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笑了

新刊登的杂志有我署名的文章，第一时间我立马揣上杂样，跨上小电动车，风驰电掣般地赶赴到你面有，煞有介事地显摆开来：“瞅瞅，你妮又发表文章啦！”你连忙放下手中正吃饭的碗筷，故作惊讶状：“呀，厉害了，又发了一个？！”这时你小心翼翼翻着杂志，从目录到篇名还有文章字里行间的标点符号，你都要仔仔细细一一打量清楚。这时你嘴角上扬，眉宇舒展，眼睛眯成一条长长的细缝，是自豪，是为女骄傲吧。我晓得，你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多少年了，我都想做你的乖乖女，哄你开心。你喜欢看书读报写文字，耳濡目染我便照猫画虎装腔作势跟屁虫似地紧跟你后。你写，我点评或者是我写，你修改，有时候我们父女俩也会面对一个共同话题，展开不同的文本较量。呵呵，上阵父女兵，文字一起拼。喜欢文字，这一点，我无外乎继承了你的秉性。一脉相承的精神食粮嘛。难怪我的女儿，你的外孙女都说，姥爷是个书呆子，妈妈是个报呆子。我常调侃：“百无一用是书生，现今社会大家都忙着挣钱了，你可把我给坑惨了。”你嘿嘿一笑道：“哎，文字是个好东西，你可是做了世界上最好的事情哩”。

临上领奖台的前一天晚上，你似乎有点紧张，在客厅来回踱步，反复叮嘱我提醒你要注意的事项：衣服要穿正装、发不能凌乱脸要洁净，挺胸抬头跨步更能提精神。你说你要像军人一样走正步，然后开步甩臂喊着“一二一”进行演示。我坐在旁边哈哈大笑，戏谑道，三尺井台你都上了30多年了，还怕这个？！你说还没上过这么大台面，怕自己担受不起。我连忙说，受得起，受得起，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呢。2018年重阳节前夕，县里举行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建设“绛老长寿之乡‘首届孝亲敬老之星’”表彰大会，你喜获“绛老之星”荣誉。呵呵，那一年你78岁。这不掐指往回一算十几年了，从你退休后回到家乡，就义务承担起村里图书室工作。每天为村民们收发报刊杂志，出墙体黑板报，你总是忙碌个不停。县里图书馆通知要来咱村里送赠书，你兴奋地逢人就说，像捡了多大的宝贝似的。你一手拎起家里的暖水瓶，一手提着白糖罐，胳肢窝里夹着图书室的一串儿小钥匙，一溜烟小跑，以自认为最高的待客礼仪招呼前来赠书的客人。从书籍的分类到编码，你一个人忙忙活活这么多年，看着村里的图书室从无到有，到如今丛书3000多册，无不浸透了你的汗水和辛劳。你关心村里的小学，义务担当起课外辅导员，和孩子们开展小记者活动参加各种征文比赛；你关注邻里乡亲的大事小情，动笔写身边的新鲜人和事，还获了个山西关工委刊物“模范通讯员”的荣誉。每每取得一点小成果，你嘴里像含了块糖，开心地成了一个老小孩。县电视台来采访，你面带羞涩，怪不好意思地说：“要做一个有价值的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记得那天你身披耀眼的彩带，胸前戴了一朵大红花，精神抖擞还刻意挺直了微驼的腰背，当你有些拘谨地从县长手里接过奖杯转身过来，我在领奖台下举起照相机“咔嚓”一声按下快门。这不，你带着喜庆的那张大红照片还存放得崭呱溜新的。

去年吧？我突然发现你有些不同寻常了。你走起路来有些拖沓，步伐有点沉重，两臂也略微搭拉，精气神似乎也减了些少。一天，我正上班，你连打了五个电话。一会儿吩咐我下班路上给你捎点山药、一会儿叫我早点回来给你洗件衣服。我一边应付着手头的工作，一边连连应承着你说：“好、好的。”你小心地陪着我笑说：“你的态度一门的好，光是答应就是不见落实了。”隔着电话线我能感觉到你卑微地近乎有些讨好，那一刻，我忽然禁不住泪如雨下。以往与你争论，遇到分歧，你是又吹胡子又瞪眼，情绪波动时立马轰我叫我即刻走人。这一刻，我发现老对于你是一瞬间的事，你没有力气再“熊”人了。

2022年4月26日晚上六点。端上饭，你皱着眉头熬煎地说不想吃。然后血压猛地下降，你便昏厥了过去，透过衬衣，我摸了摸你的后背，冰凉凉地一身冷汗湿透了衣衫。还未到县医院的急诊室，你自然地清醒过来。我摸摸你的额头，打趣地跟你说，看看，多吓人，以后可别开这种玩笑啊。你无助地瞅瞅我略显无奈地笑笑。呵呵，我们在一起陪伴快50年了，这么久了，我傻傻地以为，你是不会离开我的。

说着说着，你就走了，笑着笑着，我就哭了。

该文发表于《山西日报》2022年6月15日（星期三）；6月16日是父亲离开50天纪念日，6月19日，也就是这周的星期天正好是父亲节。