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 光 满
楔 子
自从我的《姥爷的抗战》和《姥姥的抗战》两部长篇小说发表之后,电视台、影视公司纷纷找我改编电视剧,《姥姥的抗战》尚在紧锣密鼓改编之中,《姥爷的抗战》更是于2013年春节前拍摄杀青。其间剧组邀请我到横店影视基地,我还出演天津地下党市委书记,居然和姥爷的扮演者王学圻老师有对手戏。
王学圻老师对姥爷这个人物评价甚高,拍片间歇常和我聊他对创作姥爷这个角色的体会,直到执行导演叫他准备进戏。这时候有个场工凑了过来,悄悄对我说他奶奶的抗战故事比我写的姥爷强得多。看着场工,我错愕了一下,要是在北京我不见得理会他,因为给我讲故事的人太多了,不外乎和微博上很多人写的那样,往往是只言片语或者是奶奶辈在抗战中的一些经历,构不成很完整的故事。没想到这场工一点不急,更没有摆出锲而不舍的样子,只是有点傲慢地用东北口音说了一句:“当年要是我奶奶叛变或者当了汉奸,中国的抗日战争至少还得持续五年以上。”
这话太大了,当然我不否认世界上很多重大战争的胜败和某个关键人物有关,难道中国抗日战争进程真和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东北场工的奶奶有重大干系?我把心沉静了一下,摆出一副愿意认真听讲的姿态。这场工笑了,对我说:“算你聪明,你要是再不以为然,我就把这故事白送刘震云他们,反正我知道了像姥爷这样的好故事能拍成电视剧。”
“你能一句话先概括你奶奶怎么能决定抗日战争进程的吗?”我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要是他概括的不好,我还是要扭头便走,省得被他忽悠半天浪费时间。
“那你知道日本为什么偷袭珍珠港吗?”场工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典型的东北人性格。
“这我当然知道了,日本侵占中国后美国要求日本撤军,日本不撤,这损害了美国在华利益,美国宣布将日本的海上石油线彻底封锁,日本的石油库存只能支撑半年的时间了。半年后别说日本的飞机、坦克开不起来,就连山本五十六的联合舰队也会因没油而成为一堆废铁。”这些对我来说太小儿科了,说完我还补充了一句,“看来你也挺有研究?”
“那是。石油一直是日本人的软肋,日本人原本惦记东南亚的大量石油,尤其是同属印度支那,那里的石油资源足够日本用上100年的。由于美国的横加干涉彻底毁灭了日本人的石油梦,但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敢碰美国,日本海军大将山本五十六为代表的一些高级将领都知道,只要一碰美国日本必亡。我这话对吗?”场工有点如数家珍了。
“对,对。”我感到场工是半个二战发烧友了。
“日本早在1905年日俄战争时期就勘探满洲和山东沿海的石油储量,这事您知道吗?”
说老实话场工把我问住了,他的话已经有点专业味道了,不是给我自己开脱,我相信绝大多数作家不知道这段历史。
“日本曾在台湾开采了十来万吨石油,并在中国辽宁阜新开采了一百多万吨石油,这对于日本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这您更不知道了吧?”场工卖着关子,像田连元和单田芳那样熟练地留着悬念。
“一会到饭点我请你吃土家菜。”横店到处都是土家菜,我准备亡羊补牢。
“1940年,日本人终于发现满洲无石油,只好饮鸩止渴,准备向美国人开战。”他高度概括着。
“完了?这故事完了?你奶奶的事儿呢?”我觉得他不是悬念大师就是故意耍我。
“别急呀。恰恰在此时,日本间谍打探到美国曾经20年前在中国东北松江省发现了大规模原油储量,知道松江省吗?”
“知道,应该是现在黑龙江吧。”
“没错,美国人发现大面积石油储量的地方就是现在的大庆!”
听到这里,我突然一下子觉得这故事深了,便瞪大眼睛看着场工。
“美国人发现松江省有石油,这是最高机密,没有告诉任何人。日本间谍的这一情报让日本内阁又重新燃起希望,一旦在东北发现大规模油田你说会怎么样?”场工开始考我了,而且是用卖关子做诱饵。
“那,日本将可以回避跟美国开战,会轻轻松松地统治整个亚洲,甚至可以迁都满洲,美国人只有干看着着急……”我瞬间分析着,“……因为美国人没有理由跟日本宣战。”
“没错,日本人快乐疯了,立刻把石油勘探全部精锐派到黑龙江。”
“你奶奶呢?她是勘探队的吧?”我恍然大悟。
“那时候我奶奶才26岁,而且是学心理学的,石油勘探队能要她?切!”
“那你快说呀!晚饭请你澳门豆捞。”我加大请客力度,说实话我也就这点本事了。
“这时候苏联也密切关注着东北石油能源,得知日本人又去勘探,急令潜伏在哈尔滨的苏联内务部间谍严密关注事态发展。”
“这是肯定的,苏联人要知道东北有大量石油,会跟日本再次开战。”我分析。
“那美国人呢?美国人知道了会怎么样?”瞧他这关子卖的,风雨不透。
“美国人玩命也不能让日本人找到石油呀,那日本人岂不如虎添翼了。”我做着一般性政治经济分析。
“美国人也得派特工吧?”他简直跟我玩起猫捉老鼠游戏,而且驾轻就熟地一句一句卖着关子。
“那是,美国人不仅得派特工,军统还得全力以赴破坏日本人的石油勘探。你奶奶是特工?”我再次猜测。
“不,别看日本人,美国人苏联人都在拼命找石油地点,我奶奶是唯一知道石油地点的人。”
我彻底愣了,我有点绕不过来,他奶奶难道是石油勘探工作者?或者哪来的情报?他看见我有点发呆,笑了。
“晚上吧,边吃豆捞边聊,我得干活去了。”
这关子卖的,让我接二连三地受到内伤,不过也没什么,我遇见了希区柯克,受伤是必然的。场工说完忙乎道具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点茫然,像他这样对二战谙熟的人,而且还有个目前看似神秘的奶奶,竟然在这里当场工,要我早开写了。
好不容易熬到收工,我带场工来到澳门豆捞店。点完菜,一瓶啤酒落肚,场工开始讲了起来。他知道自己不管怎么娓娓道来,我无论如何都要耐着性子听,就像人们进了电影院多烂的片子也得看完,要是在家里看电视剧就不然了,你可以按一下遥控器换频道。
以下是他的故事。
一
1940年7月初的某一天,东北松江省湿地,我奶奶的父亲林墨城被日本人追杀,尽管他多年从事勘探工作,野外生存能力极强,已经逃出五十里了,但还是被干练的日本特工抓住。日本人找他要松江省石油地点,林墨城至死不说,他知道日本一旦有了石油中国人将面临灭顶之灾。日本人翻了林墨城的包,里面有一本日记,日记里有暗语,日本人担心林墨城再次跑掉把石油资料外泄,决定杀了林墨城,回去破译日记本。为了掩人耳目,现场被伪装成林墨城不幸失足落水而死。
日本人害死林墨城的时候,他远在美国的女儿林嘉清也就是我奶奶正在美国陆军医院里,为在法国流亡政府的将军阿方索治疗战后心理创伤造成的躁狂症。这阿方索具体毛病是不能听任何动静,哪怕风吹草动都要发狂。林嘉清成功地用脱敏的方法一点点循循善诱,最终治好了阿方索,在陆军医院引起了轰动,林嘉清害羞地在鼓掌声中正不知所以,电报来了。林嘉清打开电报,竟然是父亲不幸溺水身亡的消息,她放弃一切工作立即订票赶回国内。
一个多月后,林嘉清从天津下船,然后坐火车赶往哈尔滨。从林嘉清下船到火车上一路有人跟踪,林嘉清顾不上这些,她脑子里怎么也想不明白,父亲身体很好,野外生存能力这么强,尤其游泳是健将级的,怎么会溺水身亡呢?她把奶奶,爸爸和自己的全家福照片拿出来看,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火车没到山海关林嘉清就发现不对劲,身后总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到了餐车上,那双眼睛跟了过来还是不离自己左右,那人就坐在斜对过餐桌上。林嘉清别看很文静,自从学了心理学之后添了个毛病,就是任何事情都要搞清楚,她不由自主地坐了过去。
“我猜你跟踪我有两个目的,一是保护我,二是要杀我。”林嘉清一下子把对方限制在规定情景中,这是心理学最基本的套路。
“哪的事,我跟你没关系。”对方否认。
“你瞧你,我一问你的时候你眉毛就不自觉动了一下,两个腿迅速地交换了一下位置,眼睛直愣了一下才回答我,说明你在撒谎。”林嘉清见身边有不少吃饭的,也没必要害怕,小声问,“你不会是来杀我的吧?”
“……不,不,我怎么会杀你呢。”跟踪的人说。
“你看,你现在就没在撒谎,回答我的时候脸都红了,说明你还有点歉意。”林嘉清微笑一下,安慰着对方,“那么就是保护我?”
“差不多吧。”
“那你保护的不合格,刚才有个小偷要偷我东西你没发挥作用。”
“有这种事?”跟踪的人惊奇地问,然后回忆着之前的过程。
“没有小偷,我是在骗你,你很认真地回忆说明你很关心我,我相信你确实是在保护我。”
林嘉清见跟踪者不由得点头,显然进入自己的圈套,便一点点把他带入实质性问题,跟踪者便竹筒倒豆子把自己是日本特务奉命保护她的事儿聊出来了。
“那日本人为什么保护我?”林嘉清问的时候眼睛不眨一下看着对方,因为每一个细小的表情都会说明他是不是撒谎。
“我也不知道,我奉命到了哈尔滨把你一路上没出事的情况告诉给关东军特务机关就算完事。”跟踪者很坦然地说着。
“你刚才想回头,说明你还有一个同事。”
“是。”
“那好吧,继续你们的任务吧。”
林嘉清回到自己的包厢,日本人为什么保护自己?这难道和父亲的死有关系?父亲不过是个地质学家,种种疑团萦绕她的脑海,晚上在卧铺里也睡不着。
日本特工果然一路上保护着林嘉清,直到她进了家门特工才去向关东军特务机关报告。
林嘉清进门见到奶奶一下子扑到奶奶面前痛哭,林家老太太无奈地拍着她的肩膀:“先给你爸磕头吧。”
林嘉清点燃了香插好,便跪在父亲林墨城遗像面前磕了三个响头,我奶奶的奶奶这才发话:“孩子,你爸是被人暗算死的。”
林嘉清猛地回头,看着奶奶。就在这时候,来人了。林嘉清觉得真是祸不单行,父亲去世,自己被跟踪,赶到家里的时候最不愿意看见的人来了,他便是汪再兴,她出国留学就是为了躲这个人。汪再兴这些天一直泡在林嘉清家,以帮助发丧为名等着她。汪再兴看见林嘉清回来了,赶紧跪在林墨城的遗像前祭拜。
“岳父,不孝女婿望您在天之灵得到安息,女婿一定照顾好嘉清,请你放心。”
汪再兴先声夺人,把自己安排了一个有利位置,林嘉清见过不要脸的,没想到自己在美国转了几年回国第一天见到这么不要脸的,心里像吃了苍蝇似的恶心。谁让当年父亲林墨城与老同学汪玉亭一起帮助美国人勘探石油时关系甚笃,还与汪玉亭定了娃娃亲,将两岁的林嘉清早早许配给汪再兴。汪再兴也曾与林嘉清一同上小学,初中高中。此人生性顽劣,加上会算计,不好好上学,跟着学校里的一些坏人来往专门干一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当他看到林嘉清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处处以林嘉清的未婚夫自居纠缠林嘉清。林墨城很后悔定下过这样的婚事,但无法启口悔婚,只好趁九、一八事变局势紧张将林嘉清送到美国读书。现在汪再兴好不容易等到了林嘉清,抓紧机会明确和林嘉清的未婚夫妻关系,目的是占有林家财产供自己吃喝玩乐。
幸亏方敬文来了,林嘉清才避免了跟汪再兴发火。方敬文公开身份是哈尔滨工业大学采矿系教授,暗地里是东北抗联驻哈尔滨的地下负责人。他此次来一是祭拜师兄林墨城,二是跟任务有关,本来地下党觉得林墨城从美国回来后一直单独勘探石油就很蹊跷,更为奇怪的是怎么又突然一下子死了,而且通知家属的居然是日本人。地下党开会研究认为没这么简单,要求方敬文搞搞清楚。
“老夫人,我刚从外地勘探回来,我师兄是怎么去世的?”方敬文祭拜完问林家老太太。
“日本人通知是溺水身亡。”老太太回答。林家老太太原是满清旗人,嫁给举人林老爷,林老爷林瀚庭已经过世,现在是老太太掌家。
“伯母,您怎么就葬了呢,应该跟日本人说道说道,再说嘉清也没看到他爸。”
“日本人说是在勘探途中遇见墨城的尸首,这天气不发送怎么行呢,身体会变质了。”老太太很无奈。
“日本人谁发现的?”
“墨城的留美同学前田武秀。我当时看过尸首了,没有什么问题。”老太太显然留意过。
当天晚上,老太太等客人们都走了之后把林嘉清叫到书房,然后用晶亮的眸子目不转睛看着林嘉清。
“奶奶,您放心,我就是成了老处女也绝不嫁给汪再兴。”林嘉清是学心理学的,一下子就看出奶奶为自己担心,于是表态。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奶奶看来还真没把汪再兴放在眼里,他一字一句说出来,“你敬文叔叔好像话里有话。”
“奶奶,这点我听出来了。”林嘉清把自己在火车上遇见日本特工的事情说出来。
“你打算怎么办?”老太太也感到问题不简单,想看孙女的态度。
“怎么办?我想调查爸爸的死因。”
“你这认真的脾气真像我和你爹。”老太太很高兴,听上去要是自己年轻二十岁也一定会调查的,但奶奶的表情立刻沮丧起来。
“奶奶,您怕我是女流之辈对吧?”
“你要是小伙子该多好哇。”
“奶奶,我知道自己不是花木兰,可我也不是白吃了这么多年白米饭的吧?”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弄清楚。奶奶,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对吧?”
“要是你爹真的是被日本人害的,你打算怎么办?”
林嘉清没话了,她哪知道怎么办?但她在想应该怎么办。
“你太文静,身体又不是很好……你的病怎么样了?”奶奶这话内容很丰富了,就是你想怎么办身体都不允许。
“美国医学专家诊断我是贫血。”
“我回头叫管家吩咐下去,给你多做点补血的东西吃,等你身体好点了再去落实一下你爸的死因。”老太太意思很简单,把孙女身体养好了再去玩命。
林嘉清一夜没睡,觉得日本人有点蹊跷,疑点就是为什么跟踪保护自己。难道和父亲的死有关系?她模模糊糊感觉到父亲的死跟石油有关,这些问题搅和的她脑子乱七八糟的。这位看客说了,林墨城既然已经死了,石油地点也没人知道了,日本人为什么还派人跟踪保护林嘉清?这里有分教,而且还真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
清晨,一夜未睡的林嘉清吃罢早点就去父亲墓前,她看着墓碑上父亲的名字恍如隔世,几年前父亲是那么的精神,现在却跟自己两世为人了。不行,自己一定要弄清楚父亲是怎么死的,林嘉清从墓地回来没有直接进家,而是来到哈尔滨第一医院,找到负责为父亲做尸检的外科主任项元诚询问情况。
“你爸爸是溺水身亡的,这毋庸置疑。”外科主任项元诚说着。
林嘉清从他的语气里听出这话有水分,塞给他一叠美金。
“没必要这样,你爸是溺水身亡的。”
美金在那个年代是绝对的硬通货,但项元诚明明有假却不接收,这更说明父亲死因有蹊跷。林嘉清走后,项元诚身边的医生对项元诚举起大拇指,意思很简单,他按照日本人交代的没透露尸体有问题,这医生是日本特工扮演的。项元诚哪敢乱说, 知道说错了自己就没命了。
“奶奶,不用心理学技巧我就从项元诚的一连串动作上看出他对尸体有要说的,他只是不敢说罢了。”回到家里,林嘉清对奶奶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奶奶,我想开棺验尸。”
“不行!我已经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可不能叫黑发人在地底下都不能安生呀。”奶奶是旧派人物,讲究很多。
正为难着,父亲当年最好的朋友之一日本勘探队总工程师前田武秀带着自己儿子前田刚夫来祭奠父亲。
“前田叔叔,我父亲是怎么死的?”林嘉清等前田武秀落座开门见山地问。
“当时我们的勘探队在湿地巧遇你爸爸,我们俩多年没见很高兴。没想到土匪出现了,我们被打散了。你爸爸失踪后,我们兵分两路到处去找,我带队往东寻找,勘探队长小林健带队往西,结果小林健他们在二百里地外找到你父亲,那时候他已经在沼泽里溺水身亡了。”
“除了小林健还有谁发现我父亲尸首的?”林嘉清要一一落实清楚了。
“松本光一,赤井长马、木原次郎,当然还有保护的日军。”前田武秀回答。
“前田叔叔,我想见他们几个可以吗?”
“可以,我来安排。”
前田武秀说话的时候,他的儿子前田刚夫一直看着林嘉清。前田刚夫从小和林嘉清在一起长大,九一八事变林嘉清出国,前田刚夫也回国了,俩人再也没见。此刻前田刚夫见林嘉清出落成文静秀丽的大姑娘,眼睛都不够使的了。
“嘉清,别急,有我们呢。”前田刚夫安慰着林嘉清。
“前田君,谢谢你。”林嘉清对自己的发小表示感谢,能有这样的话说明这人还不坏。
“不必客气,有什么需要我们洋行可以全力支持。”前田刚夫态度坚决。
“你现在在洋行工作?”
“他现在是洋行经理了。”前田武秀替儿子说着好话,他希望林嘉清成为自己的儿媳妇。
“真了不起。”
林嘉清嘴里说着外交辞令,哪有心思谈这些,只不过看着前田刚夫成为一个帅小伙子有点惊讶,气质比八年前完全不同了。林嘉清现在一门心思想见找到处理父亲尸首的当事人,她相信凭自己心理学知识一定能从当事人那得到父亲的死因。
二
美国人早就注意到日本人动向,怎么日本勘探队突然一下子对黑龙江来个非常坚决的回马枪呢?难道美国美孚公司发现石油的情报外漏了?中央情报局立刻派出代号“洛杉矶”高级特工王乔治前往哈尔滨,联系军统特工“关东客”。王乔治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破坏日本人石油勘探计划,尤其是不能让日本人得知石油的准确地址。身在哈尔滨的关东客已经注意到林墨城的神秘死亡,觉得这里大有蹊跷,一直盼着中央情报局来人。
王乔治先是在军统的安排下在上海用了几天时间熟悉中国的人文背景和生活方式,便以中医的身份日夜兼程赶往哈尔滨。王乔治到哈尔滨要找的就是令日本人非常头疼的代号“关东客”的间谍,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军统潜伏在哈尔滨第一医院做外科主任的项元诚,也是他给林嘉清父亲林墨城做的尸检,他在日本特工的逼迫下不得不给林墨城的尸体做了手脚,这才瞒过老太太的目光。
美军间谍王乔治对关东客项元诚的第一印象很不好,找到他的时候项元诚正在和护士萧玉敏调情,其实是萧玉敏死缠烂打,项元诚不得不应付。
“我是来看风湿病的。”王乔治对着暗语。
“对不起,我是外科主任,看风湿病得到内科。”项元诚推开萧玉敏回答着。
“内科说你治风湿病有诀窍。”
“不对,我治骨科最拿手。”
护士萧玉敏惊奇地看着项元诚,他什么时候看骨科最拿手了?项元诚见对上暗号马上将萧玉敏打发走。
“我是军统项元诚。”项元诚伸出手和王乔治握。
“我是美国中情局来的王乔治。你知道有个工程师叫林墨城的吗?”
“知道,林墨城被日本人溺死,是我检验的尸体,日本人威胁我不许告诉家属实情。”
“这林墨城的死和石油有重大关系,最大的可能是林墨城找到石油不愿意透露给日本人,日本人怕他把资料给别人把他害死了。”
“我正打算接近林家,准备悄悄告诉她父亲死的不明不白。”
“很好,那样家属就会去调查死因,咱们坐收渔翁之利。”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很好,林墨城死的这件事要高度保密,千万不能让苏联间谍知道。”王乔治叮嘱项元诚。
“苏联间谍已经知道,并且通知手下来到哈尔滨了。”项元诚汇报。
“看来关东客不是浪得虚名,情报来的好快啊。”王乔治这才对关东客印象好了些,“来的是什么人?”
“花马队土匪头子苏诺娃。”
“还是个女的。”王乔治感叹,“俄国后裔吧?”
“没错,此人不简单,打一手好枪,易容术了得,号称千面煞星。”
“让我说一下,1905年的日俄战争以俄军惨败告终,但失败的俄军很多没有回国,仨一群俩一伙当了土匪,江湖俗称花马队。”王乔治对中国的熟悉一点不少。
“没错,这些俄国军队毕竟是正规武装出身,一个个很快就结合了当地土匪占山为王,苏诺娃的父亲是俄军上校军官,很快就组建了一支强悍的土匪武装。三十多年过去,苏诺娃的父亲死之前把队伍交给了在哈尔滨受过教育的苏诺娃,由于有知识,苏诺娃竟然比她父亲干的更加有声有色。花马队天不怕地不怕,一般情况下只打两种人,日本人和城里城外的土豪劣绅,所以过的还算殷实。那时候最让日本人头疼的除了抗日联军就是花马队这样的土匪,大兵团围剿,花马队跑的比兔子还快,根本抓不到。你日本人还别走单,只要不超过百人的队伍花马队还都敢打,并且一打一个准。日本人闹心呀。”
“这苏诺娃有什么规律吗?”
“根据我搜集的资料,此人喜欢吃喝玩乐,我想应该出没于高级场所,尤其是在山上呆了很久谁还不享受享受。”
“嗯,她怎么说跟咱们比日本人要亲一些,这样吧,你派手下继续盯着林嘉清一家,苏联间谍这边交给我。”
王乔治布置完任务,便和项元诚交代了联络方式找宾馆住去了。说来是巧,王乔治到了马迭尔宾馆就和苏诺娃打了个照面,间谍的敏感性叫他一下子判断此人便是苏诺娃。这位看官问了,一切怎么这么顺?呵呵呵,您要知道当年的哈尔滨才多大,比现在的秦皇岛都小。高级场所才有几处,马迭尔宾馆是最好的,你王乔治喜欢住难道从山上又熬了半年的苏诺娃不想住吗?
正如他俩分析的,苏联内务部得到哈尔滨间谍报告,日本人重新勘探石油,而且似乎很坚决。苏联情报组织对此很重视,一旦日本人勘测出东北有原油很可能不跟美国人搞摩擦了,就会继续执行跟德国最早的合约,东西夹击吞掉苏联。现在我们都知道,德国人在斯大林格勒惨败靠的就是西伯利亚赶来的苏军,要是那时候日军纠缠住西伯利亚苏军,苏联陷入两面作战,世界格局恐怕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关东军别说吃掉苏军,哪怕打个平手,斯大林格勒难保,至少后果不可想象。那么苏联在哈尔滨的间谍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日本人在勘探呢?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苏联在哈尔滨的间谍,他叫别列科夫,公开身份是索菲亚大教堂的神父,他在黑龙江已经经营了多年,发展不少眼线,还有自己的武装,就是苏诺娃的花马队,这次日本人勘探的消息就是这支武装发现的。
花马队和苏联间谍关系一直不错,只要别列科夫拿出银子苏诺娃从来没有失过手,毕竟他们的目标主要是日本人。苏诺娃手下在野外发现日本人勘探,苏诺娃派人去通知别列科夫。别列科夫汇报后得到苏联总部继续追踪调查的命令,便派人请苏诺娃来到哈尔滨细谈。
“总部表扬你了,你为苏联立了大功。”别列科夫递给苏诺娃钱。
“表扬立功什么的没用,银子是真的。”苏诺娃说完把别列科夫给的钱装进包里,“这次你挺大方。”
“这只是三分之一。”别列科夫抖着包袱。
“说吧,叫我怎么干才能拿到那三分之二?”苏诺娃欣喜若狂。
“除了继续注意日本鬼子会不会攻击苏联,那就是看看日本人找到没找到石油。我手下别的眼线注意到林嘉清一家的情况,很可能他们家跟日本勘测队有重大干系,我要你接近林嘉清一家。”
苏诺娃最喜欢这样的任务,又可以在哈尔滨玩了,她太喜欢哈尔滨,这里号称东方小巴黎,别的不说,光舞厅就让苏诺娃流连忘返,她可是个中的高手。令人没想到的是苏诺娃刚进马迭尔宾馆就被王乔治认出来了。美苏两国间谍注定要展开一场间谍大战,目的都是石油。
还有一拨政治力量也惦记林嘉清一家,那就是以方敬文为代表的抗日联军。这会儿,方敬文正在向谭书记汇报白天见到林嘉清的情况。
“林家外面有鬼子特工把守,我怀疑林墨城的死大有来头。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林墨城应该找到石油了,并且拒绝给日本人惨遭杀害的。”方敬文说出自己的分析。
“要是这样的话,他家外面的特工就说明鬼子还想利用林嘉清或者林家老太太。”谭书记也分析。
“很可能他家知道林墨城的秘密。”
“千万不能让林家把秘密告诉日本人。”
“现在当务之急,帮着林家查出林墨城的死因,只要林嘉清和林家老太太知道林墨城是被日本人害死的,他们决不会跟日本人合作。”
“对,咱们想办法帮他家查清楚。”
如此,美国人,军统,苏联人,日本人,抗联都盯住林嘉清和她的奶奶——林家老太太,目的就是一个,那就是石油。日本人千方百计想得到石油,而其它方面的人想方设法不让日本人得到。
除了上述几拨人关注林家,还有一个人更是关注林墨城的死,此人便是关东侠士号称山豹子的梁满仓。这山豹子是什么人?他的真名叫梁满仓,无党无派侠士,从小在哈尔滨长大,父亲是个私塾先生,还是林嘉清奶奶老太太的学生。母亲是张作霖手下低级军官姚福生的姐姐,姚福生是武林高手,梁满仓从小跟舅舅学习武艺。可父亲希望梁满仓跟自己一样当个教书先生,在乱世能混口饭吃。但梁满仓好动,天生爱玩,除了武功踢球打蛋无所不会,校运动会一半项目的冠军被他拿了。高中毕业那年日本人侵占东三省,打死了他父母,他手刃两个鬼子拎着枪连夜跑到山里,从此在哈尔滨到齐齐哈尔一带以专杀落单的鬼子为生。杀了就有枪和子弹,枪法越来越精准。加上他天生身体素质好,滑雪板玩的犹如哪吒的风火轮。这种事传的快,没两年滨齐线上的老百姓把他传神了,说山豹子想要你左眼珠子绝不打到右眼上,鬼子的快马跑不到一百米他就能撵上,后来连鬼子当地驻军都知道有个山豹子,出门从来不敢十人以下。这山豹子除了跟抗联好就是跟二龙山当土匪头子的舅舅姚福生关系不错,只要一有鬼子扫荡,梁满仓养的猎鹰一飞,两个时辰不到就能通知到抗联和舅舅姚福生。
现在,山豹子梁满仓来到沼泽地林墨城出事的地点死守,他相信林墨城家人一定会来找自己,因为他在林墨城临死之前和他有过一段交往,可以说没有梁满仓林墨城找不到石油,梁满仓只知道林墨城那天兴奋得手舞足蹈,但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高兴。
“孩子,咱中国有宝贝啊!”林墨城兴奋地抱着梁满仓喊着。
林墨城和梁满仓分别后,被日本勘探队找到,林墨城晚上偷偷跑,一直跑了几十里终于被抓到,最后把林墨城溺死了。这些被在远处的梁满仓看见,当时要不是鬼子人多他就出手了,他眼睁睁看着鬼子溺死林墨城,现在梁满仓坚守在这里,他相信林墨城家人一定会来这里查明真相。
现在可以想象林嘉清被多少人惦记了吧?
三
话说勘探队长前田武秀来到关东军特务机关,特务机关负责能源的部长宫藤保昭将军接待了他。
“要不是我的儿子带路,恐怕我进不了你们这里吧?”前田武秀揶揄地问宫藤保昭。
“武秀君,我们请还请不到你呢。”宫藤保昭说话总是笑眯眯的,外人一看像大肚弥勒佛那样和蔼可亲。
“林嘉清想见小林健他们。”前田武秀开门见山。
“不瞒武秀君,小林健已经回国述职,松本光一他们几个人在这里,不过他们还得稍微晚些时候见到武秀君。”宫藤保昭微笑着说。
“搞什么鬼名堂?”
“武秀君也许不知道吧,林墨城可能已经找到石油了呵呵呵。”
前田武秀愣了,宫藤保昭告诉他当松本光一他们找到林墨城的时候,他已经溺水身亡了。他的遗物中发现了一本日记,目前松本光一和特工们正在研究这本日记。
“林墨城的死是不是你们特工的手笔?”前田武秀脸色铁青地问。
“不是,林墨城是咱们的宝贝,保护还来不及呢。” 宫藤保昭睁着眼说着瞎话。
“那,我可以看看那本日记吗?”
“当然可以。”
宫藤保昭当即打电话叫松本光一等人上来,大家汇报在日记里没有发现林墨城纪录石油有关情况。
前田武秀看见日记本被翻的快烂了,当即跟宫藤保昭等人急了:“你们为了研究人家日记,把日记本弄成这样不道德!”
“武秀君,日本已经没有油了,战争半年也维持不下去。”宫藤保昭仍然是微笑说着,在他看来前田武秀有点太书生气了,日本都为了石油准备攻打美国挑起世界大战了,他竟然油瓶子倒了不带扶一下的,日本要都是这种人还打什么仗。
前田武秀没话了,毕竟他是日本人,他的底线,只要老朋友林墨城的死不是他们害得就行了。前田武秀是个纯知识分子,他太容易被欺骗了,何况他面对的不是极右的知识分子就是老牌的日本特工。
小林健的副队长松本光一是个极端右倾的知识分子,木原次郎和赤井长马是关东军特务机关派到勘探队加强保密工作的。自从前田武秀在野外遇见林墨城,这几个人就感觉到林墨城来的蹊跷,美国人发现石油的情报泄露不久,曾在美孚公司就职过的林墨城就只身来到黑龙江考察,莫非他已经知道石油秘密了?他们多次委托勘探队总工程师前田武秀试探林墨城,林墨城就是不承认自己发现了什么。万万没想到勘探队被土匪袭击,大家被打散了,林墨城失踪,一个月之后小林健他们终于在二百里地之外找到。
事实是大家被打散之前林墨城确实没有发现石油地点,打撒之后林墨城认识了关东侠士山豹子梁满仓,在和梁满仓朝夕相处的一段时间中,林墨城根据梁满仓对地形地貌的介绍终于发现了石油地址,当年美国人在这里逗留过很长时间。林墨城第一时间回到哈尔滨家中,他要把这消息告诉自己师弟方敬文,可方敬文教授带着学生出野外勘探去了。林墨城只好把地点在日记本里做了记号,生怕将来自己不测也好给家里人留下信息。
林墨城再次回到石油地点处,在梁满仓的帮助下精确测量了石油储量。当他告别了梁满仓之后遇见寻找他的小林健等人,小林健他们逼问林墨城发现石油没有,林墨城仍然不承认,小林健提出高价买消息,价钱是林墨城一辈子也吃不完的美元和黄金,但林墨城就是不说。
当天晚上,林墨城趁大家睡熟了偷偷跑走,一口气跑了五十里地来到沼泽地的时候被赤井长马和木原次郎带领的鬼子抓住。小林健带着副队长松本光一赶来直接跟林墨城谈判,如果再不说出石油地址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了。林墨城还是一句话,不知道。不知道你跑什么?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不能让林墨城再跑了,要是美国或者苏联间谍知道了不得了。好在找到林墨城的日记本,一向激进右倾的小林健向副队长松本光一、特务赤井长马和木原次郎点头示意,大家明白咱们不能得到林墨城也不能让美国人、苏联人得到,三个手下趁着夜黑把林墨城溺死在沼泽里。现在全靠这本日记了,假如日本破译专家破译不了其中的秘密,他们相信林墨城的家人一定能解出来,他们便把希望寄托在林嘉清和她的奶奶身上,这才出现林嘉清从天津上车就有日本特工保护的一幕,林嘉清对日本人来说就是宝贝。
这会儿前田武秀来的时候,几个人和专家们正在破译日记里每一个字,已经一个多月了。密码专家首先肯定日记不是密码本,那么扉页上的十八个字让他们费尽了周折:五百年,陆羽杯;回梦时,东坡醉;留恋处,胡不归。
正当松本光一他们认为这十八个字里藏着石油的巨大秘密而又解不开的时候,宫藤保昭打电话说勘探队长总工程师前田武秀来了,叫他们上去到宫藤保昭办公室,松本光一让特工们把日记本每一页都拍照下来,然后带着日记本来到宫藤保昭办公室。
前田武秀让松本光一和赤井长马、木原次郎去见林嘉清有个交代,松本光一等人巴不得见到林嘉清试探试探这十八个字内容,他们把目光投向特务头子宫藤保昭,宫藤保昭微笑点头同意,几个人答应明天去见林嘉清。
林嘉清转天见到他们几个的时候,不用问,凭借自己心理学技能已经判断出其中有诈。虽然他们对答如流,但眼睛和喘气的节奏上已经暴露出他们在撒谎,而且与教科书上写的一模一样。但是,光凭自己掌握的知识判断他们害死老爸不算科学,自己要亲自走一遭,到老爸出事现场看看,她相信能找到确凿证据。
“奶奶,我想去一趟爸爸出事的地点看看,一定能找出蛛丝马迹。”晚上,林嘉清把想法告诉奶奶。
“孩子,做得对,光凭你的心理学判断是不是谁害死你爸的不熨帖,一定要找到真凭实据。”中国人就是这样的善良。
林嘉清打开日记本,也发现日记扉页上记着六句似诗非诗的文字:五百年,陆羽杯;回梦时,东坡醉。留恋处,胡不归。
“奶奶,我终于发现为什么日本人关心咱们了,他们希望咱们破译这些字,显然里面有秘密。”
“嗯,这也许就是你爸爸发现的问题。”老太太也看着,“秘密也许就在这十八个字里,陆羽杯应该是茶具,回梦处指的是床。”
林嘉清赶快来到老爸的书房,找到了林墨城用的茶壶和茶杯。在茶杯上一无所获。
“奶奶,这茶壶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几个刻字。”
“去看看你爹的卧室。”
俩人来到卧室,除了床头的一幅图画之外别无任何发现。
“奶奶,老爸写的这十八个字一定有他的目的。”
“嗯,咱俩都太了解你爸了,指定有他的用意。”
就是这天晚上,中情局特工王乔治在马迭尔宾馆舞厅里和碾子山土匪首领苏诺娃跳上了。
“你舞跳的不坏。”苏诺娃很少褒奖谁。
“我教你吉特巴舞吧。”王乔治有点得意忘形。
苏诺娃一听有新的舞种兴奋地不得了,当即跟王乔治学。这吉特巴舞是二十年前美国兴起来的,有强烈的拉丁风格,俩人搭手舞起来煞是好看,加上苏诺娃学得快,没几下在舞厅就招蜂引蝶了。苏诺娃是个典型的俄罗斯女人,本身对跳舞就疯狂,加上酒精的作用和别人围观鼓掌,跟王乔治忘乎所以了。乐队也没见过这种舞,只知道用爵士风格切分四分之二节奏就行了,一连奏了五支曲子,掌声不断,极大满足了苏诺娃的好胜心。
“两杯马爹利。”苏诺娃坐到吧台请王乔治喝酒。
“一瓶人头马怎么样?”王乔治要请苏诺娃共喝一瓶。
“恭敬不如从命。”
“一瓶人头马,两瓶可口可乐,加冰加柠檬。”王乔治点着酒水,那时候日本人还没跟美国人交恶,可口可乐还能见到。
王乔治告诉服务生准备人头马、可口可乐,冰、柠檬片,王乔治从服务生手里接过杯子开始操作着,一副欧美绅士派头。苏诺娃看在眼里,又抬头看着王乔治很认真的样子。
“你真有情调。”苏诺娃浪声浪气地说着,然后把烟吹到王乔治脸上挑逗着,苏诺娃在匪窝里抽的是烟袋,到市里才变成美国骆驼香烟。
这一吹就把王乔治吹到苏诺娃床上去了,苏诺娃在山上哪见过王乔治这么会玩的人,跳舞是顶尖高手,床上更是令她神魂颠倒。她一下子就不想离开他了。
“新来哈尔滨的?”洗澡的时候苏诺娃问,“帮我把浴巾递过来。”
“做点生意。”王乔治递给苏诺娃浴巾的时候被她一把拉近浴缸。
“黑的白的?”苏诺娃把他搂在怀里问。
“中药生意,我是中医。”
“劝你还是回去,这日本人到处都有卡子,药材运不出去。”苏诺娃喝着人头马。
王乔治显得很沮丧,实际上是等苏诺娃出主意,苏诺娃果然忍不住要帮人了。
“你在哈尔滨没熟人吧?”
“举目无亲,两眼一抹黑呵呵呵。”
“先拿这里当家吧,我帮你想想办法。”
“真够意思,东北人热情真是名不虚传。”
“得啦,我还不是看上你跳舞好,再说……你那家伙也好使。不过,你可不像中医,怎么什么时髦玩意你都会呢?”
苏诺娃说完起身出了浴缸,王乔治看着她的背影,完美的像接上胳膊的维纳斯。王乔治没有过多的欣赏苏诺娃的酮体,他琢磨苏诺娃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看出自己什么了吗?王乔治检索了一下自己和苏诺娃前前后后的接触,要说过分就是跳舞确实不像人们印象中老气横秋的中医,还有卖弄人头马和可口可乐,这完全是一个花花公子的派头。自己当谨慎了,找机会圆过来。
四
转天,恰好是林墨城“七七”忌日,东北人很讲究,人死了之后有头七、三七、五七、七七、百日来祭奠死者。地下党员方敬文、章蔚萱夫妇。来人还有林嘉清的姑姑林熙均、姑夫章培坚、堂弟章孝英一家,方敬文的太太章蔚萱还是林嘉清姑夫章培坚的妹妹。前田武秀、前田刚夫父子俩,加上汪再兴均前来林家祭奠。
洋行经理前田刚夫本想趁机接近儿时同伴林嘉清,可看到汪再兴上蹿下跳的在林嘉清面前献殷勤很不自然。汪再兴和前田刚夫早就认识,也知道前田刚夫喜欢林嘉清,但自己是林嘉清的正宗未婚夫,不怕前田刚夫。当前田刚夫看到林嘉清对汪再兴不以为然就明白了,这傻小子像过去一样,根本没戏。
“嘉清,明天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吧。”前田刚夫问着林嘉清。
“喂喂喂,散心哪有你的事!我这个未婚夫还没发话呢。”汪再兴倒一点不怵头日本人,他知道前田刚夫在林嘉清面前不敢造次,所以显得很爷们儿。
“我倒是要出去,但不是散心,是想到父亲出事的地方祭拜。”林嘉清表情平淡地说着。
“那得有我保护你呀,这事离不开我啊。”汪再兴哪能错过这机会。
“山里土匪太多,我让朋友联络一个小队日军保护你吧,日军跟我们洋行关系不错。”前田刚夫根本不看汪再兴,认真地对林嘉清说,“再说,太多的骚扰,你明白我意思。”
“好吧,有你我也放心了。”林嘉清没拒绝,也是一语双关地回答。
“喂,啥叫有他你就放心了啊,那我呢……”
汪再兴话还没说完,大家已经回到林家,林嘉清不想听汪再兴的话进了书房。汪再兴瞪着前田刚夫,前田刚夫用很空洞的眼神对视着他,根本没把汪再兴放在眼里。
“妈,我也想去,陪我姐。”林嘉清的表弟章孝英问母亲林熙均。
“你去干什么?少添乱。”林熙均小声严厉地制止儿子。章孝英不说话了,显然他是个乖孩子。
方敬文夫妇跟着来到林嘉清书房,章蔚萱知道这次是地下党观察林墨城死因的最佳时候,进门便对林嘉清说:“敬文是令尊的师弟加好朋友,他应该跟你去。”
“方叔叔,很辛苦的。”林嘉清实在不舍方敬文受累,毕竟四十多岁的人了。
“我没照顾好墨城,再不去陪你,他会不高兴的。再说,野外我有经验,别忘了我也是学地质勘探的。”这理由都无法抗拒。
“那谢谢方叔叔了。”
“嘉清,那汪再兴你是怎么想的,真要跟他结婚?”章蔚萱问。
“他?您觉得有这可能吗?”林嘉清从嘴里“嗤”了一声。
方敬文和章蔚萱互相看了一眼,放心了。
“我嫂子要把孝英过继过来,你怎么看?”章蔚萱问。
“等孝英毕业了再说吧。”林嘉清像是一家之主,说完算是结论了。
门突然一下子被打开,前田武秀进来:“老太太病倒了。”
“啊?”林嘉清差点坐在沙发上。
“没关系,前田刚夫已经打电话叫车了,也许是最近令尊去世打击太大,也许是忙碌的,不要紧,我去照顾。”前田武秀说完走了。
林嘉清赶紧到客厅,光看着汪再兴在那里喊叫:“我就说了,老太太不能这么老劳累,怎么样,应验了吧!”
林家老太太这些日子因为儿子去世没睡好,加上有点血压高,刚才站起来的时候头晕一下子栽倒。前田刚夫叫的车来了,把老太太拉到第一医院。
经过医生检查,没什么大问题,开了一些药就行了。谁知道老太太站不起来了,因为刚才那一摔把胯骨摔骨折了,老年人就是不能轻易摔跤,多半会在胯骨处骨折。没办法,转到外科,得,这下落军统特工关东客项元诚手里了,对项元诚来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老人家必须住院治疗。”外科主任项元诚先把骨折情况诊断成非常厉害。
“住院?”林嘉清有点吃惊。
林家老太太看了林嘉清一眼,林嘉清明白这医生的夸张有玄机,便不再作声观察着。项元诚亲自跑前跑后,有点亢奋,期间他还在别的医生办公室给美军情报员王乔治打了电话,被悄悄跟踪而来的林嘉清听见了,林嘉清不用对他进行心理分析就知道他这人有问题。
“噢,我是找个同行一起来确诊的。”项元诚出了办公室看见林嘉清赶紧解释。
“那太感谢了。”林嘉清嘴上这么说,心里明白他在说谎。说谎的人语言节奏和眼睛的位置是和正常人不一样的,说谎人的眼睛都是往右看,正常人说话想问题是往左看,百试不爽,这本事林嘉清在学心理学的头一年就谙熟了。
护士萧玉敏见到项元诚和林嘉清在一起吃醋,她知道项元诚的老毛病又犯了。
“主任,林家老夫人叫你去呢。”萧玉敏赶紧把项元诚支开,女人到这份上真够累的。
王乔治以中医的身份来会诊,项元诚趁机把萧玉敏等人轰到病房外,屋里只剩下林家老太太、林嘉清、王乔治和项元诚四人。
“老人家这半个月不能动弹,你最好在这陪床。”王乔治建议,他原本是想趁机多接触林嘉清的。
“我可以叫管家来照顾。”林嘉清说。
“怎么,你不能亲自照顾?”项元诚奇怪地问。
“我要到野外去一段时间。”
“野外?”
“是,去我父亲被淹死的地方祭奠,真是屋漏偏遇连天雨,奶奶又摔着了。”林嘉清发着牢骚。
“就你自己去?”项元诚问。
“还有几个人。”
“不管多少人,你需要医疗保障。这样吧,我是医生,我陪你们去,真有个摔伤还可以提供治疗。”项元诚一定要抓住这样的机会,“再说我跟林墨城先生还有过交情。”
“得了吧,摔伤一般不会是见血,大多是骨折之类,还是我们中医管用。”王乔治也不能失去这样的机会,“林小姐,我也正好要进山采药,顺便照顾陪一下你们吧。”
“那咱俩中西医一起为林小姐保驾护航吧。”项元诚当然要配合。
“主要是在城里呆久了,也早巴不得出去散散心。”王乔治多会给自己找借口。
“怎么样,林小姐?”项元诚问。
林嘉清看了一眼奶奶,老太太眼皮子合了一下,林嘉清就知道奶奶是让自己同意,深层的意思老太太是在说你带着这俩奋不顾身的,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那太好了,有二位医生跟着,怎么说也是安全的,太谢谢了。”林嘉清拍着手像孩子似的高兴着。
林嘉清出了病房,告诉一直等在外面的前田武秀父子俩说去野外的小分队又多了俩医生保护。没想到在一边的汪再兴听了不高兴了:“有我呢,真要是你出事了我背你。”
前田刚夫听到增加人了心里很不高兴,但他知道项元诚已经被特务机关收买了,也就同意了,主要是看林嘉清的态度对这俩医生去很高兴,他不想叫林嘉清不开心。
晚上,前田刚夫来到特务机关汇报,原来他是宫藤保昭手下的组长,公开身份是洋行经理。
“林嘉清要去现场祭拜,我看就是调查林墨城的死因。”前田刚夫汇报着,“部长阁下,千万不能让林嘉清看出他父亲死亡真相。”
“派木原次郎和赤井长马提前去林墨城被溺死的地方布置现场,一定要做到不慎落水而死的假象。”宫藤保昭微笑之间就决定处理方法了。
“部长阁下,我认为林嘉清去现场有两个目的。”
“说说看。”
“一是调查死因,二是说明她已经破译了日记本,像是要核实什么。”前田刚夫不愧少壮派特工,反应非常敏感。
“所以你这次去很重要,一定跟紧了。而且,这次机会太难得,你要和林嘉清发展关系,最好能娶了林嘉清,那样日本的石油问题事半功倍了。”
“是!”
在医院,林嘉清为了进一步试探项元诚和王乔治,提出一个建议:“难道我奶奶真不能回家养骨折?”
“……当然,家里条件好回家倒不是坏事。你家应该很大,还应该有佣人吧?”项元诚就坡下驴。
“您所说的条件都具备。”
“那还是回家,在医院太乱,尤其是我们跟你们出去,没人照顾。”王乔治也劝着林嘉清。
林嘉清心里冷笑,这俩人把自己当三岁小孩子了,自己不出门他们就千方百计让奶奶住院,得知自己出门奶奶便可以回家调养。这俩人都有问题,项元诚为什么打电话叫姓王的来,西医一般看不上中医,这中医不仅来了还喧宾夺主要参与出远门,司马昭之心初露端倪。但是项元诚和王乔治一唱一和到底是什么来路林嘉清还不清楚,她相信这趟野外查找线索的过程中一定能分辨出个大概。
老太太出院后回家休养,有老管家照顾自不必说。林嘉清带队出发了,出了门她想想都忍俊不禁苦笑,原本自己想和方敬文叔叔去就行了,莫名其妙地哗啦啦来了这么多人。
这恐怕是历史上最奇怪的一个队伍了,林嘉清的发小前田刚夫,属于日本特工;带路的勘探队副队长松本光一,他的成分是强烈的军国主义知识分子;方敬文,抗联的;项元诚,军统;王乔治,美国间谍;最后是那搅屎棍汪再兴。除此之外,一个加强小队的日军跟在后面保护,日军小队后面还有苏诺娃的花马队悄悄尾随,这种局面让任何人看了都会感到莫名其妙。还别说日本特工木原次郎,赤井长马已经提前到出事地方做手脚。
林嘉清不会骑马,坐在大车上。剩下的人骑马,后面是徒步的一个加强小队日军。一路上汪再兴始终围在林嘉清身边,拿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耀武扬威。
“刚夫,你怎么消失了八年突然冒出来了?”汪再兴实在不愿看见前田刚夫,他比自己帅,多年不见成了洋行经理,还有钱。
“这些年就是在日本做生意。”前田刚夫懒得搭理汪再兴,应付着。
“说说你们洋行都做啥,我给你们点财路。”汪再兴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人家是做战争生意的。
“不劳你大驾。”前田刚夫心想你做的了嘛。
“在哈尔滨没我汪再兴,挣不了大钱。”
汪再兴吹着牛,其实在别人看来特像唐吉柯德。前田刚夫四处观察,他真的是为安全着想。方敬文则表现得非常沉静,时不时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方教授心细如发呀,记着路线。”前田刚夫笑着问。
“搞勘探习惯了,顺手记着。”方敬文不卑不亢说着。
王乔治和项元诚要是手里没有药箱简直就是旅游者,俩人拿出一副游山玩水的样子,好像看什么都很新鲜。前田刚夫也观察他俩,目前还看不透他俩的真实身份。
“前田刚夫向咱这边看了,别回头。”项元诚的角度能看见王乔治。
“早看出来了,他怀疑我。”王乔治小声说着。
俩人的智慧总比一个人强,何况都是间谍,很难露出破绽。前田刚夫知道项元诚已经被日本特工盯住了,但王乔治干什么的难说,还得进一步观察。
目的地,赤井长马已经和木原次郎偷偷将现场布置好,但是沼泽地带即使再专业的特工布置也不可能一点痕迹没有。王乔治和项元诚到了就看出现场的混乱,俩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方敬文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也已经观察到有人做了手脚,他是勘探出身,对痕迹的敏感甚至超过王乔治和项元诚。
林嘉清虽然不会观察痕迹,但她会观察人,立刻从项元诚和王乔治脸上读到这里有问题。而且从松本光一脸上看出了紧张的神态,也看出松本光一和前田刚夫之间是有默契的。
“我们发现林工程师的时候他已经在沼泽里漂了大概半天了。”松本光一介绍着地点,“就在这。”
松本光一介绍的时候,林嘉清不看他而是看方敬文和项元诚还有王乔治,他们都不说话,同样看着林嘉清。此时林嘉清要是认可父亲是溺水身亡了就会提出回去,这是日本人最愿意看到的,但也是这几个这个人最不愿意看到的。
“我爸是从哪过来的呢?”林嘉清提出了一个大家谁也没想到的问题,“是从沼泽那边还是东边山坡的林子?”
大家立刻看松本光一,他是现场目击者。松本光一赶紧指着东边山坡那边的森林,因为林墨城不可能越过整个沼泽跑到这里。
“我要向东边寻找一下他的足迹。”林嘉清说完看着大家。
“好哇,我来保护。”前田刚夫按捺住心中的喜悦当即表示同意,他一下子看出林嘉清可能已经知道林墨城的地址要去核实。
没想到大家都同意去,汪再兴更是上蹿下跳,好像没他什么事都办不成似的。往山坡上走没有路了,林嘉清只能坐在谁的马上,汪再兴第一个要求林嘉清坐在自己前面。
“算了吧你,就你那德性,差点摔下来好几次。”林嘉清讥笑汪再兴,“方叔叔,我还是坐在你前面吧。”
就这样,林嘉清坐在方敬文马上,毕竟是叔叔,谁也说不出话来,只有汪再兴气得直喘粗气。
走着走着,突然传来一阵枪声,一下子把落在后面的鬼子加强小队和前面的林嘉清他们剥离开来。枪声并不浓密,但枪法精准,鬼子倒地好几个了。鬼子立刻展开反击,轻重机枪一下子把远处的袭击者压制的不能往前冲了。那么,袭击者是谁呢?
五
开枪的是抗日联军。
原来山豹子梁满仓跟着林嘉清一行两天了,开始他以为是日军扫荡,但见日军不多,前面还有几个不穿军装的人骑马,像是大官,便放飞猎鹰。东北人管这种猎鹰叫海东青,在鹰类中是智商很高的,经过梁满仓训练猎鹰能直扎抗联和舅舅姚福生的匪窝。抗联接到山豹子的信息,可以吃掉这股鬼子,便马上派出马队长带领几百人出发。
但马队长没想到鬼子是一个加强小队,别看六十来人,却有一挺重机枪,四挺歪把子,还有掷弹筒。好在抗联早就习惯了鬼子战术,分散的很,掷弹筒几乎不能炸到人堆里,重机枪扫射效果也不佳。但双方谁也不能再进攻了,鬼子人少,抗联那边没有重武器,彼此相持着。
突然另一边也响起了密集枪声,鬼子腹背受敌,两边的人立刻挤压过来,像是要得到什么。那么这边打枪的是谁呢?不是苏诺娃的花马队还会是谁。
前面说了,苏联特工别列科夫交给苏诺娃任务调查林嘉清,她当然想也把林嘉清劫持了。她见鬼子拉着林嘉清等人出发,便派人火速通知自己手下土匪,没想到王乔治在队伍里面,他到底和林嘉清什么关系?苏诺娃一直在远处用望远镜看,但看不出什么。王乔治和项元诚总在一起,俩人像是旅游者,枪响之后王乔治吓得躲在树后,不像个行伍的,项元诚也屁滚尿流的像是遇见老虎的狐狸钻在草丛里。现在抗联先开枪了,正是抓林嘉清好机会,遂命令手下出击拣这个便宜。
鬼子被两边的人打得乱七八糟,但毕竟是关东军训练有素,马上分成两股防御。这时候鬼子就顾不得林嘉清他们了,先要自保。抗联和花马队派出自己的快手来抢林嘉清,方敬文拉着林嘉清往林子里跑,刚好跑的是苏诺娃这边。
“别让那女的跑了!”苏诺娃举起驳壳枪喊着。
一个奔跑能力很强的花马队土匪向林嘉清和方敬文这边跑来,而且越来越接近他俩。方敬文把林嘉清往林子方向一推,回头阻挡土匪,无意间还把土匪的枪打掉,俩人纠缠在一起,方敬文抱住土匪的腿就是不撒手。
“快,抓住那女的!”苏诺娃见自己手下被纠缠,急了。
又有土匪扑过去,这一连串的动作被后面的前田刚夫看见,他只觉得方敬文是在舍生忘死拖住土匪保护林嘉清,只是自己被围不能前去救林嘉清,拼命向日军下令突围,向林嘉清的方向靠拢。
眼看着土匪要甩掉方敬文,这时候汪再兴跑过来,算他有种,他和方敬文一起拉住土匪的大腿,等花马队的其他人跑过来拆开方敬文和汪再兴,再一抬头,眼睁睁地看着林嘉清独自跑进远处的林子。
远处枪声响起,附近据点的鬼子出来增援了,抗联这边见林嘉清进了林子,马上命令撤退。鬼子压力减轻了,立刻向花马队发起攻势。苏诺娃一见形势不对,有点孤掌难支的味道了,隧命令手下抓住方敬文和汪再兴撤退。花马队这种武装从建立那天第一要学的就是撤退,呼哨一声霎那间人就没了。前田刚夫等人向林子冲去,哪还有林嘉清的影子。
那么抗联为什么撤退?林嘉清为什么没了?这位看官想必琢磨过来了,抗联见林嘉清向梁满仓的方向跑了才撤。只要有梁满仓和林嘉清在一起早晚可以问出鬼子这趟是干什么来的。
增援的鬼子到了之后,前田刚夫以洋行经理的身份命令鬼子在林子里根据爬犁的痕迹搜索,搜到湿地四周外围丝毫线索没有了。前田刚夫命令鬼子想办法找到船到湿地里寻找林嘉清,鬼子表示有小巡逻艇,但不敢开,因为芦苇荡里有山豹子。前田刚夫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开巡逻艇进芦苇荡。
花开两半各表一枝,梁满仓利用爬犁把林嘉清带到山坡下,然后来到自己小船前带林嘉清上船,用篙一撑小船箭一般向沼泽深处芦苇荡飞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林嘉清通过观察知道梁满仓并无恶意,便试探性地问。
梁满仓也不说话,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林嘉清,林嘉清看到照片分明是老爸林墨城和奶奶还有自己三人的全家福,连日来精神高度紧张的林嘉清一下子瘫在船上,以至于到后来被梁满仓把自己抱进窝棚都不知道。看到林嘉清的长相,梁满仓已经猜出林嘉清是林墨城的女儿了,所以才拿出照片。
方敬文和汪再兴被花马队带到土匪窝之后,苏诺娃叫手下给他俩洗了脸,见方敬文像个有头有脸的,心里踏实一点。
“把这俩肥点的肉票关起来,看能不能换点银子,要不咱也太亏了。”苏诺娃觉得这次买卖赔本了。
“我只是一个教书匠,没有什么钱。”方敬文冷静地告诉苏诺娃。
“那你呢?”苏诺娃问汪再兴。
“我还欠着赌场八十三大洋呢。”汪再兴哭穷。
“妈的,老娘这次要赔本了!你们俩给我想想办法,看从哪能弄到钱,告诉你们,没有一千大洋你们就死在这吧!”苏诺娃说完走了。
土匪把他俩关到木屋,汪再兴问方敬文:
“方叔叔,方教授,方先生,您得想办法弄点钱,要不他们非把咱俩点天灯了。”汪再兴知道不妙。
方敬文连看都不看汪再兴,他在盘算该怎么跟苏诺娃谈判。
林嘉清苏醒过来的时候天擦黑了,她见身边点了篝火,梁满仓正在烤兔子肉,香味扑鼻,饿坏了的她不由自主拿起来就吃。
“慢点,还没抹佐料呢。”
林嘉清瞪大眼睛看着梁满仓细致入微地往兔子肉上涂抹佐料,一层层的还挺丰富,比女人还心细,看得出这男人很有品位。
“给我讲讲我爸吧。”林嘉清一边看一边问。
“先吃,看你饿的。”梁满仓瓮声瓮气说。
林嘉清接过梁满仓递过来的兔子肉吃着,简直是香死了,比马迭尔宾馆俄式大餐都好吃,当然也有她很饿的因素在里面。林嘉清一边吃着一边望着辽阔的湿地,身边的芦苇荡,远处几丛树林崛起,和晚霞构成丰富的油画。此情此景林嘉清有点忘乎所以。
“要不是为了爸爸的事儿我都不想回去了,这才是我追求的田园生活。”林嘉清吃着说。
“那不行,至少你得先报了仇。”
林嘉清一下子不吃了,看着梁满仓,梁满仓用刀子扎着兔子肉撕着吃,不像粗人那样吧唧嘴,倒显得很文雅。
“我爸真是被鬼子害死的?”
“还会有别的结果吗?你爸会淹死?你知道你爸野外生存能耐有多大吗?我是最拔尖的,他比我还强,别忘了你爸是搞勘探的,整天和野外打交道。”梁满仓一口气说着。
“你对我爸这么了解?怪不得他把照片给你呢。”
“我们俩一起呆了半个多月,我太喜欢他了,他也喜欢我,还……”梁满仓脸一下子红了。
“还想叫你当女婿吧?这是我爸干的,倒是见人就把我许出去。”林嘉清当然看得出来他的话,她这已经是被老爸第二次许给别人了,第一次是把自己许给汪再兴。
“不早了,有啥事明天再说。睡吧,你就睡在你爸睡的地方,我铺了不少草,舒服着呢。”
梁满仓回避了林嘉清的问题,顺手抓起爬过来的一条蛇的尾巴在空中甩了一下然后扔在地上,那蛇不动了,整个过程熟练地像最灵巧的女孩子在跳绳。猎鹰见梁满仓的手势才从窝棚顶上飞下来吃着蛇,直接先吃蛇的胆,猎鹰嘴里绿色液体看着挺吓人的。
“这里蛇很多?”
“不要紧,我一会撒上草药蛇进不了棚子。”梁满仓说完抱着铺盖出去了。
林嘉清当然睡不着,她双手铺在脑袋下想着,又忍不住,隔着窝棚问外面的梁满仓:“那你看见是谁杀的我爸吗?”
“我只看见一个当头的,还有三个手下。”梁满仓在外面也睡不着,看着满天星星。
“是不是那个穿灰色西装的?”林嘉清指的松本光一。
“不是他,那人扒了皮我也认识他。”
“你不会想杀他吧?”林嘉清听出来了。
“林叔叔这么好的人……我能装看不见?”
林嘉清一听坐起来,穿上鞋来到窝棚外面:“你一个人打得过他们吗?”
“这和你没关系。”
“他们可是好几个人呐,还有日军保护。”
“唉,当时要只是他们四个倒好了,我一个人就能办,他们旁边还有一个小队鬼子……”梁满仓不说了,情绪是那种很不甘心的样子。
这时候传来狼叫,林嘉清吓得不由得往窝棚里跑。
“想吃狼肉吗?”梁满仓沉闷地问着。
“狼肉?……”林嘉清停止了脚步,回头,“狼肉也能吃?”
“不如狗肉,比马肉好吃,秋下兔子少的时候也得凑合吃。”
“我爸在你这都吃什么?”林嘉清很好奇。
“什么都吃过了,鱼,虾,野鸭子,狍子,兔,还有狼。”
“你打的狼?”
“不,你爸打的,你不知道你爸枪法准?”
林嘉清就剩下发愣的份了,她太不了解爸爸了,也难怪,自己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多少次老爸,他总是全国各地去勘探,她是奶奶带大的。
“你爸比最好的猎手都强。”
“比你呢?”
“我?跟他一比我只配给他拎枪。可惜了……”
“看你不像野外长大的,很有文化吧?”
“我在哈尔滨一中上学,九一八那年肄业。”
“我说呢,转年我进的一中。你为什么肄业?”
“鬼子杀了我爹妈,我杀了俩鬼子跑到这里来了。”
“你杀了多少鬼子了?”林嘉清有点佩服梁满仓了。
“也没多少,这八九年鬼子三十来个,汉奸五十来个。”
林嘉清再也没话了,完全愣在那,她觉得自己跟梁满仓一比简直是学龄前儿童。
“杀鬼子这事好学吗?”林嘉清还认真了。
“你?还是算了吧,杀鬼子是我们大老爷们的事儿。”
“那你教我开枪怎么样?”
“我看看你手。”梁满仓不由分说拿起林嘉清的手在篝火上一看,“我答应教你了,明天就开始,趁着鬼子这几天在甸子外面没撤。”
“怎么,我手上有什么?”
“像个扣扳机的手,但不是最好的。”
林嘉清真的愕然了,原来梁满仓的生活是这样的,自己完全被梁满仓带到一个陌生的世界。
方敬文和汪再兴被关在一起,晚上每人只给了一个窝头。方敬文没说什么,拿起来就吃,汪再兴觉得委屈了。
“兄弟兄弟,我给你钱,你给我弄个馒头怎么样?”汪再兴想收买看押自己的土匪。
“妈了巴的,给了老子钱老子哪花去。”土匪一点不领情走了。
“这叫啥事,没道理嘛,莫名其妙跟着来了,回得去回不去还是个事儿。”汪再兴开始反思了,“我他妈为林嘉清值吗?”
方敬文不屑地看着汪再兴:“你不是口口声声要和嘉清结婚吗?”
“那也得分时候,连命都不要了。”
“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方敬文厌恶汪再兴这种人。
正想着,苏诺娃进来了。
“想好了吗?找谁要钱赎你们?”
“找我家属吧,估计借点能凑个百十来个大洋。”方敬文实话实说。
“那你呢?”苏诺娃问汪再兴。
“这一百大洋能不能算救我俩的?”汪再兴倒能对付。
“来人,把这人拉出去毙了。”苏诺娃杀人比杀鸡还坦然。
“我真没钱呐,都是赌债!……”汪再兴求着。
“先杀了,然后喂狗。”苏诺娃一点表情都没有。
土匪拉住汪再兴就走,汪再兴拉着木屋的门坚持着。
“这样吧,我写条争取再多要点大洋,放了他吧。”方敬文替汪再兴求情。
“一千大洋没商量。”苏诺娃根本不给方敬文余地。
方敬文完全愣住了。
“写吧,不写你今天就没命了。”
方敬文写了家信,手下连忙派人去城里找方敬文太太索要钱财。
“那女的打听到了吗?”苏诺娃派出去的人打听林嘉清的下落回来了。
“老大,那女的被山豹子弄走了。”
“妈的,又是山豹子。”她猜想是山豹子把林嘉清劫走的,山豹子可跟自己交情不深,苏诺娃一点脾气没有,“哪天我非灭了山豹子,他妈的总掐我财路。”
林嘉清这边过得开心,一早就学打猎,梁满仓一丝不苟教她野外生存能力。
“这种蛇能吃吧?”林嘉清认真学着。
“对,只要脑袋不是尖的都能吃,但最好跟野鸭肉一起炖,要不腥气。”
林嘉清三枪才打在蛇的头部,仅仅一上午她的枪法已经像模像样了,全是子弹喂出来的。接着是长枪,枪很重,梁满仓教她使用的时候再举起,没必要端来端去地瞄准,胳膊受不了。
“举枪就射击,能练成快枪手。没事,有的是子弹。”梁满仓毫不吝惜子弹。
林嘉清后来练得长枪也不错,五十米外的树能打到。
“那天抢我的那女土匪是谁呀?”林嘉清问。
“她叫苏诺娃,是这一带有名的土匪头子。”
“我要是有她那本事多好,一定能报仇了。”林嘉清想象着。
“别急,你的仇我来报。”梁满仓安慰着林嘉清。
林嘉清觉得哪不对劲,自己的仇别人来报,这似乎不符合规律。可她实在想不出该如何报仇,心情非常沉重。
“别多想了,我带你到甸子里转转。”
梁满仓带着林嘉清划船在芦苇荡里转了几天,全是由林嘉清开枪射击,野鸭子打了一大堆,到哪便架起锅做饭。林嘉清学会太多的野外生活,她如饥似渴地模仿着梁满仓,知道这是一段难得的学习机会。
闲暇的时候她经常看着梁满仓,在研究老爸怎么会有让自己嫁给他的想法,就算这人脾气禀性不错,但形象实在不靠谱,胡子拉碴的,多年野外生活把他的脸蹉跎成雕刻一般。要是把他带到城里他会怎么样?他还能不能适应城里的生活?他穿上西装应该是什么样子?林嘉清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去思考。
这天,他俩又装了一船的猎物回来,林嘉清兴奋地说要好好享受享受。
“来不及吃了。”梁满仓看着天上飞回来的猎鹰认真地告诉林嘉清,“鬼子撤了,咱要回城了。”
“你怎么知道鬼子撤了?”林嘉清纳闷。
“它告诉我的。”梁满仓抚摸着飞到自己肩膀的猎鹰羽毛,“在清朝,清军能把猎鹰训练到有多少敌人在哪个方向猎鹰就转几圈。”
“你说咱要回城?……咱俩?”林嘉清惊讶着,就算回城也是自己呀。
“只有我能认出那几个畜生。”
林嘉清看着梁满仓一脸的认真,一点没有买好的意思,觉得这样的男人,怎么说呢,至少有责任感。
这时候听见马达声,鬼子巡逻艇开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