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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岸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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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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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马椅

王军强

小区广场是我每天必经之地,阳光充沛时,会看到一些老人带着孙子或外孙在那里静坐或悠闲散步,母亲也喜欢来这里,却很少看她在那里散步,她喜欢坐在长椅上晒太阳,她说下午广场上的阳光特别舒服,她也会把这句话说给身边另几位老人,她们感同身受。斑马条椅似乎为她们特意定制的,四个老人坐在上面,宽窄大小恰到好处,母亲胖身子虽然占据了最大面积,并没影响她们和谐相处,每次看到走过来的母亲,她们会像手风琴一样慢慢向一个方向收拢,唯恐地方不够,母亲小心翼翼坐下,笑着说,缺了德的,我说了让我好好歇歇别再把你们儿子往我这送了,他们就是不听,昨天晚上又给我送来了,说怕我一个人寂寞都是为我好,把我累死了也是为我好,一上午忙得我到处抓瞎,这不刚把小祖宗伺候走,唉,都是上辈子欠他们的,他倒好,一个人撇下我撒手闭眼走了。

对父亲的不幸离世,母亲有一种幽怨,幽怨里装的都是满满的思念。那一场车祸其实就是一种天意,刹车突然失灵本来有机会把车开进路边不深的干沟里,那样或许他和一车人都能幸免遇难,但他偏偏把车撞向路边一棵粗壮的柳树上,不知他想没想过这种近乎自杀式选择会带来怎样后果,车头被深深撞成了凹型,挡风玻璃几乎全部碎掉,父亲仰躺在座椅上,面目皆非,殡仪馆整容师说撞的够惨。父亲当场死亡,他用自己一个人的死换来了一车乘客的鲜活生命,事故处理大队交警事后说,如果按公交车行驶速度和现场车流路况看,司机有机会或者说有时间把车开到干枯的河沟里,那样的话司机完全有可能幸免一死,但车上的乘客就不好说了。母亲想不开他为什么不把车开到沟里,难道不想活了。我们不能让父亲复活让他把自己那一刻的真实想法说给母亲,父亲车祸那年母亲不到四十,正是女人如花似玉风韵犹存的季节,爱打扮的母亲好像从此不再有这份心情,每天把头发揪成一个马尾,既简单又省事。小妹工作后几次要带她去美发厅她都断然拒绝,她说她都老太婆了还美什么发。尚不到花甲之人老吗?守寡三十多年,母亲把我们一一带大,小妹说咱妈真伟大。我理解小妹的意思。母亲不明白,她说怎么伟大了?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老女人吗。母亲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老女人。

母亲的话起了蝴蝶效应,三位老人都有同感,瘦小的张姨说,都这样啊杨姨,我家闺女也一样,你越不让她把孩子往我这里送她越送,还有一堆大道理呢,说什么,不往姥姥家送往哪送啊,我说你们没有爷爷奶奶吗?我这话您别吃味儿呀杨姨,闺女说凭什么要往他们那里送,我不放心,我说你有啥不放心的我不明白,你们猜猜我闺女说些什么,她说往那放,她不放心,心里就是放不下心。你们说这是什么逻辑啊,放人爷爷奶奶家怎么啦?你有啥不放心的,现在孩子都怎么想的,您们是不知道,人家爷爷奶奶可没少给我家小外孙子花钱,什么学费钱都是人家爷爷奶奶给交的,还有平时所有的花销,算下来每个月也不少钱了,闺女这还不知足呢,说什么,给他们家生了孙子就得应该让他们家花钱,我可反对她这种做法,什么叫给他们家生了孙子就得应该他们家花钱?孩子不是咱的是吗?让她改改这想法,她就是不听,您说气人不气人?

张姨闺女出嫁的时候楼里人都跟着去帮忙,就像自己亲姐妹出嫁,贴喜字,给接亲司机发烟发糖发红包,坐在镜前梳妆打扮的小莲嘱咐说,记着啊,你们都是我娘家人,到时吃饭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千万别跟齐家客气。看到齐伟我们才知道小莲撞了大运,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连我们都有点羡慕嫉妒恨了,本科双学位,事业编,打着灯笼都难找,小莲说要不是齐伟玩命追自己,她才不会乐意呢。追没追谁也不知道,得便宜卖乖是大部分人心理。小莲结婚不到半年就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五官长相极像齐伟,女人十月怀胎,她婚后不到七个月就分娩了,显然是未婚先孕,月子是在张姨家坐的,一坐就是小半年,挪骚窝她只在齐伟家住了两天就回到娘家,她说她不适应齐伟父母生活习惯,小莲的生活习惯是哪样齐伟也不清楚,送她回娘家路上齐伟还在纠结,我父母哪些习惯让你不适应了?小莲说,你爸上卫生间不爱关门,你妈吃饭爱在菜里乱夹,还有轻微的吧唧嘴儿,这些毛病暂时还没有在你身上发现。齐伟说这有什么?就这几天在一起。小莲说这种环境一天我都待不下去,这种感受你体会不到。齐伟摇摇头说,我爸这种习惯确实不好,可这岁数人了也不好一下改掉。怎么不能改掉?小莲说,不就是伸手拧一下门把手吗——关键是意识,意识没有就很难改掉,还有你妈吧唧嘴儿,虽然声音不大但更让人听了心里难受,你可能已经习惯了,但我可受不了。

两个人热恋的时候齐伟并没有发现小莲这个个性,怕小莲着急一下把奶水憋回去,他劝小莲说等你下次再回来我父母就不在咱这个家了,别再生气了好吗?小莲的沉默让齐伟有了一些安慰。住在娘家日子似乎很让小莲享受,娘家只有她跟母亲和儿子,与母亲离异二十多年的父亲早就在她记忆中删除了,她不想让所有垃圾滞留在大脑里,包括那个让她和母亲痛恨的女人,她的仇恨似乎并不是因为父亲的过错,完全是由于母亲的可怜,母亲的瘦小枯干,唯唯诺诺,助长了父亲的专横跋扈,为所欲为,那个女人除了比母亲年轻任何方面都无法与母亲比肩。她跟母亲说过,好男人是存在于我们理想中的,现实里无法寻求。母亲笑着说那齐伟呢?他算得上好男人吗?她说他还在考验中,看吧。那会儿她已经跟齐伟爱情走到了如火如荼难舍难离地步,母亲说齐伟除了家庭条件差点人还是蛮好的,能把父母准备留给自己的另一套房子让给了弟弟,自己贷款买一套,这样的男人现在几乎打着灯笼都难找。母亲语意毫无疑问是喜欢齐伟的。她还记得第一次齐伟来家吃饭母亲看他的那种眼神儿,那是难得的喜欢,我知道你父母不太富裕,我们小莲的彩礼钱就不要了,你们把它用在你们以后的小日子里。母亲在饭桌上讲出这句话时小莲大张着嘴巴,眼珠子都要流出来了,您说什么?不要了?您这是什么鬼话呀,不可能。齐伟附和着小莲说,阿姨小莲说的对,这事不可能,即使我父母愿意我也不同意,给小莲订婚钱是必须的!

齐伟给小莲婚礼钱并非小莲所预期的,她说,五万我怎么跟闺蜜们说。齐伟已经跟她摊牌了,这是他们家目前所能拿出的最大极限,他脸上的表情比五万更加痛苦和难受,她说那你就跟你爸妈说不用给了。赌气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齐伟父母还是找亲友凑够了十万,张姨在订婚桌上接过齐伟父母毕恭毕敬递过来的十万银行卡,又将它递给了齐伟,她说,你们给小莲的这个订婚卡我收下,我把它给齐伟和小莲,算是我的一份心意。她只当了一把过路财神,触摸了一下那张沉甸甸的银行卡,齐伟没接,是小莲抢先伸手接过去的,表情里带着极大的不悦。那张银行卡小莲没有跟齐伟商量当天晚上就又给了张姨。

莲莲,齐伟有好些天没来看孩子了。母亲把一碟刚刚炒好的菜端到桌上似乎无意说了这么一句,小莲不厌烦,你惦记他干什么,我们什么事情也没有。但母亲还是试探性地说,他没有前几个月来的勤了。小莲说你别没事瞎想,累不累啊。母亲的话让她触动了一下,齐伟最近不仅来的次数见少,跟自己微信也明显不如以前,那天他给齐伟发视频始终没人接,又把电话打过去,齐伟说他那会儿在卫生间洗澡没听见。她说这会儿怎么听见了?齐伟说我刚洗完出来。不可能,你还在卫生间里,我听到了淋水的哗哗声,你在骗我吧?那是她结婚以来第一次发现齐伟跟她说谎。为什么?这个疑惑和不解后来才让她有所醒悟,她出嫁时的那个伴娘闺蜜跟齐伟亲密无间,而另一个闺蜜给她发来一个截图,截图是在没有她的另一个微群里截下来的,齐伟右手搂着闺蜜上身微微前探着,在一个风景优美蓝天白云的山顶上拍照的,两个人笑容灿烂。是拼图吧?她发了一个语音过去,希望不是真的,只是一张别人有意陷害齐伟的拼图。对方很快回了语音,这不是拼图小莲,是我对象朋友现场拍的,她已经没有任何心情回复对方,她在屏幕上把那张图片放大到了极限,齐伟放到闺蜜腰间上的那只手已经深深陷进去了,她想起了那只贪婪而又放肆的手曾经放到自己腰间时的那种感觉,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拨通齐伟电话时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这么晚了有事吗莲莲?温柔的声音让她听起来有点恶心,她想呕吐,我刚发了一张照片你看了吗?看了,怎么了?

你俩笑得够幸福。

有问题吗?

你认为没问题是吗?

是啊?合张影怎么了?这怎么啦。

大傻逼!她的情绪瞬间失控了。

她本以为好男人在这个世上一定是有的,并一同真实地存在她的理想和生活中,这次齐伟让她彻底失望了。母亲说他跟女孩照张相有什么了,你爸那时也爱跟女孩合影,我根本不往心里去,很正常的,我觉得齐伟不是你想的那种男人,我相信他不会像你爸那样。小莲说,你觉得这很正常没什么,你怎么跟我爸离的婚难道你忘了是吗?这话比打脸还疼。小莲把那张照片看的很重,齐伟来接她回家,她说她现在还不想回。齐伟说你不能老住在你娘家不回去吧。怎么了?不行吗?她鄙视着齐伟。那件事还没过去吗?两个人眼睛相互对视着,一个怨恨一个无奈,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跟你闺蜜鸿鸿照的那张合影是有人成心设计安排的,他们说我不敢跟异性合拍,大家完全是即兴玩玩而已。

你怎么不跟别的女孩拍。

是大家随便点的,让我跟鸿鸿拍一张。

不点别的女孩单点我的闺蜜,你不用再解释我不想听了,你俩一定有问题。

来接小莲回家齐伟也记不起有多少次了,爷爷奶奶想孙子的心情齐伟比他们还着急,小莲不跟他回家他就无法完成这项任务,当然还有他自己对小莲的生理需求,婚后长期一个人守空房难免有寂寞难捱时候,他从不在电话里对小莲说,不想被小莲拿着,小莲习惯让齐伟求着她做爱,她从不主动提出即便自己有强烈需求也要等齐伟主动,她说男人就得主动。他背着小莲在电话里让岳母劝劝小莲,我父母想孙子都快想死了,小莲再不回来他们就要亲自到您家接她。

莲莲你听我的让齐伟接你赶紧回去,你不能老住在我这里,好像我把你拢着留着不让你回婆家似的。小莲很不耐烦,我说过我不想回他们家,不想见他们家任何人。那件照片事她始终过不去,她坚信齐伟跟自己闺蜜是真的。母亲说齐伟不是那种人,你一定要相信你妈的眼睛。小莲说,相信相信相信,这话你跟我说过多少遍了,那你告诉我齐伟每天都想的什么。张姨说你这不是成心逼我吗,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可不像齐伟那么好脾气。

你要怎么样?小莲怀里抱着孩子看着母亲。

我把你轰走,永远别再回我这个娘家。

你跟你闺女说这话她听吗?秋姨也有闺女知道张姨这招肯定不灵,张姨说你想她那个破脾气能听吗,我要是不拦着她就抱着孩子赌气走了。回去了?可能吗?她说自己带着孩子出去租房住去,你说咱也不知道她跟人家到底怎么回事。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咱姐俩比你比我算是幸福多了,你就这一个闺女怎么都好办,不像我,件件事都要一碗水端平,您说这一碗水怎么能端平,偏了谁都不行啊。秋姨的事情在这斑马条椅上讲过多次。老头去世那年,她去帮着料理了后事,毕竟夫妻一场,当初甭管因为什么两个人分手了可那份旧情她心里还有,年轻时因为喜欢跳舞,老头一直认为她外面有人,成天打骂也没有结果,最后不得不分道扬镳,离婚对秋姨来说是件好事,可以逃离无休止的猜疑和打骂,有了自己更大的自由和生活空间,老头迫不及待又娶了一个外地女人,女人带着一个刚上学孩子,帮着女人刚刚把孩子培养成大学生,一次急性心梗让他轻松而无痛苦地离世,秋姨说挺好没遭罪,也算是他上辈子积来的修行吧。老头那套遗产房让她跟那个女人打了一年多官司,官司打赢了,房子判给了她和老头生养的四个孩子,她分文未得,她说她打这一年官司完全都是为了这四个孩子,她跟四个孩子商量想把这套房子卖掉,把钱平分给他们,她的想法老二不同意,说这样不公平,老头一个人的时候都是他在照顾,平时生病也是他跑前跑后,秋姨说你那份让她们多给你一些不行了吗?不行,凭什么她们要跟我平分这套房子,它应该归我一个人。秋姨说那你有点不讲理了,你爸爸死后留下来的房子你们姐弟四个都应该有份,你不能自己独占。老二坚决不同意,他说,不给我他们谁也拿不走,反正现在是我在那住着呢。老二的观点很明确,这套房子就得给他,没商量。

得知老二要一人独占,那三个孩子也不干,她们达成共识要去法院起诉老二,因为房产兄弟姐妹要反目为仇,秋姨死活不干,让邻居们笑话不说,这样家风会影响到下一代,她单独把三个孩子叫到一起给她们做耐心细致工作,她要说服他们改变想法,让她们跟老二好好谈谈,一番苦口婆心没有任何结果,三个孩子坚决要去法院告老二。法院开庭时老二缺席,骑电动车带着媳妇来秋姨家质问,他说是您让她们去法院告我的吧?秋姨说你冤枉了我,我是你们妈妈,你们都是我孩子我会那样做吗?您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她们也不可能不跟您说,您为什么不拦着她们?老二啊你说话可要拍拍胸脯讲讲良心的,你怎么知道你妈我没有拦她们?老二媳妇也跟着说,就是吗,您知道了为什么不拦着她们,这样做只能把事情搞砸,本来老二这两天让我劝的有点转变,这样一弄矛盾就严重了,老二脾气您不是不知道,他要是犯起混来天都不怕。老二媳妇话明显带有威胁恐吓意味,事态让秋姨有点不知所措,十个手指伸出来瞧瞧,哪一个都是自己的,她说我不管了,你们自己打去吧,打的越热闹越好,谁有本事把谁弄死好了。秋姨放出这些话突然想大哭一场。

秋姨说自己对得起每一个孩子,给大闺女看完外孙子,给老大看孙子,给老大看完大孙子,给老二看孙子,给老二看完孙子,又给老三看小外孙女,七十多岁人至今还一直坚持奋战在保姆岗位上,她一直想把一碗水端平,可这一碗水真的很难端平。老二说您掉眼泪干什么?我们又没跟您打架,只是来跟您说说这个事情,您这一哭,让邻居们看到好像我跟您儿媳妇欺负您似的。老二说的什么秋姨一句都没听进去,她整个人都在冤屈的泪水里了。

现在这件事怎么样了?母亲看着秋姨,秋姨叹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孩子们事情随他们去吧,咱们管也管不了,剩下不多日子把咱们自己活好了比什么都强。秋姨说,说是不管可这心里还是放不下,我前两天给老二打电话,打了好几个都不接,我知道他是成心不接的,成心跟我赌气。张姨说,咱们都犯贱,改也改不了了。母亲说,你们都应该跟我好好学学,啥也甭管,随他们去,想想咱们女人这一辈子多不容易啊。杨姨说的对啊,不善言语的刘姨直了直腰,在斑马条椅上坐久了腰腿就有些发僵,人老了各个器官都在慢慢退化,相比之下刘姨身体状况要比母亲她们好。母亲说我觉得刘姨心态比你们都好,她在家照顾瘫在床上的老头十多年,也没见她发过牢骚,人和人不一样,要说刘姨比咱们要难要累,照顾一个这样的病人你得有多大的耐心。秋姨说我可看到过刘姨伺候老头,一口水一口饭喂着,一把屎一把尿弄着,哎,真是不容易。张姨说,那都是刘姨老头的福,搁我可做不到。

刘姨笑笑,好像这事说的不是她。

张姨背着小莲给齐伟打电话之前思量犹豫再三,齐伟有很长时间没来看小莲和儿子,这不是好现象,小莲每天吊着个脸蛋子很少主动跟她说话,你问一句她答一句,不问一句也不说,两个人形同陌路,这让她每天都要留神注意小莲的一举一动,有一次小外孙躺在床上哇哇大哭不止,小莲却坐在床边两眼发呆,直到她走过去抱起小外孙小莲才回过神儿。她说,看把我家小外孙孙饿的,不哭不哭啊宝宝,让妈妈去给我们弄点吃的好吧。看着小莲走向厨房的背影,她有了要给齐伟打电话想法,齐伟在电话里显得有些紧张,这是他跟小莲结婚以来第一次接丈母娘电话,有事吗?齐伟不像之前那样嘴甜了,喊不喊妈其实都无所谓,她从来不计较那种形式上的东西,你现在工作忙吗?如果不忙这两天来把小莲娘俩接回家,让我歇歇。齐伟说,我说要接她回来她说要在您那再陪陪您。善意的谎言她怎么能听不出来呢,齐伟的用意她心知肚明,你快把她们娘俩接走吧,这哪是陪陪我,简直就是累我。齐伟说那好吧,这两天我把屋子收拾收拾过去接她。齐伟语气平淡,既没有兴奋也没有激动,这些她都能感觉到。

齐伟你又放屁了是不是!小莲捂着嘴指着快速逃离她们身边的齐伟,齐伟站在门口得意笑着,你放屁太臭了我去。母亲说不臭,我都没闻到。小莲说你就偏向他吧,明明每一次他来到您面前故意放屁熏您,您都会毫无理由向着他,多臭您也说不臭。她说本来不臭你非让我说臭。齐伟说听见了吗莲莲,连咱妈都没闻到,你偏说臭,欺负人是吧?母亲也帮腔说就是嘛,欺负人家齐伟是不是。小莲说您怎么里外不分呀!她说当然了,齐伟比你懂事我当然要向着他了。小莲故作生气,怎么还有胳膊肘往外拐的妈妈呀?这种幸福而又祥和的画面在她眼前总会不时跳出来。好几天她都在等待或者说期盼齐伟来接莲莲,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星期齐伟也没来接莲莲,她想问问明白为什么,电话打过去对方正在通话,再打过去还是正在通话,怎么这么忙啊?她不知道齐伟忙什么,想问问莲莲,来到莲莲身边却欲言又止,有事吗?莲莲看着她,口气变得跟齐伟一样,她说她想问什么来着给忘了,这是她临时做的一个改变,不然给齐伟打电话事情会露馅的。

秋姨家的家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起诉老二事情还在进行中,三个孩子又打起了她现在居住的这套房子的主意,提出这个想法的是老大,他说如果我们不跟老二放弃我爸那套房子,将来你住的这套房子没有老二事儿,由我们三个平分,你跟老二如果都同意,咱们就写个协议再去公证处公证,他们的想法让她有点意外,看来是他们三个人已经商量好的,这个条件老二肯定不同意,老二那天说过他们对他不仁他对他们也不义,等她百年以后她这套房子也有他一份,绝不会放弃,老二态度是决绝没有任何商量的。三个孩子提出的想法让她左右为难,这套房子她是有过计划,本来想把它留给大孙子,只是还没来得及跟大儿子说,看来这件事跟大儿子说了其他人也不会同意,一个美好愿望有可能会成为一厢情愿,她说你们三个人去跟老二说,如果老二同意没问题,我就按你们说的做。他们说他们没有权利和义务去找老二,也不想去,他们的意思她很明白,他们想让她做主拍板就行了,可这不是她的本意。老大说您要是不想跟老二当面说,您给老二写封信,在信里把意思告诉他,她没有说话,她能说什么?

有很长时间孩子们不来了,那时她家很热闹,平时几个孩子轮流往她这跑,到了双休日更是热闹,现在好了,家里每天冷清寂寞的让她觉得孤独可怕,孙子还小不能代替大人来陪伴自己,她给老大打电话问他这个星期日还加班吗?老大说加班不能去您那。给老二老三打,老二不接,老三说他要带闺女去上课外辅导班,好几个补习班,她最后才给大闺女打,大闺女说您有事吗?您要是没有事我就不过去了,我们爷爷脑梗住院了,离不开人。想想孩子们也挺不容易的,那天老大给她打来电话说,过两天法院要第二次开庭,给老二也下了传票,她拿着话筒一句话没说,老大说您在听吗?她慢慢把手里电话挂掉了。

刘姨有好几天没来斑马条椅上坐着,母亲说她老头走了,上个星期四,在医院走的,在家里瘫患了十多年,各个脏器都坏了,要不是刘姨这么伺候着他早就死了。张姨说,可不是呗,我一个老同学也是这种病,躺床上没一年就走了,老伴是二婚,比他小十六岁,刚开始是来给他做饭的,每天只做中午晚上两顿饭,他看上了人家,非要娶人家做老伴,人家是个寡妇,正在搞对象,他跟人家许愿说他有存款一百多万,还说她要是嫁给他,他把自己另一套房子改成她名字,也就是送给她的意思。女人刚刚五十多岁,没有工作,带着一个上高中闺女在外租房住,女人最后同意嫁给他时,对象不干,提出找他要五万块钱,他给了人家五万才把女人娶过来,两个人生活了不到三年他就得了中风。大夫说过,这种病人死亡率大部分都是后期康复时候家人照顾的不好导致的,半路夫妻有哪个能像刘姨这样无怨无悔一心一意心甘情愿付出照顾自己的老头啊。秋姨说,哎呀就是的,两个人谁跟谁都藏着心眼,我没搬来前有一个老邻居两个人都是半路夫妻,一人带一个孩子,总吵架,互相怀疑指责对方偷偷给自己孩子花钱,过了没几年又都离了。母亲说像你们这样做最好。张姨说我老头刚去世没多久就有人给我介绍老伴,我一个一个都给拒绝了,我跟她们说我都够了。秋姨说她也是有人给介绍,她也是一个没同意,她说都这岁数了谁还有那想法呀。母亲说她是没有合适的,要是有了合适的她就会再嫁的。张姨说你要是嫁了,对得起你死去的老头吗?母亲说有一次我老头在梦里给我托梦说,艳萍你要是有心里喜欢的男人你就再走一步吧,我不会怪你的。张姨说就是因为这个梦你就有想法了?母亲说是啊,这有什么?活着时候两个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别委屈了自己,咱们这岁数还有几年活头啊。母亲的话把张姨跟秋姨都给惊住了。

如果不说谁也不知道刘姨是一个刚刚失去老伴的人,她跟平时一样和母亲她们并排坐在斑马条椅上,母亲说都忙完了?刘姨点点头。张姨说这回你算是熬出来了。刘姨说,他这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秋姨说你还没伺候够嘛?刘姨笑笑没说话。母亲说这些年他已经很享福了刘姨,把他放下吧。刘姨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很难的。母亲秋姨张姨都不说话了,母亲看着远处,秋姨和张姨各自漫无目的看着自己想要看的地方。五月的下午,阳光非常温柔,广场上已经有人穿短袖短裤,一对小两口正在教孩子练滑轮,站在远处看着他们的也许是孩子的爷爷奶奶,也许是孩子的姥爷姥姥,两个老人都把目光朝向他们,表情紧张而幸福,远处有两处花池,花池里面已经开满了黄色小花,小黄花虽然不大,但在阳光下个个楚楚动人。

母亲好像有了困意,在暖暖的阳光下闭上双眼,张姨也已经早于母亲之前闭起了眼睛,秋姨好像在想着心事,但脸上表情却是幸福的,刘姨一直看着远处,远处有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女人,推轮椅的是一个男人,男人在后面向远处不停指点着,女人顺着男人指点的方向看去。母亲说五月的春天是她最喜欢的季节,她和父亲相识也是在这个季节,而这个季节却成了我最悲凉最痛苦的季节。

那天下午朋友来电话说他七十八岁母亲在养老院刚刚去世,我去吊唁,路过广场斑马条椅的时候,我停下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停下脚步,为什么要静静而又久久地注视着她们,她们谁也没有注意我。我站在那,站了很久,我的眼睛模糊了,好像有泪水溢出来,那个斑马条椅上再也看不到母亲的身影了。这个五月是我眼泪最多的季节,我走过去,她们看到了我,都把身子往一边挪去,给我腾出母亲坐过的那个位置,我没有坐下,也没有说话,我走到她们身边,在她们没有任何张力和弹性的肩膀上挨个轻轻拥抱着,我的泪水再次涌出来。她们谁都不说话,静静看着我,我能感到她们每个人肩膀里的骨头轻轻刺向我。一串快乐而幸福的笑声在我耳畔响起来,我看到了坐在斑马椅上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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