是一样的时间要求,最后一个动作完毕后会有热烈的掌声想起来,而我和大嘴儿二胖掌声也会非常响亮。卧槽!牛逼。大嘴儿的赞叹话虽然有点糙但却是发自内心的。 我说去咱们天津杂技团都没问题。 大嘴儿不服说,我要练练也没问题你们信吗?二胖说就你这麻杆身条我敢信吗?我也觉得不可能,练这种技巧功夫没有毅力和耐性以及持之以恒的不懈坚持根本是做不到的,我们都了解大嘴儿,这小子一没耐心二没毅力,让他骂个街找个乐刷个贫嘴儿还可以,别说二胖不敢信我也不信。

你别拿膀胱(余光)看我,我知道你也不信对吧?这么些年你们俩没有一件事情信过我的,待会儿等他们都不练,都回家了,我就当着你们面先给你们俩练几下看看,让你们看看我是不是你们可以相信的。我能看出来大嘴儿是认真的,眼神儿已经带出来了。二胖说没问题大嘴儿,我们俩等着看你练两下多晚我们都不走可以吗?大嘴儿说一言为定。可能是太兴奋玩的太嗨了,那天晚上二胖老伯他们练到很晚才结束,曲终人散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时已经是下半夜,大嘴儿看着我们说现在该我了吧?二胖说来吧哥们。我跟二胖都知道他是来不了的,那我们也要看着他让事实说话。他扔掉手里三分之一眼屁,脱掉上身半袖海军衫,毫无规律地做了做伸胳膊踢腿猫腰动作,看着他像个北极虾米似地猫下腰,我跟二胖都笑了,二胖抢我话说,你看大嘴儿那小细腰我都担心一不小心把腰弄折了。大嘴儿不说话信心满满向铁管走去,来到铁管跟前他把脸仰起来向上看着,铁管从下往上看显得很高,我看到大嘴儿的表情似乎有一种犹豫,之前二胖跟他说,只要从下面能够爬到上面就算他行,他跟二胖拍过胸脯的,不上都不行了。

大嘴儿犹豫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我们,那意思我现在就爬给你们看,为了防滑他往两只手心里吐了吐唾沫, 又在铁管上试了试,觉得没问题了才开始行动,大嘴儿爬杆动作让我们没有想到,刚才我们都以为他爬不上去,事实并非如此,大嘴儿像个大瘦猴,手脚并用,一下一下向上爬,爬杆动作虽然不快却很溜儿,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经过了严格训练。行啊大嘴儿。二胖在我身边说,没看出来还真行,咱们小看他了。我说大嘴儿是不是背着咱们偷偷练过。你别说还真有可能,二胖说,纱窗擦屁股,他就等着有一天在咱们面前露一手。

我和二胖正在为大嘴儿感慨羡慕的时候,大嘴儿出事了,当他爬到一多半时,人突然从上面一下滑了下来,整个身子重重摔到地上,他好像站不起来了,侧卧在地上痛苦呻吟着。你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一眼没看到就掉下来了?二胖来到大嘴儿身边找着乐。大嘴儿咧着嘴,两只手抚摸着一条腿说,别找乐卧槽,我腿可能折了。二胖不信,蹲下来说,开玩笑吧。

没有没有真不行了。他指指腿想试着动一下却无能为力。

真折了?二胖认真起来,表情也跟刚才不一样,那真么办?他有些担心看着我。

其实我一开始就觉得大嘴儿腿折是真的,他从上面垂直掉下来的位置就不好,身体整个重量都落在了两条腿上,加上他两条腿也细不折那才怪。那还犹豫吗,咱们俩赶紧弄他去反帝医院吧,那时天津医院还叫反帝医院,我跟二胖轮流背着大嘴儿往反帝医院一路小跑。那会儿看病特好,不用拿钱,大嘴儿他爸爸转天在单位开了个三联单交到医院就行了。大嘴儿的小腿胫骨摔裂了,在医院打了夹板住了三天就让回家了,在家养病那些天我和二胖一有时间就去他们家看他,他家院子比我们院子都大,院子里养了好多鸡和鸭子,都是他妈妈养的,有一个耷拉耳朵的大黄狗是他爸爸养的,大嘴儿除了玩什么也不爱养,他父母说他没有爱心,再有几天大嘴儿腿上的夹板就该拆下来了。那天我和二胖去看大嘴儿,他爸问我们大嘴儿到底是怎么摔的腿?我说就是那天上坡时不小心滚下来碰到路边石头牙子上摔的。

这个理由是那天在医院大嘴儿跟我们说的,并嘱咐我们一定要对他爸这样说,如果说出实情他爸肯定要打他。我们都知道只要是他逞能出的事回家保准挨打。

你们说的都是实话吗?大嘴儿他爸看着我和二胖,我能感觉到,我们说的他不相信。

是实话伯父,您放心我们说的绝对是实话。二胖发着誓,语气说的非常坚定。

您怎么就不相信呢?大嘴儿说,我已经够痛苦够难受了,哪还有心情跟您说瞎话。

大嘴儿他爸说,我总觉得不对劲儿,咱们庄子上的人在高台上生活了那么多年我没见过有谁不小心从上面滚下去的,你们是不是合伙一起骗我呀?

大嘴儿故作生气的样子说,您爱怎么想就怎么想,随您便吧。

我和二胖看着他们爷俩一句话不敢说。

这场架本来是不该打起来的,我觉得打的一点也不值,最初只是一个玩笑话,我们那天去红升里找老卡玩,老卡跟我们三个都不错,只要去红升里我们准找他,老卡住一楼,他喜欢鸽子,养了很多,我不太懂,大嘴儿跟二胖都是内行,每次去老卡那里我们都要在他家楼门口看他喂鸽子,老卡养的鸽子确实好看,喂食的时候十多只鸽子一个一个都从房顶上飞下来,有白的黑的花的五颜六色,还有两三个脑袋上带着一朵凤头,他们欢快地咕咕叫着快速抢食着地上的玉米粒,我问老卡这些鸽子都有名字吗?老卡说有,一个个叫什么指给我看。我说鱼鳞点是什么意思?老卡说,你看它身上的那些小点点像不像鱼身上的磷?我说仔细看还真像。他说这种鸽子属于放飞鸽,打比赛用的,听说过信鸽吗?就是这种鸽子。

送信用的?我说。

过去是,一战的时候就用过,现在没有人再用它们了。一副知识渊博的样子。

他说的真假我也不清楚,一战用没用过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有来倒去兴致勃勃,还给我讲了打比赛时的一些规则和技巧,打比赛前几天给鸽子为什么食最好,怎样训练鸽子飞翔耐力,哪种鸽子跟哪种鸽子在一起交配能孵化出优秀放飞鸽子,老卡给我讲这些知识的时候大嘴儿跟二胖也都在一旁认认真真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看来他们俩对鸽子的知识也不如老卡丰富。可能是因为我们三个人听他讲课的态度太过专注和认真,老卡的兴趣越来越浓,他又开始给我,实际上是给我们三个人讲鸽子趴窝孵蛋时的知识,这块知识对我来说是陌生地带,我连趴窝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可对大嘴儿跟二胖却不是新鲜东西。老卡说最好的趴窝鸽子就是那种大臭喽鸽子,他说的臭喽鸽子后来我知道就是那种普通大嘴儿鸽子,也叫肉食鸽,他说这种鸽子趴窝最好,嘴大喂小鸽子喂的好,那种小嘴儿鸽子趴窝不好叼雏子,有小雏子竟半截夭折的,越是好鸽子越不好孵小雏鸽。

也不见得吧,大嘴儿插了一句,我以前养过的观赏鸽趴窝孵小雏鸽子都特好,也不像你说的非得是大嘴儿臭喽鸽子。

我说的没错,老卡说,我也养观赏鸽,你看看地上好几对儿了,趴窝孵小雏子就是不行,你养的鸽子都是外国种吧。老卡话有点损,是对大嘴儿的抵触。

你养的鸽子才是外国种子了。大嘴儿回了一句,还笑了笑。我觉得他们是在开玩笑。

老卡继续说,我怀疑你养的是观赏鸽吗?

怎么不是,大嘴儿很认真地说,就是细毛观赏鸽,你以为我不懂了。

你算说对了,我觉得你们庄子上凡是养鸽子的没有懂的。老卡说完后,冲着我们笑起来。

哎,老卡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二胖有点吃味儿,我们庄子怎么了?

老卡依然笑着说,没怎么,我是说你们庄子上养鸽子人不行。

你别老你们庄子上行不行,大嘴儿说,你瞧不起我们庄子上的人是吗?

没有啊?老卡看着大嘴儿,我没有瞧不起你们庄子上的人啊。

你刚说我们庄子上的人不行,你们楼房行是吗?我看得出来大嘴儿有点上脸,二胖也有点不高兴了,其实我心里也不痛快,老卡的意思是明显瞧不起我们庄子上的人,虽然他说的只是养鸽子人,但也包括了我们,我一直旁观没插话。老卡看出我们有点不高兴,又解释一下说,算我口误好吧,你们庄子上的人比我们这的人行,我们傻帽行了吧?老卡以为这样一来就能把我们的情绪消掉了,我到没事,大嘴儿跟二胖看着老卡还在运气。老卡说没玩了你们俩是吗?不就是一句玩笑话吗。大嘴儿说你甭跟我们弄这套,你们住楼房的压根就看不起我们庄子上的人,以前你说话就带着味儿,以为我们听不出来。

卧槽你还有完吗?老卡也有点上脸。

没完怎么着?大嘴儿紧接了一句。

没完就没完,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老卡往大嘴儿面前凑了凑,看来是真的较真了。

好了好了都是一句玩笑话没必要。我打着哈哈劝大嘴儿跟老卡,本以为我这一劝就过去了,哪成想我这句话反倒惹了祸。大嘴儿不满地看着我说,你是咱们庄子上的人吗?怎么向着他,明明他是打心里瞧不起咱们,你还说他是玩笑。老卡说不是玩笑怎么了?我说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我这话大嘴儿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他伸出拳头快速朝老卡脸上大去,老卡躲闪的及时,大嘴儿的拳头没打中老卡的脸,顺着耳朵过去了。老卡也不示弱迅速反击大嘴儿,由于我动作慢了一拍,老卡马上把大嘴儿脑袋夹在胳膊下,这时一旁的二胖挥拳朝老卡打去,这一拳不偏不斜正好打在老卡脸上,老卡的鼻子顿时鲜血流了下来,大嘴儿趁机腾出手也朝老卡脸上打去,二打一,老卡被打的只有招架之势没有反抗之力。我在一旁奋力劝阻,还好事态很快平息了,老卡鼻破脸肿,血流满面。

我以为事情很快就会结束,没想到接下来事情让我始料不及。

大嘴儿跟二胖两个人在厮打老卡过程中,他的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不知从哪跑了过来,还有几个邻居也加入了混战,加上老卡大概有五六个人一起围攻大嘴儿跟二胖,很快两个人就被打倒在地,飞拳乱脚不停朝大嘴儿二胖俩人身上打去,看得我眼花缭乱不知如何是好,出于本能我也顾不得一切扑了上去,都说三拳两脚见分晓,我还不到两拳一脚,因寡不敌众就被对方撂倒在地,我虽然被撂倒在地但我宁死不屈继续战斗,我心里知道反抗已经毫无意义了,我被两个比我壮的人,其中有一个是老卡弟弟,他练过摔跤,两三个人都不是他对手。我整个身体趴在地上,两只手被他们一边一个反剪起来,脸侧贴在地上,已经有一些泥土钻进了我的嘴里,我大声喊,老卡你他妈的让他们别打了,都把手给我停下来。我的话仿佛裤裆里面悄悄放出来的屁,好像谁也没听见,我在一动不能动的情况下继续喊话,老卡你听见我说话了吗!让你哥你弟他们都把手停下,不然一切后果你给我们兜着。

我的话虽然带有威胁性,但却没有一点震慑力,我们三个人依然被他们控制着,老卡他大哥来到我身边,低头看着我说,把我弟打成这样你们以为没事了吗?我说,都是一句玩笑话犯得着吗?再说还是你弟先动的手,打你弟也没错。可能是我这句话刺激了老卡他哥哥,我突然觉得我的脑袋被什么东西重重踢了一下,接下来事情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时已经躺在二附属医院住院部,我脑袋上缠了好几圈绷带,大嘴儿二胖还有我妈我姐他们都在病房里,可能是看我醒过来了,我妈深深喘了口大气,又心疼又生气地说,你说你们干啥不好,非得出去打仗不可。我妈肯定以为我们是故意出去打仗了,我没说话,也不想解释,这会儿解释是毫无意义的,我用手轻轻摸了摸头,感觉脑袋还是有点胀痛,我想老卡他哥一定是用他脚上那只三接头皮鞋提的我,不然不会疼的这么厉害。我用手指指大嘴儿脑袋轻轻说,你脑袋也破了?大嘴儿说没事儿,一个小口子不知是谁拿砖头拍的。我又指指二胖说,你还没什么事,就是鼻梁子有点青肿。二胖说还行吧,没想到他们人太多,要是没那么多人咱们不会吃亏的。

这事没完。大嘴儿愤怒地说,我肯定跟老卡没完的。

我没说话,看着他们,我能说说什么,都是一句玩笑话弄成这个结局,况且平时都还不错。

别再惹事了儿子好吗。我妈在一旁吓坏了,她几乎要哀求大嘴儿了,你们要是再打非得出人命不可,听我话儿子,不许在闹了好不好。我妈看着大嘴儿。

好的唐姨,我听您的话不打了,绝对不再打了。大嘴儿在我妈面前发誓。大嘴儿的脾气性格我太清楚了,他是绝对不会轻言放弃的。这场架我们双方谁都没有被拘留,片警老李给我们解决完这个事情后说,我不管你们为什么打架,都没处理你们,你们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也不能没完没了。片警老李这句话指的是大嘴儿,如果谁要是再挑事我就不客气,把你们一个个都给拘了,听见没有?我们都知道片警老李一直是说话算数的。

拆线时我才知道我脑袋上被老卡他哥踢了一个十二针的大口子,大嘴儿也没好哪去,他脑袋上也缝了五针,用二胖话说,损失惨重。大嘴儿这口气好像咽不下去,尽管他对我妈说过绝不再打了,但他心有不甘,我还好,损失再惨重我也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出院回家路上我对大嘴儿跟二胖说,算了吧,以前咱们跟老卡关系都不错,冤家宜解不宜结。后面话我没说,单巴掌拍不响,不能完全都怪老卡。大嘴儿跟二胖一边一个在我身边低头走着,他俩一直没言语,一路上都在听我说。

他说话带着瞧不起咱们庄子上的人。二胖头也没抬说了一句,显然是说给我听的。

我说,我不傻我都能听出来。

其实,二胖继续低头说,不光红升里人瞧不起咱们,那几个里人也都瞧不起咱们。

大嘴儿说了一句,就因为咱们住的是平房吗?

二胖说不知道,也可能吧。

住平房怎么了?大嘴儿站住了,把脸抬起转向二胖,操,他们住楼房有什么牛逼的,瞧不起咱,咱还瞧不起他们呢!以后咱们也能住楼房。

大嘴儿这句话我不知道是气话还是具有先见之明,能知道以后房子可以货币买卖?后来我们谁也不再说话,似乎都被楼房、平房这一话题打压了,我能感觉到我们心情都比较沉重,仿佛都没了自信,我知道我的心情此时此刻完全是这样的。

我真以为那次大嘴儿在医院当着我妈面发誓不在跟老卡他们打架是真心话了,其实完全错了,他对老卡的复仇心一直没有撂下,一个月后我和二胖听到了一个让我们俩非常惊愕的事情,老卡让大嘴儿用尖刀给捅死了,捅完老卡大嘴儿并没有跑,他一个人呆呆蹲在地上抽了一支烟后,自己去了派所,片警老李说,妈的,这小子哪来那么大仇恨非把人家捅死。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跟二胖一直不敢相信,问过我们庄子几个人后才敢相信,我惋惜而又遗憾地说他这样做太不值了,没必要啊。二胖说捅死他干什么,别捅死呀。看来二胖是同意大嘴儿去找老卡报仇的,只是觉得不应该把对方弄死,我说你还认同他去报仇?二胖说认同,大嘴儿没让我知道他去找老卡,知道了我肯定也要去的。我说太不值了。二胖说别把老卡捅死就值,让他们知道怎么看得起我们庄子人,怎么懂得尊重我们庄子人。我说这样做的代价也太大了。二胖说有些事情结局不好把握,也许大嘴儿本心不想把老卡捅死,也许只是想捅伤他,最后那一下没有把握好,我要跟着去恐怕还好一点。

为什么你去就会好一点?

我不会带刀去,那样就不会把老卡捅死了。

你这都是马后屁话,我还说我要去让你们连打都打不起来了。

大嘴儿做法不仅让我感到惋惜,二胖也感到非常惋惜,我们俩约了一天上午去河西拘留所看大嘴儿,因为我们没有探视证明,拘留所门卫没让我们进。我们央求半天也不行,回来路上二胖说咱们去找找片警老李,看他能不能帮咱们想想办法。那天正好是片警老李在派所值班,还没等我们张嘴求他,他就先声夺人说,我上次怎么跟你们说的,你们就是他妈的不听,这回事儿大了吧,都傻了吧,说你们庄子就说呗,瞧不起就瞧不起呗,住楼房有住楼房的优越,住平房有住平房的好处,有啥大不了的,说你们庄子人不行你们庄子人就不行了吗?把你们当成了非洲黑人种族歧视了吗?哎,你们还是太年轻不懂深浅……

片警老李喋喋不休说了半天,完全不问我们来此找他的目的。二胖说李伯您说的话我们都懂也都知道,大嘴儿去找老卡我们俩都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打死也不会让他去,我们现在都为他后悔,可事情出来了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我们俩这会儿来找您是想去拘留所看看大嘴儿,您能给我们想想办法吗?

你们俩要去看他?

我说我们俩刚从那回来,门卫不让进。

老李说,那能让你们进吗,我带你们俩也进不去,现在不许任何人见他。

我们不再说话,知道说了也等于白说,看来不是片警老李不想带我们去,他还是没有这个权利,我和二胖不怪老李,临走出派所我听到身后老李轻轻叹口气,说的什么我没听见。

没多久大嘴儿被送到了西监看守所,一进看守所他就被关在大号里,我听二胖说凡是关在大号里的犯人都是重刑犯,也就是死刑犯,我想大嘴儿一定也知道,杀人偿命这个硬道理谁都懂得,二胖还说进了大号的犯人二十四小时全天带着手铐脚镣。我说大嘴儿够受罪的。二胖点头叹息不说话。大嘴他们家为了能让大嘴儿免一死刑,到处找人送礼,我听我妈我爸说,他们家送礼钱花了很多,还给我们片警老李送了很多礼,有句话叫有病乱投医,有事瞎找人,后来我听说,大嘴儿他们家找的那些人一个也没起作用,老卡他们家也没闲着四处找人要对大嘴儿严办,判他死刑。我跟二胖说,看来大嘴儿肯定逃不脱这一劫了。

大嘴儿这一出事儿把他妈妈也给急病了,挺好的身体突然就不行了,到二附属一看,大夫说血管有点堵了,用现在话说叫心梗,很厉害的病,大夫让立刻住院治疗观察,我要说大嘴儿他们家几近家破人亡可能不太恰当,但我觉得也差不许多。那年大嘴儿被拉赴刑场执行枪决的时候,差不多快到春节了,我和二胖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们庄子已经开始爆竹声声了,一个个五彩缤纷的烟火从每家院子里轮番交替冲上夜空,在空中绽开绚丽烟花,我看到唯有大嘴儿他们家没有放烟花,虽然屋里亮着灯却是一片死气沉沉。二胖说咱们明天还去他们家百年吗?我知道二胖指的是大嘴儿家,这些年我们每到大年初一都会互到每家给对方父母拜年,我说今年别去了,大嘴儿刚走,他父母还在痛苦中看到咱们肯定会更加难过。二胖没说话只是频频点头,认可我的想法。

我想起我们三个人每年三十晚上都要在一起熬夜,那一夜我们都要离开庄子去几个里转一圈,看看他们在楼里点花放炮的场面,在楼里放炮特别拢音,尤其是他们放的土制手雷,听上去震耳欲聋,那手雷直径有一寸半,高有三寸左右,外面用一层又一层白色牛皮纸缠裹,下面有一个线环,用来套在手指上的芯子,整个手雷拿在手里正好得劲儿。曙光里有几个哥们跟我们挺熟,那年三十他们正在放手雷,我们老远就循着声音找过去,那会儿他们已经放了三四个,还有一个留给了我们。大嘴儿问我放吗?我说我不放,听我说不放,他又问二胖,二胖也不放,说不敢,怕把自己手给炸掉了。大嘴儿手里拿着手雷在我们眼前来回晃着说,你俩可要想好了别后悔?真不放我就不客气了!他像个几岁孩子高兴地把手雷环小心翼翼套在小拇指上,朝我们举举,警告说,你们全都把耳朵捂好,小心耳膜震破了。

他找了一个空地儿,做了几次投弹动作,但都始终没投出去,我能感觉到他是舍不得将手里的手雷掷出去,他在尽情享受那一刻。人群里有人喊,投啊哥们!大嘴儿马上说好的!但手雷就是不从手里投出去。二胖去到他身边说,你赶紧扔出去吧,人家一会儿不乐意了。大嘴儿小声在二胖耳边说,别着急我再玩会儿。大嘴儿把手雷用力一投,手雷便飞出去很远,落在一片空地上,接下来我们会听到一声巨响,看到一团火光,我们每一个人都把耳朵捂得很严静静等待着,可是我们期待的结果并没有出现,手雷落在地上时在地上滚跳了好几下安静地躺在了地上。

卧槽不响啊哥们?大嘴儿发出疑问。

二胖说别着急等一等。

过了有二十多秒,大嘴儿说,哑巴雷吧?他朝那个手雷一步一步走过去。

别过去!有人喊。

大嘴儿不听继续往前走。

炸着!我和二胖异口同声。

大嘴儿蹲下去把地上手雷拿起来端详着。好一会儿我们才走过去。看到我们大家都来到他身边,他说假雷吧卧槽。对方说怎么会呢哥们,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一年正是大嘴儿捅老死卡的一年。

改革开放那年如果大嘴儿还活着,他比我和二胖小一岁,应该二十三了,我不敢说二胖在八大里算不算最早下海干买卖的,但在我们尖山庄子上他是第一个下海做买卖人,二胖一天班也没上过,他说他一沾上班就头疼。我跟他正相反,天生就不喜欢做买卖,早早就到了工厂上班,后来又干上了咱们出租车这一行。二胖刚开始做买卖是在我们庄子这地方摊煎饼,煎饼摊就在尖山小医院门口,那是个人流比较大的路口,有上下班路过的,有到小医院看病的,买卖特好,天天早晨不够他忙的,那时我在单位每月工资才几十元,他每天就能赚到一百多,他好像摊了有三四年就不干了,他跟我说他要去小白楼卖服装,我对买卖一窍不通,就问他,卖服装行吗?他说没问题,现在干什么都好干,比你们上班强多了,我摊煎饼一天挣的钱比你们上班两三个月挣的,我一个哥们现在小白楼卖服装,一天挣好几百。

他说的真假我也不知道,看来肯定是挣钱的,我玩笑说,以后哥们的衣服就不用买了。

没问题。二胖说,只要我摊上有的你能穿的觉得好看的你都可以随便拿。

二胖并没有卖服装,地摊上摆的都是布头,他说他临时改变了注意,卖布头比卖服装更挣钱,后来事实证明的确如此。他卖的布头都是洋货,有大有小,大部分全是从广州打来的货,一大包一大包,说白了就是外国垃圾,人家用过的或者是没用过就扔掉的,我们却拿它当好东西,买回家到裁剪铺或地摊上做成各式各自己样喜欢的衣服,也别说,有的布头做成衣服的确好看,我们庄子有好些女孩子喜欢到小白楼二胖的摊上买布头。二胖不傻姐姐们来他这里买布头无非就是想图个便宜,二胖很关照,凡是庄子上女孩来买布头他都一律优惠打折,卖布头生意确实如二胖所言,旁边卖服装摊哪个都不如他布头摊火,很快就有一两家服装摊向他看齐改卖布头了。去广州打货他们也要让他带着一起去,二胖不奸每次打货都带着大家一起去,之前他是一个人去广州打货,现在打货人多了,形成批量,对方不在按以前价钱给货,在原有基础上又给了他很大有优惠,二胖好像最懂的有钱大家挣这个道理。我要不带他们一起去打货广佬也不会给我优惠。我说所以你会做生意我就不行。

二胖以前每星期打一次货,现在两三天就要去一次,同样是卖布头摊同样是一种货,他的货卖的最火,不到一年二胖就成了万元户,一万元在那个时候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我那时家里存折上也就两千块钱,家里有点存款就算有钱了。二胖跟我透露过,他说他现在银行里存了三万多,三万多当时就可以买一套好楼层偏单房,我说你不打算买套单元房吗?他说想啊,我一直想在楼房买套房,我存这钱就是打算买房的,现在够了,这个月就打算买。我说我真佩服你,很快你就能住上楼房了。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羡慕嫉妒,他说你怎么?他可能看到了我脸上的表情,我说没怎么,我在羡慕你也在为你高兴。他笑笑说,别着急,等你什么时候想在楼房买房我给你赞助钱,多了不敢说,给你个万八千的没问题。

一个月后二胖在曙光里买下了一个两室一厅一卫一厨一台的二楼单元房,第一次看房时他让我跟他去的,那套单元房楼紧靠尖山路,对过就是天津歌舞团,我羡慕地说,这套楼房真好。他得意地说还想吧?

你还记得大嘴儿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不记得了?

他说以后咱们都能住上楼房,他的话还真灵,你是咱们三个人最早住上楼房的人,如果现在大嘴儿还活着,他肯定会说你,卧槽,够牛逼!

听我提到大嘴儿,二胖不说话了,他站在窗户前看着楼下马路上刚刚驶过的一辆20路公交车,是那种手风琴式的公交车,由于车速很快,后面扬起一片尘土,我说,我有好几次在梦里梦见过他,有一次咱们都住在了楼房里,他住的那套房子最大,他请咱俩在屋里喝酒,他喝多了,哭着说,他没喝多,他说他是高兴的,他终于能住上楼房了,再也不会被人看不起了。后来我醒了仿佛还再听他说,咱们再也不会被人看不起了。二胖说,我也梦见过好几次,他要是活着保准会跟我一起做买卖,这会儿也买上楼房了。我相信二胖说的话,我说他肯定比你能挣你信吗?我侧脸看着二胖,二胖没有反应,我看到他的眼圈红了,我知道我们俩此时此刻的心情是一样的,我说,想大嘴儿了是吧?

我没像二胖那样靠自己挣来的钱买套楼房,但我的命运,这话应该这样说,是我们的命运也可以,尖山庄子要拆迁改造,把我们这片高台上的平房拆掉改建楼房,最初我们听到这个消息时都不敢相信,区拆迁办贴出告示大家才稳下心,家家都是欢欣鼓舞兴高采烈的样子,按政府拆迁政策我们每户都能分到两套单元,多的能分到三四套,我们家分到两套单元房,二胖他们家也是两套,有的人我都想不明白,多好的事情,我们庄子上还有不乐意拆不乐意住楼房的,住几十年平房生活多不方便,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还不拆了。实际上,后来我才明白,那几个拖到最后,所谓不想拆不想走的住户原来都是有目的的,他们都想找政府多要房,这种在我看来根本行不通不可能的事情,最后他们都成了,有的多要了一间,有的只多要了半间,不管怎么说都得了实惠。

我跟二胖说早知道这样,我也不走,至少也能多要半间。

二胖说我觉得犯不着,成天劳神伤心还得搭上性命,人不能跟命争,是你的谁也拿不走,不是你的争也争不来,大国他爸就是个例子。

还真是。我说,大国他们家要不是为了要那半间房他爸爸也不会死。

就是,二胖说,最少还能多活好些年。

应该说大国他爸的死跟拆迁并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如果不是拆迁想多要房,每天提心吊胆吃不好喝不好,还时时刻刻揪着心,他爸心脏病不会犯的。我记得很清楚,拆完我们庄子的时候已近深冬,那一年还出奇的冷,没走的那几乎人家生活很不方便,压把水井已经冻冰,吃水就的挑着水桶到尖山小医院里去接,路远不说,有时院里职工还给脸子看,也可能是嫉妒,也可能是瞧不起他们这种人,生活用煤更是困难,煤场已经不负责给他们送煤,要买就得自己弄车去买,大国家跟我和二胖家一样,就是两套偏单条件,可他们家非要两套偏单加一个独单,理由是他父亲常年瘫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拆迁办主任说,这次拆迁政策里没有这一条。大国他们家不听,说不给补一个独单他们就不搬走,最初拆迁办领导还来他们家跟他们聊聊天做做他们的工作,后来干脆就不来了,你爱搬不搬。拆迁办把他们家还有一家都给撂在那了,再也不闻不问,很快挖掘机铲土机就轰轰隆隆开进了工地,每天土方活不分白天黑夜一直不停干着,每一次挖土声音都能清晰地传到大国他们家里,他父亲心脏病很重,怕吵怕闹,一吵一闹心脏就受不了,有好几次他父亲躺在床上哀求他们说,咱们快搬走吧,再不搬走我就要死了。

他父亲的话他们一家人谁也不听,搬走就意味着主动放弃要房,他们一直在呼啸的北风里坚持着,有一天半夜呼啸的西北风把工地上一个大牌子刮倒了,那个大牌子就在大国他们家房子后面,声音巨大,就像地上突然响的一个闷雷,这一声轰鸣把大国他父亲吓坏了,心脏顿时失去了跳动,去到医院也没有抢救过来。他的死给家里带来了机遇,大国他们家以父亲死亡为由跟拆迁办大打大闹,最终如愿以偿。

二胖说这都是沾了他爸的光。

我说多给的这套独单住着也不舒服。

小伙子有本事自己做个买卖,努力干几年这套房子就挣出来了。

我说这是你的想法,大国未必这样想,谁都愿意不劳而获。

你说的不对,大嘴儿一定跟我想法一样。

他又想起了大嘴儿。我说我相信你说的,我也相信大嘴儿肯定是这种人。其实我们都不想再提起大嘴儿,提起他我们会伤心,他如果不出事,到现在跟我们一样都会住在楼里。大嘴儿他们家这次也给了两套偏单。我说。

有一间跟我在一个楼里,二胖说,那天我去看房碰到了他爸爸,他爸爸现在想的很老了,满头都是白发,我喊了他一声伯父,他答应了一下,什么都没说低头上楼了,我知道他看见我一定又想起了大嘴儿,他的心情我能理解,很难受的。

我说是的,我也能理解,一定很难受的。

二胖最近老是给我做思想工作,劝我别再去上班了跟他去干买卖,他给我做思想工作就像传销洗脑,展宏图画大饼,让我瞬间进入了富豪行列,住豪宅开豪车,娇妻美女,极尽奢华,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想让我借着改革开放富起来,我也想富起来,也想过上这种让人羡慕的生活,可我知道我不是那块料儿,天生不是那块料儿,每个人有每个人擅长的技能和天赋,我擅长的是安分守己上班挣钱,可能这辈子也挣不了大钱,但养家糊口小钱还是没问题。二胖天生就喜欢做买卖,这跟遗传基因有关系,二胖说过,他爷爷以前是做买卖的,每天挑着担子,里面放着什锦小食品,在栋楼玉川居走街窜巷,他爷爷在玉川居和家口住,那的住户都认识他爷爷,他像个小尾巴跟他爷爷也走过街窜过巷,从小熏陶了他做买卖的兴趣,他喜欢做买卖就是遗传了他爷爷的基因,而我却没有人遗传。

二胖认为做买卖跟遗传没多大关系,有好些老板祖辈没有做过生意,他们做的风生水起好极了,我认为那就是一个人的天赋了。二胖说,我带你干一个试试,你跟钱有仇吗?要么就是你碍于面子?我说都不是。那是为什么?他一脸茫然,这样吧,他说我先带你去趟广州看看我如何打货,费用全是我出,如果你有兴趣回来先卖我的货,挣了钱成本归我,利润是你的,赔了都算我的。我说你是赶着鸭子上架。二胖说我要是不看在咱们三个人发小关系我才不管你了。他始终没把大嘴儿忘掉,那我就请几天假跟你去趟广州。

我答应了他。我突然觉得我这事情做的有点过,人家翻来覆去求我,让我挣钱发财,就差给我下跪了,我还三番五次找理由推脱,什么人啊,后来想想真不够意思。第一次坐飞机感觉你们恐怕谁也没有过,二胖没跟我说带我去广州是坐飞机去,来到北京机场我都有点傻了,长这么大我哪见过这场面,那时北京机场还不像现在这么豪华和讲究,但对我来说就是惊讶,二胖带我进了候机厅,候机厅里乘机人不多,出门坐飞机不是一般老百姓能享受的。我们来得早,飞机离起飞还有半个多小时,我在候机厅里这转转那看看,二胖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大哥大跟bb机来回看着,在路上他的bb一会儿一滴滴响,他用大哥大回了几个,对方说的都是南方话我听不懂,也有两个女的说的是北方人我隐约能听见,有一个管他叫胖哥的,声音甜不鲁索很贱;另一个管他叫老板的声音也很温柔,我猜想可能是他的不错相好。我们在一起喝酒时二胖话里话外跟我无意中流露过,他外面有好几个女孩追求他,我们都没结婚同时跟好几个女孩来往我觉得也很正常。

来到候机厅透过宽大的玻璃我看到外面有一架飞机正在缓缓朝我们这个候机厅驶来,飞机很大,像个庞然大物,以前我们经常看到它们在天上飞,每次看到的也不过像汽车那样大,这会儿看到它们近在咫尺简直不可思议,太让人震撼了。第一次这么近看飞机吧?二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我说开眼了没想到。二胖说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飞机也是在候机厅里,感觉跟你现在一样,等一会儿起飞到天上时你还会有更多感受。二胖这话让我有些迫不及待。我说我还的谢谢你,没有你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坐飞机。二胖笑了说,我为什么拉你做买卖,就是想让你跟我一样赚钱享受,现在正是赚钱的好时候,你没干,一干你就知道了。他说的非常真诚,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我看,我说我知道你是好意因为咱们是发小。

飞机从跑道上缓缓启动时引擎还不是特别大,开始加速准备起飞那一瞬间,声音突然变得猛兽一般巨大,那声音让人有一种担心,好像往上缓冲的飞机马上就要掉下去一样,够刺激吧?坐在我身边的二胖闭眼问。我说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他睁开眼看看我说,是不是觉得要掉下去了?我说就是这个感觉,太刺激了,心脏不好可坐不了这个飞机。他说坐上几次就没事了。飞机升到一万米后开始平稳飞行,二胖说这是飞机最保险的高度,我从机窗往外看着,云彩像在我们下面像一望无际厚厚的雪原,它颠覆了我对云彩的认知和理解,以前我在地上看天空上的云彩一直以为它事片状的,可现在真实的云彩事雪山形状的,另外还有在我印象中,飞机在天空飞行机翼是不会动的,实际上它的双翼是在随着气流在做上下慢慢浮动的,你不仔细观察是发现不了的。飞机经过两个气流的剧烈颠簸,我们飞到了广州上空,二胖侧脸朝机窗外看了看说,已经到广州机场上空了。

广州给我第一印象充满了活力,路边有很多店铺,人来人往,脚步匆匆,好像每个都是忙忙碌碌的商人,他们穿着新潮而又花哨的衣服从你身边匆匆而过,说着北方人很难听懂的鸟语,大街上很容易看到手拿大哥大一边快速走路一边通电话的人,二胖说跟咱们天津感觉不一样吧?我说让人眼花缭乱有一种陌生而又让人兴奋的感觉。二胖说只要你有钱,这地方现在可以私人买地盖楼房,我计划过几年在这地方买块地做房地产。

二胖话惊到我了,我听说做房地产没有个上百万根本不可能,我说,看来,再有几年你就能挣一百来万了?二胖说,这是我这几年的奋斗目标,我要努力实现它。我说你只能让我对你说佩服这两个字了。二胖这趟带我来广州只有三天就让我大开了眼界,我有了人生中几个第一,第一次感觉到了改革开放的氛围;第一次在非常讲究的茶楼吃早茶,品尝各种茶点;第一次住星级宾馆,享受星级宾馆服务;第一次去豪华歌厅体验一条龙服务,才知道什么是按摩?什么是乳推?什么是打洞?乳推一次多少钱,打洞一次多少钱,这些新奇又惊讶的服务让我记忆犹新,我有时还会情不自禁想起这些。

有一个女孩让我无法忘记,那是二胖带我到广州的第二天晚上,他的一位广州老板请我俩喝完酒后,带我们俩去一家夜总会做按摩,广州老板说这家夜总会是他们这地方最有名的,里面按摩小姐都是没结过婚的年轻女孩,风姿优雅,秀色可餐,很多都是你们北方女孩,皮肤细腻,身材苗条,长相漂亮,有的还是在的校大学生。广东这位老板虽然普通话说的不太标准,但我还是基本上都能听清楚,我怀疑他说有大学生做这一行,这在我的人生世界观里是不会轻易相信的。我不知道那天广州老板给二胖安排的是什么样的标准推乳小姐,给我安排的却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北方女孩,女孩长相正是我最喜欢的那种型,我俩在一间幽静的小屋里,做推乳都是在二人单间里,最初我不知道什么是推乳,背着广州老板悄悄问二胖,二胖偷偷一笑说,待会儿小姐给你做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次实践后才了解全过程,所谓推乳,就是女孩全裸上身用两只丰满的乳房为你按摩,这种按摩其实并没有实际效果,我认为就是一种性交序幕,没有人能坐怀不乱抵挡住这种诱惑,当然也包括有正常生理需求且又处在青春期峰值时期的我。女孩只穿一个乳罩一个内裤,她站在我面前,一边微笑看着我,一边将两只手反到背后轻轻把乳罩摘下,他落落大方一点也不害羞,而我却去喘吁吁心跳过速。她让我翻过身趴在床上,语气像命令,我顺从地脱掉上衣趴在床上,她的双乳非常柔软有弹性,在我涂过植物油的后背上轻轻推压着,我无法控制来自我身体的冲动,它让我欲罢不能无法忍受,我突然翻过身,她惊恐地在我身下看着我,我不卖身的。她声音几近哀求,我把双手从她内裤缩回来,不解地看着她。她说我还在念大三,我有男朋友,我不想。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我都明白了。

她背坐在床上,把乳罩戴好,我说,你真是大二学生吗?她点点头。我说你是哪个大学的?她转过身看着我,犹豫了一下说,我能不能不说出来吗?我理解她的担心,不说就不说吧,我说,你为什么要干这个?她毫不回避地说,为了钱。

干什么不能挣钱吗?

这个挣钱多。她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

她对干这个挣钱一点也不脸红,更不觉得羞耻。

你挣钱为了供你自己上学用吗?我也点好奇。

她点着头说,也为供我弟弟上学,他今年已经上大一了。

我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真佩服你父母。

她说,我们家是吉林农村的,我们那地方很穷,我父亲一次意外车祸,命虽然保住了,却成了植物人,我父亲供不起我们上大学,我头一年上大学的钱都是亲戚们给我凑的,我是想靠我自己供我们姐弟俩上学。

她说的非常煽情,我不敢相信她说的是不是真事儿,但我觉得我还是被她有所打动,我控制住或者说打消了我对她的欲望和邪恶念头,我向她保证,我说,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的。我这句话让她非常感动,她连连冲我点头说谢谢老板,谢谢。

出来时二胖问我,怎么样爽吗?我说,我没做那事儿。二胖说为什么?我说不为什么没想做。我不想把原因告诉他。二胖异样地看着我,半开玩笑地说,你是不是不行?还是那地方有问题?我说,放心,我金枪不倒,非常正常,什么问题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二胖似乎更加不解。

十一

从广州打货回来二胖让我在他摊位旁边自己卖两天试试看,如果行想干他就在小白楼给我找个摊位,他跟小白楼市场管理都是酒肉不分的哥们,而且他现在小白楼有三个摊位,每天自己不用再去看摊卖货,有几个女孩帮他站摊卖货,那会儿他就知道给女孩们保底发工资外加奖金,女孩们都喜欢给他站摊,给他站摊虽然累些但挣得比较多,已经给他站摊的女孩都是通过朋友来的。我有一个哥们还想让我帮忙问问二胖还需要女孩站摊吗?我告诉朋友说老板说不需要了。其实我根本就没问,我知道问了也不需要,何必废话呢。

二胖带我去他摊上对女孩说,这是我大哥没干过买卖,我想让他练练将来自己干,货都卖咱家的,你好好关照一下。女孩献媚地笑着,您放心吧老板我一定会好好关照您的这位大哥的。我在摊上只卖了三天,实际上是玩了三天,几乎没卖货,那三天我广跟女孩聊天了,聊天中我知道女孩不好好上学,初中辍学后他哥哥找到二胖让她来这卖货,女孩好像天生就会卖东西,二胖三个摊位每个月就属她这个摊卖的最火。女孩跟我说她也是八大里人,住红升里。他让我想起了老卡跟大嘴儿,我问她你知道你们红升里的老卡吗?她说知道啊,他跟我哥哥是同班同学,那年让你们庄子上的人给捅死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你说说,年轻轻还不到二十了,能有多大的仇恨啊,我真不明白。我把原因跟女孩说了一遍,女孩听后表情一下夸张起来,天啊,就是因为有点瞧不起你们庄子上的人,一句玩笑话就把老卡捅死了?我说这句玩笑话可能在你们心里无所谓,可是你们无法理解我们的心情和心理感受,被人侮辱瞧不起比被人暴打一顿都难受,我就有亲身体会。

女孩笑笑说,当然你会有这种感觉的,因为你也是庄子上的人吗?

我说你说的没错,我只是自我约束和控制的好,要不我也会做出大嘴儿那种冲动事儿的。

女孩说,我觉得老卡这人也是该死,都是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凭什么你瞧不起人家庄子上的人,我和我哥哥可没有那种想法,你别把我们也算在里面。

我说,我知道你们红升里不是所有人都是老卡那种想法。

后来我问过二胖知道不知道这个女孩是红升里的,二胖说知道,就是因为他是红升里的人,当初要不是他哥哥找我,我是不会用的,我在一次酒桌上跟别人说过,给我站摊的女孩只要是住在红升里的我一个都不用,当然小燕是个例外。我在二胖摊上边练了三天后,我对二胖说,实践进一步证明我绝对不是做生意那块料,哥哥非常感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关心和厚爱,还带我去趟广州大开了眼界,享受了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享受到的生活,哥让你失望了,看来我这辈子就是在工厂上的料儿。

我这些话虽然有调侃诙谐之意,二胖一定能听出来我是真的不想跟他去做买卖。二胖说看来我是对你无话可说了,随你便吧,我是因为咱们是发小,大嘴儿走了,只剩下咱们两个,我真的是拿你当亲哥哥一样,也想让你这辈子有大钱花,我不会强迫你,不想做生意你就老老实实回厂上班,以后再有想法再跟我说。二胖的话让我有点感动,什么是真心朋友?他有好事儿总在想着你的人,总想拉你一把的人,总在为你考虑的人,拿你当亲哥哥的人。我说你的一片心意哥哥一辈子都不会忘。

十二

二胖真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爱情事业双丰收,几年后他的买卖迅速膨胀,用他的话说,财找人挡都挡不住,他把小白楼几个摊全部租出去,自己承包了一个加油站,那个加油站是一个汽车公司自己的,之前一直是由公司内部领导经营,建这个加油站公司投入了大量资金,经营了六七年,每年都是亏损状态,没有一年盈利过,原因大家心知肚明,但谁也不想把它捅破,反正不是自己钱赔赔去吧,谁有本事谁干。二胖有一个朋友这些年一直干拆迁,他这个拆迁不是房地产拆迁,他专门去到破产企业收购废铁拆迁厂房,那些年破产企业特多,大企业小企业都起哄似地跟着破产,今天你破产了,明天它又破产了,能把企业搞破产了好像是厂长的一种本事。汽车公司也很快跟风,公司领导先让职工买断工龄,不买断工龄的让你下岗回家呆着去,拆公司厂房时,二胖那个朋友听说要对外承包加油站这个消息,马上找到二胖跟他说了。那段时间二胖正琢磨着要干个大买卖,但他手里现有的钱还不够支持他干房地产的,正愁不知干什么大点的买卖时,朋友给他带来了这个利好消息。

他承包了那个加油站,在当时这也是一个被人羡慕不已的买卖,第一年他就赚到盆满钵满,一年净收入一百多万,我可以给你们初步算一下,因为是国家调配资源,虽然已经改革开放但石油行业还是受国家管控的,二胖承包的加油站每月都有国家计划内汽油分配,计划内价钱比计划外便宜一半多,也就是说如果计划内每吨汽油进价是五百的话,那么计划外的每吨汽油就得一千多。二胖光是每月计划内卖出的汽油纯利润就在十万左右,这还不算计划外卖出的汽油,二胖说那时他每月的流水都在一百来万,转年他又在朋友的介绍下承包了另一个加油站,第二个加油站好的如同第一个,利润互相打着滚找他,不火都不行,用一句那会儿比较时髦的话说,火的一塌糊涂。那几年二胖最多承包了四个加油站,分别都地处在黄金地段,二胖曾自豪地说,我不吹牛,因为我那四个加油站比其他加油站都便宜,每天来加油的大小车排长队。

二胖的买卖让一些人羡慕嫉妒恨,有人吃他喝他背后还嫉妒他,有时光嫉妒倒也正常无所谓,可偏偏就有人想害他,害他的人都是体制内的,也就是给他承包加油站的那些领导,他们似乎比一般人更加羡慕嫉妒二胖,他们最清楚二胖每月的流水跟净收入,每月这些流水让他们眼晕。一个人能把买卖做到这种水平应该说是有一定道行的,二胖知道每年如何打点让他承包给他发财路的这些领导,这些领单位汽车用油他都免费供用,包括领导朋友的车,除此之外,他每年还要但给主要领导发红包,这种红包绝不是我们现在微信群里发的红包那么吝啬小气,它会让咱们普通人惊讶。按理说领导们应该知足吧?可就是有领导不认头,不平衡,不知足,二胖说有的人是喂不饱的,这话没多久就应验了。

那一年流年不利,他被人举报了。举报的罪状是贪污国家资金,总数一千多万。是谁举报的他始终不知道,在检察院他被检察官一项又一项质疑核实,在他贪污的一千多万基础上,还有几百万资金亏空对不上账。他自己清楚对不上账的那几百万都是领导单位跟领导朋友造成的,他怎么能对上号呢。这么巨大的钱数二胖知道自己只有面对死刑没有任何选择,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他没有选择放弃,他坚信自己不构成贪污罪,理由是他不是体制内的人,他是个体承包者,自己所挣的钱都是合法合理并没有犯法,他在检察院里一直坚持自己没有犯法,检察官们在询问他时,让他不要再抗拒和抵赖下去,他们说,你要是全部承认了你的罪过还可以免去一死,不承认继续抵抗下去结果你自己清楚。他非常明白,检查官的话都是对他的恐吓,其目的是让他全部承认了,他说我没有贪污国家资金,你们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不过,他说,不管你们对我判的结果如何,我都会上诉和申诉。

他让家人在外面给他请了一个最好律师,律师接受他这个案子,在检查院跟他了解几次情况后,有一次对他说,你要是听我的,承认一些罪过,我会努力让他们最多判你十多年,你个人财产不会被没收,无论你现在银行有多少存款都将属于你个人,你在里面服刑期间,我可以帮你花钱找找关系,减刑两次,没几年你就能出来,我的话你考虑考虑。那天二胖有点心动,他面对律师很久没说话,知道律师是为自己好,如果按律师所说他在里面很快就能出来,不会把自己最好时光耽误在里面。不过他还是没听律师的劝导,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背叛自己良心,自己是被人诬陷的并没有犯罪,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有罪呢?他回绝了律师的一番美意,他说我不会承认的,你可以放弃代理我这个案子我不怪罪你,律师反到听从了他的意见放弃了他这个案子的代理。

十三

二胖说他那时在检察院完全是孤军奋战,他决定自己不再聘律师,他在里面写了长达十多页的上访信,虽然他没有高深的文化知识,不会遣词造句,行文安排,但事实求是他还会写的,他把自己被诬陷被冤枉被检察院诱导的情况都详细写在了里面,让家人帮他上访的市信访办,他说如果市信访办不行就帮他上访到国家信访办,他一定要洗清自己的清白。因为二胖一直死不认罪,检察院一直没对他提起公诉,在检察院呆了近一年他被稀里糊涂放了回来,也没对他说出个一二三来,看上去检察院就这样想把他的事情终结了,但二胖不认头,回来后继续上访,市信访给他的答复他不满意,一个人又独身去到国家信访局上访,在北京呆了一个星期,通过国家信访办调解他最后终于有了一个自己认为比较满意的结局。

二胖说他在里面近一年时间几乎看透了人生,我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人生,他说那种环境你是没呆过,呆了你就明白了,他给我举了一个例子,他说我这个事儿写小说人编都编不出来,他说他在里面一直没有承认有罪,有一次他们给他下了一个套,他说的他们我知道指的是谁们,他们把我带到外面一家饭店吃饭,带我去的人都事公检法的人,要知道我那会儿的身份可是犯罪嫌疑人,是不能随便出监狱的。当时我并不知到为什么他们要带我出去吃饭,他们只是说出去有个律师要见你,我以为是我们家里人找的律师要替我代理我这个案子呢,没多想就跟着出去了,那是一个特别热闹的地段,饭店比较讲究,我们没要单间,在大厅正中央一个桌子,我看了看我们这一桌有八个人,除了我是在押犯人剩下的全是公检法人,里面除了一个监察院副长和一个法院民庭厅长我认识外,其他人我都不认识。

饭局还没开始,一桌人都一个一个走光了,有说去趟卫生间的,有说出去接个电话的,还有不打招呼就离开的,我当初并没有想那么多,以为这都是碰巧的事,可是过了好一会儿没有一个人回来,我就起疑心了,觉得不对劲儿,这会不会是一个阴谋?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这些,脑袋一炸,鬼使神差,我突然一下明白了,赶忙把大厅服务员喊过来,我说你帮我给110打一个电话,女服务员莫名其妙看着我,我说我是个犯人你帮我给110打电话让他们来抓我。女服务员傻了,她说,您怎么是犯人啊?您不是跟他们一起来到吗?女服务员的意思我也是公检法人。我说是,但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犯人,跟他们不一样,你赶紧替我打一下110。女孩不在问傻傻地拨打了110,很快110来了,我跟他们说明了情况候,他们用手铐把我铐上,带回去了。把我铐上那会儿,那些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后来我一想起来就后怕,那天如果我要是趁他们都不在现场逃跑的话,没等我跑出酒店我肯定被他们用枪把我击毙,理由很简单:畏罪自杀。他们开枪打死我白打,那天真实老天开眼,没让我跑,我真是命大福大啊。

我听二胖说完我都有点后怕,这是真的吗?我怎么不敢相信呢?二胖说我能骗你吗,后来我出来以后有一个公检法朋友亲口对我说的,他说你那天亏了没逃跑,你要是跑了当场就把你击毙了。要不是我当面亲自听他说我也不敢相信。有这么黑暗吗?他说的这件事打破了我对公检法的认识。二胖说类似我这种事情我在里面听到了很多,黑暗,你有时都想不到的黑暗。二胖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他一年后,把自己这些事情都搞定后,在饭店请我喝酒吃饭时跟我说的,那天我们俩一人只喝了二两,绝对不是酒话。

十四

天晟房地产开发公司成立那天我被二胖邀请去了,那一年我刚刚开夏利出租车,买车全款搜是二胖借给我的,我分文没有,如果没有二胖我这辈子可能也开不上出租车。天晟房地产开发公司是二胖这些年一直想做的一个大买卖,他对我说过想干这个买卖动机,他说,就是因为大嘴儿死后他才突然有了这个想法,他说他要成为最大的房地产老板,盖很多楼房,让所有看不起咱们住平房的人都瞧瞧我们庄子上的人有的是楼房。

二胖第一块开发的土地是在河北区,那是一块破产企业的滞留地,被他们公司花几百万买下来,第二快开发的土地是在北京密云,那块土地被他买下后转年就开始升值了。他没忘他在广州跟我说过的话,他说他将来有了钱他要在广州买地盖房,他兑现了他的诺言,在广州黄金地段买了一块土地,转年就开始建楼,那块地让他凿凿实实赚了一大笔钱,几年下来他就成了身价过亿的房地产大亨,现在在网上都能查到他。有十来年我们没有联系了,原因是我们都忙,我忙着正辛苦钱养家糊口,他忙着挣大钱准备跻身世界十强,他后来把公司搬到了北京,我前两年有一次拉活去北京,去他公司找过他,他手下人说他们懂事长出国了,我不知道二胖是真出国还是假出国,那次我没有见到他,从北京回来的路上,我一边开着车一边想,他是不是不想见我了,他现在毕竟不是一般人,其实我是多想了,他那次确实是在国外。

你们可能不知道咱们河西有一个叫大嘴儿养老院,那个养老院是二胖投资以大嘴儿名字赞助的,养老院有一百多个床位,养老院有条规定:凡是曾经住在尖山庄子上的老人住进这个养老院,养老院分文不收,全部免费。大嘴儿他父亲也住在这里面,我去看过他,他已经八十多岁,人有点糊涂,看到我一会儿喊我和大嘴儿名字,一会又喊二胖名字,总是我们三个人名字在他嘴里来回转悠,我们三个人似乎在他脑里印象很深,那次我从大嘴儿养老院回家后,我给二胖打了一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一起看看大嘴儿他老爷子。二胖说尽快,这两天抓紧把手头事情忙乎完就过来。

二胖还是没能如约,一周后二胖公司一个副总给我打来电话,我在电话里才知道二胖没来的原因,我给他打电话那天他正在外地忙着签一份土地合约,是他刚刚投资两千多万买下的一块土地,一切办妥后,一早他就从外地往回赶,由于司机疲劳驾驶,接近中午时,他那辆奔驰跟前面一辆大货严重追尾,奔驰挡风玻璃面目全非,司机当场死亡,二胖被送到医院时已处昏迷状态,到了晚上九点多二胖也没能抢救过来。

我被媳妇推醒时已经是下半夜,楼外一片寂静。又梦见那两个朋友了?媳妇给我拿过毛巾,看你哭的!

又哭了?我擦着脸上泪,不好意思苦笑一下。

睡吧,天亮还得跑车。

大嘴儿跟二胖都没结过婚,我们三个人只有我娶妻生子,享受着天伦之乐,现在想想人活着真好。

龙泉澡堂

老唐讲完点上一支烟沉默不语了。完啦老唐?方军说你这故事把我都给打动了,是真的吗?咱们可不带编的。老唐说这事儿你让我编我都编不出来。方军说,咱们八大里还真有故事,哪个故事听起来都让人有点感动,有人打断方军说,好了好了哥们别在那感慨了,最后一个故事该你讲的了,记着咱可不带编的,有就讲没有就不讲。方军笑着说,哥们你什么意思呀?敢情到了我这你就怀疑我讲的是编的?别人都是真的,你什么人啊,我告诉你,我们红光里故事有很多,你要有时间想听,我能给你讲一天一宿你信吗?老唐走出了沉默,他说我知道方军他们红光里真有不少故事,让方军讲吧。方军说,听见了吗连老唐都知道我们红光里故事多,好了我听老唐的现在就开始,不过,我今天任何人的故事都不讲,给你们讲一讲我的故事。有人说,方军你可要想好了,咱们这些故事最后都要传到网上去的。方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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