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毅
一
老玛莎打了个饱嗝,意大利面的香味弥散在空气中,孙子托尼今晚的手艺真不错,徜徉在马克波罗广场上,点点灯光如繁星坠地,人们聚在一起有说有笑,虽然身在异国他乡,但她感觉很亲切,19岁的她随军队在天津度过一段甜蜜的时光,如今80多岁的她又因为要了却心中的遗憾回到这里,一切是那么熟悉而陌生,皎洁的月光下,广场中心高耸的石柱上矗立着胜利女神雕像,她依稀记着以前女神手中攥着一把锐利的宝剑,而如今则高举着一颗橄榄枝,金色的,夜幕中格外显眼,老玛莎感觉这样的改变很好,自己淡黄色的卷发早已花白,白皙的皮肤业已布满皱纹,60多年了,战争早已逝去,而和平永驻人间,她仿佛又一次听到了当年天津洪灾中意大利租借内收留百姓的一句句感谢,看到了意大利驻军检阅时整齐划一的步伐,嗅到了被日军占领的意大利军营外中国人给他们投来包子,摸到了老皮特那两把迥异的小提琴。
“铃铃——”托尼的电话,“奶奶,您遛弯完了吗?赶紧回店里来吧,刚才来了位女士,留了一把小提琴,破损得很严重,拜托我们明天就修好,没说几句话就急匆匆地走了。”
“好嘛,好嘛——”回忆被打断,老玛莎有些不满,但一提到小提琴,心中有种莫名的兴奋,或许是祖传的缘故,她的家族是意大利有名的修琴师,“回家前把我的工具准备出来。”“好的,您早点回来,餐厅那边刚才来电话,晚上客人不少,我得去招呼一下。”多年来对小提琴的热爱早已融入到她的血液中,托尼却对此毫无兴趣,他是她从小看大的,他喜爱美食,长大后努力成为一名厨师,深谙营商之道,在天津开了一家意式餐厅,生意兴隆,特别是晚上不仅菜品美味,还找了歌手来驻唱,吸引了不少顾客。
老玛莎迈着蹒跚的步伐,向距离马克波罗广场不远处的一处小店走去,年龄的原因让她走的很慢,脚一步步踩在路上一粒粒石子上,关于这座城市的记忆,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年轻时怀着对东方的向往申请了驻中国意大利军队护士的职位,正当她1939年从意大利克雷莫纳来到天津,正赶上大洪水,城市中心一片汪洋,还好比较幸运,意大利租借地由于地势高幸免于难,为中国难民开辟了避难区,向无助的人们提供粥、包子等食物,可没过多久日本占领了意租界,老玛莎和战友们被关在了意大利兵营,那是一座四楼的环形建筑,屋子里潮湿而闷热,日本人不给他们吃东西,连续几天饿得饥肠辘辘,他们无奈只得隔着窗户向路过的中国人挥手求救,她记得有一个小男孩拿着几个冒着热气的包子塞到她手中,冲她嘴里比划着,那一刻玛莎心里温暖极了,她的心和这个异国的城市紧紧联系在一起。
正思忖间,老玛莎走到了小店旁,这是一栋具有地中海特色的别墅,推开门,墙壁上挂满了意大利阿玛蒂、瓜奈里、斯特拉瓦里等大师制作的名琴。托尼快三十岁的人了,脸部有点婴儿肥,圆圆滚滚的,像极了中国的国宝“大熊猫”,正念叨着:“这位女士,长得是挺漂亮,但脾气太急了吧,也不说清楚,晚上送,明天就要,真是的!”看到老玛莎进门,托尼赶紧迎上去,“奶奶,您看看桌上那把小提琴,就是那位女士送来的,她说她家的小提琴损坏比较严重,这把琴是她爷爷的,身患重病,最大的愿望是要把这把琴修好,她去了好几家店都没有修好,前不久看了咱们在报纸上的宣传海报,决定过来试试,拜托咱们快点。”
托尼顿了顿继续说,“奶奶,您看您年龄这么大了,还来中国开店修小提琴,呆在我的餐厅吃饱喝足多好?”托尼在旁边劝说着,老玛莎不急不慢,走到桌子前坐好,认真摆弄着一个个小零件,“这门手艺是咱们家族的骄傲,不能在我手底下失传了,你当年要是能坐得住,我倒是想手把手教你。”这时“铃”声响起,托尼赶忙接起电话,“奥,奥,好的,我现在就赶过去——”
放下电话,托尼道,“奶奶,我先去餐厅忙活忙活,今天店里举办威尼斯狂欢节活动,人比较多。”“好吧,你赶紧去吧,回家别太晚,我就不回去了,我今天晚上要呆在店里。”“好的,奶奶,您也别太晚,注意身体,桌子的笔记本写着那位女士的联系方式。”托尼嘱咐老玛莎几句,急匆匆地打开门走了。看着托尼远去的背影,老玛莎笑了,托尼生性活泼,爱热闹,这点简直和老皮特年轻时一样。
玛莎把目光移到了桌上的那把小提琴上,这是一把老式的斯氏琴,琴马和弓毛也有断裂的痕迹,音柱已经松动,虽然漆明显脱落,但用云杉木制作的面板和用枫木制作的侧板、背板依然显露着古朴的色彩,透过小提琴的f孔,能清晰地看见几个字母:“Antonius Stradiuarius Cremoninsis Faciebat Anno 1682”,天啊!这是意大利著名制琴大师安东尼奥.斯特拉达瓦里制作小提琴的标志,简称斯氏琴,老玛莎心中一动,不会这么巧吧?难道是老皮特那把琴?深藏心中的记忆被唤醒,更加让玛莎笃定自己的判断,她蹲下身子,从柜子下面翻出一个琴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露出一个看似简陋的小提琴,用朝鲜当地松木制成的侧板,琴弦是用几根不同粗细的电话线做成的,连琴弓也不知是从哪儿揪来的马尾栓上的,怎么看怎么觉得“土”,没错,就是这把“土琴”是老皮特生前的宝贝,几年前老皮特在意大利离世的时候,把它交给老玛莎手中,嘱托她一定要到中国找个人,名叫老刘,具体地址只知道大概在天津,没有其他的信息,这是他最后的愿望,当时老玛莎紧紧握着爱人的手,哽咽无声,使劲地点着头,这是生离死别前最长情的告白,老皮特看着她,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今天在天津这个特别的地方,斯氏琴和“土琴”竟然能奇迹般地相逢,这实在是出乎老玛莎的意料,逝去的往事在暗夜中唤起,对老皮特的思念又萦绕玛莎心头,情绪中混杂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和珍藏许久的愿望,老玛莎抑制不住心中喜悦,用苍老的双手轻抚着这两把琴,心中满是追忆的伤感。这把“土琴”是老皮特临别前的遗愿,希望能还给它的主人,而50多年前战火纷飞的战场上,在老皮特手中幻化出美妙音符的斯氏琴,又一次出现在老玛莎眼前,这些年它们都经历了什么?没人知晓。它们默默无声,像一对多年未见的老友,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二
老皮特是美国人,长着高高的鼻梁和一双如大海般深邃的蓝色双眼,热爱拉小提琴,他很有艺术天赋,但也有传统美国人的特点,傲慢,热爱自由,在朝鲜战争期间,他响应征兵的号召,入伍成为一名士兵,入朝参战,在战火纷飞的朝鲜半岛,本以为九死一生,没想到他却幸运地遇到了一生挚爱——老玛莎。老玛莎当时已经在中国天津呆了10多年,作为随军护士被派往联军中,负责护理伤员,一次老皮特在战场上英勇负伤,被送到了战地医院,治疗期间老玛莎负责照顾皮特,每天耐心地给他换纱布,喂吃的,闲不住的皮特受伤下不了地,仍坚持每天拉着自己的宝贝——斯氏琴,这把琴是他父亲从美国一个老琴行高价买来的,天生对小提琴的敏感,让老玛莎一眼认出了这把琴是由意大利著名制琴大师安东尼奥.斯特拉达瓦里亲手制作,皮特如获至宝,俩人因此熟稔起来,音乐让爱情的种子生根萌芽,在老玛莎悉心照顾下,老皮特逐渐恢复健康。但是战争中的爱情无法持续甜蜜,皮特康复后赶赴“三八”线作战,不久传来噩耗,玛莎听说皮特在一次战斗中被俘,不知生死,她如一脚踏空,瞬间坠入绝望的深渊,还好不久皮特寄来的一封信缓解了她的担忧。
原来,老皮特没有死,他被中国人民志愿军押往碧潼战俘营,不像联军虐待战俘那样不实的宣传,志愿军对俘虏绝对优待,被缴获的斯氏琴不仅毫发无损地还给了他,他还遇到了一个异国的朋友。这个人就是老刘,老刘是一名中国文工团战士,负责对皮特日常管理,有时宁可自己吃炒面,也把罐头、面包等好东西留给皮特,一次他给皮特吃面包,皮特嫌弃面包皮太硬随手扔掉,只吃面包心,结果他发现老刘把丢在地上的面包皮捡起来,背着人偷偷地嚼着,这让老皮特十分感动。老刘很佩服皮特,这家伙虽然有些狂妄,盲目自信,但是很有音乐才华,好几次联军飞机轰炸战俘营,皮特每次都能准确预判炸弹坠落位置,指挥大家成功避险,面对老刘的疑惑,他一边咒骂自己国家飞机连自己人都炸,一边指指自己的耳朵,炫耀道,“我能通过炸弹坠落的声音,提前计算出爆炸的位置,这可是音乐家的耳朵!”老刘也喜欢拉小提琴,只不过因为条件简陋,这把琴是老刘东拼西凑制成的,老皮特惊奇地发现这位打扮得像“叫花子”的人,竟然隐藏着一颗高傲的灵魂,流淌着艺术般高贵的血液。
老刘最喜欢给战俘们拉苏格兰民歌《友谊地久天长》,这是老皮特手把手教他的,老刘也教皮特拉了几首中国的曲子,其中一首关于古老爱情的,玩转凄美,皮特听得入迷,老刘告诉他这首曲子叫《梁祝》,皮特觉得老刘如同中国人一样,散发着神秘的味道,那些来自东方古国的人们身上总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气息,他与老玛莎不同,玛莎出身高贵,打扮得体,像从天堂降临凡间的天使,而老刘衣衫褴褛,像那不值一提的仆人,可是他拉小提琴时,老皮特在飘逸的音符中发现了老刘浑身发着光,像一位落魄的贵族,坚守心中的自豪与尊严,如同中国那古老的民族,坚韧、不屈、顽强,像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老皮特和老刘虽然语言不通,但两把小提琴搭起了沟通的桥梁,逐渐成为一对挚友,为怕老玛莎担心,老刘还帮皮特给老玛莎寄信,报平安。1953年7月,按照前敌指挥部要求,中国人民志愿军将战俘全部送回南朝鲜,临别之际,老皮特和老刘难舍难离,互赠小提琴留念,老刘告诉皮特自己住在天津,皮特说自己是美国人,将来会去意大利里克雷莫纳和玛莎结婚,等停战了有机会俩人再见面,但他们没想到这一别竟成了永别。
告别老刘,皮特和玛莎,这对饱经战火洗礼分别的恋人终于在一个宁静的夜晚中重逢,玛莎扎起淡黄色的卷发,斜靠在皮特肩上,望着漫天璀璨的繁星,深深叹了口气,日复一日血与肉的现实,让她无法直视,她抚摸着皮特的伤口,关心地问,“这几年我受够了,特别是和你分开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你们美国人凭借先进的军事实力妄想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可结果又怎么样呢?”皮特叹了一口气,“是啊,你说的对,这场战争也让我反思,我们太狂妄了!说实话之前我其实很看不起你们意大利人,曾经多么辉煌的历史,想当年古代罗马帝国那些强大的帝王们,征服了地中海,称霸整个欧洲,可再看看你们军队在一战和二战时期的表现,连在非洲的埃塞俄比亚作战都连续吃败仗。”玛莎笑了,“这不单是我们意大利军队糟糕的战斗力,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是我们意大利人热爱艺术,厌恶战争,重视家庭,失败投降丢脸又怎样?那是野心家的图谋,我们为他们卖命不值得,只要能活着回家,看到亲人们比什么都好,历史上连续的战争已经带来了太多伤痛。”皮特若有所思,“伟大的麦克阿瑟元帅还向我们保证说圣诞节就可以和家人团聚,可看看这该死的战争,中国人和他在宣传中完全不一样,作战勇敢,而且优待俘虏,我之前来朝鲜参战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感觉中国人不堪一击、愚昧无知,现在看来完全是被骗了,战争太过丑陋,充满着欺骗、谎言和残酷,特别是在战俘营我认识了一个中国朋友,他叫老刘,他让我纠正了很多偏见。”皮特停了一下继续说,“玛莎,我想了很久,这样我向上级请示说伤势严重需要你照顾,而且我们还要回意大利办婚礼,离开这该死的战场吧!”
老玛莎兴奋地点头,“我早就想走了,走,我们离开这地方。”第二天,两人分别向联军总部递交了申请,正好此时战争也接近结束,双方也签订了停战协定,于是两人离开朝鲜,回到了克雷莫纳。
克雷莫纳是意大利北部伦巴底平原上的一个小城,城外波河静静流过,隔开了世间所有的喧嚣与热闹,不久,玛莎和皮特在这里举办了隆重的婚礼,渡过了几十年幸福的岁月,结婚生子,最让老两口高兴的是孙子托尼,这孩子胖嘟嘟的十分可爱,皮特说托尼长得特别像中国一种特有的动物,亲昵地喊他“小熊猫”。他喜欢拉着托尼到市中心的一处广场,那里树立着一座安东尼奥·斯特拉迪瓦里的铜像,他让托尼在四周玩,自己掏出那把老刘赠送的“土琴”,拉一曲《友谊地久天长》,兴之所至,皮特眼眶中闪着泪光,玩耍的托尼看见了,问爷爷怎么了,皮特抬眼望着东方,说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位身在远方的老友。托尼虽然从小受音乐熏陶,但是对小提琴却一点儿也提不起兴趣,他热爱美食,追求浪漫,热情而躁动,喜欢到处旅游享受各地的美食,无法长时间安静地坐着,更别提拉小提琴和修理琴,玛莎和皮特看他这样也没有强迫他,倒是托尼的父母十分喜欢小提琴,帮助玛莎开了间小提琴作坊,潜心钻研修理小提琴的技艺。时间的钟声来到了2000年,皮特走完了生命的全部旅途,将最后的遗愿交给了玛莎,这把“土琴”包含着他对和平、友谊和人生最美好的愿景。
三
带着老皮特的嘱托,老玛莎来到了中国天津,托尼很孝顺,他劝说爸妈同意陪奶奶一起去中国,正好大学毕业来闯荡一番。故地重游,意租界的建筑还保存着,不过周围那低矮破旧的中式平房已被高楼大厦取代,老玛莎熟悉而陌生,她在马克波罗广场附近租了一处洋房,精心装潢成一个修理小提琴的店面,为了能找到老刘,她用尽了各种办法,之前听老皮特说他赠给老刘的斯氏琴,她决定从此入手,在天津各大报纸等媒体上做了宣传,借口专门修理斯氏琴,希望这样能通过找琴发现老刘的蛛丝马迹,托尼怕她孤单,在附近商业街开了一家意大利餐厅,菜品可口,前来捧场的人还不少。
止住对往事的回忆,老玛莎看着手中这两把小提琴,心中感慨万千,她决定抓紧时间修琴,披好褂子,把所有灯都关闭,只留下桌子顶上的吊灯,斑驳的灯光照在斯氏琴上,阴影处闪现出老皮特在战火中拉小提琴的模样。玛莎来天津时间不短了,这次偶然的契机让她找到了老刘的线索,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啊!自己岁数不小了,托尼说送琴人是个女孩,难道是老刘的亲人?老刘为什么不来?掐指算来,他和自己的岁数也差不多,也不知道身体怎么样?来不及多想,一整晚,老玛莎熟练地拿着凿子等工具,插稳音柱,重新刷漆,补好一根根断弦,几十年娴熟的技艺在此刻绽放,一直忙到天空渐渐放亮,玛莎终于把琴修好了,玛莎睁着熬得通红的双眼,看着焕发出新生命的小提琴,终于忍不住困倦和疲劳,趴在桌上睡着了。
托尼打开门,看着睡熟的奶奶,心疼不已,他关切地问着奶奶,“您怎么不注意身体啊,都80多岁了,为了这个小提琴至于嘛?”接着,他又开始抱怨那个送琴的女士。老玛莎醒来,揉揉稀松的睡眼,解释着,“孩子啊,你不知道这把小提琴的来历,我来天津就是为了帮你爷爷完成遗愿,千方百计找到这把斯氏琴,你看f孔里面写的文字,这是你父亲曾在朝鲜战争用的小提琴,那时候我和你父亲刚刚认识,而你小时候他经常拉的那把“土琴”,它是一位中国朋友送给他的。这把斯氏琴我没看错,虽然这么多年磨损严重,没有白熬夜,我基本修好了,你赶紧联系送琴的那位女士,我们一会儿就去拜访他们。”托尼恍然大悟,赶忙给老玛莎做了早餐,然后联系好小刘女士,约定了时间地点,托尼本想让老玛莎休息一会儿,他替奶奶把修好的小提琴送过去,但是老玛莎坚持要亲自去,托尼见拗不过她,只得陪她一起去,路上托尼还一直向老玛莎告状,“小刘女士架子还挺大,自己不来取,还让咱们去?要不是看她送琴的时候,是位长发柔弱美女,我哪有这么大的耐心?”老玛莎笑着看着他,“刚才你打电话,我都听到了,人家的父亲身体不太好,走路不方便,长期卧床,银铃般的声音一响,你的口气挺和蔼,可没有这么不耐烦啊?”老玛莎说得托尼直做鬼脸。
一路上很顺利,他们来到了老刘家,这是一片天津老式的居民小区,六层的砖砌小楼下,小刘向老玛莎和托尼来的方向款款走来,这是一位20多岁的女孩,柔顺的长发垂至腰间,随着淡蓝色的连衣裙左右摇曳,很是典雅。托尼看见小刘,离得很远就伸出了手,热情地和小刘握着手,完全没有之前不耐烦的神情。
上楼途中,小刘边走边介绍,她的父母是音乐学校教授,今天在学校教书,家中只有她的爷爷,说话间把托尼和老玛莎带入卧室,老玛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上的老刘,俩人没有见过面,但是由于老皮特的关系神交已久,老刘满头白发,岁月的风霜在他的脸上刻满了皱纹,他趟在床上,双腿被床单盖着,玛莎瞥见了他小腿处金属的亮光,那是两个假肢。没来及细想,老玛莎把修好的斯氏琴递到老刘手中,老刘看着这把重获新生的斯氏琴,颤颤微微地端详着,眼光噙满了点点泪花,“太谢谢您了,这把琴终于修好了,要不然我可对不起我的一位老友啊!”
老玛莎接过了话茬,“是皮特吗?”老刘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怎么?您认识他?难道您是玛莎,我当年还替皮特寄过他给您写的信呢。”“您是,您是老刘,皮特经常提起您。”“皮特呢?他现在好吗?今天他来了吗?”老刘用力撑起身体,抬头往玛莎身后看,“他前年已经去世了——”“哎,是啊,我们都老了,前不久我老伴也不在了。”老刘的目光暗淡下来。“我身体不行了,朝鲜战争里我的双腿也被炸断了,只靠这假肢也走不了远路,本打算让小刘把小提琴修好后,就去美国或意大利克雷默纳寻找你们,没想到皮特已经走了——”
老玛莎叹了一口气,“您和皮特想到一块了,他临去世前让我回天津,把您送给他的小提琴还给您。”
“这样啊——”老刘听到这里,静静地左手拿起斯氏琴,抵住下巴,右手拿起琴弓搭在琴弦上,一曲美妙的乐符跳跃而出,这是一曲《跨过鸭绿江》,老刘眼前浮现出当年战火纷飞的年代,在场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一曲毕,老玛莎拿起随身携带的琴袋,又拿出那把“土琴”,“老刘,看看这把小提琴,还记得不?”还没等老刘说话,小刘接过来琴,“爷爷,这难道是您小时候给我讲的,您在朝鲜战争中自制的那把小提琴吗?”“是啊,当时我送给皮特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能见到。”老刘激动地点着头。小刘熟练地拿起小提琴,长发随着身姿舞动,一曲婉转优美的《友谊地久天长》呼之而出,托尼的心随着琴声荡漾,他痴痴地看着小刘,不知是琴美,还是小刘美,“好美啊!小时候爷爷也给我拉过这首曲子,你怎么会的?”老刘替小刘解答了托尼的疑惑,“这是当年皮特教我的,现在小刘是学校的音乐老师,在她很小的时候,我就把这首曲子教给她了。”“哎,我小时候怎么没有好好学了,光顾想吃的了。”托尼一脸懊悔,他转头看了一眼老玛莎,老玛莎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微笑地朝小刘努努嘴,托尼不好意思地走近小刘,问“请原谅我的唐突,以后您可以教我用小提琴拉这首曲子吗?”小刘红着脸,看看老刘,莞尔一笑,“可以啊。”
老玛莎和老刘看着两位年轻人羞涩的模样,十分郑重地把斯氏琴和“土琴”交到小刘和托尼手中,齐声祝福道,“今后你们一定要替我们好好保护这两把小提琴啊!”托尼接过“土琴”,小刘握紧斯氏琴,俩人并肩站立着,感觉这份嘱托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