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是善解人意的。有温度的人都在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中醒来,机灵透了的露珠用来说鸟鸣粒粒声圆不足为过。似红非红,似圆非圆的太阳肆意飘香,高兴的是,我要回老街走走。
城里的人在斗大的柴火盒里上下翻腾,光在廉租房门外看过,我只好这么来描述。他们的行为和态度或许和我们住在村里的人不大一样,要考证,你去市场买个菜就知道了。集市一贯以“崖”结尾,以姓氏开头,什么“李家崖”“刘家崖”“冯家崖”让外人听来俗极了,本地人却天天挂在嘴上,集市被一村围墙护着,留下了什么胡同,有了什么小巷。两旁的大卡车里盛满了应季果蔬,卖主扯着嗓子,拿着大喇叭,左按按,右扫扫,好不容易打开了录音器,嘀——嘀——嘀——,放了一个紧急音乐,羞涩的他盯着人群,掩住了嘴,买主像是他亲戚,把把韭菜绿油油的,他给人们摘的没有一点儿烂叶子。村里的人都喜欢撮堆来买,下午五点钟的市场比早市更热闹,落日余晖照在路人的肩或头上,有些人你好像在哪见过,天天来,天天见,对于来往的人群,你并不陌生。
站在人家楼上往下看,碧绿而不淌心头的水,斑驳而陈旧的沿河栅栏,湿漉漉却泛着青色的石阶,这些虽是我眼中的河庭湖畔。但当一个人跑下楼去亲临河畔,却顿时泪流满面,抹一把这娇滴滴的咸水,千百年的咸,近万年的淡,都足以让我寻觅一世的乡愁。
"渭河"下昔日的繁华,今日的凄凉,把一湾浅水隔挡的无可奈何,不知所措,凄凄满别离,从游船里透露出的古朴街市下离人的心曲,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徘徊于方寸之间的脚步如断壁残垣一般,成了离人心头的记忆,犹忆当年的先生,当年的姑娘,昔日的围墙,只可得相望知不见,终是屡回头。
我是宝鸡人,正经的宝鸡人,在这里我不用这寥寥几笔,也能描绘出她的前世今生。终有一日,我变成了半个宝鸡人时,我的内心却怅然若失,我要离开她去往学校,在这之前我会和每一个人相识,相知的人一一道别,恐下一次不知几时相见,怕下一回不知何时对唱,有人说面吃一次少一次,面见一回少一回,离开了太多的人,你终会有别离之感,再见之愁,犹如这热闹的茶铺,换了几代人,调了几回茶,人来人往一瞬间便无人光顾。
行走在老街旁边,原来的"绿青蛙"出租车已然盖上了蓝色的轻骑被,"打卡"全无一张口一个价来的妥帖,张师傅的"神仙烤鸭"变了价格,淡了口味儿,却依然让人垂涎欲滴。回看井边的大叔大爷,他们的烟头不管是"红猫、好猫、猴上树",他们的木洋火不管是"红军牌,将军牌"都能四四方方摆在地上,一群人推演一下午的围棋历史。于是在这乡音群中,我得速速为他们点个赞,想起自己的光荣产业,而咧嘴一笑天地间仿佛都纵情歌舞。
长时间未乘公交车,涨了价,我却不知,司机瞪着大眼从头瞅我到脚尾,我以为他是见我一身行头有模有样,谁知一群人都瞥着大眼望我,这时我才明白,上了贼船,却不曾给船上油。火车站外人头攒动,一个城市的过往,从进站口就早已注定他的丰富内涵。是过客,一来二去,终会别离;是常客,一来二去,有情有意,这里有大把大把的无业游民举着牌子"专修平房漏水",万千人都看过这牌子,万千人都绕着他们走,生怕一个劲子砸在头上,让自己留下客死他乡的人生传奇。车站的人都红扑着脸,偶有声飘过,是鼾声阵阵,偶有风吹过,是吸面凑得西风散;忽有外地口音,是宝鸡这地方让他们迷了路,丢了魂,你随即一指,下一瞬回头一望,已跑得八丈之远,你只得细细一笑,再看人影绰绰。
此刻已到傍晚,有人拉着行李一走一瘸去相见未曾识面的人,有人放下包裹去往田厅添水,捧得一碗浓茶,含情脉脉。他们的茶有味道吗?是甜?是咸?是淡?我想:要走的人既甜也咸,既淡也甜,回来的人既咸也甜,既淡也甜。
市场没有翻新以前,各家牌匾都独出心裁,“顶头尚丝、西施豆腐、瘸脚小麻花、老杨水产、小军火锅”,走上一圈,你顿觉时间停留,日历没有忘记这些小店铺。可如今呢?在城市的夹缝中,这些角落似乎被人遗忘了,并立的深蓝大棚把市场盖住了,夏到来闷热无比,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豆腐坊的西施拍着抖音,时不时跳几下,人们不买豆腐,却得在她身上多停留几秒,原来豆腐早已售空,西施也得快活一下。市场两旁的街凳有人擦、有人坐、有人睡、有人当饭桌,干净是干净,不干净也由人说。婆婆们端着洋瓷黄碗,里面盛满了捞面条;大爷们喝着儿媳妇做的鱼汤,咧开嘴光笑,打个哈欠,一大碗洒了一半,还要与人相让,念叨着:“汤嘹咋咧,来一口”,他们以"老"为名,互不嫌弃;以"饭"名,凑成宴席,平日里切磋着家长里短,熟与不熟的姑娘走过他们的面前,直勾勾的望着,直至消失在后墙角落,上一秒为曾姑娘立传,下一秒便为张书生画像,这个时候口才极佳,倾街倾巷。
咳,老街。只要有时间,我还想回老街走走。
老歪脖子树撑着一个躯干,没有灵魂,干秃老皮,天天盯着市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商家敢做欺骗买卖,傍晚都得绕着它走。一来二去,什么牡丹,什么菊花,什么郁金香都成了老歪脖子树的子子孙孙,大抵是人们扶持了它,它一直侧着身子,迎接走近,走远的俊男靓女。悉心打量一番,老树返老还童之势越发明显,人们呢?有的摊位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他们的主人换了几代,可热情代代相传,经久不息。
怀念街坊往来的人情烟火是我这小子的责任。过去的二十多年里,跑着的开始走路了,走路的开始骑车了,骑车的开始开车了,开车的不见了踪影,他们有的我认识,有的只是点头的交情,熟与不熟,都是街坊;恨与不恨,都成往事,我见不得人家有苦皆悲,但情绪天生而来,眼泪确是后天积蓄,一眨眼便落泪千丈。当我掏出一大串钥匙,打开老街的铁门,打开自家的房门,走到容得下几十人的大院子时,我是多么的激动,不禁长吁一叹。小院中的柳树,绿得发黑,绿得发奇;想必时间久了,铁锁也会锈得发绿,锈得发黑。
夏夜的苍穹浓烈悠远,深沉厚重。天明太阳将升起,天黑太阳将落下,苍穹深处是勤劳而顽强的人们,是日暖花红的凡尘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