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就像一次猝不及防的骨折

安扬

还有8个月，我就40岁了。古语说：“四十而不惑”，面对纷繁的世界和芜杂的人生，我却还有不少困惑。常常觉得生活如一个写好了编码的程序，每天的日子都是昨天的重复，缺少意外的惊喜。在职场上也觉得乏善可陈，天天想着“明朝散发弄扁舟”。

在日复一日的抱怨中，惊喜没有如约而至，意外却猝不及防地来了。

意外，总发生在不以为意的时候

一个慵懒冬日的周五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匆匆收拾东西下班，骑共享单车前往地铁站。地铁站门口第一次那么堵，不仅停着一辆面包车，而且很多年轻人图省事，将车停放在原本就很窄的地铁出入口附近。

我觉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与其堵道，不如再往前骑几步。于是，我骑车拐了一个弯儿，谁知路面有个小坑，车子一下子歪倒了，我从车上摔了下来，随后，车的铁架子砸在左脚踝上。瞬间剧痛袭来，我感觉大事不妙。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轻轻挪动一下左脚，疼痛加剧。于是，我只好右腿屈膝跪地，将共享单车搬开，左边身子坐在地上。然后从挎包里掏出手机打电话给亲人。

挂断电话，我原地等待。期间有几个好心人想扶我起来，我婉拒了。这时，一个熟悉的女声在我头顶上方响起：“你怎么了？”我挣扎着抬起头，从对方的口罩上方，看到一双关切的、熟悉的眼睛。我们不约而同惊呼，认出了彼此——来人是我兄弟单位的同事同姐。问明原委，同姐说现在正是下班高峰，还是别等我爱人开车来了，她先试着打车，如果打到了，就送我去天津医院。 我们正说着，一位60多岁的大叔近前来问我情况，捏了捏我的左腿，说腿没肿，应该只是崴了，然后说如果坐车一定要平躺在后座上，左脚如若着地，五个脚指头一定要抓牢地面，减少肿痛和流血。遇到好心人热心指点，我连声道谢。

网约车来了，我一手扶着立在那里的单车，一手扶着同姐勉强站起来，她和一位过路的女生，还有网约车的女司机费了一番心思和功夫，才好不容易把我弄上车。

还好路上不是很堵，同姐推着从医院租来的轮椅，和保安把我一起扶上去。挂急诊后，医生问明前因后果并查看了伤情，初步诊断是左脚踝骨骨折。让我再挂号去照X光。这时，爱人匆匆赶到，和同姐一起陪我去拍片子。医生看了片子后，说我的左脚踝骨双侧骨折，必须住院及手术。

听完医生的诊断，我不禁悲从中来。忧伤的情绪还没有彻底蔓延开来，我就被爱人和同姐陪着去做核酸检测，在等待结果的时候，被推到过渡病房门外。终于进了过渡病房，三个护士小姐姐围着我一通忙碌：上监护仪、量血压、输氧气、输液……成年后小病小痛从不去医院的我，哪见过这阵仗，不觉有些紧张。护士们有柔声安慰我的、有问我怎么受伤的、有帮我喂水的，我的焦虑才稍稍缓解。

核酸检测结果出来已经晚上九点了，该来的还是要来，我谢过同姐、和爱人挥手告别，一个人孤零零地住院了。

躺平，是对一个人最恶意的调侃

我仰面躺在病床上，左脚踝肿痛难忍，脚下虽然垫着垫子，却连翻身都不敢。病床旁边柜子上的监护仪不停地发出时而断续、时而连续的声音，搅得我心慌慌，根本睡不踏实。

第二天凌晨五点多，病室内的灯光大亮，我被护士唤醒测血压。随后，护工放好小桌板，我挣扎着坐起来用毛巾擦脸、漱口。重又躺下没多久，我和隔壁床的小姐姐一起被护工推着病床，去做全面身体检查。

六点多的医院楼道里很安静，我就那样仰面躺着，望着头顶的灯，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感到很凄惶。往常这个时候，我还在睡梦中，而此刻，我却躺平着排队，等候着八点后才开始的各项检查。

隔壁床的小姐姐操着外地口音给她妈妈打电话，哭诉着摔伤时的情景，我听着她的哭腔，眼泪也淌了下来。平时连看个影视综艺节目都会哭的我，此情此景，难免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好容易到了八点，我和其他患者被护工依次推着，到多个楼层的多个科室做检查。核磁、B超、心电图、肺功能、骨密度……护工大叔们推着我，驾轻就熟地穿梭于楼道和科室之间，我渐渐地不怎么紧张了，顺其自然地躺在床上，听凭安排。不知过了多久，医院楼道里渐渐热闹起来，我躺平看着那些表情各异的患者和家属，他们也表情各异地看着躺平的我。

正在等待接下来的检查的间隙，单位同事瑧瑧打来电话问我的情况。她在单位值班了，而本应愉快地享受周末的我，却被迫躺平，我和同事们从此几个月见不了面， 一念及此，心下惶然。

十一点多，早饭还没吃的我，终于被推回病室。隔壁床小姐姐先于我回来。我们简单打了个招呼，我又安静地躺平了。直到护工放下小桌板，我才挣扎着坐起来吃午饭。

下午测血压、输各种消炎止痛液、做预防腿血栓的各种理疗加冰敷。时间被安排得很满，时光的脚步却很慢。如果是以往这个时候，我大概在读书、追剧，或者在写稿，而现在我却无奈地躺平于病榻。

之前网络上的一大群人都在叫嚣着“躺平”，仿佛躺着是舒服无忧的，但现实中我所经历的躺平，却是迫不得已、万般无奈的。我到这时才明白：躺平，是对一个人最恶意的调侃，意味着与喜乐、幸福的生活隔绝了。如果可以选择，我还愿意继续庸庸碌碌的生活，行动自如地喝水、走动、如厕，有着自己的“小确幸”。

吃过清淡的几乎没有油水的晚餐之后，又是一番输液和理疗。临睡前，护士问大家需要什么药品。我们异口同声地说：“止痛药”！喝下白色药片不久，疼痛丝毫未减，困意却袭来，看了一眼戴着的手环，十点了。

当我被监护仪发出的声音惊醒的时候，再次看向手环，刚过十二点。脚踝的痛加上监护仪长短不一的声音，让我再难入眠。隐隐感到不对，手机百度了一下，才知道我吃下的是安眠药。平生第一次吃，却只换来两个小时的安宁。人生啊，真是处处有意外。

周日全天都在输液、理疗中度过。我和病房里的两位小伙伴，却熟悉了起来——对面床

说话有些结巴、却爱说爱笑的属虎的妹妹雅慧，一口浓重乡音、手机从早到晚响着“支付宝到账*元”的同龄人丽丽。

我们交流着各自摔伤的经历和感触，因交通事故住了三次院的雅慧热心地传授着关于治疗和康复的经历，我也好奇地问丽丽，她家里是做什么买卖的，住进医院还不停地收钱……

和她们说说笑笑间，伤口好像没那么疼了。

周日晚上，护士来给我和丽丽的腿上做标记，并叮嘱我们当晚喝营养粉、明早九点前喝电解质水。明天下午就要手术了，是否意味着我不久后将不再躺平？

疼痛，辗转反侧不只是一个成语

周一早上八点多，我喝完最后一口电解质水后不久，爱人来电，已遵医嘱在指定地点等待主治医师。我没有打听医生对爱人和爸爸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他们带来了我的手术费五万元，比我一年的工资还多。“进了医院，钱就成了纸”，记不得听谁说过这话，一直觉得这种事离我很遥远，如今近在咫尺，遂有了切肤之痛。

中午十二点多，护工大叔叫着我的床位号，要推我“上台”（手术）。粒米未进的我在病友们的加油声和祝福声中，被推出了病室。

电梯下到四楼，过道的门被打开的一瞬，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我先看到了爱人，然后是奔过来的爸妈和老伯，他们跟我说着打气的话，我则安慰他们我很好。

挥别了家人来到麻醉室外，才发现有很多病人像我一样等待着。按护士要求在被子里脱掉上身病号服后，我被推进麻醉室。年轻靓丽的女麻醉师一边指导我蜷缩身体，一边做着各种准备工作。因为病友雅慧的介绍，我已经对麻醉过程中的疼痛作了充分的心理建设，孰料，麻醉师突然冲对面的男麻醉师喊：“推不进去了怎么办？”对方淡然答道：“你往上下两个方向试着推。”女麻醉师尝试着，我的心已提到嗓子眼儿了，但依然忍着痛，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我感觉腰部有了动作，只听女麻醉师冲对面说：“推进去了，刚才应该是扎到腰椎上了。”我刚放在肚子里的心，瞬间又揪紧了。

接下来是给左腿打麻药，然后是消毒。当我被推出麻醉室后，方长吁一口气：一关过了还有一关，考验才刚刚开始，人生就像马里奥，需要不断闯关，才能换来胜利的礼炮声。

手术室里，主刀医生和几名医生护士围着我，我那已完全没有知觉的左腿被吊了起来，我和医生们之间隔着一个绿色的布帘子。我无比平静地趴在帘子这头儿，医生们在那头儿。我强打精神、强作镇定地趴着，想象着他们在我的脚踝上做着切割等一系列动作。

后来，陆续有医护人员进进出出，他们相互有了调侃和轻笑，每天的每台手术对于他们只是寻常工作的组成部分，而对于如我般的普通百姓，却是人生中的重大经历。手术室里的气氛越发轻松融洽，我的神经也越来越松弛，身体却越来越冷。护士见我忍不住哆嗦着，为我拿来单子盖上。

直到主刀医生对年轻的医生说：“好了，我去下一台手术了，你缝吧！”我知道，手术的风险已经降到最低，再坚持一会儿，我就可以安全“下台”了。

手术结束，我被推出去，见到家人，冲他们摆了个“胜利”的pose，就回到了14楼的病室。我旁边的床空了，丽丽在我后面手术。我对面的床也空了，雅慧两点出院了。简单地回答了几句其他病友的问题，我继续躺平、无法入眠，只不过左腿是麻木的。

术后的凌晨四点，我在疼痛中醒来，用力按了两下腕间的止痛泵，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真的感觉没那么疼了。却再也睡不着了，因为左腿下依然有垫子，腰和屁股是麻的。只好按照护士教的方法，双腿夹着垫子，小心翼翼地向左边侧身……没过多久，左半边也麻了，又往右边侧躺……待右边也麻了，只好恢复躺平。一夜如此循环反复，躺着的艰难加之麻药过后左脚踝的疼痛，令我深切感受到，“辗转反侧”不只是一个成语，而是四个连续的动作“辗——转——反——侧”，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漫无边际、无法言说的痛。

两天后的下午，我和隔壁病友丽丽一起出院了。我们互道着珍重，相约两周后一起拆线、复查，也祝福着等待手术的病友一切顺利。我们的劫数暂时告一段落，但我们的人生篇章，还远远没有结束。

现在的我通过这段经历明白了一些道理，希望与有缘看到此文的朋友们共勉：即使身处逆境，也要坦然接受我们该接受的、勇敢承担一切痛苦和未知。接下来的人生里，不应该怨天尤人，而是要心怀感恩与敬畏，愈加努力地生活，为我们的亲人，为我们自己，相信所有的困苦都是生命的礼物，也许在昭示着我们什么，或者让我们有所启迪、有所反思。

青春，就像一次猝不及防的骨折，在最甜美的时刻，总会有突如其来的痛袭来。那么不如重新开始、从心开始，珍惜拥有的一切，努力地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