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的比萨

星期三的比萨

管淑珍

虎子奶奶是人们给她的称谓，她有名字，她的名字叫郭幼卿，那可是她爷爷给她取的名字。那年头，爷爷家道尚好，因此，童年时代的虎子奶奶享过几天福。随着爷爷的去世，家大业大，禁不起种种折腾，虎子奶奶就只能跟着父母搬到一个胡同的大杂院，过起穷苦人捉襟见肘的日子。一步一步的，从上学到上班，虎子奶奶都不敢给家里添负担。她家人多，上有五个哥哥姐姐，下有三个弟弟妹妹，任何一张嘴，都是一个无底洞。二十二岁的时候，虎子奶奶与小学同学王希望结婚，一年以后，他们有了儿子。许多年以来，夫妻俩一路打拼，给儿子买房娶妻，到了中老年阶段，一颗心，渐渐平稳了。这不，儿子结婚不久，儿媳妇生了儿子，就是虎子，于是，她也就升格为大名鼎鼎的虎子奶奶。

虎子奶奶退休后的生活，过得还可以。每天给老伴做饭，接送虎子上下学，晚上伺候小狗。忙碌而充实。一天一天的，即使忙得像个陀螺，心情也是不错的。

可是，最近有个念头却让虎子奶奶心里长了草。起因呢，就是比萨。话说有一天虎子奶奶送完虎子，被一个瘦削而清秀的男孩子拦住：“奶奶，您来吃比萨吧，我店正举办各种优惠活动呢。”虎子奶奶没往心里去。以她几十年的生活经验来看，除了天津卫的饭，天底下哪里的饭，都不合她的胃口。要不，前人怎么说“吃尽穿绝天津卫”呢？

老伴倒是看出虎子奶奶有心事了。问出原因之后，老伴半恼半笑地呵斥她：“有好日子没好过，衣食无缺，天伦之乐，小日子过得这么好，比上不足，比下有足，你倒胡思乱想起来了。”

虎子奶奶自言自语地说：“想吃比萨，是因为没去过意大利，想尝尝意大利饭菜的滋味。”老伴冷笑一声，甩下一串滋味寡淡的话：“去意大利？你也得有那个命啊。想一出是一出啊，你也不想想，土都埋到这儿了……”

老伴在虎子奶奶的脖子上比划着：“都这么大岁数了，居然异想天开？”

嗯嗯。

虎子奶奶想起儿子和儿媳妇去意大利度蜜月的事。旅行费用是虎子奶奶出的，那是她许多年的积蓄。儿子儿媳妇在比萨斜塔的合影洗出来之后，老伴特别得意，总是炫耀起来没完没了，逮谁给谁看：“你们看，我家两个‘小主’在意大利的照片。”

老两口每月共有八千多退休金，老伴补差的收入还不算在里面。除了吃饭之外，老两口还负责虎子幼儿园的赞助费、钢琴班的学费等。老伴说：“咱们这辈子算是没戏了，就等着看咱孙子光宗耀祖吧。”

嗯嗯。

其实，虎子奶奶对比萨并没有什么兴趣。可是，听了老伴的这些话，心里反而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人啊，这馋虫子还真不能勾起来，一勾起来，想忍都忍不住。虎子奶奶想起小时候吃糖的事。有一次，爸爸妈妈随分子，收到八颗喜糖，一包喜烟。她家兄弟姐妹九个，面对这八颗糖，大姐说：“弟弟妹妹你们吃吧，姐姐不爱吃糖。”二姐说：“那可不行，平均分配，没偏没向。再说，咱爸咱妈呢？咱爸咱妈也得吃糖啊。”要不怎么说还是大姐聪明呢，她把八颗糖中的三颗拿出来，两颗给了爸爸妈妈，另一颗，派弟弟给奶奶送去。另外五颗被大姐切成十份，九个兄弟姐妹每人得到半块糖，剩下的那半块糖，给了同院的周奶奶。周奶奶是孤老户。半年后，周奶奶去世了，不知是谁在周奶奶的三屉桌的抽屉里，找到这半块糖。虎子奶奶那时还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看见那半块糖，拿起来就想塞进嘴里。说时迟那时快，大姐一巴掌就把糖打落在地。虎子奶奶扑进妈妈的怀里，恼羞成怒地哭起来。妈妈说：“孩子，你也不小了，你得像你大姐这样懂事啊，周奶奶一辈子不容易，火化时，把这半块糖也烧给周奶奶吧。”

这件事，虎子奶奶不愿重提，为什么呢？现在人们都富了，谁还肯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这次，虎子奶奶想起这件往事，忽然问自己：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会不会有人想着给我烧一个比萨呢？再说，比萨长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呀。不行，我得去比萨店看一看。

虎子奶奶想到这里，拿定主意，趁家人不注意，她得去比萨店看一看。

从这一天开始，比萨在虎子奶奶脑海里算是挥之不去了。

“奶奶，今天我们店里有店庆活动，免费送一杯饮料，您不来品尝一下？”

把虎子送到学校，一个人走在路上的虎子奶奶，又被发广告传单的小伙子拦住了。

免费？虎子奶奶的脸上笑着，心里却很不高兴，不知为什么，“免费”这两个字，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忽然带着那么一点莫名其妙的侮辱性。虎子奶奶想：我每个月的退休金三千多元，撒着欢吃也够用了，凭什么占人家便宜，让你们拿“免费”两个字来考验我啊？

虎子奶奶一路胡思乱想，竟然迷糊了，走着走着，又走回比萨店所在的这条街。看来，这是一种天意。这样一想，虎子奶奶就走进了比萨店。

一位看上去骨肉停匀、五官精致的比萨姑娘，含着笑问虎子奶奶：“您要哪一款？”

虎子奶奶心里有点慌，她不知道比萨的正确发音是什么，不敢乱说，怕露怯。

比萨姑娘还是那样微笑着：“您看，这里有宣传单。”

虎子奶奶没戴花镜，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奶奶，我给您念。”

“好吧，我爱吃香菇。就要香菇的吧。”虎子奶奶这样说的时候，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谁知这一款是贵是贱啊？大半辈子了，虎子奶奶都习惯了买东西先问价，然后，捡最便宜的买，偶尔因为贪图便宜而买到变质的食品，老伴就会感叹，贪贱吃穷人啊！

“好的，奶奶，您要的这款是黑松露风味菌菇鸡肉比萨，您要九寸的吗？”

虎子奶奶都不知自己的话是怎样出唇的：“不，十二寸的。”

天啊。小时候，虎子奶奶把家中唯一的电器半导体给拆了，一直到父母下班前都装不上，紧张得要命。那种惹祸之后等待惩罚的感觉是很煎熬人心的。她想：万一老伴从门前经过，看到我这个样子，一个人霸占着十二寸的大比萨，会说什么呢？不，我还从来没见过比萨长什么样子，我怎么知道十二寸的比萨到底有多大呢。

老伴这个人，总体来说还算不错，就是有一点，凡事爱跟虎子奶奶计较。比如那次，老伴去串门，虎子奶奶饿了，把冰箱的烹大虾给吃了，还偷喝了一点红酒。当天晚上老伴回家倒没说什么。谁知，几个月后夫妻吵架，老伴居然歇斯底里地大叫：“你光顾自己，我对你薄吗？你看，冰箱里这么大的大虾都让你一个人给吃了。”老伴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这么大这么大的大虾呀。

那次吵架，让虎子奶奶感到很寒心。只不过是几只虾而已。即使再大些，也只不过是几只虾而已。虎子奶奶这一生，把自己的一切都撂在这个家里，她报怨过吗？心里这样想着，虎子奶奶就说：“我每个月的退休金，还不是都搁在你儿子你孙子你这个家里了？”

“我的儿子和孙子？难道不是你的？再说，你才挣几个大子儿呀？”

这样一番你来我往的争吵，让她的血压不断上升，让她的心情变得很坏，于是夫妻关系就得陷入冰冻三尺的困境。

想到这些，虎子奶奶决定，偷吃比萨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老伴知道。

想着想着，虎子奶奶就打量起比萨店的装修来。跟童话王国似的，梦境般的颜色，梦话般的广告词。那幅巨大的画，是一个迷宫似的城，有人有物有汽车，还有一种迷离恍惚的气息，图上所配的文字，是外文。虎子奶奶初中毕业就上山下乡了，外语什么的，全没学会，因此，她也看不懂人家在画面上写了什么字。算了，不看这画上的外文了。看什么呢？那一行五颜六色的汉字煞是好看：比萨一口，带你穿越意大利。虎子奶奶笑了。除了上山下乡，她哪儿也没去过。她偷看了一眼比萨姑娘，人家正热情地接待顾客。现在的年轻人真好，她们吃的好，穿的好，还可以来个环球旅游什么的。真好！虎子奶奶感觉有点坐不住了。她有个习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上厕所。她盼着自己的比萨快一点出炉。她看到后面操作室里白衣白帽的小伙子在那排金属厨具前忙着，想，跟我们过去在炙炉上烙饼也差不多呀！旁边座位上有一个小孩子偎依在他妈妈怀里问：“妈妈，比萨做好了吗？”这个年轻妈妈的牛仔裤，大洞小洞一堆洞洞，声音也甜甜的，像海豚音，只听她对孩子说：“快了，前面奶奶拿到了，咱们的比萨就快了！宝宝你看，墙壁上有个大屏幕，噢，还有三分钟，一分钟，得了。”

虎子奶奶也去看那个大屏幕，是啊，上面显示，马上出炉。

比萨姑娘把虎子奶奶要的那个比萨端过来，虎子奶奶想：天啊，这么小一个，我以为会吃不掉呢。

虎子奶奶悄悄地闻了一下，感觉还不错。可是，咬不动。虎子奶奶牙齿不好。后来她发现，比萨的边缘确实有点脆，而尖尖的那一端还是软糯香甜的。那些黏黏糊糊的丝，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醇香。虎子奶奶想起了小时候很爱吃的拔丝苹果。那时她大约八九岁，跟着妈妈去红旗饭庄吃饭，菜品一上桌，人们就风卷残云一般，抢光了。虎子奶奶却守着一盘拔丝苹果，悄悄地闻。虎子奶奶喜欢拔丝苹果。旁边一个阿姨说：“傻孩子，你真傻，人家都抢肉，你却在这儿吃拔丝苹果，要知道你妈妈可是随了分子的哟，分子钱足足花了十块钱哪。”

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连咬带啃，虎子奶奶终于吃完了这个十二寸的比萨。走出比萨店，虎子奶奶感觉身体里很舒服。

值！很值！太值了！

这一夜，虎子奶奶一直在回味那个味道诱人的比萨。虎子奶奶还记起那个比萨姑娘对自己说：“奶奶，您也成为我们店的会员吧。”虎子奶奶说：“姑娘，我这辈子恐怕也就吃这一回比萨了。”

“奶奶，你这兜子里是什么东西啊？”小孩子总是乱翻，虎子从奶奶的兜子里翻出比萨姑娘留给她的一张广告宣传单。

虎子奶奶一楞：“虎子，快看电视。”

电视剧里的神探正跟助手说：“看来，这个凶手是在毁尸灭迹啊。”

“奶奶，毁尸灭迹是什么意思啊？”

虎子奶奶没回答孙子的问题，她只是在想，人老了，脑子就是慢，看来，我应该把兜子里的东西都扔了。虎子奶奶开始自查，扔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广告宣传单。

这张比萨店的广告宣传单，印刷得很精美，上面还有她吃过的那一款比萨的图片。虎子奶奶一点一点的，把这张广告宣传单撕碎了，准备扔到马桶里去。可是，无意中，她看到背面的一行字：星期三半价。

虎子奶奶支开虎子，把这张残破的广告宣传单拼起来，确实是这样的，星期三半价。

为什么单单是星期三半价？我买的可是全价！

虎子奶奶翻开日历，是的，今天确实是星期二。她想：我真蠢，为什么非得在星期二去吃比萨。

虎子奶奶开始算帐，结论是：多花了四十四元。四十四元也是一个大数儿了。如果星期三再吃一个半价的，能否找到心理平衡呢？

虎子奶奶找来一张纸，开始做数学题——每一款的半价。这次她要选择最便宜的。奇怪了，这次吃比萨，虎子奶奶不像以往那样，一味追价廉，而是偏重于物美。她想：难道我是为了在比萨姑娘面前撑面子吗？不，我就是想对得起自己的口味。可是，我失算了。星期三半价，我却吃了一个全价的。

为了捞回本钱，虎子奶奶决定，一定要吃一回星期三的半价比萨。她把那款最便宜的比萨的半价算好了，然后对自己说，嗯，就是这个半价比萨。

星期三，怎样逃过老伴、儿子、儿媳妇和孙子的眼，再去一次比萨店？

想吃比萨却没能找到逃走的机会。每一个星期三，虎子奶奶都忙碌得像转个不停的陀螺。

就这样，不知多少个星期三从时间的指缝里流走了。虎子奶奶几乎都快把比萨给忘记了。

忽一日，老伴对她说：“明天我去上海参加战友聚会，儿子儿媳妇她带着孩子去北京。”她一想，明天恰巧是星期三啊。

虎子奶奶一高兴，差点笑场。她没说什么，就忙着给老伴和儿子准备着各种零食，儿媳妇说：“哎呀，不用忙活了，到处都是自动贩卖机、便利店、餐厅……”

一个人的星期三，反而让虎子奶奶没了那种吃比萨的冲动。她算了一遍帐。星期三半价，如果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一款，半价是四十四元；如果是最便宜的那一款，半价是三十四元。好吧，买最便宜的那一款。不，买最喜欢的那一款——满足自己的口味是最重要的事。

翻来覆去的，虎子奶奶终于拿定了主意，买最喜欢的那一款。她把票子准备好了。可是，细节也会暴露一切。万一，邻居们发现自己一个人趁家人不在偷偷去比萨店，会怎样想？别管这么多了。有时候，莽撞也是一种优点。她在一分钟之内迅速收拾了自己的兜子，带了钱，出门了。走出五分钟时，她疑心煤气灶没关；走出十分钟时，熊熊大火已经把她的心扰乱了。没办法，她只得返回来，把家中的煤气灶和电源都检查一遍，再次出门。

虎子奶奶的心，就这么乱乱的，来到了比萨店，她还是说不好“比萨”这个词的发音。比萨姑娘温柔地问：“您选好哪一款了吗？”她不能说她在家就算好价格了。她确认了一下。她生怕出错，不，她不能再重新计算一遍了，她累了。她老了，做算术题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敏捷了。然而，钱没了。她的脑门上有了汗珠。其实不必慌张，一共才四十四元。这么点钱。可是，然而，但是……想到钱没了，心里就堵得慌。一定是回去检查煤气灶掏钥匙时把钱弄丢了。

为什么不多带一点钱？因为近来总是丢钱。所以虎子奶奶把有限的零钱放在一个塑料盒里，用多少，取多少。

“您的手机上也有钱吧？”

是啊，儿媳妇让她在手机微信上存一些钱，以备不时之需。孙子下学后，万一需要铅笔啊牛奶啊什么的，她还随时支付。可是，她不会往微信里存钱，也不会为自己花钱。每次买文具或零食，都是虎子用虎子奶奶的手机来操作。

虎子奶奶害怕店里的人以为自己不是真正的食客，就大方地对比萨姑娘说，你来操作吧，反正我们老年人的手机也没什么隐私。

好吧。

到了午饭时间了，大学生、中学生、小学生全涌进来。比萨姑娘在虎子奶奶的手机上摆弄了一阵子，就把手机还给虎子奶奶。

第二次吃到嘴的比萨，感觉并不怎么好吃，比小时候的发面饼好吃不到哪里去。甚至不如小时候的发面饼。

沮丧。

第一次吃比萨，不是优惠价；第二次虽是半价，却丢了钱。

闷闷不乐。

一连几天，虎子奶奶都闷闷不乐。

“那位奶奶，那位奶奶。”

有点恍惚的虎子奶奶听到这样的呼喊，以为与自己无关。虎子说：“奶奶，人家是叫您呢。”是吗？噢，是比萨姑娘。比萨姑娘一脸严肃地说：“奶奶，上次您来我店吃过比萨吧？”虎子夸张地大叫：“噢，奶奶，你还偷吃比萨啊？”“不，不，不，我没吃过比萨。”“奶奶，明明是您，您怎么不承认呢？您的手机微信支付款没到帐，您让我看一下您的手机行吗？”

“不，不，不。”

虎子奶奶只能说这几个字了。

比萨姑娘没有坚持。

晚上，儿媳妇来了，似乎漫不经心地说：“虎子你跟奶奶说，我用一下奶奶的手机。”

虽然虎子奶奶心虚，可是，手机就在沙发上。儿媳妇嘴快手快，早就把手机擎在手上。年轻人那只把白皙柔软的小手，刷刷刷地划着手机屏幕，嘴里还莺声燕语：“奶奶的微信钱包里支出了这几笔钱啊，虎子买铅笔了，噢，还有酸奶，什么牌子的酸奶？家里有我买的酸奶，以后，你们别乱买杂牌子的酸奶……”

虎子忽然叫起来：“噢，奶奶的手机里没有买比萨的微信支付！”

儿媳妇瞪了虎子一眼，拉着虎子就走，跟奶奶再见。

虎子奶奶愣了。却原来，第二次吃比萨真的没给钱。免费？难道免费不是一种侮辱吗？不过，老天爷终于让我免费一次了，算是把第一次吃比萨的损失给补回来了。可是，比萨姑娘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始终在自己眼前晃。

从这一天开始，比萨成了虎子奶奶的心病。接送虎子的时候，她都绕着那个比萨店走。可是，虎子奶奶却遇到那个给比萨店发广告传单的小伙子，这次，她发给虎子奶奶的是手机广告。大娘，您看这款手机多好啊，是老人专用的，字大，声音大……

一个路人问小伙子：“小王，你怎么不在比萨店干了？”

“别提了，小蒙在比萨店辞职了，我也跟着辞职了，反正是大学生勤工俭学，也不是一辈子的饭碗。”

“小蒙干得那么好，为什么辞职？”

“别提了，听说，有个老奶奶吃了比萨，用手机结帐，微信支付没发出，老板说了小蒙几句，小蒙就辞职了。”

虎子奶奶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虎子说：“奶奶，咱们去拐弯那家比萨店看看吗？”

虎子奶奶不说话。她心里乱。这件事，至少有两个半知情人了——比萨姑娘，发广告传单的小伙子，那半个是虎子。

您的手机微信支出款没到帐。

头晕。

虎子奶奶回到家就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地，她听到儿子说：“我妈病了，去医院吧。”

儿媳妇说：“观察一下再说吧。”

一夜无眠。第二天，虎子奶奶感觉头更晕了。

医院离家不远，坐汽车只有几站地，虎子奶奶备好老年乘车证，心想，反正老年人乘车免费，去一趟吧。

等车的时候，虎子奶奶的头又晕起来了。虎子奶奶的身子一歪，倒在一个姑娘身上。不料，此人正是比萨姑娘。

“奶奶，您是高血压还是低血糖？我打个车送您去医院吧。”

虎子奶奶的脸又红了：“姑娘，我就是没给你比萨钱的那个人。”

“奶奶，没事。我不在比萨店工作了，大学毕业后我考上研究生了。”

比萨姑娘从包里取出一本杂志，说：“我写的一篇论文发表了，还得了稿费，又在论文比赛中得了奖，奖金好几千呢，我请您再吃一次比萨吧。”

“姑娘，你是嘲笑奶奶吧？”

“不是的，奶奶，您还帮了我的忙呢，我的论文题目是：《论老年人的消费观念与心理健康之关系》。”

比萨姑娘一边说一边摆弄手机，不一会儿，真的叫来了一辆出租车。比萨姑娘对司机说：“师傅，去医院。”在车上，虎子奶奶还是晕。行人和建筑都在车窗外晃动。往事像一阵风似的，在虎子奶奶的脑海里，飘，飘，飘。

“奶奶，您怎么哭了？”比萨姑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