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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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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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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家

去年一冬天都没下场大雪,年后又近两个月未曾降过透雨,你看王苇坑地里的小麦早已现出了旱相。甭说不受旱的沙地,就是最耐旱的淤土地里的麦苗,底部的叶片都有些枯黄了,而且大有逐渐向上发展的趋势。

这些天,庄稼人盼雨都盼疯了。一到傍黑,各家各户都打开电视机,大人连晚饭也不做,或站或坐在电视机前,全神贯注观看中央台全国新闻联播之后的天气预报,看看明天或者最近几日有无降雨的情况。大家都满怀希望期待有雨的消息,一旦广播将来多日无雨,无不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如果广播近日会有降雨发生,无不眉开眼笑手舞足蹈欣喜若狂。有雨的信息风一般传播开来,于是人们便等啊盼啊,盼星星盼月亮一般,期冀降雨一日的早点来临。然而,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天,要么是天上积聚了几朵乌云,忽然刮起一阵大风,眨眼之间把乌云吹散了,结果又还是一个艳阳高照;要么赶上天空阴云密布,一阵风过后,下雨也确实是下了,但仅下屁事大会,就像蛤蟆尿一泡,刚湿了地皮,太阳一照,半晌便又干了,下了还不和没下一样?

靠天等雨 见没有了希望,张三想,不能再傻等了,得必须赶紧浇。 农历二月末了的几天里,月亮往往后半夜才从东方升上来。这天,镰刀似的残月刚刚探出头,天快亮还没有亮的时候,张三便拉亮了电灯,摸摸索索坐起来穿衣服。虽是阳春三月将尽,但春寒料峭,天气早晚仍很凉,这当口大家基本上依旧穿着过冬的衣裳。冬天的衣服一般都是里三层外三层,一件一件穿起来很费事,张三就心急火燎地穿,很不耐烦的样子。本想让媳妇兰花多睡一会,可呼呼啦啦穿衣服的声音,还是把她惊醒。兰花问,你起恁早,干啥去?张三说,不是说今个浇地吗,我先去看看南地井上有人浇么。兰花“嗯”了一声,又关心地提醒丈夫说,天冷咧,可得穿上大袄!张三说,穿啥大袄,我不冷!兰花立马露出上半个光身子,大声说,那可不中!天多冷,冻感冒了!你不知道这些天多少人都感冒了。一感冒得吭吭哈哈好几天好不了。——穿上!张三已经走出卧室,又不得不踅转回来,掂起床上的大袄穿在身上,走了出来。

不大会儿,张三骑自行车又回来了,来到卧室对兰花 说,我看了,这会南地井上没人,你赶快起吧,我先拉着东西头里走。兰花说,那中,你先走,路上走快点,别让旁人占了井。张三说,没事,我尽量走快点!

因为早有准备,所有浇水的的东西昨晚都已装在地地排车上。张三便从堂屋走出来,开敞院门,直接把一大车东西拉了出来。然后,他带上院门,一刻未停,拉车急急走了。

张三走了不大会,兰花就起来了。兰花肠道有毛病,早晨起床刚一提上裤子 ,就想上厕所。等她几分钟后系着裤腰带慌张张从厕所解大手出来,张三早已拉着地排车走远了。去南地井上有两条道可走。可,兰花走出院门来,却不知往哪走。她以为张三走了西路,于是她就过墙角朝西拐。岂不知张三竟走了东路。东路,虽说稍远一点,但路极好,是新铺的柏油路。张三一人拉这么重的东西,当然要选择好道了。

等兰花七拐八弯迈向大道,放眼望去却看不见张三的踪影,方知他原来往东路去了。兰花本想撵上丈夫给他推推车子,可发现俩人走岔了路,料定他走远了,没有再退回来的必要,索性迈步直往前走。

当她走到半道的时候,离老远便模模糊糊看见前面路上似乎堆着一个东西。于是,她便疑惑不解加快了步伐。等她来到近处,才看清了知道这东西竟是一卷水带。足有十多米长。而且像是新买的。兰花不免心中一阵窃喜。她知道,这东西肯定不是自己丈夫遗落的——他走了另一道。再者,自家的都是些旧的,用了至少五六年之久。可是这又是谁家的东西呢?莫非有人已经去南地浇水啦?兰花暗想,不大可能!谁会起恁早?兰花又转念一想,莫非昨晚哪家浇水拉东西回家丢在路上的?兰花心说,这也是有可能的。之所以这物件没有被拾走,大概那是后半夜所丢,没有人在此路过的缘故。嘻!兰花思定,别管是谁家丢的,我先捡起来再说。反正,我兰花也不是那见旁人东西走不动的孬种,只要白天有谁问、找,不管是哪个,我都会毫不迟疑还给人家的。对!不管是谁!——但,翠云家除外。一想起翠云,兰花便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立马把她抓住一把撕了!像扯一张废纸一样把它撕得粉碎!

原来,张三和李四两家昔有仇怨。

去年的夏天。一日晌午,张家和李家两个小孙子在一块玩耍。前半晌玩得好好的,后来不知为啥俩小家伙竟抓在了一起。李家的小虎和张家的小宝一般大,都是七岁。但,小虎是个肉墩,长得虎头虎脑,个高,壮实,像个小老虎;小宝则平时吃饭爱挑食,吃饭如同吃药一样,故而他面黄肌瘦,爱闹小毛病,三天一吃药,五日一打针,瘦小的他都能被小虎整个套下去。显然,这次打架 小宝 吃了一点亏儿。打架地点就在张家家门口。兰花听见哭闹声,慌忙从家里跑了出来。见自家的宝贝疙瘩吃了亏,兰花立刻火冒三丈,一怒之下,便朝小虎的光葫芦头上拍了两巴掌。其实,兰花下手并不重,可小虎还是哭叫着跑回了家。旋即,李四媳妇翠云就拽着小虎气冲冲来找张家。那天,村里有人在城里搞婚宴,张三和李四都去喝喜酒没在家,于是家里的两个妇女三说两不说,便大吵了一架。兰花说话爱带口头语,出言不逊,骂了翠云两句。翠云岂能容忍?瞬间矛盾升级,由说理演变成一场恶言对骂。兰花骂人特厉害,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一撅就是人家祖宗八辈,翠云忍无可忍,抬脚踹了兰花一脚。眼看俩人要抓厮打一块,被闻讯赶来的四邻硬拉住……之后,兰花对一脚之仇始终耿耿于怀,见了翠云不搭不理,怒目而视,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正在兰花对翠云怨入骨髓的时候,李家发生一场横来飞祸——去年腊月间,雨夜路滑因躲车,李四驾驶的时风机动三轮车不慎跌入深沟,造成李四双腿被截肢的严重后果——着实也让兰花幸灾乐祸了一阵子。兰花以为这是老天长了眼,替她出了一口恶气,算是老天对翠云的报应……

此时此刻,兰花想,只要水带不是翠云家的,她都要毫不犹豫还给人家;如果真是这个熊娘们家的,就是把东西扔到大坑里、一把火烧了,也绝对不会让她得到。看看吧!我兰花肯定说到做到!兰花脑子里这么胡乱想着,手里提着水带,大步朝前走。天似乎比刚才亮了一点,但依然夜色朦胧,四周的景物模糊一片。偏僻的小道上只要一个人的影子在那里晃动,她有些胆怯,步子变得急促起来。兰花一边急急地走,一边思忖,千万井上别有人!不然,今天白起大早啦!今天浇不了水,地里的麦子又得多遭受一天的干旱。那么毒的太阳炙烤着庄稼,等于炙烤庄户人的心啊!但愿没人比俺起得更早!兰花一边走,一边暗暗在心里暗暗念叨。她的心不由得惴惴不安怦怦直跳。因为,她也不是胸有成竹板上钉钉。

真是怕啥有啥。兰花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离井还有几十米远,依稀看见井上站着两三个人,隐约听得他们的说话声。再走近一些,模模糊糊虽然看不清井上是谁,但从声音上,兰花可以清晰辨别出,这几个人除了她的丈夫张三之外,再就是翠云和小凤。小凤是李四三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刚刚十三岁,正念初二,学习挺好的,却因家里的一场变故而休学。小凤的哥哥早已结婚分家另过。小两口只顾自个吃香喝辣竟不管老人的死活。小凤的姐姐在广东打工,十八岁不到未婚先孕,半年前嫁给了四川一个大她十多岁的男人。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小凤的姐姐身在远地,一年不能回来三趟两趟,根本无法顾及娘家的一切事。故而,小凤成了眼下妈妈唯一的帮手。

说实在话,兰花也并非那种毫无怜悯之心的绝情女人。对于李家所发生的一切不好的事情,兰花开始的确也幸灾乐祸过,但随着斗转星移,她更多的是同情。兰花曾暗暗骂自己,人家一家遭了那么多那么大的事,如果自己还老是揪住过去的事不放,幸灾乐祸,那我到底算啥人呀?是的,那事没发生之前,两家的关系一直多融洽多好啊!几十年的老邻居,从来没磨过牙没红过脸。张三和李四,是光屁股的好伙伴,又是多少年的老同学,又是在困难上互帮互助、平时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翠云和兰花更是好得不分彼此,谁家啥时候做了稀罕东西好吃好喝的,都一定要给对方送去——宁肯自个少吃一嘴两嘴。要不是那次……兰花吃了亏,白白挨了翠云一脚,兰花能不记仇吗?世上又有几个人不记仇呢?

此时此刻,若是换旁人谁兰抢先一步占住了井,她兰花也无话可说,因为人家毕竟比你到来的早;可,这人恰恰是翠云——她的大仇家翠云,兰花就不免愤愤不平,满腔怒火。嗨!俺咋让这个王八孙占了先机?早知这样,俺再早起一个小时半个小时多好!这个熊娘们!!该死一千回一万回的熊娘们!!!

更让兰花恼火的是,现在自己的男人张三正在帮翠云往井里下潜水泵哩。而且,张三还拣最出力的活干——续吊绳,反而将相对轻松许多的差事——把持水带和马达线,交给翠云去完成。潜水泵的所有的重量都在吊绳上,而水带和马达线只需握住慢慢随绳而下即可,毋庸使多大力气。小凤则手握手电筒立在近旁为他们照明。小凤用好听的声音说,三叔!你歇歇吧!

翠云也说,兄弟,你别慌,累了,你就歇歇。

张三说,累啥累?恁这泵子是小泵子,才多重啊,没俺家的大泵子一半沉哩。

小凤说,三叔,恁家的大泵子有几斤?

张三说,可不是几斤!一百多斤哩!凤!

小凤“呦”了一声。

翠云说,兄弟,恁啥会也把这大的换了吧!你不看咱庄里差不多都换了小的?那大的忒努人!

张三说,我早就想换,可兰花不同意。她说,卖了卖个生铁价,一千多块钱的东西卖不了三核桃俩枣的,又一点毛病没有,她 不舍得!

翠云说,嗯!也是!

他们三个一边往井里下泵子一边闲啦呱,兰花全都听见了。兰花听张三跟翠云一递一句啦得热乎,心里更是不得劲。可是,兰花默默站了一会没有言语,趁着朦胧的夜色迅速把手里的水带放在自家的地排车上。为了不被人轻易发现,她把这水带藏在车底处,上面被东西遮盖得严严实实。——现在,她已确定这水带很可能是翠云家的了。因为,这一路只有这一口井。而翠云又可能是今夜唯一路过此地的人。

悄悄藏好水带,兰花故意咳嗽 了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翠云扭头看见兰花说,兰花妹妹,你过来啦?

兰花不好意思装听不见,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小凤也甜甜地喊了声“三婶”。

小凤跟兰花的小姑娘小雅是要好同学,虽然两家大人闹了点矛盾,但丝毫不影响她们之间的亲密关系,两个姑娘依旧上学同去放学同来。几乎天天如此。一如往常一样,小雅见了翠云依然亲热地喊“四大娘”;小凤见了兰花依然一口一个“三婶”。小凤乖巧漂亮,兰花平时很待见她。此时,小凤甜甜地喊她“三婶”,她没有像刚才那样不情愿地“嗯”,而是笑眯眯地叫了一声“小凤”。

潜水泵已下到井里,张三把吊绳挽在井口的粗木棍上的同时,翠云也把买马达线和吊水带的细绳拴好。张三说,我去接电表线,兰花,你赶快帮翠云嫂往地里捋管子。

翠云说,不用麻烦兰花妹妹了,叫小凤给我帮忙!

张三说,翠云嫂,你咋学会客气啦?兰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兰花心里埋怨张三事真多,你帮忙干还不算,还支使我!你个龟孙不知道我跟翠云中间有仇?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张三!你这个血龟孙!

可是,张三说了出来,兰花又不好意思不帮忙,就慢慢腾腾从地上拿起一卷管子来。小凤看见了,过来夺兰花手里的管子。小凤说,三婶,给我!

兰花又把管子从小凤手里夺回来,说,小凤,你不在行,还是给我吧!

张三把电表线接好之后,推上闸刀,试了试反正。出水很慢,张三说了句“反了”,就赶快过去调了三根线中的两根线。然后,大步顺着渠道往东走——翠云家的地在井东面。

这时,翠云和兰花已把管子接到翠云家地头,正要麦地里扯。麦地里露水成河。张三穿着深筒胶靴,麻利地捡起地头的一节管子,迅速跳到麦丛中,说,再拿几节!翠云急着来,忘了带胶靴,穿着一双棉鞋,抱着两卷管子,就往麦地里走。刚走了两步,被小凤扯住了衣裳。小凤急急地说,妈!快给我!你忘了你关节炎多厉害了吗?

翠云说,没事!没一点事!小凤!

小凤生气地大声喊,不中!就是不中!我爸双腿没了,你要是再不能动了,咱这一家的日子还过不过啦?!小凤说话带着哭腔。

兰花见小凤从妈怀里夺回管子,转身要走,大步跑过去,一把抓住小凤说,小凤!给我!你也穿着布鞋!冰坏喽!其实,兰花只穿着一双浅筒胶靴,只要一跳到麦田里,一会半截裤腿便会精湿。

小凤还跟兰花夺,张三下命令似地大声说,小凤!给你三婶!快点出去!

小凤不得不慢慢走出麦丛。

……

最后,把翠云家所有的水带都用上,还差十多米扯不够。翠云说,咋会不够呢?俺一共十节管子,都用上,正好扯够哩 !

张三说,翠云嫂,看看恁家车上拿完没有?

小凤说,妈,我跑得快,叫我去井上看!

一会,小凤马上跑回来说,妈,没有价。

张三说,会不会忘家里一节,没拿净?

翠云说,我拿嘞,都装车上啦。

小凤说,妈,咱不会是来时掉半路上了吧?

翠云说,那——呦!还真说不定!

小凤说,都怨你,妈!我说,我坐三轮后面看着点,你非让我坐前面跟你挤着!

张三说,翠云嫂,恁俩刚才走的是东路西路?

小凤和妈妈异口同声说,西路啊。

张三说,兰花,你不是走的西路?你一路看见有水带么?

兰花说,没……没有。

小凤说,这还用说吗?俺三婶要是看见了,她能不拾吗?她要是拾了,不早就问俺丢东西了没有?

翠云说,真是你三婶拾了,咱还怕啥嘞?我可知道你三婶不是那孬人!

兰花脸上像重重挨了一巴掌,顿时感觉火辣辣得热。她恨不能拣一条地缝立马钻进去。

张三说,说不定俺四哥一人在家叫旁人借走了。哎,兰花去车上拿一盘咱的来,让翠云嫂用用。

“哦!”兰花随即答应一声,不由自主地朝井上跑去……

就差一节管子也很快接上了。张三浑身湿漉漉脏兮兮从地里走出来,说,翠云嫂,你去推闸吧,我在这地头管子拐弯处盯着,别憋了水。

不大会儿,清凉的井水,汩汩被抽上来,瘪瘪的水带瞬间鼓胀开来,仿佛一条巨蛇,一路蜿蜒,向麦田深处迅即前进。

翠云说,兄弟,兰花妹妹,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吧,恁家里还干着工艺品,挺忙嘞!俺啥时候快浇好了,我叫小凤回家喊恁去。

张三说,不用小凤回家喊,打我的手机就中。小凤,过来,你记一下我的电话号码。

小凤说,三叔,我手机里有你和三婶的电话号码。

张三说,那中!那中!到时候,你就打电话。

小凤说:管,三叔。

临走,张三没忘把自己的深筒胶靴脱下来让翠云换上。兰花也主动把自己的浅筒胶靴脱下来让小凤换上。

到了晌午,刚吃过饭,秋菊——小宝的妈妈——抱着小宝急匆匆来到小宝奶奶家。见着婆婆说,小宝今个老是流鼻涕、咳嗽,额头有点烧,蔫蔫的没一点精神,八成是感冒了,恁快点带他到医院看看。兰花说,俺俩一会还得浇水去,你不能缺一下午班带他去?秋菊说,俺的厂子这几天急着走货,厂长急得转圈嗷嗷叫,声明谁要缺一天班,就扣谁三天的工资。婆婆说,小宝的姥娘啦?小宝的姥娘不是在恁家住着嘞,她带小宝去不一样?秋菊说,俺妈今晌午吃饭头里就叫俺兄弟接走了。俺兄弟说,俺姥爷心脏病又犯了,住了医院。婆婆说,嗯!这是吧!秋菊,你赶快上班走你嘞,等会我带孩子去医院看病。秋菊说,你千万给小宝穿厚点!婆婆说,你啥都不用管,该走你嘞走你嘞!

奶奶要带小宝去看病,小宝哭死哭活非要爷爷带他去。大人拗不过孩子,末了,还是爷爷带他去了。

不大会,张三给兰花打来了手机。张三说,刚才小凤打了我的手机,小凤说,她家的地这就浇好了,要咱赶快去。

兰花面有难色说,你不在家,咱家泵子那恁沉,我一个人咋、咋弄?

张三说,不是有翠云和小凤吗?你不吭声,她娘俩也会给你帮帮忙。

兰花说,我担心翠云她——

张三说,瞎担心!你以为人家翠云像你啊!

兰花说,你——忿然挂断他的手机。

兰花来到井上的时候,翠云家地恰巧浇好。翠云站在她家地头说,小凤,赶快把闸刀搬下来!小凤慌忙跑去搬,刚站定的兰花说忙说,小凤!让我来!电闸一拉下来,所有鼓胀的水带立刻瘪了。

兰花正要撤掉第一节水带,翠云大步流星走过来说,兰花妹妹!啥也不用动了,反正恁也往这浇,干脆用俺的这一套家伙三算啦!省得拔了再下,瞎捣鼓!

小凤也说,是啊,三婶!你就用俺的浇吧!

如果在没矛盾之前,张三没在家,自家的物件又那么沉,翠云既然说了,兰花她会毫不犹豫说“中”;可是,毕竟两家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她……再说,指不定人家是说的面子话嘞!翠云能不记仇?能把过去那事忘干净?于是,兰花便说,翠云嫂,麻烦就麻烦一点,还是用俺自个的吧!反正,俺的东西都在这,现成!

翠云说,又得半天鼓捣!

小凤说,就是!

兰花说,快……很快……

先把翠云家的泵子拔出来,再将兰花家的泵子下进去。拔,好拔,因为翠云家的是三五十斤重的小泵子;下,可不那么轻松了,因为兰花家的是大泵子,一百多斤嘞!由于东西沉,下泵子的时候须用两条粗绳,分别系在泵子的两个“耳朵”处。这样,下泵子一般得需仨人。于是,两个大人各抓一条绳,小凤则负责抓住水带和马达线,跟随两条绳的节奏而动作。两条绳子勒住井沿歇了两三次,方把那大家伙弄到深井里。东西下到井里,可把兰花和翠云累坏了。俩人站在那里气喘吁吁,都一个劲搓手,喊手勒得生疼。翠云喘着粗气擦着脸上的汗说,兰花妹妹!恁家这东西得赶快换!累死人哩!

兰花上气不接下气说,换……说啥……得换!

把泵子下到井里,兰花又想换电线杆上绑着的电表。她捞起地上的钳子,刚要伸手去解电表上面的接线,被翠云忙一把扯住胳膊。翠云说,兰花妹妹,你就用俺的电表吧!小凤也说,省得再鼓捣!兰花不好意思一意孤行再换电表,便说,好好好!我不解了!

然而,待接上电表下面的三根线,一试反正的时候,却发现井里一点反应也没有,一滴水也没出来。井上站着的三个人立刻都傻眼了,不约而同都跑到井边,诧异地伸长脖颈往井下看。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说,哎!咋不出水嘞?

小凤提醒说,三婶,是不是刚才你接线没有接好?

于是,面如土色的兰花慌忙跑到电线杆子下,蹲下身子用钳子重新把电表下面的三根线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再用力叨死。然后,又认认真真检查了电表上面的三根接线,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但,还是用钳子挨个叨一遍。

可是,推上闸刀一试,依然毫无动静。这下,兰花真的害怕了,心怦怦直跳,脑门上沁出了汗水。兰花想,莫非自家的潜水泵坏了不成?不可能!前几天,他们还把被它借给了她娘家侄。她娘家侄浇了两三天,送来时也没有说机子有啥毛病呀!可好好的咋就不出水了呢?兰花百思不得其解。正在她木呆呆犯愁之际,小凤提醒说,三婶,咱找不出啥毛病,去喊电工吧。

翠云也说,对!让电工看看究竟怨啥。

兰花这才如梦方醒慌乱地说,哦哦,我去找电工。

此刻,电工正在村部和村里几个干部打麻将。兰花在庄里转了几圈找了半天,才算找到那里,把他生生拽了过来。电工一脸的不高兴。因为,今天他点子背,净输钱,五六百进了别人的腰包。

电工急急来到井上,问问情况,这里扣扣,那里摸摸,最后撂下一句“机子烧了!”骑车飞驰而去。

烧了?兰花一听仿佛五雷轰顶,顿时呆傻了,像个木橛子一样愣立那里。突然,她想起了什么,掏出了电话,打通了她娘家侄的电话。经过兰花的咄咄逼人的连珠炮似的严词追问,她娘家侄终于老实交代,潜水泵是他弄烧的,他没敢告诉她。兰花气得浑身打颤,大骂她娘家侄。她娘家侄一个劲赔不是。

翠云和小凤一个劲劝说兰花不要生气,谁也不是特意弄坏嘞。

兰花一屁股蹲在井旁地上,伤心绝望地念叨说,这该咋整?这该咋整啊?这该死的……

翠云毫不迟疑地说,兰花妹妹不用着急,恁家的机子坏了,用俺的呗!

小凤也斩钉截铁说,三婶,用俺的!

兰花手足无措,难为情地说,这——

翠云说,别再耽搁了,赶紧!

兰花别无选择,只能把自家的拔出来,用翠云家的。

折腾了老大阵子,才弄出水来。

试了接线反正之后,翠云、小凤又帮兰花往她家地里扯管子。兰花家的地在翠云的东边还隔着好几家五六十米远,翠云家原有的管子都用上还差一些不够,兰花便取来自家的三四节管子续上。

推上闸刀,管子里的水很快出来了。兰花扛着铁锨站在管子的尽头,大声说,小凤,你和翠云嫂都回家吧!

小凤大声朝兰花回应一句“哦”然后,走到妈身旁,对她妈说,妈,你在地里忙活多半天了,肯定累坏了,你就回家歇歇吧,三叔还没回来,我害怕三婶一人忙不过来,我先她帮她一会。

翠云说,妈一点都不累!小凤,你还是回家自学你的书本去吧!白天多学点,省得你夜里再熬老长时间!你看你,现在两眼都熬成啥啦!

小凤微微一笑说,都习惯了!我没事的,妈!

最后,小凤还是硬是被她妈妈推走了。翠云到井上听听潜水泵在水下声音正常,就肩扛铁锨来到了兰花麦地里。兰花看见翠云说,翠云嫂,你咋没走?

翠云说,你一个人不中,我帮帮忙。

兰花说,翠云嫂,你还是回家歇歇去吧。

翠云说,我不累!

兰花说,不累是瞎话。

翠云说,真不累!

浇了半个多小时,兰花突然对翠云说一件事。兰花说,翠云嫂,你愿不愿意干工艺品活?

翠云说,兰花妹妹,我咋不愿意?可我不会呀!

兰花说,翠云嫂,不会不能学吗?

翠云说,跟谁学?

兰花说,我教你!

翠云说,我笨,能学会?

兰花说,谁说你笨?我看你一点都不笨!

兰花要翠云明天就去她家学。翠云愉快答应。

又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张三带小宝看病回来了。张三一到地里,两口子就让翠云回家走了。兰花说了不少感谢翠云的话。翠云说,兰花妹妹,看你客气的啥?!临走,翠云说,小凤刚才跟我说,今晚她要去恁家找小雅。她说她有两道数学题要问小雅嘞。小凤要我告诉恁,别价关门太早。兰花说,不用小凤来俺家,晚上放学回来,我叫小雅去恁家。张三插嘴说,正好,小雅昨天给小凤买了两本学习资料,说今晚要给小雅送去……

这一浇,张三家竟一下浇到了半夜十二点。天明还翠云家东西的时候 ,兰花偷偷把她路上拾的那卷水带,也夹杂其中,一并还给了他们。兰花这才感觉心里痛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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