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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冠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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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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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八

按过了年就长了一岁算,现在我已经18了。

年前朋友告诉我,成年和过了个生日差不多。可这个年,我过得却不轻松。

年前后的某天是要祭祖的。对于这件事我总是十分敏感,父亲应该也是,但却不显露于色。

小时候透过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一座山。山头上有一个精美的小亭子,红色的瓦白色的瓷砖,总是惹得我心痒痒。后来我知道,那是太爷爷太奶奶的坟墓。

很漂亮的坟墓,很显眼的坟墓。现在被摧毁了,祭祖只能对着残垣。父亲什么都要带头,我却无法理解推行公墓和太爷爷太奶奶的墓有什么任何关系。

太奶奶太爷爷的墓在山蛮高的地方,为了拆掉它挖土机没少受罪,在山上挖出了一条疤痕样的路。我和父亲也就从那路上去。路上父亲一直提醒我小心,我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一直到对着一堆瓦砾下跪,我在心里对太爷爷和太奶奶道歉,却找不到什么理由给父亲脱罪。

我先下了山,父亲在后面。我在山下看着,看着——父亲在山腰摔了一跤,在坡上滑了很长一段距离。

当我跑到他身边,他已经站了起来。“没事吧?”我问。

父亲没有回答我,连步走到了路边的车后。我追过去,发现他的手已经挂了彩,锭开了一条极深的伤口。“去车里拿瓶水。”父亲对我说。我连忙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却找不到水。“后座后面。”父亲提醒。我拿出水打开却要往父亲嘴上怼去。父亲无奈地说:“倒手上!”

老家红色的土和父亲的血混在一起,我实在不知道有没有冲洗干净。

父亲说好了。我们上了车,没有去医院,而是去了太爷爷的父母的土坟。我回头再看了看山上被挖土机翻起的新土,说不出话来。

祭祖后的一天,爷爷叫我去他那边吃饭,同样被叫的还有姐姐和两个堂哥。姐姐因为还没睡醒也就没去。

奶奶的手脚不便,一桌子菜是爷爷做的,实在说不上好吃。二堂哥吃习惯了,我和大堂哥却实在习惯不了。

“别嫌弃啊,”爷爷惭愧地说,“都是肉,多吃点。”

爷爷以前是土教堂的老教头,天天阿们阿们,非常热衷于和信佛的老人争嘴。在他床前一直放着两本书,毛精选和圣经。思想的冲突一度让他放弃高考,被家人不待见。后来学校请他去作老师,他拒绝了。后来教堂被封了,他也老了。

一天爷爷和我说,奶奶这辈子从来没出过村子,想带她出去看看。我爸肯定不同意,所以想让我去问问大堂哥。

大堂哥在大城市的银行工作,和自己初中的梦中情人正谈着婚事,是大家口里读出书来的人。

饭桌上,大堂哥吃得非常煎熬,我看见爷爷眼睛湿润了。大堂哥一直问我大学里的事,有没有考四级?有没有想法入党?高数学得怎么样?我一一回答了。我想起爷爷的请求,抬头一看,却发现堂哥在艰难的吞咽,我没有说出口。

饭后回到家,隔壁信佛的姑奶一直对我追问,我也和她说了。她大笑了起来,笑爷爷痴心妄想,仿佛随时要鼓起掌来。母亲的态度和姑奶差不多。“他现在过个年都七十的人了。”姑奶笑着和母亲说。

我十八,爷爷七十。

“爷爷有没有和你说过奶奶的事?”一次酒席上我一边吃菜一边打起大堂哥的岔。一边的大伯停下了筷子,暗示我不要继续。我假装没看到,哆哆地把爷爷的意思和大堂哥说了。

“今天下午吧,爷爷不好意思和我说……”大堂哥说。

到了下午,大堂哥开车载着我和小堂哥去接爷爷奶奶。奶奶最后却害怕起来。我不明白有什么好怕的,只是出个村子而已。她说她有腿伤,走不了路,我们说有车;她说眼睛不好,看不了什么,我们说可以靠近得看;她说家里还没做饭,我们说是爷爷做饭。

最后她小声说:“我怕嘚,怕咧。”

奶奶耳朵不好,所以说话一般很大声。突然小声,不知道是说给我们听还是自己嘀咕。到最后,也没带她出村。

爷爷和他的三个孙子开车出去逛。去了县城附近的新修的高铁,爷爷站在路边,看到了蝴蝶般的建筑和高高架起的蔓延到天边的高铁路。驮着背,张着嘴。

“去鄱阳湖吗?”大堂哥和爷爷说了一声,爷爷回过了神来。去鄱阳湖的路上我们经过了古城的大门楼、芝山公园和鄱阳楼,这一切包括成林的高楼大厦,无不让爷爷瞪大眼睛。大堂哥把车窗打得很低。

到了鄱阳湖边,和湖泊只剩下一条长圩。我迫不及待地爬上了圩坝,翻过了围栏。是一片苍莽的草野——水干了。有一些老牛远远近近地散布着。

“没有水咧。”爷爷爬上了圩后说,却不见遗憾。

“这个圩是我们以前垒的,几十年前发大水……”爷爷自豪地和他的三个孙子说。抬不了很高的手对着草野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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